辽泽一词,随朝代变更而改变。
唐末到宋末,辽泽指沈阳以南的平原沼泽地,偶尔也指西辽河的沼泽湿地。
西辽河平原在辽国的时候,由于开垦过度,沼泽直接变成荒漠。
于是到了明代,辽泽专指下辽河平原沼泽带。从长远来看,那里的沼泽不但没缩小,反而随着泥沙淤积、河水漫溢而不断扩大。清末闯关东的百姓,大力开垦沼泽地,这才让辽泽快速缩小,而真正彻底整治还是在新中国。
因为治理辽泽的根本,是系统性的治理河道!
此时此刻,辽河总督就在沈阳,而且已经拿出通盘计划,恢复长广道只是工程第一步。
辽河边。
辽河治理总督田调元,指着被手下展开的河道地图说:「殿下,微臣用了六个月,走访调查辽泽周边水域。辽泽不断扩大的根源,是上游草原变成了荒漠,辽水就跟黄河一样,带着大量泥沙冲积下游。河床不断抬高,河道变换不休,动辄就要泛滥成灾。」
「第一,在上游划定禁垦禁牧区,不准蒙古人放牧,也不准汉人开垦,防止沙漠继续变大。」
「第二,现有的河道水网,是明代形成的,极不稳定,且容易泛滥。其中,浑河与太子河携带的泥沙较少,可以保留其固有河道,仍旧汇流三汊河入海。辽河主干必须西迁,根据地势走向,在沙岭驿西侧山谷挖河引流,那里本来就有条来自西兴堡的河流。把辽河主干引过去,两河相会,一起流经盘山(盘锦)入海。」
「第三,东西两条辽河,河道固定之后,沿河全部增筑河堤。」
赵匡桓说:「大工程啊。」
田调元道:「所以开国之初,一直都没有治辽,至少要动用民夫十万,当时缺乏足够的人手。如今涉及的三县之地,总人口已将近四十万,抽调十万百姓治河是可行的。朝廷已经下旨,参与治河的百姓,全家赋税皆可减半。一家若出两个以上的男丁,家中当年赋税可以全免。」
说穿了,不给工钱,只是减免田赋。
毕竟把辽河治理好了,当地百姓也会受益,百姓是愿意辛苦一两年的。
赵匡桓说:「若能根治辽泽痼疾,则东北可安。百年之后,仅这三县之地,便能繁衍汉人百万,东北哪个部落还敢造反?」
田调元说:「不仅如此,辽河主干西移之后,东边的泥沙就没那么多,河水长期冲刷泥沙入海,三汊河的水位会更深。只需二三十年的冲刷,三汊河口就能建海港。到时候,草原的货物,也可直接装船运到海边。」
辽河草原的货物,能直接装船入海,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里的蒙古人造反,南方军队可渡海到三汊河口,然后坐内河船只去草原平叛!
赵匡桓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他又抬头环顾四周,远处是大片沼泽地,在不远的将来,那里似乎都变成了良田。
「河工水利,国之大事也。」赵匡桓感慨道。
田调元笑道:「还得国库充裕,否则哪来的钱,在东北兴修水利?有明一朝,二百余年,除了兴修长广道之外,再无拨款治理辽河与辽泽。因为这里偏远,有长广道连接交通即可,不需要耗费更多钱粮去治理。」
「确实,」赵匡桓点头道,「明代若能拨款整治辽泽,恐怕都没那么容易起事。唉,也不能这样说,明末东北烂透了,治好辽泽恐怕也不能压住兴起。」
回到辽国公府,赵匡桓把今天情况,全部讲给庞春来听。
庞春来依旧躺在院里晒太阳,望着头顶的树冠说:「能根治辽泽是好事,可安定东北,还得靠吏治。吏治清明,则天下无事。吏治败坏,则群盗蜂起。年轻
的时候,我不懂事,觉得一切都很正常。我看不到辽东无数军户,日子过得连乞丐都不如。也看不清辽东无数士卒,只不过是世袭武官的奴仆。」
「这样的军队,打不了仗的。这样的百姓,反而去投奔。大明就算把辽泽治好,多出来百万汉人,也不过是一群军奴而已,说不定他们自己就造反了。」
赵匡桓附和道:「老爷子说得是。」
庞春来说:「为君为官,都要往下看。不能只抬头看天,妄图揣摩天意。也不能俯视众生,把天下人都当做刍狗。你得走下高台,站在平地上,融入芸芸众生,看百姓黎民想要什么。这个道理,是辽东失陷以后,我在逃难路上想明白的。」
赵匡桓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话人人都会讲,真正做起来却难,」庞春来敦敦教诲道,「你含着金钥匙长大,即便再怎么亲民,也不可能体会民间疾苦。我跟你爹,却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贪官污吏,士绅豪强,盘剥压迫,百姓无立足之地。你今后登基,若有不同的想法,不要急急燥燥去做,也不要急着推行新政。相反,必须狠抓你爹的旧政,不要大赦天下,而是大杀贪官豪强,表明自己的态度,否则地方上必定一塌糊涂!」
「为何?」赵匡桓问。
庞春来冷笑:「多少人盼着你爹快死呢!」
赵匡桓眉头紧锁,他明白父皇为啥要自己来辽宁,真正用意是让他聆听庞春来的教诲。
良久,赵匡桓拱手道:「孙儿明白了。」
庞春来想要摇头,但只能艰难扭扭脖子:「你没完全明白,你登基以后才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此时此刻,他们可不会露出嘴脸。等你做了皇帝,那些拼命逢迎你的大臣,你务必要警惕,得查一查他们的老底,查一查他们私下都在做什么。」
「孙儿明白。」赵匡桓道。
庞春来叹息:「唉,你还是不明白。大女干似忠,你今后初登大宝,迫切想要掌控朝堂,又怎会拒绝重臣的效忠?你肯定会重用某些人,就算查到他们不干净,恐怕也舍不得施以惩戒。你跟你爹很像,但最大的区别,你不如你爹心狠。你太仁义了,有时候下不去手。性格使然,改不掉的。圣人无情,皇帝就是圣人,有时候必须无情。」
赵匡桓说:「孙儿不会那般妇人之仁。」
庞春来问:「若你最宠爱的妃子,家人鱼肉百姓,却又没闹出人命。你会如何处置?」
「依律法办。」赵匡桓道。
庞春来又问:「宠妃的家人依律流放,过了三五年,宠妃来吹枕头风,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老父母年纪大了,在流放地长期卧病,求你允其回乡安养。你会答应吗?别急着回答,你自己多想想。」
赵匡桓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肯定不徇私,可庞春来的话又让他自我怀疑。
庞春来说:「别看这是小事,这种小事多了,满朝文武就会觉得你手软。」
类似的皇帝,嘉庆就是个典型。
刚刚亲政的嘉庆帝,简直就是个「小雍正」。励精图治,推行新政,关注民生,整顿吏治,收拢大权,打击贪腐,能轻易辨别哪些大臣在欺瞒自己。还说席卷数省的白莲教起义,是一群吃不饱饭的难民,只要改善民生就能解决。
然而,试图做「小雍正」的嘉庆,最后却摆烂成了「小乾隆」。
因为他发现自己啥都无法改变,想要恢复木兰围场,如此小事,办了二十年都没搞定。
为什么会这样?
嘉庆处处学习雍正,却没有雍正的狠辣果决。他把犯有欺君大罪的重臣,流放之后又官复原职,同一个人能流放复职好几次。
一来二去,没人再
把皇帝当回事儿。
反正欺君大罪也只流放,流放以后还能复职,就当是去宁古塔旅游几年。百官争先恐后欺君,只要是违背自己利益的圣旨,就合伙起来坚决不执行,把嘉庆新政搞得虎头蛇尾。
所以,嘉庆的庙号是「仁宗」,跟朱厚照他爹一个味道。
夜幕降临,吃过晚饭的赵匡桓,坐在庞春来的书房里闭目沉思。
皇帝是圣人,圣人就该无情,这句话对太子爷触动很大。
又联系赵瀚的种种手段,赵匡桓似乎触摸到门槛。
在历代开国皇帝里面,赵瀚算是比较仁慈的,开国重臣里面,被砍头的最高级别也才左侍郎。仁慈的同时,又确实无情,对宗亲外戚很苛刻。
该如何做到仁慈又无情呢?
突然,赵匡桓想明白庞春来说的话,登基之后不要急着大赦天下,而是狠抓旧政表明态度。
登基的第一件事,就下旨清查全国田政,清理全国的贪官污吏。
借着清查,狠狠杀一批立威!
最好再拿某个外戚,杀鸡儆猴一番。
到时候,处处拿父皇说事儿,要跟他对着干的重臣。还有全面倒向自己,处处迎逢阿谀的重臣。各罢官一两个,彰显自己大公无私和英明铁腕。
原来这就是圣人无情,赵匡桓此时只悟到这些,他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挑开灯花,火光更亮,赵匡桓提笔写下一个「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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