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科举舞弊案,由于牵扯到督察院官员,因此案件交给大理寺全权审理。
大理寺,相当于全国最高法院。
“陛下,广西科举舞弊案,对当事者的初步审理已经结束,接下来要派官员前往桂林查案。”
“放下吧。”
摆在赵瀚面前的,只有三份当事人笔录。
各省的大学毕业考试,已经跟乡试(省考)合二为一。大学校长,只能安排组织考试,没有资格亲自监考,甚至不能提前接触试题。真正的主考官有三位,一位是该省的大法官,一位是礼部派去的员外郎,一位是督察院派去的廉政御史。
赵瀚仔细阅读三份笔录,基本能够认定舞弊案是假的。
因为试卷由礼部员外郎,从南京带去各地考场。在考试当天,除了三位主考之外,还要有大学校长、该省的礼厅厅长在场。五个人到齐了,才能将密封试卷拆开,核准无误之后,五个人一起盖章开考。但凡发现试卷有问题,都必须终止考试。
出了问题,五个人一起丢官!
而试卷的密封工作,又是吏部、礼部、刑部一起做的,盖着三部尚书的大印。密封也有三层,试卷密封一次,外面的防水油纸密封一次,最外面的箱子还要贴上封条。每一层密封,都盖有三部大印,只允许最外层遭到风吹雨淋有所破损。
试卷的印刷工作,由司礼监经厂负责,全程在紫禁城内进行。所以,试卷的第一次密封,还落有司礼监大印。
这如果还能够提前泄题,问题那是真的大发了,被查处的官员就有一大堆。司礼监、吏部、礼部、刑部、督察院、广西大法院、广西礼厅、桂林大学校长……全都要被严厉调查一番。
真有科举舞弊,也不会是泄题,而是请人来冒名代考!
首辅宋应星说道:“陛下,此事必须严查,不止要查舞弊案,还要查那些叩阙的士子!什么时候叩阙不好,非要在东华门唱名那天,把东华门给完全堵死,今科进士都堵在门内出不去。若不严惩,朝廷威严何在?”
去年部院改革,又增加了三个阁臣,朱舜水也已经入阁了。他说:“叩阙士子确实该惩治,但不能一味用强,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是被蛊惑了,听说有科举舞弊案,带着满腔热血前来叩阙。臣以为,惩处带头闹事和串联者便可,没有必要惩罚全部叩阙士子。
同样去年入阁的萧焕,却不同意朱舜水的意见:“陛下,臣觉得应该严办。但凡参与叩阙者,一律不得外放为官。不过,也不能绝了他们的仕途,允许他们参加省府的吏员考试。”
陈茂生站出来说:“这次叩阙之人,多为落榜士子。他们只想着那个进士头衔,宁愿蹉跎岁月重复科举,耽误几年再外放七八品,也不愿从九品官踏实做起。这等读书人,便做了官,也不会是什么好官!还有,今次科举,已比三年前格外开恩。提升了一榜和二榜进士的外放品级,让自费大学毕业生也有外放资格。朝廷已经在让步,落榜士子还要步步紧逼。朝廷如果再让步,下一次科举不知还会有什么无理要求!”
“你打算怎么办?”赵瀚问道。
陈茂生说:“参与叩阙之人,全部取消功名。收回他们的大学毕业证,非但不能再做官,连参加吏考也不许!”
“不可!”
其他阁臣齐声反对,都不赞同陈茂生的说法。
陈茂生却态度坚决:“为了一个进士头衔,连九品官都看不上,宁愿多考三年、六年、九年,甚至是考十多年。这种人做官是为了什么?他们就算做官了,会认真办事吗?会为民请命吗?都不会,只会拉帮结派往上爬!若不严惩,必会助长此辈气焰,也会在官场搞出歪风邪气。最后变得如前明一般,一榜看不起庶吉士,庶吉士看不起普通进士,二榜看不起三榜进士,进士又看不起举人做官,举人看不起拔贡官员!以同榜、同科、同乡、同房论交,拉帮结派,官官相护,结党相争!”
众人沉默,不好再争论。
赵瀚微笑道:“这么多落榜士子叩阙,那朕就再退一步……”
“陛下,不可退让!”全体阁臣一起阻止。
“朕若不退让,如何消解士子心中怨气?”赵瀚笑得愈发开心,“着令礼部,在东华门外张榜,就说今后允许无限期参加会试。他们铁了心想考进士,那就随便他们考。但是……”
阁臣们一听“但是”,就知道皇帝又要使坏了。
赵瀚说道:“第一,只要第一次会试落榜,放弃了外放九品官的机会,这辈子都不能再直接外放,必须考上进士以后才能做官。第二,超过三次才考上进士,就不能再做政务官,只能做杂官,或者外放地方学校。第三,超过三十岁,不得再考吏员!”
阁臣们都在憋笑,皇帝真是满肚子坏水儿。
这三个条件拿出来,即便允许无限期科举,大部分落榜士子,也会选择直接外放九品官。除了真正自信之人,谁他妈还敢重复参加科举?一旦连续三次考不上,这辈子都只能做杂官,还不如当初直接外放呢。
如此,既可堵住悠悠之口,让落榜士子不能再说什么怨言。又给了真正有实力的考生,足足三次会试的机会,总不能在九年之内,三次会试都拉肚子生病吧?真有这种事,也别埋怨了,找个寺庙烧香才是正理。
突然,赵瀚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严查此事的领头之人,剥夺功名,收回大学毕业证!”
东华门外,这两天一直很热闹。
叩阙士子跪着不走了,倒是便宜了小摊贩。
虽然除了重大节气之外,东华门外不准摆摊,但可以把摊子支得远远的。面条啊,混沌啊,一天三顿叫卖着,谁肚子饿了就能喊外卖。
几个差役来回走动,突然眼睛一亮,有个差役走过来,指着地上的混沌汤水:“陛下开恩,允许你们在东华门外吃饭,却没让你们把城门口弄脏。谁洒的汤水,罚钱十文!”
不小心洒了汤水的那个落榜生,看不惯差役盛气凌人,本想争执几句,又怕坏了大事。只能把碗放下,掏出两枚当五大钱:“拿去!”
当五大钱,已经是大同铜钱的最高面额。
大同新朝非常不近人情,只准使用本朝铜钱,唐宋元明的通宝都不能用。
当然,为了不严重影响百姓生活,也没有搞一刀切那一套。只要是铜钱,就能拿到大同银行兑换,称重量,验成色,反正银行不会吃亏。崇祯末年的垃圾当十钱,如果拿到大同银行,十文钱只能换来一文新钱。
甚至就连李自成铸造的劣质铜钱也收,只不过兑换价值被压得很低。
这种做法,导致部分地区的百姓,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大幅缩水。
所以在好些省份,征农税还不敢只收钱,允许农民直接交粮,就是怕百姓没钱交税会出乱子。
“大钟兄晕倒了,快送去医馆!”
叩阙请命的队伍,瞬间混乱起来,连续跪两天是真的扛不住。
在混乱吵嚷当中,许多士子趁机调整姿势,伸伸胳膊松松腿。有的人因为跪得太久,腿脚已经僵了,根本无法动弹,干脆直接躺下,对前来搀扶的人说:“不碍事,不碍事,我先躺一阵。”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不多时,甚至出现鼾声,不知哪位仁兄居然睡着了。
张天植站得老远,低声说道:“陛下会让步吗?”
李巽说:“就算对落榜士子让步,也不会对咱们这些前明士子让步。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我本就是南京人,当初如果投效做小吏,现在估计都能当知府了。我有一个幼时同窗,连秀才都没考上,如今居然做了永平知府。虽然永平偏僻,百姓十不存一,但知府毕竟是知府。时也命也,都怪自己心气太高。”
“你怎能这般想?”翟文贲说,“我等皆有举人功名,怎能去做刀笔吏?奇耻大辱也!”
“有官差来了!”张天植瞪大双眼。
一个礼部文吏,身后跟着两个杂吏,从南边的街道快步走来。
他们抵达东华门外,一个杂吏刷浆糊,另一个杂吏把告示贴墙上。文吏说道:“别跪了,看看告示吧。”
叩阙的落榜士子连忙爬起,围在告示下方仔细阅读。
有几个落榜士子,估计是自恃才高,觉得这次发挥失常了,下次会试肯定能考上。他们欢呼雀跃,重新跪下,朝着东华门磕头大喊:“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更多的落榜士子,则面面相觑,久久说不出话来。
“唉,散了吧。”
终于有人唉声叹气离开,由于跪得太久,走路都一瘸一拐。
对于绝大多数士子来说,根本不敢赌命。皇帝看似给了他们无限期科举的机会,但附带条件太苛刻,非常容易鸡飞蛋打,还不如第一次会试之后就去做九品官。
而且,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再闹下去。
皇帝确实给机会了,确实做出让步了,再闹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无理。
可朝廷却不轻易放他们走,一个刑部官员带着警察过来:“全部都有,去刑部接受问询。放心,只查领头闹事者,你们可以互相检举。而且陛下开恩,只抓三人,其余全部无罪。”
完了,考试因病发挥失常的张希良,听到这话直接吓得晕过去——也有可能是跪了两天体力不支。
赵瀚的想法很简单,你有问题,可以上疏,落榜考生也是有资格上疏的。串联几百人,一起上疏都可以,带头叩阙请命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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