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萧十一郎与火并萧十一郎

这本武侠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是先有电影的剧本，后来才有书的。

但是古龙先生说：“萧十一郎”是先有剧本，在电影开拍之后，才有小说的。但“萧十一郎”却又明明是由小说而改编成的剧本，因为这故事在我心里已酝酿了很久，我要写的本来是“小说”。

有人曾说古龙的写作风格是在萧十一郎这本书开始变的——因为“萧十一郎”先有剧本，所以古龙先生在成书的时候，也许也把先前写剧本的那种“格式”带入了进来。

剧本的写法是简单而精准，干脆利落的，且确实是以对话为主，不会有特别多的杂述。

在这一点上确与“古龙风”有些接近。

但我认为这观点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在萧十一郎之前，已有多情剑客无情剑（小李飞刀）诞生，我想这部书基本已具备古龙风的特色了。

在谈萧十一郎之前，我们需先将萧十一郎与火并萧十一郎分开来谈。

萧十一郎中结尾部分到达萧十一郎与天公子去往杀人崖，进行最终决斗，便以留白收尾；而火并萧十一郎中这才讲到连城璧成为天宗新主人的故事。

·········

萧十一郎。

若要用萧十一郎的情节构建一个武侠世界，我想是有些不甚完备的。

因为萧十一郎中最后的大魔头是天公子（逍遥侯），但这个人从哪里来，怎么长大的，武功路数是哪些，在武林中的影响如何，大致都是没有交待详细的。

甚至天公子在萧十一郎中的个性特征不算表现得很明显，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个“大恶人”；这一点是在火并萧十一郎中补齐的。

但我想这其实也不重要。

因为无论是萧十一郎，还是火并萧十一郎，这里面情节发展的人物主观性都是很强的。

也就是说，萧十一郎本来就只是在写萧十一郎和沈璧君两个人而已。

在这部书里，我们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一个大恶人在想方设法地陷害萧十一郎也就足够了。

就好像童话故事里面，王子要去斩杀恶龙，救出公主，我们也不必纠结于恶龙到底是什么来头一样（哈哈哈）。

所以我们要提到萧十一郎的话，还是只用谈论人物就好。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的爱情。

他们二人的爱情可以说是一段“悲剧爱情”，如果放在现在来看，就是人们俗称的“虐恋”。

我们在看萧十一郎中萧十一郎与沈璧君的互动的时候，难免会暗暗替他们着急，因为这其中充满了许多的误会，误解，与难以表达。

我知道向来会有很多读者对此感到不满，并表达恶意，认为这是矫情做作的两个人，觉得恶心难受。

——但我想一本书并不是要写给每个人看的。

有的人能一下子就感受到萧十一郎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感受到沈璧君的焦虑和无助；但有的人也不能理解到这些在虚拟人物身上所发生的真实感情；

这不要紧，实属正常。

我们本就都站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人的世界了解得极为有限，我们永远戴着自己的眼镜在看待别人。所以我们选择那些符合我们世界观与个人情结的书来阅读，绝对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我想这样算来，萧十一郎就应当是分享给前者看的，而非硬要去请后者来阅读的了。

当然，还有的人会努力地去尝试理解新的东西，新的情绪，以期开阔出一点新的空间来，这会使他们多出一些与过往不一样的奇妙体验。

那么斗胆让我为这一部分读者讲一讲：关于这两个人物的我的个人看法。

萧十一郎是个不太勇敢的人。

他活得真实而胆怯，与这个“礼法”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不清楚古龙先生写这个人物的时候，是否有受过加缪的局外人的影响，这是我看到第七章（沈太君的气派）的时候，突然升起的一种感觉：

萧十一郎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好像是孤孤单单的，因为他永远是个“局外人”，永远不能分享别人的欢乐。

他确实是和当时那个武林完全不融入的人，所以他才会被所有人称为“大盗”。

但萧十一郎的个性与加缪笔下的“默尔索”还是有不小的差别。

萧十一郎是匹狼。

这在书中是多次间接直接地提到过的。

第十五章（萧十一郎的家）：萧十一郎道：“不错，所以我有时非但觉得狼比人懂得多，也比人更值得尊敬。”

狼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食肉动物，是不属于人类社会的动物，所以作为一匹狼来说，当然是凶狠的，厉害的；但同时也是孤独的。

萧十一郎也是孤独的。

他不敢去爱上另一个人，在风四娘与他的关系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风四娘对于萧十一郎的爱意总体来说，是比较明显的，但萧十一郎一直在不断地回避。

无论是在萧十一郎，还是火并萧十一郎中，他都三番五次地对风四娘“不辞而别”，救了风四娘之后，却又抛下风四娘，留她独自一人。

——因为他无法承担起爱上一个人的责任，也不能给爱人一个“稳稳的幸福”，所以他只能将自身从这段关系中抽离开去。

站在我们的角度，当然会觉得萧十一郎的武功如此之高，江湖经验也相当丰富，随随便便做点事情也能很好地生活，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但萧十一郎不会这么觉得。

因为只有他自身知道，他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危险，多少次接近死亡；他甚至有十个兄弟姐妹，这十个兄弟姐妹全都死了！

在这种内心的阴影与不安全感的催发之下，他绝不会认为自己有能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给所爱的人安稳平定的幸福。

就正如一匹狼爱上一个人一样。狼在人类社会一定是会被穷追猛打的，所以这匹狼天生地也会认为自己不能够去和人类一起生活。

而沈璧君呢？

沈璧君是个与萧十一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沈璧君的家族是“英烈家族”，她的父母是出征流寇而死的，这一定程度上本就为她的家族渲染上了一层光洁，而这种光洁是在这个家族中的所有人都需要去守护的，他们不能对不起这份光洁。

沈璧君身为独女，就更是如此。

所以沈璧君在很小的时候就已开始培养她的规矩、礼法、三从四德等等。

在第十五章（萧十一郎的家）中，又有这般描写：

早上，她很早就醒来，却要躺在床上等照顾她的奶妈叫她起来，带她去见她的祖母请安。

请过安之后，她就要等到午饭时才能见到祖母了，然后再等着晚饭。

她的生活是严格遵守礼节的，规矩是不容逾越的。

同在第十五章（萧十一郎的家），还有一段记述：

沈璧君这一生中，几乎有大半时间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待她终年游侠在外的父母回来，常常一等就是好几天，好几个月。

然后，她渐渐长大，每天还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这种“等待”对于一个守规矩，懂礼法的女孩子的意义想必是不太一般的。

我们可以想象到的是，一个留守孤独的女孩子当然是很渴望父母的爱的，可是她的父母偏偏常年在外，很少回来。

那么当父母一回来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往往会怎么想呢？

她大概会特意表现得很好，很懂事，当然也不会再去惹父母生气。因为她与父母相聚的时间已太少了，她需要表现得很好，让父母多“疼爱”她一点。

这样的一种行为，自然也会影响到后来沈璧君的性格。

于是沈璧君后来就变成了一个最懂事，最守礼，最淑女的典型得不能再典型，到了一种近乎压抑本性的“贤妻良母”式的传统女性。

第九章（倾国绝色）中这样写道：

沈璧君已走出了车厢，走到他面前

她眼睛中虽已有了愤怒之意，但却显然在尽量控制自己。

她这一生中所受到的教育，几乎都是在教她控制自己，因为要做一个真正的淑女，就得将愤怒、悲哀、欢喜、所有激动的情绪全都隐藏在心里。

······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阔少爷说话。

她这一生中从未打断过任何人的谈话，因为这也是件很无礼的事，她早已学会了尽量少说，尽量多听。

我们当然看得出，沈璧君的情感是非常压抑，完全不能释放的。

连城璧同样也是。

在沈璧君被掳走，回到连城璧身边的时候，连城璧也还是很平静，他们之间的爱是非常收敛和保留的。

第十六章（柔肠寸断）：

在这一刹那间，她恨不得冲进屋里去，投入他怀里。

但她却并没有这么做。

她知道连城璧不喜欢感情冲动的人。

沈璧君的反应就是这样子的。

她在这段爱情中并不是自如的，因为她还是在为了“配合”连城璧，将自己塑造成他喜欢的样子。

那连城璧的反应呢？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苦苦寻找他的妻子，一直在担心、焦急、思念，现在，他的妻子竟忽然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外。

但甚至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也没有露出兴奋、惊喜之态，甚至没有去拉一拉他妻子的手。

·······

这段距离虽令人觉得寂寞，却也保护了人的安全、尊严，和平静······

沈璧君和连城璧之间是有距离的，但妙就妙在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的相处是完全不同的。

第十章（杀机）：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深、又亮。

沈璧君被这双眼睛瞪着，全身好像发起热来，也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突然有股怒火自心底升起，竟忍不住大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的腿是好是断，都和你无关，你既没有救我，也不认得我，又何必多管我的闲事。”

沈璧君生气了。

在小公子杀了沈璧君的属下时候，她都还是她眼睛中虽已有了愤怒之意，但却显然在尽量控制自己。；但面对一个刚刚救下她，看着她的萧十一郎的时候，她却生气了。

这或许是沈璧君第一次对人发火。

但这正意味着沈璧君由一个压抑情感的机器，而成为有血有肉的人的一次经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不会生气的，怎么可能是不懂得表达愤怒的呢？

沈璧君在后来的一次次冲突中，怀疑萧十一郎，伤害萧十一郎，用剑戳入萧十一郎的胸口。

我想这是沈璧君的生涯中从未做过的一些事，但被萧十一郎所激发出来。

萧十一郎竟有一种魔力，能够莫名其妙便激出她内心深处隐藏着，藏得深深的愤怒——她没有伤害过任何别人，但可以去伤害萧十一郎；换句不太好懂的话说，只有萧十一郎才能承受沈璧君的伤害，才能让她将自己“不好”的那一面以及长久压抑的情绪释放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奇妙的心理变化。

所以沈璧君爱上萧十一郎，也就是注定的了。

而萧十一郎为什么会爱上沈璧君呢？

沈璧君有着最平淡，最稳定的一种生活方式，而萧十一郎则是最混乱，最无序的一种生活方式。

沈璧君也许天生就是要吸引萧十一郎的。

而更为重要的是，萧十一郎在这一次“爱情的遭遇”当中，终于鼓足勇气，承担起了他的责任。

他保护沈璧君。

即便忍受着误解，他也要保护沈璧君的安全；他可以放心地将沈璧君带到他的“家”里，把自己最隐秘的一部分净土对沈璧君开放。

从某种意义上讲，沈璧君使得萧十一郎从一个“一昧逃避的怯者”变成了一个“大方承担的英雄”。

一个女人若能让一个男人变得有勇气，那的确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所以他们之间必定是会吸引对方的，因为他们各自在对方身上找到了属于自己“完整”的那一部分。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完成的是一场互相救赎之旅。

当然，这一种救赎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达成，所以我们还是可以在后面看到很多萧十一郎对爱情的“回避”，还是可以看到沈璧君的“礼法笼子”（在火并萧十一郎中第十九章“金凤凰”中，风四娘对沈璧君所言。）

但他们确实都是有蜕变的，这就是爱情带来的神奇的力量。

我所能讲到的人物心理的变化当然也只是管中窥豹，难尽全貌的，或者许多读者心中也都还有不一样的见解，但我们若能从这样的角度去理解萧十一郎和沈璧君，那么就不难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一段“虐恋”了。

与其说这是“虐恋”，不如说他们只是把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痛苦在对方身上表达出来了而已。

我更愿称这是场“互相拯救的爱恋”。

古龙先生在这一场情感的描述里，确实完成得太精美了。

·············

好，我们再来谈火并萧十一郎。

火并萧十一郎是在萧十一郎之后大约3年左右成书。

古龙先生似乎认为萧十一郎的结局颇有遗憾，所以又继续了这个故事火并萧十一郎。

这故事依然是以风四娘开篇的。

但在这一个故事中，风四娘所占的比重，就要比萧十一郎中多太多了。

这本书的情节太过悬诡，许多地方留白太多，需要读者去脑补。可能正是因为这故事是以风四娘为第一视角来讲述的原因。

而在故事结构上，也会显得有些松散。

（我在开本书中“笑傲江湖位面卷”的时候，正在翻火并萧十一郎，为下一卷作准备——笑傲位面卷后期节奏略乱，可能也受了这个一定影响.......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把锅甩给古龙老大，想必他是接得住的。）

开个玩笑，不必当真。我自己当时停停写写，状态很差，还是自己背锅。

但火并萧十一郎的布局确实过于诡谲了，我想如果单以风四娘是撑不起这么一个局面的，最后将所有线索全都丢在萧十一郎身上，让他去破局，我个人认为也略微有点匆忙了。

总的来说，萧十一郎是比火并萧十一郎水准更好一些的。

但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必去谈结构节奏，我们只谈人物。

我认为火并萧十一郎中，最精妙的一点是：将风四娘写活了，让她真正地参与入了沈璧君和萧十一郎的关系中来。

我们刚才已说了，沈璧君与萧十一郎的爱情是互相拯救的。

但风四娘不完全是的。

风四娘与萧十一郎的关系，很像长姐与小弟的关系。但长姐与小弟就往往也很类似于一种母亲的照顾。

萧十一郎第一章（情人的手）中如此写：

她喜欢各式各样的刺激。

她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这是对风四娘的描写，这一段精彩的描写也常常为人称道。

我们可以看得出，风四娘是一位豪迈、开朗、豁达的女中豪杰。

但在火并萧十一郎中，可以看出，在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误会的过程中，反而是风四娘在其中调解，相互解释与鼓励，促成二人和解。

这展现出了她柔软温和的那一面。

火并第二十九章（春残梦断）：

对风四娘来说，爱不仅是奉献，也是种牺牲，完完全全的彻底牺牲。

风四娘将自己的爱情“让”给了沈璧君，这种做法我们不去谈它是否正确，但是比起专一的爱情来讲，的确更像是一种“照顾”。

而沈璧君在某一段时间中，也和风四娘有一段共同漂泊的关系。

还有连城璧和沈璧君微妙的关系，以及哥舒冰这些人物，本来是还可以讲一讲的。但因为我的懒惰，以及时间已晚，所以我们还是以后有空再讲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想提。

萧十一郎和火并萧十一郎最后都没有明确地给出“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或是“萧十一郎和风四娘”的结局。

我想这意义不是第二次的再留白，而是“萧十一郎”真的陷入了困境，没办法给出那个最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