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与王安石一番长聊后十分高兴。
深觉得朝中如今上下皆是暮气沉沉之象,似富弼,司马光等重臣都是坚决地反对自己作一个有为之君,进行改革变法之事。
如今只有王安石,章越坚定地支持他打破如今因循守旧的风气。
官家于殿内思来想去,如今朝堂上反对的势力如此之强大,自己若是坚意而为,必然是阻力极大,他必须寻求更多的支持才是。
官家于是召来了内侍问道:“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何在?”
内侍道:“正在御苑之中赏花,如今应是一起回慈寿宫了。”
内侍又低声道了一句:“方才昌王前来请安刚走。”
官家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昌王就是他的弟弟赵颢,自英宗皇帝驾崩后,他的母亲高太后于宫中寂寞,便让赵颢一直留在宫里相陪。
但对于官家来说就有些不高兴了,他既然已经登基了,再让他弟弟留在皇宫里,此事非常不合体。
按照以往早有官员提出反对了,但是如今也没有人说话。
不过官家心想,他与母亲,弟弟感情还是很好的,而且现在也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
官家当即对内侍道:“给朕更衣,朕要去慈寿宫。”
慈寿宫里两位曹太后与高太后正对坐品茶,先帝驾崩后又如同亲母女般亲密。
曹太后与高太后说了一阵话,突听得官家求见当即笑道:“召他入内便是。”
不过曹太后见内侍脸色却有些异样问道:“怎么?”
这时候但听闻外头一阵铿锵碰撞的声音传来,曹太后高太后都是将门出身,当然听出这是甲叶的碰撞声。
却见官家穿着一身金甲步入了慈寿宫,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曹太后高太后都是大惊失色。
官家这是咋了?
“官家快起来说话,怎还穿着戎装?”两位太后连声说道。
官家这才坐在一旁的凳上道:“禀大娘娘,娘娘,夏人,契丹皆戎狄蛮夷,祖宗有好生之德,仁义之心不忍加兵,故而每年以岁币和之,但两戎尤嫌不得,步步紧逼。”
“这些年尤其是夏人侵之太深,先帝在时便屡犯疆界,儿登基后夏人依旧劫掠沿边熟户,儿本有心和睦相处,奈何之前夏人竟诱杀儿之使臣杨定。”
“儿臣有意振作,富国强兵以收复祖宗故地,但奈何朝中大臣一直反对,甚至连富郑公也要儿臣二十年不言兵事。可如今儿实在不能再忍下去了,儿臣恳请大娘娘,娘娘让儿御驾亲征,与西贼拼个死活。”
曹太后,高太后一听原来是这事。
曹太后言道:“亲征之事岂是可以轻提的,太宗皇帝年轻时候也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那是熟悉兵事吧,但高梁河后再也没有亲征过。还有真宗皇帝那也是英雄神武,当年是寇准等大臣们抬着托着这才在澶州与辽国议和。”
宋太宗之后,宋朝皇帝就没有亲征的,宋真宗是不想亲征,被寇准硬抬去。
和辽国议和时约定岁币数目,曹利用伸了三个指头,宋真宗以为是三百万吓了一跳,直呼太多,太多,后来一想若用每年三百万买个太平,也不是不可以。
最后得知岁币不过三十万,宋真宗那个高兴的呀,仿佛打了胜战一般。
之后仁宗皇帝英宗皇帝,都没有提及亲征的事。
可是咱们这官家这才多大,就要御驾亲征,这还是咱们老赵家的种吗?
想到这里,曹太后忍不住看了高太后一眼。
再说杨定被杀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已是好几个月了,那么孙儿这时候提及必有所由。
曹太后不说话,高太后则道:“儿啊,你如今已经是天子了,朝政的事你自己主张,若是西夏惹你不快意了,你派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去统兵就是,何必自己亲自上阵。”
官家道:“可不是儿臣去,大臣们便敷衍,不给钱不给粮,什么事都给你拖着……儿知道大臣们也好意,如今国不强,民不富,兵不练,勉强与西贼打,怕是胜少负多。”
高太后道:“既是国不强,就使他强,民不富,就使他富,兵不练,就使他练,你既作了官家,便一切由着你,替祖宗守好这天下,挑选能干的大臣便是。”
官家道:“儿臣也有这主张……”
曹太后早看出了官家的打算,于是道:“不过官家你刚登基,此时不易改作,无论这富国强兵还是富国安民的事,都需有德望才望德大臣来为之。”
官家道:“启禀太皇太后,孙儿已是找到一个人,他叫王安石,儿臣如今让他出任翰林学士兼侍讲。”
曹太后听王安石这名字想了想道:“王安石这个人,当初仁宗皇帝在时,并没有太多的提起他。”
曹太后言下之意就是说仁宗皇帝不太喜欢王安石。
高太后道:“先帝在时,也召过此人几次,但都给辞了。”
高太后言下之意,这个人架子大!
曹太后道:“不过孙儿觉得此人可以用,那便用吧,但终不如富相公更妥帖些。除了这王安石,官家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可以用?”
官家道:“还有天章阁侍讲章越,他也是支持朕行富国强兵之事的。不过他资历太浅了,为官时日短,尚不足承重任。”
曹太后对高太后笑道:“这章越仁宗皇帝曾多次言他是有宰相才的。此人倒是耿直敢言,方才太后还与我言道,他有一次冲撞了先帝,但太后却道他是魏征,寇准一般的大臣。”
高太后笑着点点头。
曹太后对官家道:“仁宗皇帝当年便喜欢用直臣,孙儿,这章越既是资历不够,便好生栽培,放在身边看看,君臣之间能否契合。”
官家喜道:“孙儿明白。”
曹太后见官家一脸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道:“孙儿啊,自古以来为君者别无他事,只要能识人,这大臣贤否,全在为君的判断。仁宗皇帝在时便是能识人!”
官家道:“回禀太皇太后,孙儿在经筵讲学上与大臣们处之,对识人还有些信心。”
官家又与曹太后,高太后说了一阵话,眼见她们支持自己富国强兵的主张,这才离去。
官家走后,高太后对曹太后道:“官家也是,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兴这折腾。”
曹太后笑道:“小孩子正在兴头,你违了他的意思,终是不好,若是折腾好了,他日也是个明君,咱们且看看他能办得如何。”
王安石回朝之后,即是给官家兴办讲学。
王安石的官衔是翰林学士兼侍讲。
侍讲既是经筵官一员。
经筵官按照官位高低,依次是翰林侍读学士,翰林侍讲学士,侍读,侍讲,天章阁侍讲,崇政殿说书。
如此王安石与章越便在一起共事,一起负责官家的讲学之事。
之前一直为官家主讲的是龙图阁直学士吕公著,以及崇政殿说书吕惠卿,章越仅讲过一次,他多半时候都充当顾问,以及起居政议时在旁当背景墙。
所谓当背景墙,其实跟着官家一起听闻政事。事后官家有疑难的地方一般会找韩维及自己,及修起居注的官员询问。
王安石负责经筵后,第一件事便是与吕公著联名上了一个疏。
王安石主持经筵后,对流程提出异议了。
原先经筵官中负责向天子主讲的官员,以及不讲侍从在旁的经筵官都是坐着,也就是无论天子还是经筵官都是坐讲,坐听的。
但宋真宗改了,主讲的经筵官站着,侍从在旁的经筵官仍旧坐着。
王安石认为这样不可以,应该改为主讲经筵官坐着,侍从在旁的经筵官可以站着。
章越当时听了心道,王安石真是个事精。
天子请你来当经筵官,你主讲经筵就是了,但还没有主讲就要改规矩。
以往主讲站着,其他人都坐着你觉得不爽,要改为你坐着,其他人都站着,这是摆谱给我们这些经筵官看吗?
此事一出韩维,以及刁约,胡宗愈等官员都是支持说:“官家此举彰显稽古之风,重道之意。”
韩维,吕公著两位好基友力挺王安石,王安石不是一般经筵讲官,是与官家讲变法之道,以后大宋的路怎么走,都要有他来引领,当然有坐讲的资格。
而刘攽出面反对说:“过去侍臣与天子讲话,不能安坐,都必须避席奏对。天子说你不如坐着讲话吧,这是尊德重道的意思,但是天子还没出声,臣子竟然主动开口请求,这脸皮真他妈的厚啊!”
本就看王安石不爽的韩忠彦等官员说得就不客气了:“经筵官立讲这规矩已经五十年,凭啥因为你王安石一句话改变,你有这么特殊吗?”
这事闹大了,王安石态度坚决,就是这么办。
章越也是感慨王安石这轴劲。
不过话说回来,华夏上下五千年来,有两种人惹不起,连皇帝见了也要怕。
一是逼上梁山的老百姓。
还有便是一根筋到底,认死理的读书人。
前者可以改朝换代。
而后者往往被看作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但却可以开天辟地,再造神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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