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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出口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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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1-11-21  作者:齐橙
工业霸主

,最后更新:201111218:23:13

我是在工厂里长大的,当年那个厂子,也曾是一家风光无限的国营中型机械企业,可惜现在已经破产多年,再也找不到往日的辉煌了。回味书库

许多年来,我就一直想写一部关于工厂的小说,幻想着如果能够重新再来一次,也许这家企业不会沦落到破产的地步,而是有可能抓住每一个机遇,最终成长成为一个工业巨无霸。回味书库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部小说:1979年,一个机械系的研究生穿越到了汉华机械厂,他没有带什么神器,也没有借助于什么大家族的势力,只是依靠着一点点的先知先觉,在工人师傅们的帮助下,让企业逐渐壮大,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回味书库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货币阴谋》之类的玄学,2008年至今的金融危机已经证明,所谓金融能够劫持世界的说法,不过是一些庸俗经济学家的臆语而已。的金融业的确发达,但由于它的制造业日渐衰退,一年仅对华贸易就产生千亿美元以上的逆差。持续逆差的结果,就是国债评级下降,国内失业率不断上升,经济低迷,直至引发种种的社会矛盾。

实践表明,工业,唯有工业,才是称霸世界的支柱。没有实业支撑的金融只能成为一种数字游戏,而无法产生出任何竞争优势。30年筚路蓝缕,制造的商品横扫,工人用汗水铸就了一个工业帝国,迎来了一个属于中华民族的新世纪。

谨以此文,向万向集团、三一重工、振华港机等工业的先驱者致敬。

本人完本作品《江东突击营》,讲述一名当代大学生穿越到1933年的赣西北山区,把一支土匪武装改造成了新四军劲旅,在八年抗战中,屡立奇功。

全书共178万字,已于日前完本,欢迎指正。

以下链接可直接进入。

2012年10月1日,,纽约港。回味书库

刚刚落成的中华港区如同五星红旗的海洋,比红旗更灿烂的是人们的笑脸。成千上万的华人、华侨、留学生挤在码头边,踮起脚尖,眺望着远方。周围港区的各国船员和码头工人们也都纷纷侧目,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

“来了,来了!”有眼尖的人抢先喊了出来。

人群顿时躁动起来,大家纷纷举着望远镜和数码相机,想要第一时间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只见在湛蓝的恩布娄斯航道的尽头,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出现,从容不迫地向着码头的方向开来。深灰色的舰身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透着一股凛然的傲气。船舷旁,身材挺拔的水兵战士威武列队;舰桥上,鲜艳的八一军旗迎风飘扬。

今天,是海军某航母编队访问纽约的日子,这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访问,也是一次震惊世界的访问。正在进入纽约港的,是一艘自行设计、自主建造的达到世界领先水平的十万吨级核动力航母。回味书库它的到来,意味着的蓝水海军已经能够与这个传统的海上霸主分庭抗礼,一争高低。它的到来,向世界宣告,的崛起正如海上红日初升一般,不可阻拦。

“祖国万岁!”

不知是谁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喊出了大家早已蓄积已久的声音。

“祖国万岁!”

“祖国万岁!!!”

欢呼声如潮水一般,瞬时间就淹没了整个纽约港,无数的彩色气球腾空而起,在空中隐约汇成了一幅地图的形状。

在港区后方一座五层小楼的楼顶平台上,一位高鼻子的人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微笑着向身边的两位人伸出手去:

“林先生,刘先生,祝贺你们。”

“谢谢。回味书库”那位林先生握住人的手,用英语礼貌地说道。

“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是的,30年前我就说过,我们迟早要来的。”

“拿破仑说得对,是一头睡狮,一旦醒来,必然震惊世界。现在,你们来了,世界被震惊了。”

“福特先生,中华民族是一个讲究以和为贵的民族,我们早在几千年前就知道这一点,单极的世界是危险的,只有平衡才能持久。我们来了,目的只是为了和平,这一点,请转告你的同胞们。”

“我的老朋友,我相信你,也相信人。好了,再见,我就不耽误你们人的庆典了,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名叫福特的那位人与他口中的林先生和刘先生分别握了一下手,然后离开了楼顶平台。那位刘先生目送着福特远去,然后回过头对林先生说道:“小林,这次航母编队能够成功访美,你们集团是首功啊。”

头发中已经隐隐现出银丝的小林笑着说道:“老刘,你是航母的总师,你这样说,我可担当不起啊。”

老刘道:“强大国防的背后,是强大的经济实力。最简单的一点,这次如果不是你们集团拿出25亿美元买下这个中华港区,我的航母还不知道停到哪里呢。”

“这倒也是,这次我们促成航母编队在国庆节期间访美,开了绿灯,但的几个港口大亨不服气,愣是不肯提供航母停靠的码头。我一气之下,拿出25个亿砸下去,生生把这个中华港区砸下来了。”

“小林,你现在说话,很有点大老板的气魄了。”

“俗话说,钱是穷人的胆啊。有钱的感觉,真是太……那什么好了。”小林硬生生地咽回了一句口头禅。

老刘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刚刚夸你一句,这一下又显出你的本性来了,没错,还是30年前那个小林,一点也没变。”

小林一时有些感慨:“可不,一晃,竟然有30多年了。”

“没错,30多年,为了这一天,我们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我们洒下的汗水,能够灌满整个大西洋,是这些汗水,托起了我们的航母。”

“这是一代人的奋斗,这是一代人的汗水。我能够亲身经历这个燃烧的时代,很幸运啊。走吧,老刘,岚岚那边准备了一桌酒菜,我们去喝几杯庆祝一下。”

“小林,总装准备好了庆功宴,你是大功臣,怎么能够不去参加呢?”

“呵呵,我的心愿已了,也该功成身退了。庆功宴,就让他们年轻人去参加吧。”

“在我这70多岁的老头面前,你还敢称老?我现在还记得你刚进厂的时候那个傻样子呢,那一年,你刚满18岁吧?”

“是啊,我进入这个时代的时候,刚刚18岁……”小林意味深长地说道,他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1979年的那个夏天。

“我这是到什么地方了?”

林振华摸着脑袋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身边坐着一个戴大盖帽的警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回味书库林振华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这个警察的服装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藏蓝色,而是上白下蓝,领口还有红色的领章。

“同志,你醒了?”警察亲切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啊?”林振华问。

警察挺客气地回答道:“这是湘平省余阳县红山派出所,我是这里的所长,叫鲁志强。”

“我怎么会到这来了?”林振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前一刻还在华青大学的实验室里做实验,精神恍惚了一下,就莫名其妙地就进入了一个混沌的空间。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空间中漂了多久,像是一瞬间,又像是整整一个世纪,等到自己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更加莫名其妙的余阳县红山派出所,他甚至于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县。

“昨天,你乘坐的长途汽车路过红山隘口,有几个歹徒在隘口上拦住汽车,企图打劫旅客。是你和另外几名乘客挺身而出,把几个歹徒都制服了,光你一个人就打翻了三个歹徒。这时候,最后一个歹徒引爆了自制的炸弹。你为了保护一位同车的小女孩,被炸弹炸伤了。群众把你送到我们派出所,你一直昏迷到了现在。”鲁志强耐心地介绍道,他知道,有些受到强烈刺激的人,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失忆的现象,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唤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记忆。

我还有这等光荣事迹呢,林振华在心里暗暗地说道,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在他从前的生活的21世纪里,你如果没有过几次穿越的经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回味书库自己一定是人品爆发,搭上了穿越列车,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年代。至于这个年代,肯定是在新,因为眼前的警察是新的警察,不过时间可能就比较早了。

林振华沉默了一会,自己灵魂所附的这个身体中一些残余的记忆逐渐呈现出来。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林振华,18岁,是刚刚从自卫还击战的战场上下来的退伍士兵,参军前是江南省丰华县汉华机械厂的子弟。他刚刚护送在战场上伤残的排长返回原籍,现在乘车回自己的老家,等待分配工作。自己昏迷的原因,正如鲁志强所说的那样,是见义勇为,勇斗歹徒,最后被歹徒自制的炸弹炸伤。至于现在的时间,墙上的日历清晰地写着:1979年8月25日。

“那个……鲁所长,歹徒抓住了吗?”林振华没话找话地和鲁志强搭讪着,他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迅速地适应自己的身份。

“歹徒当场炸死了一个,另外几个都被群众抓住了。”鲁志强说道。

“群众都安全吧。”林振华接着问道,其实这话并不是他想问的,他只是觉得,但凡英雄人物在这种时候,都应当要问这句的。

果然,这句话让鲁志强对林振华又多了几份好感,多好的同志啊,昏迷了大半天,醒来之后还这样关心被他保护的群众。

“放心吧,林同志,同志们都很安全,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林振华伸出手在身上摸了摸,几处伤口还有些疼,但感觉没什么大碍。他恶恶地想到,也许原来那个身体的主人真的受到了致命伤,已经魂归天外了,现在接管这个身体的,是30多年以后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林振华,相当于系统归零又重新开始了,自然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回味书库

林振华在摸索自己的时候,对于这个身体还是有几分陌生的。原来的自己,虽然头脑发达,但是肌肉却很不争气,测验引体向上的时候每次都是要挂科的。但现在这个身体,肌肉孔武有力,而且据鲁志强说,自己一个人就放倒了三个歹徒,身手应当是颇为不错的。残余的记忆告诉他,原来的林振华是解放军某部侦察连的士兵,军事素质十分过硬。

“鲁所长,我的身体没事了。我是当侦察兵出身的,这点伤,不算个啥。”林振华牛气烘烘地说道。

“嗯,现在看起来,你倒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了。”鲁志强说道,“群众刚刚把你抬过来的时候,你可是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在公社卫生院抢救了好几个小时。说来也怪了,突然之间,你就好了,真是一个奇迹啊。”

“呃,的确是奇迹啊。”林振华尴尬地笑道,他自然知道,这个突然之间,就是原来的林振华离开了,新的林振华出现了。这在当年的确算是奇迹了,不过,等到了21世纪那么一个全民穿越的年代里,就是再狗血不过的事情了。

“小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如果能行的话,就起来做一个笔录吧。”鲁志强说道。

“没问题,可以起来。”林振华从床上坐起来,稍微缓了一下,便随着鲁志强走出了临时作为病房的房间,来到鲁志强的办公室。

红山派出所只是一个公社派出所,规模很小,也没有专门的讯问室。鲁志强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林振华做了一个简单的笔录。说是笔录,其实就是鲁志强说,林振华点头,然后签字。鲁志强也只是补一个手续而已,因为这个案子里的罪犯都已经被抓住了,车上的乘客也都陈述了当时的情况,林振华更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一般。不过,这个故事的情节让林振华很是振奋,当时车上有好几个青壮年都出来和歹徒斗争,但林振华是最英勇的一个,几个回合就放倒了三个歹徒。

“好了,林振华同志,现在没事了。回头我们会写一个证明给你,证明你见义勇为、勇斗歹徒的事迹。对了,被你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和她的父亲还在外面等着,说要亲自感谢你一下呢。”鲁志强说道。

“感谢就免了吧,呵呵,这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说着漂亮话。

“请何同志进来吧。”鲁志强对外面喊了一声。

不一会,一个小警察打开了门,从外面走进来父女二人。父亲看起来30多岁,中等身材,穿着中山装,像是有点文化的样子。女儿只有10岁左右,穿着连衣裙,下巴颏尖尖的,眼睛大大的,颇有点小美女的潜质。林振华有点印象,这个小姑娘当时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当歹徒引燃土炸弹的时候,先前的那个他一下子把小姑娘压在自己身体下面,保护了小姑娘的生命。

“是小林吧,昨天的事情,多谢你了。”那个当父亲的紧走两步,过来和林振华握手。

鲁志强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湘平省轻工业厅的何海峰同志。”

“……呃,何……”林振华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才好。鲁志强只介绍了何海峰的单位,没有介绍他的职务,所以林振华也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如果放在后世,他自然可以称对方为何先生,但当时好像不兴这么叫的。如果叫何同志,又显得有些怪怪的,林振华觉得自己喊不出口。

“你就叫我的名字吧,不用客气。”何海峰连忙说道,他拉过自己的女儿,对林振华说道:“这是我女儿,何岚,昨天多亏了你用身体把她压在下面,要不她就被土炸弹炸伤了。来,岚岚,快谢谢叔叔。”

何岚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林振华,犹豫了一会,扭头对何海峰说道:“爸爸,他不是叔叔,他是哥哥。”

“瞎说,他是解放军叔叔。”何海峰依然坚持道。

“是解放军哥哥。”何岚更为执着。

“哥哥就哥哥吧。”林振华连忙接受了,自己现在是18岁,要让人家小姑娘的叔叔的确有点不合适。不过,如果自己当了哥哥,那何海峰岂不就成了自己的叔叔了?

“谢谢解放军哥哥。”何岚赢得了称呼上的胜利,甜甜地说道。

“这孩子,真不懂事。”何海峰笑着拍了拍何岚的脑袋,对林振华歉意地说,“小林,你别介意啊。”

“那个……什么,何……”林振华支吾道,他依然没有想到如何称呼。

何海峰明白了林振华的窘境,笑道:“本来你叫我何大哥就行了,可是这么一来,辈份又乱了。这样吧,你叫我老何吧。”

“这样也好,老何,咱们的车在哪呢?”林振华问道。

鲁志强道:“你们坐的车炸坏了,司机正在修呢,估计你们得明天才走了。不过你们放心,你们住在我这派出所,全部免费。”

“这样吧,咱们先去吃顿饭吧。”何海峰道,“小林救了岚岚,我无论如何也得表示一下。鲁所长也一道赏光吧?”

在简单地客气了几句之后,林振华随着何海峰、鲁志强离开派出所,向着街上唯一的一家饭店走去。回味书库林振华也终于有机会审视一下自己到来的这个世界了。

红山公社的所在地只有一条不足200米长的街,街上分布着派出所、卫生院、公社革委会、粮店、供销社、饭店等单位。街面是用青石铺成的,上面满是泥泞。街两边的墙上,刷着一些颇有时代特色的标语。街上人不多,大多数的人身上的衣服都带着补丁,显示出生活的清贫。

走进饭店,只见里面只摆了四张八仙桌,每张桌子边上有四条长凳。虽然正是吃饭的时候,但饭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扎着大辫子的小服务员正坐在一旁打毛衣呢。林振华知道,这并不是饭店的饭菜不香,而是当时的普通百姓根本就不会到饭店去吃饭,饭店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才会有生意。反正饭店也是国营的,旱涝保收,工作人员对于饭店的冷清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张,来客人了。”鲁志强对服务员喊道。

小张抬起头,看到鲁志强,热情地喊了一声:“鲁哥,又有领导来了?”

鲁志强答道:“没错,省城来的领导,让白师傅露几手绝活。”说罢,他回头对何海峰和林振华笑道:“我们这小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不过老白的手艺挺不错的。”

四个人正好坐在八仙桌的四方,一人占了一条长凳。何岚是小女孩子心性,坐不住,一会坐坐这头,一会坐坐那头,把长凳当成了翘翘板玩。回味书库林振华坐下来之后,习惯性地看看服务员,等着她拿菜单过来点菜,等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会刚刚到79年,饭店里没几个菜,唯一的菜谱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

由于是何海峰请客,因此鲁志强不好擅自做主。他和何海峰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对服务员喊道:“老规矩,来两荤两素,一瓶德山大曲。”

服务员先过来收了钱,一共是两块八,还有一斤粮票,鲁志强做出一个要掏钱的样子,被何海峰拦住了,这顿饭说好了是他请,鲁志强和林振华都是帮了他的忙的,自然不该掏钱。鲁志强当然也知道这点,先前那个掏钱动作做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只是表示一下客气而已。

林振华抓紧一切时间从残余的记忆中查找着这个年代的生活常识,他刚才已经看过自己的衣兜了,里面有100多块钱和40多斤全国粮票。这些钱是他自己的退伍金,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大约是40多块钱,解放军战士的津贴费是一个月10多块钱,这100多块钱算是一笔巨款了。

菜和酒很快就端上来了,何岚自然是没资格喝酒的,只能坐在一边乖乖地吃饭,时不时地找个理由和林振华斗斗嘴。三个男人倒上酒,相互客套了一通,这顿饭就算开席了。

这三个人中间,鲁志强是退伍军人出身,在身份上与林振华有些认同感。何海峰是省轻工厅的一个处长,特殊时期前的大学生,其实与现在这个林振华更有共同语言。不过,林振华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只好仍然照着一个退伍兵的身份来参与交谈。回味书库

何海峰是带着女儿回家探亲归来,坐这趟长途车回省城的,谁知路上遇到了这件事情,所幸有林振华搭救,女儿有惊无险。

“来来,小林,我再敬你一杯,昨天的事,如果没有你,就麻烦大了。”何海峰端着杯子说道。

“老何,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答道。他端起杯子和何海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德州大曲是当地的名酒,而且那个年代还不时兴假酒,喝到肚子里觉得暖烘烘的很是舒服。林振华在华青大学读书的时候不是很能喝酒,但现在看起来,自己继承的这个身体酒量还是不错的。

“说来惭愧,看到歹徒拿出炸弹来,我这个当父亲的都没反应过来,小林就抢先把岚岚护在身体下面了。”何海峰说道。

林振华抬眼看看何岚,笑着说道:“我是侦察兵,这方面反应自然会快一点。我当时就一个念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万一被弹片划破点皮,可就太可惜了。”

何岚听到林振华夸她漂亮,不由得也有了几分害羞,在那个年代,大家对于相貌之类的评价还是比较含蓄,这样直接说一个小姑娘长得漂亮,算是比较唐突了。不过,正因为唐突,才让小姑娘觉得心里美美的。

“来来来,吃菜。”何海峰敬完酒,接着又劝菜。

大家边喝边聊,逐渐就谈到了林振华的身份上。何海峰诧异道:“小林,我听鲁所长说,你是退伍军人,你才18岁,平时应该是当兵的年龄,怎么反而就退伍了呢?”

鲁志强看着林振华,也笑着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正打算问呢,小林,你这个兵实在是有点年轻哦。”

林振华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不禁有些汗颜:“这个……我当兵比较早,16岁就当兵了。”

16岁当兵的事情,在当年当然也是有的,但林振华所以这么早就去当兵,却完全是因为他当年实在是过于不堪。

先前那个林振华十分不幸,他的父母在他13岁那年,因为一次事故而双双遇难,留下他和11岁的妹妹,靠着厂子里的抚恤金生活。厂里的叔叔阿姨们可怜这小兄妹俩的境遇,对他们照顾有加,但小小年纪的林振华却不学好,抽烟喝酒赌博打架,可以说除了正事之外,其余无所不精。厂子里的保卫科长苏永盛是林振华父母生前的好友,看到林振华距离进派出所只有一步之遥,于是利用职权把他送进了部队,希望他在部队里能够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林振华在部队里遇到了一位好连长和一位好排长,在他们的严格要求下,林振华不但练就一身过硬的军事素质,在做人做事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一次见义勇为的举动,也就不会出现了。

今年2月,林振华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对越自卫还击战,他所在的侦察连成为全军第一支攻进谅山的部队。在清除越军的一个隐蔽地堡时,林振华崇敬的连长不幸中弹牺牲,他的排长也负了重伤,一条腿留在了战场上。当地堡里的越军终于支撑不住出来投降的时候,林振华按捺不住激愤,端起一挺轻机枪对着投降的越军一通扫射,结果违反了战场纪律。在战争结束之后,林振华本应拿到的一个二等功被抹掉,并且还提前退伍了。

林振华简单地把这些往事向何海峰和鲁志强说了一遍。何海峰打抱不平地说:“年轻人有点血性也正常嘛,功是功,过是过,部队怎么能这样处理呢?”其实他也不清楚军纪应当是怎么样的,只是林振华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帮着说几句话的。

鲁志强端起酒,说道:“小林,听你说完这些事,我对你就是两个字:佩服!如果换成是我,也同样会这样做的。自己的战友都牺牲了,这个仇哪能不报。来,我借何处长的酒,敬你一杯。”

林振华端起酒喝了,对鲁志强和何海峰说道:“提前退伍也好吧,连长和排长都离开了,我留在部队里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我也该回去照顾她了。”

何海峰道:“小林说得对,现在是搞经济建设的时候,邓副主席说了,以后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早点回厂子里去,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不过,现在是讲究科学技术的年代,小林回去以后,要加强一些文化学习,以后没有文化可比较吃亏哦。”

何海峰刚才听林振华说自己的初中也是混过去的,没学到什么东西,所以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给了他一些建议。林振华连连点头,表示感谢。

何岚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们说话,林振华讲的自卫还击战的故事,倒是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看着林振华的目光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崇拜。

林振华等人在派出所住了一夜。回味书库第二天,汽车已经修好了,大家告别鲁志强,坐上车前往湘平省的省城潭州。

一上车,何岚就闹着非要和林振华坐到一起,也难怪,车里其他的都是大人,只有林振华和她年龄相差最少,是她唯一能够谈得来的对象。一路上,何岚问长问短地,和林振华聊得十分开心。林振华毕竟是从后世来的,随便从网上找几个段子说说,也足够把何岚逗得格格笑了。结果,林振华越逗何岚,何岚就越粘他,最后几乎把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知心大哥。

“林哥哥,你会背诗吗?”

“我会啊,你会吗?”

“我当然会,我会……二十五首诗。”

“太棒了,你背一首给我听听好不好。”

“好啊,我背完了,你也背一首给我听听好不好?”

“好的,你先来吧。”

“我背一首的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背得好,背得好。”周围的乘客一齐鼓起掌来,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一首诗背得大家心旷神怡的。

“好了,我背完了,你也背一首给我听吧。”何岚说道。

“嗯,我也背一首吧。”林振华想了想,选了一首那个年代的诗背了出来: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我是干瘪的稻穗

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滩上的驳船

把纤绳深深

勒进你的肩膊

——祖国啊!”

“我觉得你背的诗好奇怪啊。回味书库”何岚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林振华,“我好像听不懂,又好像听着很舒服。你背的是什么诗啊?”

“这是朦胧诗啊,同志,你背的这首,我怎么没听过啊?”坐在林振华后面的一位年轻乘客问道,在那个年代,文学青年很多,文学大师很少,所以市面上流行什么诗,文学青年们都清楚。

林振华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敢说这是自己写的,他讷讷地说道:“这是舒婷的新诗,好像还没有正式发表,我也是听人家念过,才记住的。”

“太好了,你能再背一遍吧,我刚才没记录下来。”年轻乘客拿出本子,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就开始记录了,这位仁兄上衣兜插着三支钢笔,怎么看都像是个修钢笔的。

林振华把文学青年应付完,何海峰在一旁微微笑道:“小林,不错啊,我看你的文化水平不低嘛。回味书库”

“呵呵,部队里……也学了一些东西。”

“不错,不错。”何海峰道,“我听你背诗的时候,节奏和语调控制得都挺到位的,说明你完全能够理解这首诗的意境。一个退伍军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真的挺不错的。”

林振华挠挠头,没听明白何海峰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不过,当年退伍军人的文化水平一般都不会太高,这也是社会上公认的看法,何海峰这样说,并不算是过份。何海峰的年纪比林振华大出20岁,其实也算是林振华的长辈了,他有资格这样评价林振华。

一路上莺歌燕舞地,等到长途车开进潭州的时候,何岚已经离不开林振华了,她偏着头问何海峰道:“爸爸,我们请林哥哥去家里玩好不好?”

林振华不等何海峰说话,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还有事,我还要回江南省去。”

“不要嘛,我要你去家里玩。”何岚撒娇道。

何海峰拍拍何岚的脑袋,道:“岚岚,别闹,林哥哥还要回家去,以后我们再请林哥哥来玩。”说罢,他看了看表,皱着眉头对林振华说:“小林,现在车票有点紧张,今天的火车票估计已经没有了。你要走,估计也得是明天了,要不,你真的到我家去住吧?”

他话是这样说,但心里也是不太踏实。他家里只有两间房,要留林振华住宿,还真有些困难,实在不行,只好到单位的招待所帮林振华找一个铺位了。

“不必了,不必了。”林振华摇头道,“我先去火车站看看吧,实在不行,我随便找个招待所住一宿就行了。”

何海峰道:“这样吧,我陪你去火车站看看。”

林振华道:“不用吧,你们坐了两天的车了,岚岚是不是也累了,该回家休息了。”

“我不累!”何岚说道,只要能和林哥哥在一起,她就不觉得累。

何海峰笑起来:“小林,没事,其实我们也是顺路,我陪你走一趟吧。”

当年的潭州也的确没多大,作为省会,还有公交汽车。何海峰带着林振华坐车到了火车站,到窗口一问,当天的车票果然已经没有了,林振华只买到一张第二天的车票。

“呵呵,你现在只能在这里住一宿了。”何海峰道,“走吧,到我家去坐坐,我请你吃晚饭,然后再给你找个招待所。”

林振华摇摇头:“如果方便的话,你帮我找一个招待所就好了。我过去也没来过潭州,自己在潭州走走就好了。”

何海峰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地方,红星陶瓷厂,算是我们轻工厅的下属单位。如果他们的招待所有空铺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收你的钱的。”

林振华道:“那也好,多谢老何了。”

在那个年代里,明目张胆的是不多见的,但像何海峰这样利用职权,在下属单位的招待所里帮朋友谋一个免费的铺位,还算不上什么。虽然说自己去找招待所住也只需要八毛钱,但在当年,能省下八毛钱,也算是一个不小的面子了。

于是,三个人又坐上了公交车,辗转来到了红星陶瓷厂。何海峰和何岚都是潭州本地人,兜里装着月票,所以坐车不用钱,林振华自己买了张车票,花了一毛钱。如果住招待所真的能够省下八毛钱,那么林振华就相当于是省了七毛钱了。其实,林振华倒没觉得省下这七毛钱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从后世过来的人,对于这种小钱是没概念的,他只是想体会一下当年人们的思维方式而已。

“哎哟,何处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三个人一到红星陶瓷厂,厂长尤建民就热情地迎了过来,握着何海峰的手问寒问暖。

“老尤,我是来麻烦你的。”何海峰道,他指了指林振华,介绍道:“这位是小林,林振华,自卫还击战的英雄。这次我带岚岚回家探亲,路上遇到歹徒,小林勇斗歹徒,是岚岚的救命恩人。”

“欢迎欢迎。”尤建民赶紧过来和林振华握手。

“小林要回江南省,买了明天的火车票,今天晚上没地方住……”何海峰拖着长腔道。

“住我们招待所。”尤建民反应极快,马上接了过来,“我让服务员给开个单间,我这个人最崇拜英雄了。”

“那就多谢尤厂长了。”林振华笑着说,他当然知道尤建民此举完全是给何海峰面子,如果没有何海峰,他别说是自卫还击战的英雄,就算是开国元勋,老尤也不见得认识他是谁。

“何处长,既然来了,到小食堂去吃个便饭吧。”尤建民顺水推舟道,“我们还有一些工作,正好假这个机会向何处长汇报一下。”

何海峰要的也是这个效果,在红山公社的时候,他没好好地招待林振华,一直觉得有些欠疚。这次带林振华来红星陶瓷厂,是想借花献佛,请林振华吃一顿好饭。他是轻工厅的处长,下到厂子里来,厂子里没理由不请他吃饭。

“来,小林,满上,我敬英雄一杯。回味书库”尤建民端起酒杯,向林振华示意道。

红星陶瓷厂的便饭,果然比红山公社的小饭馆要丰盛得多。社会的吃喝风,自古即有,五千年来始终未曾断绝。当年的官员不敢贪污受贿,但吃点喝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无法说什么。何海峰本人对于到下属企业去骗吃骗喝并不热衷,这一次跑到红星瓷厂来吃饭,也是为了招待林振华。不过,对于尤建民来说,能够有机会宴请何海峰,当然是也是求之不得的。

尤建民带上了厂里的几个中层干部,一起陪着何海峰、林振华吃饭。大家知道林振华是何海峰女儿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加倍奉承,对林振华客气,就是给何海峰面子,何海峰不会不记在心上的。

酒过三巡,何海峰问起了厂子里的生产情况,他是轻工厅里少有的几个业务骨干之一,对于红星陶瓷厂的生产情况,是非常了解的。

“老尤,你们那批出口瓷,生产情况怎么样?”何海峰问道。

何海峰不提还好,一提起出口瓷,尤建民端起的酒杯一下子就放下了,苦着脸叹道:“唉,别提了。何处长,我前两天去厅里找过你,他们说你请假回家探亲了。其实,你今天不来,我明天也要去找你的。”

“怎么?出什么问题了?”何海峰有些吃惊。

“这批出口瓷,出大问题了。”

“不会吧?”何海峰道,“老尤,你要知道这可是省里的重点项目,今年出口创汇任务里,你这批出口瓷可是占着一份的。回味书库出什么问题了,你快告诉我。”

“何处长,你记得我们跟的合同上写着的吧,瓷器必须是纯白的,一点杂色都不能有?”

“是啊,有问题吗?”

“问题就出在这了,我们试烧出来的样品,底色上有些泛红,达不到标准。其实吧,也不是什么特别明显的红色,可是你也知道,小是非常挑剔的,有一点点红色他们也肯定要拒收的。”尤建民大倒苦水。

“查出原因了吗?”

“查了,我们厂工程师、技术员熬了半个月,死活查不出。后来,我们又请了东风瓷厂的工程师来看,也查不出问题。我正想通过你,看能不能从北京请几个专家来帮忙看看呢。”尤建民说道,何海峰从他的语气中,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焦急。

“这个事,倒是有点麻烦。”何海峰说道。红星厂和东风厂,都是厅里的重点企业,技术力量在全省的陶瓷厂中也是顶尖的。如果这两个厂的工程师都解决不了,那么问题就真的很严重了。去北京请专家的事情,过去倒也有过,但实在是太麻烦了。

“你看汪科长的头发,就这两天,白了一半。”尤建民指着身边一位男子说道,何海峰认识,这位男子是红星陶瓷厂的技术科长。

“头发白了有什么用,我们的瓷器白了才有用啊。”汪科长叹着气,喝了一大口闷酒,看起来的确是愁得不成样子了。

“尤厂长,我没听明白,你说你们的瓷器发红?”正在和何岚小声聊天的林振华突然插嘴问道。回味书库

“嗯,本来应该是白色瓷,结果有点发红。”尤建民随口答道,刚才大家谈技术问题,直接就把林振华给当成透明物体了。何海峰事先说过,林振华不过是一个初中勉强毕业的退伍兵,这种高水平的话题,对于林振华来说是不适合的。

“从颜色入手吧。”林振华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意思?”何海峰问道,他倒没觉得林振华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只是既然他说话了,总不好不搭理他。

林振华看看众人,笑着说:“我也不太懂,不过,我记得化学里学过,一种物体如果出现红色,应当是含有铁元素。我猜想,咱们的原料是不是被含铁的矿物污染了。你们可以试一下,在粉料制备的过程中,加一个电磁滤网,把含铁的粉料吸掉,我估计就没问题了。”

“你……”尤建民手指着林振华,直接进入了石化的状态。

“对呀!”汪科长一拍桌子,“我这个老糊涂,一直在温度和烧结时间上动脑子,怎么就没想过原料的问题呢。尤厂长,你忘了,我们这一次的原料里混了一批其他地方的石料,没准问题就出在这批原料里了。”

“那你还不快去车间!”尤建民激动万分,对汪科长喊道。他在陶瓷厂当了这么多年的厂长,耳濡目染,对于生产工艺也多少懂得一些。林振华说的事情,听起来十分简单,但却是命中要害,尤建民几乎当即就能够确定,问题一定是出在这里。

汪科长扔下酒杯,向何海峰点了点头,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口瓷的事情,困扰了他们快一个月时间,如果林振华这番点拨能够有效,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尤建民也无心再喝酒了,他和何海峰敷衍了几句,何海峰看出他的意思,便笑笑说道:“今天就到这吧,小林也辛苦了,该去休息了。”

“没错没错,小林辛苦了,我送你去招待所。”尤建民连声说道。

何海峰带着何岚,坐着红星陶瓷厂派出的小吉普车回家去了。林振华在尤建民的陪同下,来到厂招待所。尤建民专门到前台吩咐,给林振华开一个单间,其殷勤的程度,让小服务员误以为是来了的领导,又异或是尤厂长的什么亲戚。安顿好林振华,尤建民飞也似地向车间奔去,他也急于要看到新的试制结果。

林振华在招待所里睡得十分踏实,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吵醒了。他下床打开门一看,只见尤建民和汪科长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口,汪科长的手里捧着一个还散发着热气的瓷盘,林振华仔细一看,盘子的颜色洁白无瑕,像是一块白玉一般。

“成功了?”林振华笑着问道。

“成功了!”尤建民大声说道,“小林,你真是太神了!”

“这个……”林振华有些尴尬,作为一个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他对于材料学多少也是有些泛猎的,像红星陶瓷厂遇到的这种技术难题,他曾经在文献上读到过,所以一下子就抓住了要点。他不知道,30年前的技术水平与后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红星陶瓷厂的工程师大多数只有技校的文凭,虽然铁元素泛红这样的知识是大家都懂得的,但能够一下子想透这一点的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小林,你可救了我的命了。”汪科长夸张地说道,“这些天,我连一次囫囵觉都没有睡过,好不容易合上眼,梦里也全都是红色的瓷器啊。”

“这个嘛,旁观者清而已。”林振华谦虚道,“其实如果你们不是身在其中,也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的。”

“林专家,你真是太谦虚了,你这个旁观者,比我们这些老陶瓷看得还清楚啊。”汪科长连声感慨,他是做技术的人,天生崇拜那些技术比自己高的人。

“走走走,我们吃早饭去。你是我们的功臣,我要请你喝酒,不醉不休!”尤建民说道。

“早上喝酒?”林振华目瞪口呆。

“不是早上,是中午。现在我们先吃早饭,然后我安排人陪你去逛逛潭州,我听老何说,你没来过潭州。然后,中午我们喝酒。”尤建民大包大揽道。

“尤厂长,我要坐上午10点的火车。”

“票退掉,我让办公室重新给你买明天的票。”尤建民道。

“可是,咱们的技术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这回轮到林振华苦着脸了。

尤建民拍拍林振华的肩膀:“小林,你帮我们解决了技术难题,我们总得答谢你一下吧。昨天那顿酒是请何处长的,今天这顿酒是请你的,我已经让小车去接何处长了,今天他沾你的光。”

林振华一脑子糊涂,不过,既然人家如此热情地要挽留他,他也不便不给人面子了。回味书库他初到这个世界,也有意想见识一下更多的场面,因此稍微推托了几句,就答应了尤建民的盛情邀请。

尤建民派出了厂办公室一位姓张的主任,开着一辆北京吉普,陪林振华逛潭州城。那个年代里,旅游景点啥的也没怎么开发,有些珍贵的古迹都已经被莫名其妙的单位占用作为办公场所了,所以林振华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是在街上转了转,看了看街景而已。

路过潭州第一百货商店的时候,张主任对司机说了一声:“在这里停一下,我带小林专家去买点东西。”

林振华连忙摆手:“张主任,我不用买什么东西。”

“尤厂长交代了的,你就跟我走吧。”张主任生拉硬拽地把林振华领进百货商店了。

“服务员,这种花布,的确凉的,多少钱一尺?”

“一块六毛五。”

“来十尺。”张主任说着,就拍出了两张大团结,还有若干布票。

“张主任,你给闺女买布?”林振华郁闷地问道。

“不是,你刚才在车上不是说你有个妹妹吗?你回家,不给妹妹带点礼物?这种的确凉布,大姑娘最喜欢了。”张主任说道。

林振华晕菜了,“张主任,那我掏钱吧。”

“不用,尤厂长说了,这钱由厂办的招待费出,你就别管了。”张主任说道。

买完布,又去了烟酒柜台,张主任一口气买了好几条红塔山香烟和几瓶五粮液酒,这些商品都是凭票供应的,但红星瓷厂本身就是轻工系统的企业,厂办手里有不少供应票。

“张主任,你不会说这些烟也是给我的吧?”林振华怯生生地问道。

“当然是给你的。”

“可是我……我已经戒烟了。”林振华道,作为研究生的他,的确是不会抽烟的,不过前世那个退伍兵林振华会抽烟,他现在只好说自己戒了烟。

“现在这个社会,烟酒不分家,你刚回厂,不给领导、同事什么的送点烟酒怎么行?”

“张主任,花这么多钱,我实在不敢收啊。回味书库”林振华说道。

张主任摆摆手:“尤厂长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厂里感谢你的,算在招待费里。”

“要不,这酒,主任你拿回去自己喝吧……”

“小林,你想让我犯错误呢?”

“不是不是,厂里送给我,我再送给张主任,怎么算是错误呢?”

“小林,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些东西,你还是要拿走。你刚从部队退伍回去,各方面的关系都有打点,这些东西,都用得上的。”张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

买完东西,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张主任带着林振华回到吉普车上,吩咐司机道:“去东风瓷厂。”

“张主任,咱们不回红星厂吗?”

“不回,今天中午是东风瓷厂的王胖子请客,尤厂长和何处长都已经在那等着了。”张主任说道。

吉普车开进东风瓷厂,熟门熟路地来到小食堂。林振华看到,尤建民和何海峰早已等待在那里了,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人,想必应当是东风瓷厂的领导了。

“小林,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东风瓷厂的王厂长。”尤建民热情地拉着林振华的手,把他带到一个大胖子面前。向林振华介绍完之后,尤建民又对那胖子说道:“王胖子,这就是我电话里跟你说的专家,小林,林振华,他也是何处长的朋友。”

“他……”王胖子看看林振华那一脸稚气的样子,有些怀疑,“这么年轻?”

“小林好像才18岁吧,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尤建民道。

“是你解决了老尤他们的技术难题?”王胖子对林振华问道。红星陶瓷厂遇到难题的时候,也曾向东风瓷厂求助,所以王胖子多少知道一些这件事。听说林振华只说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难题,王胖子觉得颇有些震惊。不过,现在看到林振华如此年轻的样子,王胖子又开始有些怀疑了。

林振华淡淡一笑,道:“王厂长,其实我也不是什么专家,我只是瞎说了几句,主要问题还是尤厂长带着汪科长他们一起解决的。回味书库”

“哦,瞎说了几句。”王胖子点点头,“能够瞎说几句就解决问题,也算是不易了。老尤他们今年的出口任务,差一点就要泡汤了,你这几句话,可算是救了老尤的命了。”

“王胖子,你还打算不打算请我们吃饭了?”尤建民不满地说道,“你如果舍不得酒,我就带小林和何处长回红星瓷厂去了。”

“哪里,哪里。”王胖子道,“饭菜都准备好了,请各位入席吧。”

林振华不知道尤建民为什么要在东风瓷厂请他吃饭,不过,他也懒得多问,反正欠下人情也是由尤建民去还的。众人进了小食堂,照例又是一桌子好酒菜,大家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酒桌上,尤建民和何海峰不断地给林振华劝酒,王胖子却只是平平淡淡的样子,似乎对于林振华并不看重。

“王胖子,你是什么意思?”酒过三巡,尤建民用筷子头敲敲王胖子的酒杯,不满地说道,“你让我把小林请过来,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王胖子尴尬地笑笑,道:“这个……我一开始的确有些事想麻烦一下林专家,后来,觉得还是算了,林专家也挺累的。”

何海峰听出了王胖子的言不由衷,知道他原本是想向林振华请教一些技术问题,但看到林振华过于年轻,又起了轻视之意。对于林振华到底有什么本事,何海峰也没底,不过,既然酒菜都已经吃了,不让王胖子说出来,总不太合适。

“王厂长,你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小林年纪比较轻,又没有陶瓷方面的工作经验,也不一定能解决什么问题,但老尤好歹也是老陶瓷了,我多少也学过一点,说不定三个臭皮匠,也能帮你出点主意呢。”何海峰非常艺术地说道。

王胖子也觉得自己不吱声有些不合适,虽然他看不上林振华,但总不好把这种轻视露在面上。他放下酒杯,笑着说道:“我们这么点事,估计林专家也不会感兴趣。不过嘛,这个技术难题也是困扰了我们很长时间了。”

“还是你那个绝缘瓷瓶的事情吧?”尤建民问道,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谁的事都互相清楚,“你给小林说说看吧,没准他能给你点建议呢。”

“是这样的……”王胖子转过头对林振华说道,“我们厂有一种产品,是变电站用的绝缘瓷瓶。可是产品拿到用户那里去之后,他们反映说,有些瓷瓶绝缘性不好,在高压条件下会漏电。因为这一点,我们的产品不得不按次品,降价才能卖出去。我们也查了很多原因,可是始终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瓷瓶漏电?”林振华沉吟道,这个问题多少还是有点难度的,他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文献,想着问题可能出在什么环节上。

“小林,先吃饭吧。”何海峰打着圆场,其实东风厂这件事情,他也是知道的,省工学院的几个专家也去看过,也没有能够解决。他并不认为林振华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想着大家吃完饭,他找个借口把林振华拉走就完了。

“王厂长,你能不能把咱们的生产工艺给我讲一下?咱们的窑炉是什么结构?”林振华说道。

坐在王胖子身边的是东风厂的技术科长,王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技术科长便走到林振华身边,拿出纸笔,给林振华画了一个窑炉的示意图。

“这里是敞开的吗?”林振华指了指示意图上的一个地方。

“对,是敞开的。”

“我估摸着,你们把这里封闭起来为好。”林振华道,“要让整个窑炉全密封,然后,在烧制之前,向窑内充一些氮气。”

技术科长一愣,“我们的炉子一向都是开口的啊。”

林振华道:“这个我也不敢确信,不过,从你刚才说的工艺流程来看,这些瓷瓶不应当会导电,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烧结的过程中,混入了氧离子。氧离子是会导电的,这一点你应当知道吧?我让你把窑炉封闭起来,再充入氮气,赶走氧气,就是为了避免氧离子的影响。”

“陈科长,林专家说的,有道理吗?”王胖子对技术科长问道,林振华说的东西有点玄,王胖子是听不懂的,不过技术科长是60年代的大学生,肯定能听得懂。

技术科长的嘴巴张得能放进一个馒头,半晌才说了一句与红星厂的汪科长同样的话:“我这个老糊涂,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何海峰在一旁微微地笑了,不管林振华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至少刚才这番话,是足够专业的,凭着这几句话,王胖子今天这顿饭算是没有白请了。何海峰心里对林振华产生了一些兴趣,这不过是一个初中文凭的退伍兵,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东西呢?

王胖子听到技术科长的评价,对林振华顿时就改变了观感,他接连向林振华敬了好几杯酒,然后盛情邀请林振华下午去车间指导工作。

到了车间之后,大家开始相信,林振华从前肯定是没有干过陶瓷行业的,因为他对于车间里的窑炉等设备一点也不熟悉。但是当经过他改造的窑炉终于生产出一炉绝缘性能良好的瓷瓶的时候,众人都叹服了,王胖子一改此前的冷漠态度,挥着一双肉厚多汁的熊掌在林振华肩膀上拍了数十次之多,林振华暗想,如果换成过去那个文弱的自己,这会肯定已经被拍成断臂的维纳斯了。

“小林啊,你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一个连初中毕业证都差点拿不到的退伍兵。”何海峰对林振华说道,“像你这样水平的人,在湘平省轻工厅系统内,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了。”

“何处长过奖了,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耗子的确是死耗子,可是我们这么多猫都没逮着,你一来就逮着了。你如果是瞎猫,那我们这些工程师岂不成了死猫了?”何海峰呵呵笑着说道。

林振华道:“也许这就是运气吧。”

“你这些知识,都是在哪学的?”何海峰追问道。

林振华对这个问题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他知道,自己未来将要展现出来的知识水平,肯定会让人觉得怀疑的,为此,他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

“这个嘛,我是从一位下放的老教授那里学的。”林振华道,“在我们部队的驻地边上,住着一位老右派,据说原来是华青大学的教授。我服役的时候,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去照顾他,所以他就教了我一些文化知识。”

“他叫什么名字?”何海峰问道。

“他叫夏汉民,当然,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假冒的。”林振华道,“他当了右派,可能也不会用自己本来的姓名了。”

“那他现在呢?”

“他已经过世了。”林振华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不过心里却是暗自得意。一个使用假名的老教授,而且已经入土为安,谁也查不出什么破绽来了。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里,你想搞人肉搜索也没可能啊。

“太可惜了。”何海峰果然叹道,“这都是宝贵的人才啊。你看,他只是教了你两年时间,而且还是利用你的业余时间教的,你就如此出色,可以想象得出,他本人是多么睿智啊。”

“这都是四人帮造的孽啊……”

林振华帮东风瓷厂解决了技术难题,厂长王胖子高兴异常,当天晚上,在小食堂再次安排下酒菜,宴请林振华。回味书库这一次,酒菜的档次又上了一层,一些山珍海味连何海峰都很少吃到。

“小林,我是托你的福啊。”何海峰对林振华说道。

“哪里哪里,人家是看何处长的面子。”林振华客气道。

王胖子听到他俩的对话,笑着端起酒说道:“这一顿饭,超标准了,如果是何处长来,我还真舍不得请。这顿饭是招待我们林专家的,林专家年纪不大,水平很高,我们厂领导集体同意,这顿饭,提高接待标准。”

“哎呀,那我可真不好意思,其实,我真的没做什么。”林振华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后世的他作为华青大学的研究生,随导师出去做课题的机会很多,也算是经历过不少场面了。以后世的标准来看,现在这一桌子菜只能用寒酸二字来形容,不过,以当时的物价,这应当也是一户工人家庭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王胖子道:“小林,你就说了三个字,叫什么什么……对,氧离子,就这三个字,解决了我们一两年来的技术难题。我们的产品从此又可以按一级品销售了,光这一项,今年我们全厂的工人每人可以多拿20块钱的年终奖,你说,你的贡献大不大?这顿饭,我是代表我们全厂工人请你的。”

“邓大人说过,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林振华随口应道。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说得太好了。”何海峰点点头,“小林,这是邓副主席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个……可能是……我也记不清了。”林振华连忙否认,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麻烦就是经常会说出一些超越时代的话。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不管是谁说的,这话都是说得太好了。回味书库”何海峰拍案称道。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红星厂和东风厂都派出了办公室主任送林振华上火车,何海峰正好有空,也跟着一起到了火车站。红星厂的办公室主任帮林振华拿着两个大纸箱,里面自然是装着头一天在商店买的那些礼品。东风厂的主任没有拿东西,但在林振华上车后,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这是啥?”林振华吓了一跳。

“这是王厂长给你发的奖金,一共是100块钱,你过一下数,再给我签个字。”东风厂的主任说道。

“这可不行,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

“林专家,你就拿着吧。其实,这笔钱本来就是我们厂许诺的奖金,从去年就已经设立了,谁能够解决瓷瓶漏电的问题,就能够拿到这100块钱。现在你解决了,奖金自然是归你了。”

林振华用眼睛看着何海峰,请教如何处理。

“小林,你就拿着吧。”何海峰道,“这笔钱,东风厂是向轻工厅请示过的,属于合法的奖金。无论是谁解决了这个难题,都可以拿到。奖金的金额是高了一点,不过,轻工厅已经批准了,所以不算犯错误。”

“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王厂长。”林振华乐滋滋地把钱收下了,100块钱,相当于一个新进厂的工人三个月的工资,不收白不收。红星厂送他的东西,价值也超过100块钱了,不过林振华还是觉得现金更为实惠。

“小林,他们都给了你礼物,我可什么都没送你。”何海峰有些抱歉地说道,“岚岚的妈妈给你做了几个鸡蛋,你带着路上吃吧。回味书库”

“那我就谢谢何夫人了。”林振华接过鸡蛋,笑着说道,“其实,何处长给我安排了吃住,还给我创造了挣钱的机会,这已经足够了。”

“你我之间,就不要客气了。”何海峰道,“你还是称呼我老何就可以了。小林,你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一定要来信告诉我。你工作那个厂子,汉华机械厂,是归江南省轻工厅管的,我在江南省轻工厅还认识几个人,有什么事情,能说上点话。”

“多谢何处长……呵呵,多谢老何。”林振华拱拱手说道,他知道,何海峰这个交代,价值并不比两个厂子送给自己的钱物少。有一些上层的关系,对于一个普通工人来说,在很多时候是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的。

一声气笛声响,火车缓缓驶离了潭州站,向着江南省开去。何海峰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离去,心里颇有些遗憾。如果他有权力的话,他真想把林振华留在自己手下,不过,当年要调动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从潭州到林振华要去的丰华县,铁路只有不到300公里,可是当年的绿皮车愣是咣当咣当地开了6个小时才到。林振华腰酸背疼地提着大包小包下了火车,不禁有些发愁,汉华机械厂是在县城的东郊,而火车站在县城的西南角上,两地相距五公里远。林振华原先的行李不过是一包被子加上一个旅行袋,拎着走回去也没什么困难。但现在多出了红星厂送的两大纸箱礼品,其中有一箱好像还是红星厂自己产的54头餐具,沉重无比,林振华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些东西搬回家去。

“哥!”

一声清脆的呼唤在林振华的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红衣少女出现在他面前,眼睛里含着激动的泪水,怔怔地看着他。

“小芳!”

林振华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抱住了那名少女。他认得,这正是自己的妹妹,16岁的林芳华。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有着一种无法割断的血脉亲情。

“干嘛呀,你放开我。”林芳华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表达亲近的方式,连忙从哥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红着脸在林振华的胸前捶了两拳,“你干嘛呢,这么多人看着呢。”

林振华这才意识到,在那个年代,似乎人们还不太习惯于这样亲昵的举动,即使是亲兄妹之间,这种拥抱的礼节也算是比较骇世惊俗的。

“呃,这是少数民族的礼节。”林振华掩饰道,“我们部队在云南住了半年多,学了一些当地风俗。”

“那你可得赶紧改掉,这次是对我,倒无所谓。如果你对别的女生这样,人家会说你是流氓的。”林芳华把林振华的话当了真,忧心忡忡地提醒道。

“小芳,你是来接我的吗?”林振华奇怪地问道。

“是啊,我不接你,还能接谁?”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回来?”

“不是你发的电报吗?”林芳华晃着手里的一张电报纸问道。

“不是我发的……不过,我知道了,是我的一个朋友发的。”林振华道,他的亲人只有这一个妹妹,所以根本没想过让林芳华来接他。他猜想,肯定是何海峰看到他行李太多,好心好意地替他给妹妹发了电报。

“哥,你怎么有这么多行李啊?你搬家吗?”林芳华看着林振华的行李,大惊小怪地问道。

“这个嘛,一言难尽啊。小芳,你是怎么来的?”

“我和杨欣骑自行车来的。”

“杨欣?”林振华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女孩子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俩,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既有几分喜悦,又有些许的害羞。

林振华当然认识她,只不过,两年前,林振华离开汉华机械厂的时候,杨欣还是一个青涩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杨欣的父亲叫杨春山,母亲叫魏素萍,两口子都是厂里的工人,与林振华的父母交情甚密。林振华的父母遇难后,杨家对这小兄妹俩十分照顾,经常让他们去家里吃饭,所以林振华与杨欣也算是十分熟悉的。杨欣比林振华小两岁,与林芳华同年。林振华出去当兵时,杨欣还在读初中,那时候学校里的男女生相互之间是不说话的,所以林振华虽然经常在杨欣家里吃饭,而且杨欣与林芳华亲如姐妹,但林振华与杨欣之间几乎也是不说话的,更多的时候,只是像现在这样隔着远远地看着。

“杨欣,谢谢你陪小芳来接我。”林振华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向杨欣打着招呼。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半大小子了,无论是在战场浴过血的退伍兵林振华,还是穿越过来的研究生林振华,都已经是成年人,不再受到学校里那条“三八线”的约束了。

“小华……你回来了。”杨欣用低低的声音回答道,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有了一丝红晕。

“三个人,两个箱子,一个背包,两辆自行车,怎么走?”林芳华苦恼地对林振华问道。

“要不,把行李放在车上,我们推着走吧。”杨欣看着林芳华说,但语气里却是向林振华征询的意思。

呵呵,女主闪亮登场,给点推荐票?

林振华当然不会让两个女孩子陪着他走五公里路,他自己骑上林芳华的自行车,把背包捆在自行车头上,让林芳华抱着那箱子瓷器坐在车后架上。回味书库至于杨欣,则只需要在后架上驮一个纸箱就可以了。当年的地球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是自行车高手,杨欣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孩子,骑着车驮着一个纸箱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从火车站到汉华机械厂的一路上,杨欣沉默不语,林芳华则不停地问着哥哥当兵、复员的种种往事。林振华经过几天时间,已经基本上把前一个身体的记忆消化得差不多了,此时说起来自然是十分流利。听到动人之处,林芳华忍不住都掉下眼泪了,这让林振华深深地感到,在这个看起来挺大大咧咧的妹妹心里,对于哥哥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

林振华离开丰华县两年时间,县城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道路依然是原来的道路,行人的言谈也依然是熟悉的乡音。

进入汉华厂,林振华开始看到一些熟悉的人,有些是厂子里的工人师傅,有些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工厂子弟。大家以各种方式向林振华打着招呼,有些人平平淡淡地说一声“回来了”,也有些人亲亲热热地叫林振华有空一定要去家里坐一坐。

“魏阿姨说,你回来先到她家去吃饭。”林芳华提醒道。

“哦。”林振华答应一声,骑着自行车驶向杨春山的家,他知道,林芳华说的魏阿姨,就是杨欣的母亲魏素萍。

来到杨家门口,就见魏素萍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她一见林振华,便欣喜地喊道:“小华回来了!”

林振华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支好车,走到魏素萍的面前,魏素萍一把拉住林振华的手,上下打亮着他,“哎呀,长高了,也长结实了。听说你上前线了,我和老杨都担心死了,小芳天天哭,就怕你有个闪失的。”

“阿姨,我哪有……”林芳华在一旁忸怩地说道,不过林振华可以看到,她的眼里真的闪着一丝泪光,看来这个妹妹的确没有少替自己担心。回味书库

“阿姨,让你操心了。还有,我听说小芳一直住在你家里,真是多谢了。”林振华由衷地对魏素萍说道。

魏素萍挺高兴:“哎呀,小华真的懂事了,比过去会说话了。”

林振华寒了一个,看来自己的前身还真不怎么样,跟人家说句感谢都能让人家这么高兴。

“进屋吧,进屋吧,把东西放下,喝点水。”魏素萍连忙招呼道。

林振华和林芳华一起进了屋,杨欣已经早进屋了,见到林振华进来,也不吱声,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振华的脚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林振华的一举一动。

“杨欣,给小华倒点水啊。”魏素萍喊道。

杨欣这才慢吞吞地倒了一杯水,端到林振华面前。

“小华,你先休息一会,我热一下菜。你原来不是写信说大前天就到家的吗,怎么又耽误了三天,是不是火车票不好买?”魏素萍一边唠叨,一边手脚麻利地从碗橱里拿出菜来,杨欣在一旁给她打下手。这个魏素萍一向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热心肠,直性子,好相处。

“我哥在湘平省见义勇为,一个人打倒了三个劫车的歹徒,还受了伤呢。”林芳华说道。

“真的?伤哪了,严重不严重?”魏素萍关切地问道。

“呃,都是皮外伤,没事了。”林振华道,“只是当时救了一个潭州市的干部,他很热情,非要留我在潭州呆了两天。”

这时候,杨春山也回来了,一进屋就喊道:“小华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林振华连忙站起身,迎着杨春山而去:“杨叔,我刚到。回味书库”

杨春山走到林振华面前,像魏素萍刚刚做的那样,上下打亮了林振华一会,又在他臂膀上拍了几下,满意地说:“嗯,真的长结实了,老林也该放心了。”

“说这些干嘛。”魏素萍瞪了丈夫一眼,嫌他这个时候提起林振华的父母有些不合时宜。

“那个……杨叔,我从部队回来,也没什么东西带给你,这有两条烟和两瓶酒,你留着慢慢用。”林振华打开一个纸箱子,取出两条红塔山烟和两瓶五粮液酒,这是红星厂送他的礼品,红星厂那个精明的办公室主任在给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该送给谁了。

“这孩子,还带什么东西?”魏素萍客套地说,不过,林振华能想着给杨春山带东西,说明这孩子真的是懂事了,这还是让她很高兴的。

杨春山接过烟和酒看了一眼,眼睛一亮:“这是红塔山,还有五粮液,都是好东西啊,很贵的。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小华,你自己留着吧。”说罢,他把烟和酒又塞回了林振华的手上,不过,林振华能够看得出,杨春山的眼里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林振华当然知道这是好烟和好酒,即使在后世,拿这种烟酒送人也是很厚的礼物了。不过,这东西反正也是没花钱来的,他觉得杨春山一家对自己兄妹不薄,送再好的东西也是应当的。

“杨叔,这是潭州的朋友送的,你看,我小小年纪,烟……咳咳,烟也戒了,留着有什么用?”林振华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一条红塔山烟,拿出一包递到杨春山面前,说道,“杨叔,你就抽一支吧,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杨春山见林振华已经把烟拆了封,便呵呵笑着接过来,取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拿出打火机打着火,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赞道:“不错,真是好烟。唉,我也算抽上小华送我的烟了。”

“杨叔,你都留着吧。”林振华把剩下的烟酒一股脑都放到了桌上。

“不用不用。”杨春山晃着手上那包烟说,“我留一包抽抽品个味道就可以了。”他随即压低了声音对林振华说:“小华,你这些烟酒都留着,你退伍回厂,这些留着送给厂长和,争取分一个好工种。”

“免了免了,给我分什么工种,我就干什么工种。”林振华道,说着,他直接拉开杨家的碗橱,把两条烟和一瓶酒放了进去,留下一瓶放在桌上。

“这瓶酒留着,今天中午,我陪杨叔喝一杯。”林振华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杨春山佯嗔道,“自己家里吃饭,喝这么好的酒浪费了。”

林振华微微一笑道:“杨叔,就算是庆祝我凯旋归来,咱们一家人团聚,也该喝两口的。您放心吧,我回来了,以后天天让您喝这么好的酒。”

“那还不喝穷了。”杨春山笑着说道,他权当林振华是开玩笑了,那个年代里,大家都是挣死工资的,能够天天喝点廉价白酒的人都不多,何况是这种好酒。不过,看到林振华态度坚决,他也就不再推辞了。

杨春山记得,林振华当兵之前可是一个顽劣的孩子,不但不会给他送烟送酒,时不时还偷偷摸摸地自己买烟抽。如果不是他们夫妇帮忙管着,厂里每月给的那点抚恤金都不够林振华兄妹生活的了。现在林振华能够一下子送他两条烟和两瓶酒,而且似乎自己也戒了烟,可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哥,有没有给我的礼物啊?”林芳华看到林振华给杨春山送东西,不由得也有些心痒,虽然自知无望,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有。”林振华道,趁着魏素萍热菜的工夫,他正好分发一下礼品。

“小芳,这块花布拿着。”林振华从箱子里取出红星厂张主任替他买的那块花布,递给林芳华,“你去问一下魏阿姨,看看够不够做两件衬衣的,你和杨欣,一人一件。”

“哇,的确凉啊!”林芳华欢喜地喊起来,她急不可待地抖开花布,在身上比划着,“魏阿姨,你快来看,我哥给我和杨欣买了的确凉!”

魏素萍已经出去做饭去了,听到林芳华的叫声,便跑进屋来,她摸了摸那块花布,又目测了一下布料的长短,点点头道:“嗯,真是一块好布,够做两件还有多,一洗一换,能穿好几年呢。”

“我哥说了,我和杨欣,一人一件。”林芳华纠正道。

“给杨欣干嘛,她有衣服穿。”魏素萍道,她转头对林振华说道:“你一个月十几块钱津贴,省下来买块布也不容易,都给小芳留着吧。”

“阿姨,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过去也给我和小芳做过衣服的,我送一件衣服给杨欣算什么?杨欣也是我的妹妹嘛。”林振华的嘴真是甜得很,这句妹妹一出口,站在一旁的杨欣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魏素萍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杨春山,等着当家人发话。杨春山点点头,对杨欣说道:“杨欣,还不谢谢小华。”

杨欣看着那花布,早已有些眼馋了,听到父亲答应了,她忍不住脸上绽出了笑容。不过,让她直接向林振华道谢,她可说不出来,她只是冲着林振华腼腆地笑了一下,大辫子一甩就躲出去了。

“呵呵,这孩子,知道害羞了。”魏素萍嗔怪地说道。

“嗯……大家都有礼物了,就是没给你带礼物,阿姨,对不起啊。”林振华对魏素萍说道,他的纸箱里还真是没有什么送给魏素萍的礼物。

“一家人还说这些干什么,你送礼物给你杨叔叔和杨欣,不就是等于送给我了吗?”魏素萍道,两条烟、两瓶酒,加上杨欣的一块花布,可是一份很厚的礼了,魏素萍哪里还会惦记自己有没有礼物。她现在只是想着在以后如何对林家兄妹多照顾一点,来还这份礼。她没把此前几年自己对林家兄妹做的事情算进去,她觉得那都是她应该做的。

在杨家吃过饭,林芳华带着林振华回自己的家去了。回味书库在林振华当兵期间,林芳华一直是住在杨家的,占了杨欣的弟弟杨涛的床,杨涛则是住在林家。现在林振华回来了,林芳华自然要住回自己家里去,林振华也算一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当家立业。

林振华兄妹的家是在汉华机械厂家属区的最后一排,有两间平房,各有十几平米,中间开了一个门,两个房间可以互通。屋子外面和其他人家一样,也搭了小厨房和放柴火的小储藏间。厨房和储藏间都是用钢管、角铁、油毛苫之类的东西搭的,这些全是从车间里弄来的材料,这叫靠厂吃厂,家家户户都是如此,算不上什么错误了。

杨涛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正等着林振华来办交接。林芳华告诉林振华,杨涛现在是14岁,在县中读初二,成绩一般,不过为人很老实,算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传统。

“杨涛,不好意思啊,把你赶走了。”林振华走到杨涛面前,伸出手来,要和杨涛握手。

杨涛有些意外,脸有点红,也许是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成年人的礼节,也可能是没想到林振华会这样跟他打招呼。林振华当兵去的时候,杨涛只有12岁,还是一个小屁孩,当然,他现在依然是一个小屁孩。

“小华……哥,门锁放在桌上,我走了。”杨涛讷讷地说道,他过去一直是对林振华直呼“小华”的,现在看到林振华俨然有点大人的模样,一时竟不好意思,在小华二字背后又勉强地加上了一个哥字。

“别急,这个送给你。”林振华掏出一把子弹壳递给杨涛,算是给他的礼物了。

“谢谢小华哥。”杨涛这回嘴巴利索了,子弹壳可是一个稀罕物,同学里有人家里是武装部的,平时能够弄到几个民兵训练时用过的子弹壳,但清一色都是56式步枪的。而林振华给他的,有手枪的,还有高射机枪的,拿到学校去足够让大家羡慕死了。

送走杨涛,林芳华把林振华带进屋,开始拾掇他的行李。林振华带回来的行李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还有就是部队里用的茶缸、水壶之类。林芳华让林振华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家里的衣服,然后连同他带回来的其他衣服一起,都泡在大脚盆里,端到外面的水龙头边去了。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没有卫生间,厕所是公共的,用水也是在外面的公共水龙头。

林振华趁着这些时间,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自己的家。回味书库用后世的标准来看,这个家几乎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了。

一个房间里有一张大床,是过去父母睡的。另一个房间是两张小床,是林振华和林芳华睡的。父母过世之后,林振华自己占了大床,林芳华住在另一个房间,睡一张小床,另一张小床上就用来放杂物了。

父母的房间里有一个简陋的衣柜,里面有一些父母的衣服。其中父亲的衣服现在正适合林振华穿,他过去穿过的衣服倒反而显得有些小了,在部队的两年里,他的个子长了不少。

房间里其他的家具还有一张吃饭的桌子,一张做作业用的课桌,一个碗橱、两个樟木箱和几个凳子。一些书堆在课桌上,林振华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都是课本,再不就是毛选一类的学习材料,唯一的一本小说是浩然的《金光大道》,翻得都快烂了。

家用电器有两件:一台声音吱啦吱啦响的电子管收音机,一支手电筒。

墙上贴着一些奖状,林振华仔细看了半天,发现属于自己的只有一张,是初中时候参加运动会得的一个奖,其余的都是妹妹林芳华的。林振华把奖状的项目和时间全部读了一遍,再用华青大学研究生的头脑进行了一下分析,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林芳华在小学时候得的奖是三好学生和全勤,进入初中之后,就只剩下全勤奖了,没得过三好学生。由此来看,林芳华在学校是个乖乖女,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甚至于不请假,但学习成绩一般,所以与三好学生无缘。至于林振华自己,从来就是个问题少年,连全勤奖都得不到。

林芳华把林振华的衣服放上洗衣粉泡上,从水龙头边回来,看到林振华在研究奖状,不由得问了一声:“哥,你干嘛呢?”

林振华问道:“小芳,你现在读几年级?”

“开学就高一了。”

“成绩怎么样?”

“一般吧。”林芳华的回答正与林振华分析的一样。

“一般是什么意思?在班上排第几?”

“什么第几,就是中间嘛,初中的时候,在班上三十多名。”林芳华不以为然地答道。

三十多名?还是班上。回味书库林振华有些郁闷,他当年可是以全县第一的名次考上华青大学的,转世认了个妹妹,居然在班上只能排三十多名。

“嗯,也不要紧,等我安顿下来,给你好好补补课。”林振华承诺道。

“你给我补课?”林芳华像看个怪物一样地看着林振华,笑道,“哥,你初中毕业证都是厂里武装部的苏叔叔帮你走关系弄来的,你还给我补课?”

“呵呵,这个这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林振华道,“你哥我虽然当年学习不怎么样,但是在解放军这个大熔炉里已经锻炼过了,现在教你这个高中生也没什么问题了。”

“你就吹吧,你当年英语都没学过,我们现在还要学英语呢。How_are_诱,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林芳华鄙夷道,这兄妹俩过去也没少斗嘴,林芳华并不怕这个哥哥。

“All_right,and_诱。”林振华随口就是一句,开玩笑,自己连雅思都考过的人,玩这种幼儿园的对话还不是白给。

“咦,你的英语发音好准哦,比我们老师发音都好听,你在哪学的?”林芳华服了。

“我是侦察兵嘛,外语不行,怎么抓俘虏啊?”林振华开始信口胡说。

林芳华可不傻:“你们不是打越南鬼子吗,怎么要学英语?”

“越南鬼子过去也被鬼子统治过,所以他们也会说英语。”林振华继续忽悠。

“嗯,就算你会英语吧。可是数学呢,你也懂吗?还有物理、化学,你都没学过的。”林芳华问道。

“你放心吧,你们老师能出得来的题,我就能做出来。”林振华道,“我在部队的时候,我们连长就是大学生,我跟他学了很多知识的。”

“那太好了。”林芳华半信半疑,不过这个哥哥今天已经给了她不少惊喜了,她宁可相信林振华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同学好多都有哥哥姐姐能够帮着补课的,你如果能帮我补课的话,我争取考进全班前二十名。”

“不会吧?你就这点理想?”林振华连哭的心都有了,全班前20名,不要太丢人哦。

“那你说多少名嘛?”

“一年时间,争取进全年级前三吧。”林振华保守地说道。

“你就瞎说吧。”这回林芳华直接选择了否定,要说这个哥哥在部队里学了一点东西,她信,但要说能够把她教成全年级前三,这牛皮吹得也太悬乎了吧?

“我说到做到。”林振华道,“对了,杨欣是不是也上高一?要不,你们俩我一块教,以后你们一个是第一名,一个是第二名。”

“杨欣没上高中,她初中毕业就进厂当临时工了,现在都上了两个月的班了。”林芳华道。

“为什么呀?”

“她成绩不好啊,上高中也没用。”林芳华道,“其实我也想进厂当临时工,可是没指标了,杨叔让我先读两年高中,毕业再顶替咱们爹妈的指标,可以当正式工。”

“为什么不是读三年高中呢?”林振华问。

“你咒我留级啊?”林芳华俏眼生愠道。

对了,那时候高中只有两年,林振华想起来了,需要切换的思维实在是太多了。

“哥,你现在有多少钱?”林芳华转向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有200多块钱,怎么啦?”林振华问道。

“有这么多钱啊?”林芳华喜道。

“嗯,我的退伍金,还有我在潭州挣的一笔钱。”

“你还能挣钱呢?”林芳华诧异道。

林振华语焉不详地把在潭州的事情说了一下,不过,他把功劳全归于那位子虚乌有的老右派教授了,说自己曾经听教授说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才能够解决人家的技术难题。

“哥,你太厉害了。”林芳华说道,“我也存了30块钱,回头我们存到一起吧。”

“你哪来的钱?”

“厂里不是一个月给我们各15块钱的抚恤金吗?你当兵去了,就没有了。我每个月15块钱,交10块钱给魏阿姨当饭费,剩下的5块钱零用,这两年,就存了30块钱了。”林芳华道。

“你存的钱,留着花吧。”林振华大大咧咧地说,“我回来了,我负责养你。”

“哥,你的钱要归我管。”林芳华道,她像个小管家婆一般地掰着手指头算道:“你上班以后,一个月有37块钱,转正了才有43块钱。我还有15块钱抚恤金,加起来就是52块钱,我们两个人吃饭,一个月要30块钱,零用不超过10块钱,每个月要存12块钱。”

这回轮到林振华像看妖怪一样地看着妹妹了:“不会吧,妹妹,你多大了?”

“十六啊。”

“我怎么觉得你是六十啊。”

“呸呸呸!”林芳华道,“你当兵以前,我们两个人的抚恤金有30块钱,你还拿去买烟抽,每个月的钱都不够用,还要魏阿姨家里补贴我们。这回你回来之前,魏阿姨说了,让我把你的钱管起来,如果你不同意,她就跟厂里说,让厂里把你的工资交给她,她负责管。你说吧,是要我管,还是要魏阿姨管?”

林振华知道,这个年代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纯洁到让人叹服。大家都知道他们兄妹无父无母,而过去的那个林振华又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混混,所以都担心他们兄妹的生活能不能支撑下去。看起来,如果林振华没有改头换面,魏素萍真的会到厂子里要求代管他的工资,而且厂里也会大力,估计林振华想找个地方打官司都没戏。

“好好,我的钱归你管。”林振华连声答应着,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数出20张大团结交给林芳华:“给你,200块,剩下的我留着零用,刚回来,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办。钱都归你了,你负责管家吧。”

“这么多钱啊?”林芳华还真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200块钱,她连忙把钱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跑:“我现在就去银行存钱,哥,你跟别人千万别说我们家有钱啊。”

“有没有搞错啊。回味书库”林振华看着林芳华慌慌张张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后世的他,虽然只是一个研究生,但手上几万块钱也是拿过的,还从来没有想过200块钱会让妹妹兴奋和紧张成这个样子。

不行,得想办法挣钱,林振华默默地想到,按照后世的生活习惯,自己这点退伍金根本经不起几天折腾,未来如果单靠兄妹俩每月52块钱的收入生活,岂不要苦死?等等,好像妹妹的意思是这52块钱还得拿出12块来存着,一个月就只剩下40块了。40块钱,按东风厂那顿晚餐的标准,得存几个月的钱才能吃上一回呢?

“振华,振华!”屋外传来一阵喊声,没等林振华答应,门就被推开了,紧接着几个小青年一涌而入,把林振华围在垓心,亲亲热热地问长问短起来。

“勇群,红阳,少哲!”林振华激动地喊着朋友们的名字,和他们互相拍打着。这几个人,都是厂里的职工子弟,在林振华当兵之前,是和他一块在社会上瞎混的铁哥们。

赵勇群,老爹是翻砂工,他自己也有一把好力气,人高马大,热衷于用拳头摆平各种事情,当然,事后往往就是被老爹拎过去再摆平一次。

褚红阳,老爹是供销科长,家里有点小钱,他喜欢满世界交朋友,经常偷家里的烟酒出来请客,人缘不错。

彭少哲,老爹是技术科的,他从小读过几本书,见识比其他的伙伴多一些,喜欢自称自己是智多星。每次几个人出去寻衅打架,坏点子都是他出的。但每次惹了事回来,唯一能够不挨家里打的就是他。

“振华,我听人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们?”褚红阳抱怨道。回味书库

“我回来以后在魏阿姨家里吃的饭,这才刚到家,家里还得收拾收拾。”林振华解释道。

“去她家吃什么饭,接风的饭应当和我们哥们吃嘛。”赵勇群道。

彭少哲横了他一眼,道:“我们哪有钱请振华吃饭?我看杨欣她妈前两天就买了很多菜,早就准备好了的。”

“那也不如我们哥们一起吃得开心,对不对?”褚红阳道。

“要不,晚上这顿咱们一起吃?”赵勇群提议道,“我还有两块钱,你们再凑点,我们去买点菜来在振华家里做。”

“我出一瓶酒。”褚红阳说着,变戏法一般地从身后拿出一瓶酒来。林振华看了一眼,是最普通的那种白酒,酒瓶盖还不是原装的,而是换了一个木塞子。林振华知道,褚红阳的父亲在厂里负责供销,经常有些接来送往的业务,要陪客人吃饭。送走客人之后,酒桌上剩下的白酒他是有权利带回家去喝的,不过,拿走这样的酒,每瓶也要给食堂交两毛钱,否则就属于贪污了。褚红阳拿来的酒,就是这种来历。

“不用你们破费了,这顿饭算我的吧。”林振华说道。他看到妹妹从外面回来,便喊了一声:“小芳,你去买点菜,我箱子里还有酒,今天晚上,我和勇群、红阳他们聚一聚。”

林芳华看了赵勇群等人一眼,倒也没什么反感的表示,这些江湖混混对于家里人都是挺不错的,林振华去当兵这两年,有时候林芳华在学校里有些小麻烦的时候,也都是赵勇群他们几个帮她摆平的。

“小芳,买点好菜,弄只鸡。回味书库”林振华把妹妹拉到屋外,小声地对交代道。

“你疯了,不过年不过节,哪有吃鸡的?”林芳华瞪着眼睛斥道。

“呃,那就来点排骨吧。”

“没肉票了。”林芳华道,现在已经是月底了,肉票早就用完了。

“那你说有什么吧?”林振华一筹莫展,只好把决定权交给妹妹。

林芳华倒也不愿意让哥哥失望,说了声:“我去看看吧。”然后便挎上菜篮子走了,厂子外面就有一个小菜场,有些周围的农民在那里卖菜。

“怎么样,哥几个现在都在哪混着呢?”林振华回到屋里,对几个哥们问道,他现在也要开始习惯于使用工人的语言来与人交流了。

“还能在哪,都在当临时工呗。”赵勇群道,“你走了以后没多久,我们就都进厂当临时工了,红阳在管仓库,少哲在晒图室,都是好地方,就是我苦了,跟着我老爸在翻砂车间,负责运砂箱。”

“这叫人尽其才嘛。”彭少哲笑道,“我们三个人,就数你身体好,力气大,你不搬砂箱,谁搬?”

林振华道:“还不知道我会分一个什么工种呢。”

褚红阳道:“你不管分什么工种,也比我们强。你是正式工,一进厂就是37块钱。我们是临时工,一个月24块半。就这些钱,财务科还不直接发给我们,都是我们老爸代领的。”

“你们怎么不当正式工?”林振华傻乎乎地问道,对于当年的制度,他基本上就是个白痴。

“你以为正式工这么好当?”彭少哲道,“你是退伍军人,又有你爹妈的指标空着,所以你一进厂就能当正式工。我们要转正式工,得等老爹老娘有一个退休,才能有名额。”

“我爸才42岁,等他退休,我自己就先退休了。”褚红阳郁闷地说。

“你愁什么?”赵勇群道,“你爸好歹也是中层干部,如果有招工名额,肯定是优先照顾你们这些人的,我爸就是一个工人,真正苦的是我们。”

赵勇群的话虽是这样说着,但对褚红阳却没有一丝反感的意思,那年头,能搞不正之风是人家的本事,自己没本事也不会怨别人。

褚红阳估计也是认同赵勇群的话,所以也没有反驳,而是直接把话题拉回到林振华的身上:“振华,你去找厂长没有,给你分了什么工种?”

这是一天之内第二个跟他谈工种的人了,看来厂里的人对于工种这个问题真是挺敏感的。林振华摇了摇头:“明天上班再说吧,分我什么工种,就干什么工种呗。”

林振华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厂子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于计划经济的模式了,一个工种一旦确定下来,就是终身的事情,所以大家对分工种十分重视。但林振华知道,几年之后,整个国家的经济管理模式将会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农民会变成炒房客,八级钳工会去开早点铺,教授会变成老板,老板也会到高校去当什么客座教授,现在费这么多力气去定一个什么工种,未来会显得很可笑的。

“振华,你是不是当兵当傻了?”彭少哲纳闷地说,“你应该还有点退伍金吧?没全部花掉吧?还不赶紧去买点好烟好酒,晚上提到厂长家去。现在要攻个山头,没有二十响和手榴弹是不行的。”

“二十响和手榴弹?”林振华一愣,我倒啊,这还是工厂吗。

“怎么,你们在部队里不这样说吗?”彭少哲问道,“二十响就是香烟,手榴弹就是酒瓶子啊。”

林振华呵呵笑道:“我哪有钱给他们送礼,我不会留着钱娶媳妇啊?再说了,过两年我妹要上大学,也得留点钱吧。”

“上大学?”褚红阳笑了,“小芳的成绩跟我妹妹一样,还上得了大学?你别开玩笑了。今年高考,咱们厂的子弟连一个中专都没上,你还想着小芳能上大学?”

林振华彻底无语了,他实在无法跟这帮哥们说,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林振华了,自己是华青大学的研究生,指导个把高中生高考跟玩儿似的。

林芳华买菜回来了,菜篮子里除了有几样青菜之外,居然还有一条三斤多重的大草鱼,丰华县有章江流过,盛产淡水鱼。那个年代里商品经济不发达,捕鱼的人少,所以经常能够捕到一些很大的鱼。厂子里的工人们收入都不高,平时少有人会买这样大的鱼吃,林芳华也是为了不扫哥哥的兴,才咬咬牙买了一条大鱼。

“哟,有鱼啊,不错。”林振华喜道,“这条鱼归我做,我给大家露一手绝活。”

“你会做饭?”包括林芳华在内,所有的人都露出一脸不信任的样子。

林振华笑着说:“说过,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我当了两年兵,好歹也算是大专毕业吧。做条鱼有何难的。这样吧,青菜由小芳做,鱼交给我了,保证让大家吃得满意。”

林振华做的麻辣水煮鱼赢得了满堂喝彩,这道菜是他读研究生期间为了泡女友而苦心钻研过的,效果自然不同凡响。回味书库据林振华自己评价,这盆水煮鱼只达到了他穿越前做的不到三分之一的水平,因为缺乏各式调料,尤其是缺少食用油。如果不是林芳华及时夺过油瓶,林振华差不多要把全家一个月定量供应的油都倒进锅里去了。

“小华,你到部队可真是脱胎换骨了,原来你只会吃饭,哪会做饭啊。想不到现在竟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来,小食堂的刘大厨也不如你啊。”禇红阳啃着最后一块鱼骨头,意犹未已地说道。

“其实我也就会做这一道菜。”林振华谦虚地说,“自卫还击战的时候,我们部队在云南呆了半年,我就是在那里学的。”

“这鱼真的不错。”赵勇群说,“还有这五粮液酒,比咱们县出的高粱酒好喝多了。”

褚红阳白了赵勇群一眼:“你懂个啥,这酒三块多钱一瓶呢,我爸在供销科搞这么多年的接待,也没喝过几回。”

“三块多钱?”彭少哲咂着舌,“小华,你发财了?”

“呵呵,朋友送的。”林振华道,“我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个湘平省的干部,他送的。”

“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啊?”赵勇群道,“吃得太饱了,得回去睡觉去。回味书库咱们都走吧,让小华也早点睡觉。”

几个损友打着饱嗝告辞走了,兜里还放着林振华塞给他们的几盒红双喜香烟。他们都是当年和林振华一起逃课打架的铁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林振华有好烟好酒,他们可是不会客气的。

“哥,你做的鱼真的很好吃,我还没吃够呢。以后我们每个月吃一次好不好?”送走禇红阳等人,林芳华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林振华诉说着自己的远大理想,刚才她碍于有这么多人在场,没意思多吃,现在看着空空的菜盆,好生留恋。也怪林振华的这帮损友太能吃了,连盆里的辣油都喝了个精光。

林振华伸手在林芳华头上胡撸了一通,笑着说:“你想吃,明天再买一条鱼来就是了,我给你做,做了你一个人吃个饱。”

林芳华现在已经开始有些适应哥哥的亲昵动作了,兄妹俩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亲昵过了,这种感觉让林芳华觉得心里暖暖的。对于哥哥的提议,她却并不以为然:“好东西哪能天天吃,这条鱼一块多钱呢,还不算你用了那么多油。”

林振华道:“小芳,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我向你保证,用不了一年,我一定会让你都能吃上这样的鱼,直到你吃腻了为止。”

“你在说梦话吧。回味书库”林芳华说道,“我们在学校里写作文,写2000年的一天,我们也没敢说都吃这样的鱼。”

“那你们写什么?”林振华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很想知道,在当时的人心目中,2000年的一天是什么样子的。

“我写的不告诉你,我们班老师念的范文写的是说,早上起来,把饭放到一个特制的锅里,插上电就上班去了。等到中午下班回来的时候,饭就已经做熟了,还热着呢。你说是不是很神奇啊?”林芳华说道。

林振华哭笑不得:“妹妹,你们的理想就是拥有一个电饭煲吗?”

“什么电饭煲?”林芳华纳闷道。

林振华想了想,点点头:“这个理想不用到2000年,1980年我就给你实现了。等我找到合适的材料,我给你做一个这样的锅。”

“哥,你真的好会吹牛了。”林芳华觉得自己彻底认清了这个哥哥的真面目,“你以为这是一个电炉啊?人家把饭煮熟了就会自动断电的,是要用机器人控制的。”

“这哪用得着什么机器人啊。”林振华让林芳华给说乐了,“电饭锅的控温器就是一块普通的双金属片而已,一边是铁,一边是铜,它们热膨胀的系数不同,所以温度一高,就会弯曲,把电源断开。纯粹的机械产品,一个晶体管都用不上。”

林芳华听林振华说得那么认真,不由得也有几分信了:“哥,你真的懂这些吗?不是吹牛?”

“切,我哪有这闲心去吹牛。如果给我一头牛,我肯定是拿来宰着吃了。对了,小芳,改天我给你做水煮牛肉,比水煮鱼还好吃……”

洗过碗,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兄妹俩便分头睡了。依着林振华过去的习惯,基本上十一点之前是不会上床的,但穿越到这个年代,也只能与时俱退了。这年代里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视,厂里的青工唯一的夜生活就是打牌。林振华的前身倒是很热衷于打牌的,但现在这个林振华对于打牌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就只能睡觉了。

睡觉前,林振华才发现,他和林芳华住的两个房间之间只有一道布帘,而没有门,这让林振华觉得有些尴尬。林振华在前世的时候是独子,没有姐妹,他与女友也完全没有到同居的地步,所以对于和一个女孩子同住在一套房子里颇有一些不适。

“这样会不会不太方便,要不,我改天做一扇门吧。”林振华对林芳华说道。

“做门干什么?”林芳华诧异道,她完全没有想过这样有什么不方便,在父母去世之前,她一直是和林振华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如今厂子里仍有不少十六七岁的兄妹或者姐弟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在那个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八平米的年代里,这种现象根本算不上什么奇怪。

“你一个女孩子家……”

“梆!”林振华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林芳华敲了一下,林芳华杏眼圆翻,瞪着林振华道:“你当两年兵当成傻瓜了?我是你妹妹耶,有什么不方便的?”

“呃……主要是我这些年都和男的住在一起,要慢慢习惯一下。”林振华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关了灯,钻到床上睡去了。

半夜时分,林振华醒了,听着隔壁林芳华熟睡中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他情不自禁地爬起身来,走到林芳华的房间里,坐在她的床头,借着窗外投进来的路灯光,细细地端详着这个前世修来的妹妹。

这是一张十六岁少女如春花般娇艳的小脸,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不知正在梦见什么开心的事情。她的秀发披散在枕头上,整个屋里都弥散着一丝隐隐的发香。此时正是暑天,林芳华上身只穿了一件家常的短袖衬衫,两条洁白的胳膊露在外面。下身穿的是一条七分长裤,露出一小截小腿和圆润的脚丫,她的每一个脚趾都那么丰腴精巧,如晶莹的玛瑙一般。

看着这个酣睡的女孩子,林振华只觉得心里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干净,一点邪念也没有。他轻轻地对自己说道:这是我的妹妹,是我的亲妹妹。既然上天让我来到了这个年代,又给了我这样一个美丽的妹妹,我一定要照顾好她,让她每一天都过得快乐、幸福……

“懒虫,起床了!”

一声娇叱惊醒了睡梦中的林振华,睁眼一看,眼前正是风风火火的林芳华。回味书库与昨天晚上那个恬然熟睡的妹妹相比,现在这个林芳华让林振华觉得更为熟悉。

“几点了?”林振华迷迷糊糊地问道。

“七点半了。”

“才七点半,叫什么叫?”林振华嘀咕着,把眼睛又闭上了。华青大学的研究生都是“九三学社”的成员,晚上三点睡觉,早上九点起床,哪有七点半钟扰人清梦的。

林芳华伸手揪着林振华的耳朵往上拉,林振华吃疼不过,不得不坐了起来:“我说,小芳小姐,你这么早叫我起来干什么?”

林芳华恼道:“我说小华少爷,现在是七点半,不是早。八点钟上班,你现在还不起来,想什么时候起来?”

上班?林振华摸了摸脑袋,问道:“我还没报到呢,上什么班?”

“那你还不赶紧报到去?”林芳华道。

“急什么?报到证上写着9月15日前报到,今天是……8月29日吧,还早呢。”

“你傻呀。”林芳华道,“杨叔说了,你要赶快去报到,现在报到能够拿半个月的工资,而且以后调工资什么的,都算你是8月份报到的。晚两天就只能算9月份报到的了。”

这都什么规矩啊,林振华在心里诋毁着,不过他也知道轻重,多半个月工资也是好事,至少够给小芳做几顿水煮鱼吃了。现在还没想到什么挣钱的办法,能拿到手的钱还是要尽量去拿的。

林芳华颇有些当家庭主妇的样子,已经早早地起来熬好了粥。林振华喝了两碗粥,在林芳华的指导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准备上班去了。回味书库

“小华走了吗?”杨春山出现在林振华家门口,探头问了一声。

“杨叔,进来吧,我哥还没走呢。”林芳华连忙把杨春山让了进来。

杨春山手里拎着一个布袋,他走进屋来,把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林振华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昨天送给杨春山的烟和酒,两瓶酒昨天已经喝掉了一瓶,另外一瓶杨春山给他拿回来了。

“杨叔,这是什么意思?”林振华问道。

杨春山小声地说:“小华,你一会去厂办,找梁广平,梁厂长,他是管人事的副厂长。你找他报到,然后把这瓶酒给他,再给他……五包烟。其余的烟留着给车间主任,还有组长什么的,一人得给一包。师傅得给两包,其他的工友只要散一两支就可以了。”

“这个梁……”林振华一时没听明白。

“梁广平。”林芳华提醒道,“他是管人事的,过去你在厂子里的时候,得罪过他呢。”

“是吗?”林振华拍拍脑袋,似乎想起来了,梁广平是个牛哄哄的副厂长,曾有一次在厂子里骂林振华等人淘气,结果林振华便与赵勇群一道,爬上他家的屋顶,把他家的烟囱给堵了,弄得他家做饭的时候满屋子的烟。

杨春山道:“过去的事情,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梁厂长也不会跟你计较。可是你分工种的事情,就是他一句话说了算,你说几句客气话,把烟和酒给他。这么好的烟和酒,他不会不考虑一下的。”

林振华摇摇头道:“杨叔,这烟和酒是我孝敬你的,哪有一份礼送两家人的道理。”

杨春山道:“酒我昨天已经喝过一瓶了,你的心意我也领了。回味书库这一瓶酒你拿去送给厂长,这对你很重要。分工不好,以后会吃一辈子亏的,连找对象都受影响。”

林振华道:“杨叔,我说到做到,我绝对不会去给厂长送礼的。至于说找对象,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杨春山有些恼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还不知道,你现在不是在部队里了,在地方上,就兴这一套,你不这样做是会吃亏的。如果你觉得抹不开面子,我去替你送,反正大家也知道你相当于我半个儿子,我替你出面也合适。”

我怎么就相当于你半个儿子了?林振华心里暗暗好笑,半个儿子可就是女婿了,莫非这老爷子想把姑娘许给我?那个杨欣,和小芳同年,也是十六岁,昨天看了几眼,倒也的确是有些花容月貌的潜质,好好培养几年,应当是很不错的哟……

“小华,你说说看,是你送还是我替你送?”杨春山打断了林振华的暇想,把他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中来。

“都不送。”林振华道,他到林芳华屋里拿过来一支笔,不容分说地在酒瓶的标签上写道“敬献给敬爱的杨春山叔叔,其余人谁喝谁是王八蛋”,写完,他把笔一放,笑着对杨春山说道:“杨叔,你看,谁还敢喝?”

“你……”杨春山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无法发作。人家孩子坚持要把酒送给自己,也是一片好心,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他气恼地跺了一下脚,转过身走了。

“小芳,一会你把烟和酒给杨叔再送回去。”林振华说道,“我报到去了。”

“哥,你不送东西也行,千万跟梁厂长说几句好话,让他给你分个好工种。”林芳华追在后面叮嘱道。

林振华晃晃悠悠地来到厂部,机关里有不少人是认识他的,纷纷喊着他的小名,他也就只好挨个地叫着叔叔阿姨,陪出去无数的笑脸。

梁广平的办公室是在二楼,林振华来到办公室门口,只见屋里一位头上有点秃顶的中年人正在浇着窗台上的几盆花,看起来十分怡然的样子。林振华认得,他就是梁广平,与两年前相比,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又少了一些。

“梁厂长,您好。”林振华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他倒不是对梁广平有多少敬意,只是出于一种礼貌的习惯而已。

梁广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林振华,然后点点头:“哦,你不是老林家的孩子吗?叫……”

“我叫林振华。”

“哦,对,林振华。”梁广平放下浇花的喷壶,走上前来,伸出手和林振华握了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示意林振华坐下,然后继续说道:“劳资科已经跟我说过了,你退伍了,按照规定,可以回厂工作。”

“是的,梁厂长,我今天来报到来了。”林振华小心翼翼地说道。

“报到的事情,找劳资科就可以了。”梁广平道,“我这里主要是给你安排一下工种。怎么样,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我服从安排。”林振华道,他倒不是说漂亮话,而是他的确对于分工并不怎么看重,身为穿越人士,买买彩票啥的也能中几百万大奖,还在乎什么工种吗?对了,1979年的时候,还没彩票呢,就算有彩票,林振华也从来没有背过中奖号码。

梁广平上下打亮了林振华一通,发现他是空着两只手来的,身上什么也没带,不禁有些不悦。身为一个管人事的副厂长,他可以决定许多人的位置和工资,所以厂子里无论是工人还是干部,对于他都是很尊重的。且不说为了要办什么事而对他行贿,就是平日里没什么事情,也要给他递支好烟啥的,像这种面临着分工而却大喇喇什么东西都不带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当兵之前是初中毕业,不过好像当时拿毕业证还有一点困难,是武装部长老苏帮你去搞到的吧?”梁广平像拉家常一般地说道。

“呃,好像是这样吧。”林振华答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无法回答得理直气壮。不过,他这话在梁广平的耳朵里就成了十足的耍嘴皮,你自己的毕业证是如何拿到的,还要“好像”吗?

“你这些年在部队当兵,文化学习应当是不太足吧?”梁广平继续说道。

“还可以吧,我自学了一些东西。”林振华回答道,开玩笑,自己前身可是华青大学的研究生,文化水平钢钢的。

“自学成才是好事,现在党也提倡自学成才嘛。”梁广平打着官腔道,“不过,部队里的知识,和工厂里的知识不太一样,你在部队学的东西,在工厂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没关系,我还可以继续自学。厂长,你也不用为难,车铣刨磨,我学哪一样都可以。”林振华说道,读书的时候,每学期都有金工实习,工厂里的活他还真没几样不会的。

“车铣刨磨?”梁广平几乎要笑出来了,这个傻大兵不要觉得自己是轻化厅的子弟吧,空着两只手来找厂长,就想干车铣刨磨?

“电焊、探伤、化验,这些我也能干。”林振华浑然不觉,依然在替厂长出着主意。工种真的不重要,就算他没学过的,以他的智商,加上机械专业的背景,还有什么干不好的?

“这些技工的岗位都已经满了。”梁广平打断了林振华的话,不能再让这个傻子继续做梦了,“小林啊,你刚刚从部队回来,还需要多一些锻炼,所以还是从普工做起。这样吧,你到金工车间去当搬运工吧。”

不好意思地说一句:俺这本书这周也上了推荐了,责编说,上了推荐就得有好的表现。所以,大家帮忙多投点推荐票吧,新书极缺推荐票啊。

林振华终于为他的傲气买了单,成为一名光荣的搬运工。回味书库梁广平承诺说,以后有了技工的岗位,还可以再给他调整,不过前提是他通过自学成才,能够证明自己具备了当技工的水平。林振华知道,这种承诺不过是一个姿态而已,如果没有什么变故,自己估计是要当一辈子搬运工了,这个厂子里,并不缺乏这样的先例。

“什么?让你当搬运工?”在金工车间门口,林振华遇到了一身蓝布工作服的杨欣。林振华听妹妹说过,杨欣初中毕业就进厂当了临时工,现在就在金工车间学铣工。杨欣本来不太好意思和他说话的,但听说他当了搬运工,还是吃了一惊,也顾不上考虑男女大防了。

“都是革命工作嘛。”林振华苦笑着说起了大话。

“你现在知道了吧?”杨欣怒道,“我爸跟你说的话,你就当成耳旁风。你把我爸气坏了,知道吗?”

“这个这个,我知道错了,我辜负了咱爸的一片好意。”林振华看着小萝莉一面严肃的样子,不由得开起玩笑来了。

“什么咱爸?”杨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爸说了,我算他半个儿子,你看,可不就是咱爸吗?”

“你就贫嘴吧!”杨欣骂道。

“真的,自从咱爸说了这话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了。所以,厂长问我到哪个车间,我就说,到金工车间,当搬运工也行。于是就来了。”

“那为什么要到金工车间呀。回味书库”杨欣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妹在金工车间啊。我这个当哥的,不得来照顾着点,万一有人欺负我妹怎么办?”林振华满嘴胡柴。

“小芳怎么……”杨欣说到这,突然明白过来,林振华说的妹妹并不是指林芳华,而是指她杨欣,她的脸蓦然一下红了:“死小华,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妹妹,我该去找谁报到啊?”林振华欣赏着姑娘涨红的俏脸,呵呵笑着问道。

“你还是先别报到了,我去跟我爸说说,让他给你想想办法,换个工种。”杨欣真心实意地说道,“要不,你到容器车间去跟我爸学电焊吧。”

“不必了,我就从搬运工做起吧。”林振华答道。

杨欣还想说点什么,这时车间里有人喊道:“杨欣,怎么你还不去拿材料来?”

杨欣吐了吐舌头,应了一声:“师傅,我马上就去。”然后转过脸对林振华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拿材料去。”

“去哪拿?我帮你吧。”林振华道,这是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华青大学的女生少,但凡女生有点什么事情,男生都是很踊跃地帮忙的。

杨欣道:“那就一起走吧,我去仓库,你如果当了搬运工,以后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你连帮忙都不算。”

两个人一起来到仓库,在那里遇到了金工车间的搬运班长钟如林,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样子。回味书库杨欣有心不让林振华报到,但林振华还是走上前去向钟如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由梁厂长分配来当搬运工了。

“这个姓梁的,是不是你没给他送礼?”钟如林愤愤地问道,钟如林和林振华不熟,但他认识林振华的父母,所以也是把林振华当成子侄一辈的。工人的感情是非常朴素的,他本能地觉得,这是梁广平在欺负林振华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林振华道:“钟师傅,也别这样说吧,什么工作不也得有人做吗?”

“你傻呀。”钟如林道,“搬运工和技工能一样吗?”

“那你不也当搬运工了吗?”林振华道。

“我是个大老粗,过去也学过技工的,学不会,没办法才干了搬运工。你这么年轻,还读过初中,活动一下,学个技术多好。”钟如林由衷地建议道,那年代里,初中毕业勉强也算是高学历了,属于有资格学技工的。

“钟师傅,当搬运工到底哪样不好?”林振华虚心请教道。

“首先,工资低,技工能够长级,普工一辈子就这样了,八级技工能拿100多块钱,你听说过八级搬运工吗?”钟如林问道。

“这个……真没有。”

“还有,搬运工辛苦,出大力,流大汗。回到家,老婆都嫌你身上臭。像你这样的小年轻,如果干上搬运工,找老婆就只能找乡下的了,有户口的姑娘谁愿意嫁你?”

“这个倒不一定吧?”林振华嘀咕道。

钟如林见林振华不相信自己的话,觉得有些没面子,她扭头看见杨欣在一旁旁听,便指着杨欣现身说法道:“小欣,你愿意嫁一个搬运工吗?”

“钟师傅,你乱说什么呢!”杨欣羞红了脸,呸了一声就跑了。

林振华笑眯眯地看着杨欣苗条的背影,对钟如林说道:“钟师傅,这么说来,我想和杨欣处对象也没戏了?”

“肯定没戏了。”钟如林道,“这丫头长得多水灵,随便嫁一个也不会嫁给搬运工的。我们原来还跟老杨开过玩笑,说他拿你们兄妹两个当亲生的养,是不是打算招你当上门女婿,现在肯定没戏了。”

“看来我真是不懂事了。”林振华装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道,“我原来还以为什么工种无所谓呢,谁知道有这么多门道。”

“门道多了。”钟如林见林振华终于接受了他的观点,觉得十分满意,作为一个搬运工,他平日里很少有什么发言权的,现在林振华一来就如此尊重他,他觉得很是受用:“小华,我跟你说,你先干几天,等发了工资,省点钱,买点东西到梁厂长家里走一趟,求求他,说不定他能给你换个工种。”

“好,我听你的。”林振华口是心非的答应道。

钟如林见林振华什么事都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生了几分喜爱之心。他亲自带着林振华去领了工作服、纱手套、翻毛牛皮鞋,还讹着保管员给林振华发了全套的劳保用品,包括肥皂、香皂、洗衣粉之类。这些劳保用品是每季度初的时候发一次,林振华已经错过了领三季度劳保用品的时间,按照规定是不能领的。可是,任何规定都有变通之处,搬运工在别的地方没地位,但跟仓库保管员的关系是非常好的,钟如林一说,保管员就给林振华把东西拿来了。

“你肥皂不用领这么多,换几块香皂吧。”保管员郑明霞好心好意地建议道。

“为什么?我不用那么多香皂。”林振华道。

“你就管你自己啊?”郑明霞瞪着眼睛道,“你家小芳是大姑娘了,还不要多用几块香皂?这些年小芳都是用魏姐的劳保用品,你现在回来了,还不要照顾好你妹妹?我跟你说,小华,我们都是你父母的老同事,你如果敢不照顾好你妹妹,我们都会跟你没完的。”

“郑师傅,多谢你。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小芳的。”林振华是真真切切地被感动了。郑明霞自称是他父母的同事,但其实在他父母在世时,大家也只是普通工友而已,并没有太深的交往。但现在他父母已经不在了,厂子里所有的工人师傅都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有义务照料他们这一对兄妹,而且都是以这种长辈的姿态出现的。

“好了,小华,跟我去车间送材料去。”钟如林对林振华说道,“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各位师傅们。”

锲而不舍地,本周是这本书第一次上推荐,大家有人的捧个人场……钱场就免了,大家挣钱都不容易。

林振华低调的表现,给了钟如林很好的印象,作为一个搬运工,钟如林心眼不多,他评价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就是对他是否尊重。回味书库搬运工在整个工厂都属于地位比较低的工种,因此钟如林对于别人的态度是十分敏感的。林振华自己当了搬运工,一点也不懊恼,对于钟如林也恭恭敬敬,这就足够让钟如林觉得这个年轻人人品出众了。

钟如林带着林振华回到金工车间,一边把领来的材料分发到各台机床上去,一边给林振华介绍车间里的工人师傅。汉华机械厂是一个500多人的中型企业,林振华作为厂里的子弟,认识的人也是很有限的,有些师傅的名字他曾经听说过,但只是今天经钟如林介绍,他才能把人和名字对上。

师傅们对于林振华倒反而更熟悉一些,当年林振华的父母双双在事故中遇难,也是一件轰动全厂的大事,大家平时常会议论一下林振华兄妹俩的处境,所以对他并不陌生。当然,大家熟悉林振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比较让人汗颜了,那就是林振华当年在厂子里调皮捣蛋出了名,三天两头被保卫科长苏永盛抓去教训,一来二去也成就了一些恶名。

“小华,这是周厚成,周师傅,八级车工。”钟如林指着一位年近60的老工人对林振华介绍道。

“周师傅好。”林振华规规矩矩地向周厚成鞠了个躬。

周厚成点点头:“哎,你是老林家的孩子吧?刚当兵回来?”

“是的,我刚退伍。”

“嗯,当了两年兵,有长进。”周厚成道。

林振华只好苦笑了,这两天时间里,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长进”,没办法,原来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堪了。

林振华跟着钟如林一路鞠躬过去,不觉有些头昏脑胀了,恍惚间,他觉得有一个哀怨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掠过,猛一抬头,只见杨欣站在一台万能铣床边,正偷眼看着他。在杨欣身边,有一位中年女工正在埋头操作着铣床,杨欣显然是在给她打下手。

“这是姜铁梅,姜师傅。”钟如林指着那名中年女工向林振华介绍道。

“姜师傅。回味书库”林振华依然客气地打着招呼。

姜铁梅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林振华一眼,然后扭回头对杨欣说道:“杨欣,不是让你拿卡尺给我的吗?”

杨欣本来正在偷看林振华,听到姜铁梅发问,而且语气中还颇有些不悦,连忙把目光收回来,慌慌张张地到工具箱里去找卡尺。姜铁梅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把卡尺,不满地说道:“你上哪找呢,卡尺放在架子上都没看见?”

杨欣脸上顿时有了一些难堪,讷讷地说道:“师傅,我没看见。”

姜铁梅没再理她,拿着卡尺开始测量铣床上的工件。整个过程中,她都没给林振华一个好脸。

林振华挠了挠头皮,回头看了看钟如林。钟如林也尴尬地笑笑,小声道:“姜师傅就这样,脾气不好。”

“那个……我是不是得罪过她啊?”林振华同样小声地问道。

钟如林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过去……嗯,就算有,起码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林振华用抱歉的目光看了杨欣一眼,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杨欣,惹得姜铁梅向她发难。不过,杨欣已经不敢再看林振华了,站在姜铁梅身边,仔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又犯了什么小错。

林振华在车间里走了一圈,不但认了一遍车间里的人,同时也观察了一遍车间里的设备。金工车间由两间相通的单层厂房构成,每间厂房里分成两列摆放着各种机床,有什么万能车床、万能铣床、龙门刨床、砂轮机、摇臂钻床、深孔镗床之类,其中大多数的设备林振华都曾在华青大学的实习工厂里见过。当然,林振华更为熟悉的那些数控机床,在这个车间里根本看不见的,当时在全国也很难找出几台来。

唉,真是落后啊,林振华在心里哀叹着,就靠这样的设备,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亏这些人还挤破头地要当什么技工,当技术操作这样的设备,能有什么成熟感吗?

“小华,这些机床,你都不认识吧?”钟如林见林振华看着设备发愣,以为他是被震住了,“我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搬运工,这些床子我也只是叫得出名字,具体是干什么的,我就不清楚了。你看,那个叫车床,这个叫铣床,我觉得都差不多少嘛。回味书库”

“哦,这个我倒知道一些。”林振华道,“车床的主运动是工件的旋转,刀具移动是进给运动。铣床正相反,刀具旋转是主运动,工件运动是进给运动……”

他这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丝毫也没有什么藏拙的念头。钟如林听了个似懂非懂,不过隐约觉得林振华能够这样说出来,应当是有几分把握的。他正待问一问林振华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些,忽听得背后有人用宏亮的声音说道:“说得不错,小伙子,你是谁的徒弟?”

钟如林和林振华回过头来,只见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大约40来岁的年龄,腰板挺直,颇有些军人气质,脸上不怒自威,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振华。

林振华不认识这位中年人,但钟如林却赶紧向中年人打着招呼:“朱厂长,哎呀,我刚才没看到你。”

“朱厂长?”林振华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钟如林,他是厂里的子弟,厂领导多少还是知道的,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朱厂长。

“我叫朱铁军,去年转业到咱们厂子来当副厂长的。你是新进厂的吧?现在跟谁学技术呢?”朱厂长自我介绍道。

“报告,我叫林振华,是退伍军人,分配到本厂工作,今天刚报道。我是……钟师傅的徒弟。”林振华本能地向朱铁军打了一个立正,用部队里的语言习惯回答道。不过,在说到自己是谁的徒弟时,他还是打了一个沉,因为搬运工是普工,没什么技术,所以也就没有师傅徒弟一说。

“退伍军人?”朱铁军明显地对林振华有了一些亲近感,“你是哪个部队退伍的?”

“我退伍前是某军某师侦察连的。”林振华答道。

“哦,我正好有战友在某师。你们师应当是参加了自卫还击战的吧?”

“是!我们师一直打到了谅山。”

“不错不错。”朱铁军道,“可惜我转业太早,要不也能赶上这一仗了。你说你今天刚报道,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机床知识,是谁教你的?”

其实林振华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入门级的机械加工常识,随便一个机床工也都知道的。但能够说得这样流利,就很不容易了,朱铁军因此而对林振华产生了兴趣。

“这个嘛……”林振华有些语塞了,“报告朱厂长,我本来就是咱们厂的子弟,所以多少知道一些。还有,在部队的时候,也学了一点。”

“嗯,喜欢学习是一件好事。”朱铁军道,“你现在跟钟师傅学徒,那就是当搬运工了?”

“是的。”

“愿不愿意?”

“愿意,都是革命工作,我服从分配。”林振华冠冕堂皇地说道,他对于朱铁军的性格不了解,觉得说点革命语言总是没错的。

朱铁军却没有被林振华的大话所感动,他皱了皱眉,说道:“年轻人,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学点技术好。你先做好本职工作,空余时间多看看书,找个师傅学学技术。如果你学得好的话,未来也是可以转为技工的。”

林振华在心里对于朱铁军的鼓励很是不以为然,以他的能力,这个车间里所有的机床他都能玩转,虽然不敢跟周厚成这样的八级工比,但比一般的四五级工,应当是毫不逊色的。其实机床的基本操作并不难,要成为一个高级技工,一是需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二就是需要对机械有领悟能力,林振华在后一项上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钟如林见林振华不吭声,连忙替他答道:“朱厂长,小华肯定会努力的,他脑子很聪明的,当一个普工实在是太可惜了。”

林振华这才反应过来,也接着钟如林的话头说道:“朱厂长,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朱铁军点点头:“嗯,希望你别给我们当兵的丢脸吧。”

说罢这些,朱铁军转身走向其他工人,开始问起有关生产的一些事情了。

“朱厂长,好人。”钟如林小声地对林振华说道。

“不会吧?”林振华道,“他不是说去年才来吗?怎么你就认准他是好人了?”

“平时没架子,到车间里,跟我们工人完全平等的。跟我们工人开会的时候,随便找个铁疙瘩都能坐下,不管脏不脏。换了别的厂长,这么脏的地方肯定不肯坐的。”钟如林道。

“这倒也算是一个好厂长吧,不过,也不能光凭这一点就说他好吧?”

“还有啊,他做事公道,不管谁找他办什么事情,能办他马上就给办,不能办说什么他也不办。谁给他送礼他都不收。你想想看,不收礼的厂长,还有哪个?”

林振华想起了昨天回来之后就有无数人让他拿点东西去送给主管厂长,以便分一个好工种,不由得点点头:“嗯,凭这一点,倒是比那个梁厂长强多了。”

“就是啊!”钟如林见林振华认可了他的话,很是高兴,“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咱们厂有一个老右派,叫毕万奎的,你知道吗?”

林振华点点头:“我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住在猪圈边上的小黑屋里的吧?”

“就是他。”钟如林继续说道,“今年春节的时候,厂领导到各家工人家里去拜年,路过猪圈边上,其他的厂长都说,那是一个老右派,没必要跟他拜年,朱厂长说了,右派怎么啦,右派也要过年,然后就拉着大家一起去给老毕拜年了。老毕感动得都哭了,说这么多年都没有厂领导来看过他,这是第一次。”

“能做到这一点,倒真是不容易。”林振华开始对朱铁军有了一些好感,在那个年代里,大家在政治上的弦绷得还是很紧的,朱铁军能够这样做,说明在他心里,人的尊严远比政治角色要重要得多,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干部,的确是很难得的。

“所以啊。”钟如林总结道,“他刚才跟你说,好好学点技术,未来也能转成技工,你不要不当一回事。如果你真的学了点技术,朱厂长看中你了,他到厂务会上说一说,给你转成技工完全是有可能的。”

“那我要不要给朱厂长送点啥?”林振华笑着说道,“二十响、手榴弹啥的。”

“千万别送。”钟如林郑重地说,“你如果有这些东西,送给梁厂长吧,朱厂长可不吃这一套。”

“那,钟师傅,我这把二十响,就先送给你吧。”林振华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红双喜香烟,硬塞到了钟如林的口袋里。

虽然有朱铁军的承诺,但林振华并不着急要把自己的本事表现出来。回味书库搬运工的工作,对于林振华来说,也不算什么苦活,他的前身虽然是一个文弱书生,但继承的这个身体却是精锐部队里的侦察兵,有一把子力气,干这点活根本就累不着。他有意先当一段时间的搬运工,以便适应一下现在的这个社会。

搬运班里除了钟如林和林振华之外,还有其他的三个搬运工,分别叫作许占华,吕保安和熊立军。许占华和吕保安与钟如林一样,属于脑子比较笨,学不懂技术的中年工人,只能干点不需要动脑的搬运工作。熊立军却是恰恰相反,属于脑子好得过了头,所以干什么都不能专心致志,最后被发配到了搬运班,让他彻底没什么发挥智商的希望。

“小林,还有红双喜吗?再给一根,再给一根。”熊立军挨着林振华,赖皮涎脸地向他讨要着红双喜香烟。林振华从潭州带回来几条烟,送了两条给杨春山,又拆开送了几包给褚红阳等几个死党,剩下的便带到车间来分发给新同事了。钟如林等中年工人各抽了两支,就不好意思再要了,但熊立军的脸皮是足够厚的,看着林振华好说话,便时不时向他讨烟抽。

“老熊,我也没剩几根了。来,再给你一根吧。”林振华苦着脸,从兜里掏出瘪了一半的烟盒,抽出一支,作出心疼的样子,递给了熊立军。

林振华现在对于这个时代的物资短缺已经有些感觉了,如果放在30年后,像熊立军这样苦哈哈地向他讨烟,他铁定会掏出整包烟直接塞到熊立军的手上,但现在,他只能是一根一根地给熊立军。如果他把整包烟都塞给这样一位认识没几天的普通同事,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熊立军如获至宝地拉过烟,划支火柴点着,叼在嘴里,手里举着还在燃烧的火柴,向林振华示意着,意思是要帮林振华点烟。回味书库

“我这几天嗓子不舒服,先不抽了。”林振华摆摆手道。

“不抽你还带着烟干啥?”熊立军诧异地问道。

林振华笑道:“我要不带,你抽啥?”

“那是,那是。”熊立军连忙应道,他美美地深吸了一口烟,陶醉了一会,然后才对林振华说道:“小林,你这个人,真不错。”

“得得,你是不是抽完这支还想要?”林振华道。

“烟酒不分家嘛。”熊立军用颇为仗义的口吻说道,“我告诉你,等我发了财,我请你抽五块钱一包的烟,抽进口的那种,万宝路。”

“万宝路也算不上什么好烟,真正的好烟还是咱们国产的,小熊猫,你听说过吗?”林振华道。

“小熊猫?没听说过。”

“那就是了,这是领导的特供烟。”

“领导的烟我是没希望抽上了。不过,如果发了财,我真想去买一包烟来尝尝。”熊立军说到发财二字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芒。

“小熊,你什么时候能发财?”许占华鄙夷地说道。回味书库他对这个熊立军可是再了解不过了,20郎当岁的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每个月工资花个精光,一到月底就到处找人借钱,属于第一代月光族。由于平时没什么好吃的,所以谁有点吃的东西他都会蹭过去,脸皮又厚又硬,像那种50毫米的钢板,可以这样说,只要给他点吃喝,让他磕头作揖都没问题。

熊立军听到许占华的质问,当即就泄了气:“唉,我是没希望了。一个月30多块钱,连包好烟都买不起,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钟如林劝道:“小熊,这就是你的不对的。你看人家郭海鹏,跟你同时进厂的吧,人家学技术学得好,现在都拿48块钱工资了,而且生活还那么节俭。”

熊立军一脸鄙视的样子:“老钟,你别我提郭海鹏,我混得再不济,也不会跟他一样,当个汤司令吧。”

“汤司令?”林振华有些犯晕,“郭海鹏和汤司令有什么关系?”

“汤司令你不知道?”另一个搬运工吕保安道,“就是《战上海》那个电影里,那个大胖子,一出场就有人喊‘汤司令到’,你没看过?”

“我看过呀,就是汤恩伯嘛。”林振华道,“他和郭海鹏有什么相似之处?”

吕保安道:“你不知道,小郭要结婚,要存钱买家具什么的,所以吃饭特别节省。每顿到饭堂里,只买一份汤下饭,一份汤才五分钱嘛,这不就省下钱了?小熊他们几个单身汉就笑话小郭,说他只喝汤,是汤司令。”

“还有这样的事情?”林振华愕然了,在他的年代里,听说过房奴啥的,网上常有人抱怨,说为了存钱买房,好几个月没舍得下馆子,这已经算是那个年代里很凄惨的事情了。想不到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种为了省钱买家具而每顿只喝五分钱汤的年轻人。要知道,这可不是某一顿饭不吃菜,而是年复一年地靠一份菜汤来下饭。饭堂里那种五分钱的汤,林振华是见过的,基本上就是几片白菜叶,再飘着几粒针尖大的油花。

“现在年轻人结婚太讲究。”吕保安总结道,“什么一套家具带沙发,要48条腿,还有什么三转一按,就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加上照相机。小郭一个月才40多块钱,要买下这些东西,不从嘴里省,还能从哪省?”

“什么叫48条腿啊?”林振华赶紧请教,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幸福的大事,提前打听一下没坏处的。

“就是家具的件数,按每件家具四条腿计算,其实还不止48条呢。”吕保安道,“没听人说吗?大衣柜,小衣柜,中衣柜,高低柜,樟木箱子来四对,梳妆台,写字台,电镀圆桌支起来,折叠椅子来六把,支好了就打扑克牌……”

“靠工资来省出这些东西?”林振华直咂舌,一套48条腿的家具,最起码也得上千块钱,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照相机,每一样都是100多块,全部算起来,要结婚的全套东西得奔着2000块钱了,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四年的工资。关键在于,这三四年时间里,这个工人还得吃饭、穿衣、洗漱,不可能一点支出都没有,所以,要想存下这笔钱,实在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熊立军冷笑道:“我才不会这么傻呢,老婆再亲,能比自己的肚子亲?我宁可当一辈子单身汉,也不愿意亏待自己的肚子。你看郭海鹏,现在瘦得剩一把骨头,我真怀疑,他把老婆娶回家,还能弄得动吗?搞不好,还得请我帮忙……”

“这个……人家没打算请你帮忙,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林振华一脑子汗地说道。

熊立军从贬损郭海鹏的过程中找回了自信,他对林振华谄媚地笑道:“小林,那个……能不能再来一根?你看,还抽上瘾了呢。”

林振华掏出烟来,给众人都发了一支,几名中年工人都摆手表示拒绝,见林振华态度坚决,才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熊立军则是飞快地接过烟,先给自己点上,又帮其他几个人点上,然后说道:“我喜欢小林这种人,这么好的烟,一点都不藏着。你让汤司令买一盒红双喜试试,还不心疼死他。好不容易买盒黄金叶,还藏着掖着生怕别人抽他一根。”

林振华看着贪婪地吸着烟的熊立军,一时有些感慨,他试探着问道:“老熊,你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挣到10倍于现在的工资……”

“打死我都行!”熊立军不等林振华说完,就抢先回答了,“小林,你说吧,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机会?别说10倍,就算是5倍,我也豁出命去了。”

“呵呵,我想,会有这样的机会吧。”林振华顾左右而言他。老实说,林振华自己也想去找一个这样的机会,可是,机会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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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怎么又去买了鱼?”

看到林振华拎着一条大草鱼从外面回来,林芳华满脸不高兴地埋怨着。回味书库这是又一个周末,林振华告诉妹妹说要改善一下生活,然后就自己亲自上街买菜去了。

在过去一个星期里,林芳华当家庭主妇,饭桌上见不到一点荤菜,林振华已经快要崩溃了。林芳华这是第一次当家,她把周围大人们教她的勤俭持家思想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分钱都攥得紧紧的,以至于林家的伙食比其他家都要简单,这让习惯于顿顿有肉的林振华如何能够适应。

“咦,上星期给你做的水煮鱼,你不是说没吃够吗?今天我专门再做一次,尽你吃够,剩下的我再吃。”林振华兴致勃勃地说道。

“好东西哪能这样吃啊。魏阿姨说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才行。”

“不会吧,我不过就是买了一条鱼而已,才两块钱,这如果不算细水,那得多细才算细水啊?”

“你就知道浪费钱。”林芳华道,“两块钱不是钱吗?我们家才两个人吃饭,一顿饭就吃掉两块钱,那得有多少钱来吃啊?”

林振华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小芳,我是哥哥还是你是哥哥?挣钱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负责吃就行了。我花两块钱你就在这里唧唧歪歪的,你打算让我变成汤司令呢?”

“什么是汤司令啊?”林芳华脑子也转不过来了。

林振华把汤司令的典故给林芳华讲了一遍,林芳华哈哈大笑:“这也太节省了吧?”

“没错,我告诉你,钱不是省出来的,钱是挣出来的。等过了这一段,我出去挣点钱,别说草鱼,鲍鱼我都能天天弄给你吃。”

“你就吹牛吧。”林芳华嘟哝道,不过,她马上又想到了一件事:“哥,你如果做水煮鱼的话,我把杨欣请来一起吃好不好?”

林振华一时没适应过妹妹的意识流,刚刚还抱怨说不该买鱼吃,一转眼就想着要请客人来吃了。回味书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林芳华道,“她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叫上我一起吃的,水煮鱼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叫她?”

“叫她的话,那杨叔和魏阿姨怎么办?还有杨涛?”林振华担心道,这条鱼虽说也有三斤多重,但如果来的人多了,可就不够分了。林振华自己吃不吃无所谓,他是希望能够让林芳华吃得尽兴。在后世的时候,七八个人聚餐,饭桌上有一条三斤重的鱼当然是够吃的,那是因为还有其他的菜,加上大家肚子里的油水多,所以饭量小。在这个年代,三个人吃一条鱼都已经不够了,如果来了六七个人,小芳估计只能捞到几片鱼骨头吃了。

“我也叫他们一下,他们如果不来就算了。”林芳华说道,她知道,另外几个人肯定是不会来的,毕竟小兄妹俩做点吃的也不容易,大人怎么好意思来分着吃?

“去吧。”林振华大手一挥,林芳华像只小鸟似地飞了出去。

当水煮鱼里的辣椒发出浓香的时候,林芳华拉着杨欣走进了家门,杨欣在林振华面前还是有些拘束,不过当她看到满满一盆泛着油光的水煮鱼时,也不禁食指大动了。

“小华哥,这是你做的?”杨欣不相信地问道。

“那是当然,这里又没有别人,难道是什么田螺姑娘爬出来做的?”林振华笑道。

林芳华手脚麻利地拿来了碗筷,分了一套给杨欣,叫道:“杨欣,快动手吧,晚了可就只剩下鱼骨头了。”

杨欣夹起一块片得薄薄的鱼肉,搁进嘴里,鲜嫩的鱼肉顿时就融化在她的舌尖上了,只留下满口辣辣的香气。她哈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又往嘴里夹了一块,强烈的辣味让她的眼睛里泛出了一些泪光,她就用这迷离的眼睛看了林振华一眼,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异样的东西。

“怎么样,杨欣,好吃吧?我跟你说过的,我哥做的水煮鱼特别好吃。”林芳华的嘴一刻也没停,虽然被辣得丝丝叫,但兴致却是越来越高。刚看到林振华买鱼回来时,她还有些埋怨,现在已经把这埋怨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杨欣有些害羞地笑笑,小声说道:“嗯,真的很好吃,我回去让我妈也做来尝尝。回味书库不过嘛,我妈估计不会做的,放了这么多油,够我们家半个月的量了。”

林芳华指着林振华对杨欣说道:“杨欣,你不知道,这个花花公子,花钱像流水一样。他竟然跑到黑市上去买高价油来做鱼吃。这条鱼花了两块多钱,这起码用了半斤油,也得一块多钱呢。”

林振华看着两个小姑娘吃得如此开心的样子,心里倒比自己吃了多少鱼还要高兴。他忍着自己的食,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块鱼骨在嘴里品了品,把大多数的鱼都留给了林芳华和杨欣。他发现,杨欣虽然满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吃的也是一点也不少,看起来她是真的很喜欢吃这道菜,以至于食战胜了羞涩。

“你们吃得开心就好,下星期我再给你们做。”

“什么?”林芳华抬头看着林振华,嘴里塞着鱼肉,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行不行,这样的东西,一个月吃一回就可以了,不许你再去买了。”

杨欣也劝道:“小华哥,你真的要节省一点用钱。你现在有点退伍费,可是迟早是要用完的。我爹妈还说呢,你买那么好的烟和酒,真是不会过日子,以后你用钱的机会还多得很呢。”

林振华道:“得得得,小芳管我还不够,又多了一个你来管我。你们放心,我有本事花钱,自然就有本事挣钱。你们就放心吧。”

杨欣听到林振华说起挣钱的事,猛然想起自己还有话要对林振华说。她放下筷子,郑重地问道:“小华哥,我听说前些天朱厂长跟你说,只要你好好学技术,他可以想办法让你去当技工,有这事吗?”

林振华点点头:“有啊。”

“那你还不抓紧时间去学点技术?”

“我现在当着搬运工呢,哪有机会学技术?”林振华故意装蒜。

杨欣迟疑地说:“其实,你可以找个师傅教教你的。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师傅,要不,我把我会的,先教你,我再跟我师傅学新的,你看怎么样?”

“你教我?”林振华瞪大了眼睛,这玩笑可开大了,堂堂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拜一个初中毕业的小萝莉当老师?这似乎有点像唐伯虎自降身份去当家奴,可是人家的目的是勾引秋香,自己呢?莫非要勾引杨欣,这小姑娘才16岁啊。

“其实我也不一定能教你,我自己学得也不太好的,不过……不过……”杨欣颇有些为难的样子,看起来她是真的想帮林振华,却担心自己的能力还达不到这个程度。

林振华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杨欣,我怎么觉得你师傅姜铁梅对我有意见啊?那天我在车间跟她打招呼,她连理都不带理的。”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杨欣道,“其实,姜师傅人挺好的,就是家里的负担太重了,然后脾气就不太好了。她不单对你这样,对我也……”

“这就是传说中的更年期综合症啊。”林振华叹道,“对于你在她手下学技术,我深表同情。”

“什么综合症?”林芳华追问道,那年代还不流行更年期这个词,所以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说了你也不懂,快吃鱼吧。”林振华打着马虎眼。

杨欣却是依然认真地盯着林振华道:“小华哥,我是说真的,你如果找不到师傅,要不,下班以后,你晚一点走,我把我会的东西教给你,然后我再去向师傅学新的,你看好不好?”

“杨欣,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林振华真的郁闷了。

杨欣脸一红,斥道:“我当然是认真的。”

“想不到一盆水煮鱼还这么有效果。”林振华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过头对妹妹说道:“小芳,要不你现在去请一下梁广平,看他吃完这盆水煮鱼以后,会不会调我去厂部给他当秘书。”

“梆!”林振华的脑袋挨了一下筷子头的敲击,他定睛一看,只见妹妹杏眼圆翻,正对着他运气呢。

“林振华,你还想不想学好!”林芳华学着死去的父母的腔调喝道。

“我想,我想,我错了,我改……”林振华只好连连点头,他在天性里是很怕女孩子发飚的。过去在实验室里,他可以随便和师姐师妹们开玩笑,但一旦这些美女丑女们开始发飚,林振华就立刻断电,把头一抱,心甘情愿地充当美女丑女们敲打的木鱼。

林芳华取得了胜利,满意地坐下来,挑了一块鱼肉放到碗里,说道:“我告诉你,林振华,杨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答应教你技术。你给我好好地跟杨……师傅学技术,要不的话……”

“我学,我学。”林振华扭过头看着杨欣,“要不,杨师傅,我们要不要搞个拜师仪式之类的。孔老二招学生的时候,要收六条腊肉,你收一条辣鱼就可以了吧?”

杨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正想说什么,却不料一口辣油呛进了嗓子里,一下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真咳得天旋地转。林振华坐在杨欣身边,见她咳得厉害,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她背上拍了几下。

“哎呀,呛死我了。小芳,谢谢你。”杨欣好不容易才咳停,想到刚才有人拍自己的后背,本能地认为是林芳华在帮她。

林芳华眼睛瞪得老大,她没想到林振华会以这样亲昵的方式去帮杨欣拍背,想制止又不知如何说起,现在见杨欣向她表示感谢,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手指着林振华道:“不是我,是他……”

“是他!”杨欣这才想到,刚才给她拍背的那只手,是来自于另一个方向。他们三个人坐在桌子边上,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一边是林振华,另一边是林芳华,而刚才给她拍背的那个人,分明应当是坐在林振华这个方向的。

“咳,咳,这个这个……我的饭吃完了,我去盛饭。”林振华知道自己刚才出手已经涉嫌骚扰小萝莉了,连忙找个借口土遁了。。

“哈哈哈哈……”杨欣和林芳华看到林振华那尴尬的嘴脸,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在她们看来,林振华刚才拍杨欣的后背虽然有些不妥,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冒犯,倒是林振华羞得掩面而逃的表情,让人觉得实在是开心极了。

小姑娘的后背,拍起来真软啊……林振华逃到屋外,忍不住捏捏自己刚刚拍过杨欣后背的那只手,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淡淡的香气。

“老杨,你觉得小华可靠吗?”

“原来是挺调皮的,不过这次当兵回来,好像是稳重多了。回味书库”

“我总担心他过几天还会变回去,你想,他原来多调皮啊。”

“男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的,老林两口子又不在了,没人管他,他当然会调皮一些。可是他回来这几天,我听好几个师傅说他懂事多了,变得有礼貌了。”

“就算他性格上变好了,可是他没什么文化,直接就当了搬运工,这以后怎么办啊?”

“这个小华,就是这一点还没改,还是一个糨脾气。我叫他去给梁广平送点礼,争取分个好工种,他死活不干。这一当上搬运工,再想换工种就不容易了。”

“是啊,如果他就是当一个搬运工,我可不愿意拿小欣给他。”

“小欣还小呢,现在搞对象还太早吧?”

“她今天去小华家里吃鱼了,回来直说小华的鱼做得好吃,三句话里就有两句在说小华的,不会是小华想追她吧?”

“不会吧,我看小华现在应该还没有这个想法。”

“唉,小欣小的时候,我还真的想过把小欣拿给小华,老林两口子都是蛮好的人,小欣过去也不会吃亏。回味书库可是后来看到小华那个样子,我就不情愿了。现在如果小华不是当个搬运工,凭着他退伍军人的身份,和小欣也算班配,可是当了搬运工……”

“睡吧睡吧,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夜深了,由林家一顿水煮鱼而引发的杨家两口子的卧谈会结束了,两口子沉沉睡去的时候,住在隔壁房间里的杨欣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杨春山一家住的也是两间平房,两口子一间,一对儿女一间。虽说杨欣已经16岁,杨涛有14岁,姐弟俩住在一个房间里已经有些不便,但当时全国上下都是这样的居住条件,汉华厂的条件,比起其他单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杨欣的房间与父母的房间只隔一堵薄墙,两个房间中间还有一个只以布帘分隔的门。两口子虽然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但隔壁假寐的杨欣还是把这些话听了个真切。

什么?父母怀疑自己在和小华搞对象?这怎么可能呢,说出去岂不是羞死人。可是,自己真的是三句话里就有两句说到小华吗?小华,小华……

“小华哥,有蛇!”

“杨欣别怕,看我打蛇英雄来了!”

“小华哥,你真勇敢……你的脚怎么出血了……”

小华哥蛇口救美,其结果是自己的脚被蛇养肿了,幸好不是很毒的蛇,不过也让小华哥结结实实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回味书库

“小华哥,大胖揪我辫子!”

“杨欣别怕,看我去揍大胖!”

“小华哥,你的裤子撕破了,我去跟阿姨说……”

小华哥勇斗小歹徒,其结果是小华哥和小歹徒一起打得鼻青脸肿,回去让父母好一通教训。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有哥哥的杨欣,从小就和好朋友林芳华一起,共享着同一个哥哥。再往后,大家慢慢长大了,小孩子之间也知道男女有别了,杨欣不再遇到啥事就叫小华哥来帮着出头,但在内心里,却始终知道一点,那就是如果真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小华哥是会来帮助自己的。

小华哥的父母出事了,杨欣的父母念着林家的小兄妹可怜,经常叫他们来家里吃饭。杨欣看着林振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许多的样子,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惜。她很想去抚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哥哥,但又碍于小女孩子的羞涩,而从来不敢付诸行动。

小华哥变得越来越调皮了,经常逃学和朋友去玩,或者跑到地里去偷农民的甘蔗等东西。厂子里的师傅们也开始对着小华哥皱眉头,纷纷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像小华那样不求上进。但在杨欣的心里,小华哥依然是过去那个小华哥,是会跑过来帮她打蛇或者帮她赶走讨厌的小男孩的那个小华哥。

小华哥当兵走了,杨欣心里空空落落的。小华哥好几个月才会给小芳来一封信,杨欣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让小芳把信拿给她看。可是,小华哥的信写得那样简单,字迹潦草,而且从来没有一次问起过她,似乎她从来也不曾在小华哥的心里存在过一般。

有一天,小华哥在信里说道:他所在的部队要去西南执行任务了,任务是保密的。一个月后,西南边陲战火骤起,杨欣猛然醒悟,她的小华哥就在那里,在血里、在火里、在枪林弹雨里……她不敢在人前表现出担心,可是她不止一次地梦见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小华哥浑身是血,手捂着胸口缓缓倒地,就像电影里的英雄那样。她在梦里哭得死去活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枕巾都是湿漉漉的。

小华哥又来了信,说自己已经平安地从战场上归来,即将退伍回厂工作。杨欣欢喜得好几天都哼着歌曲,让父母都觉得莫名其妙。

等啊,等啊,小华哥终于回来了,而且破天荒地送给自己一块花布,说可以做一件衬衣。她知道,这种布是时下最流行的的确凉,价钱很贵。她还听到,小华哥在她的父母面前说:杨欣也是我的妹妹。那一刻,杨欣觉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脸很热很热,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小华哥到了金工车间,他说是因为杨欣在金工车间,所以他也要来金工车间。杨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一时又真心地希望他说的全是真的。过去的小华哥从来也不会这样跟她说话,而现在的小华哥,真的变了一个人一般,会逗她笑了,会向她说一些让人面红耳热的话了,还会做水煮鱼,还会在她咳嗽的时候轻轻地为她拍背……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多咳一会呢。

难道,这就是大人们说的搞对象吗?可是,自己如果要搞对象,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坐办公室的干部啊,就算找个工人,最起码也应当是个技工吧,小华只是一个搬运工啊,自己怎么能和一个搬运工搞对象呢?

唉,小华啊小华,你就不能好好学学技术吗,我知道,你从小就很聪明,除了功课以外,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如果你能够把你的聪明分出一点来,好好学学技术,当一个技工,不是很好吗?

杨欣思前想后,患得患失,最后下了一个决心,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林振华怎么拒绝,她都要教林振华技术,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技工。为了把林振华教好,她一定要向自己的师傅姜铁梅好好学,自己学得越多,能够教林振华的就越多。

杨欣终于睡着了,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那啥,推荐票实在是太少了,大家能给几张不?

林振华没有杨欣那样多的心思,他现在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挣钱。回味书库小芳的话提醒了他,他现在虽然有点钱,但数量十分有限。他记得自己现在的财产就是100多块钱的退伍费,加上在潭州帮东风瓷厂改造窑炉而挣的100块钱奖金。拥有200多块钱的财产,在整个汉华机械厂也算是一个款爷了,当然,肯定比不上天天喝汤存钱的郭海鹏之流。可是,如果照着后世的生活方式来消费,这200多块钱恐怕撑不到半年就要花得一干二净了。

林振华想不出这个年代里还有什么挣钱的方法,像东风瓷厂这样的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先别说人家会不会找他来解决问题,就算找到他门上,哪里所有的难题都会是这种一点就透的事?自己的前身虽说是华青大学的研究生,但能力总是有限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挣的钱?

他当然想像其他的穿越者那样买100张必中的彩票去发财,可惜这个年代里根本就没有彩票,他的脑子里也没有记住过任何一期彩票的号码。他还想过是不是可以造点肥皂、玻璃之类的东西去卖钱,不过到商店一看,才想起来自己很悲惨的不是清穿,也不是明穿,而是穿越到了一个现代工业还过得去的年代,肥皂和玻璃的生产技术都比较非常成熟了,已经不需要他再费心去发明出来了。

这个年代里,国家已经开始允许私人经商了,可惜林振华没什么可以拿出来卖的产品,也没有本钱去搞长途贩运。抄袭点后世的文学佳作去投稿可能会是一个很不错的点子,不过他打听了一下,杂志的稿酬最高的标准大概是千字10块钱,他得抄袭多少佳作、毁掉多少天才作家的前程才能达到让小芳天天吃水煮鱼的目标啊。

唉,时运不济啊……林振华叹着气,去找褚红阳聊天去了。褚红阳现在在仓库做临时工,和他这个搬运工倒是天天见面的。

“红阳啊,你知道有什么挣钱的办法没有?”林振华拿着困扰自己的问题去请教褚红阳。

褚红阳大大咧咧地抽着林振华递过来的红双喜香烟,说道:“你小子当了两年兵,现在天天兜里放着红双喜,还说什么挣钱?”

“这都是人家送的,就剩下最后几包了。回味书库”

“你要真缺钱,这烟就不会这样抽了,你不会拿到小商店去卖掉?”

“这没必要吧?”林振华从来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我想挣钱也是为了花钱,把好东西都拿去卖掉,那我挣钱干什么?”

“说得好。这才是咱们哥们的想法。”褚红阳对林振华大加赞赏。

“可是,我现在也是坐吃山空啊,一个月才37块钱的工资,别说抽烟了,连吃饭都紧张啊,上星期吃条水煮鱼,就花了我……”

“什么,上星期你家又吃水煮鱼了?怎么没叫我?”褚红阳眼睛瞪着林振华,口水流了一地,林振华做的水煮鱼实在是太好吃了,他至今还觉得口齿留香。

“我靠!”林振华来了一句后现代的国骂,“上次我请你们吃鱼,我妹妹都没吃上几口,我不要补她一条鱼吗?你们几个土匪去了,我妹哪还能吃上?”

“就你们兄妹俩关起门来吃的?”褚红阳问道。

“呃……我妹还请了杨欣。”

“你请杨欣都不请我?”褚红阳大摇其头,“我知道彭少哲为什么说你了。”

“他说我什么了?”

“他说你重色轻友,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跟杨欣搞对象?”

“你们也太早熟了吧?”林振华反击道,“我才18岁哎,还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很纯洁的。回味书库”

“你拉倒吧。”褚红阳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他也没把自己的话当真,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还真不到迷恋女孩子的时候。林振华的心理年龄倒是有二十五六岁了,但他看着年仅16岁的杨欣,总是有点不忍心往恋爱二字上去想。

“你想挣钱嘛,倒也有些办法。”褚红阳笑完,开始给林振华出主意。

“什么办法?”

“你可以去参加基干民兵,每个礼拜有两个晚上要巡逻,每次能够挣五毛钱,一个月也有四块钱了。”

“每次巡逻多久?”

“四个钟头吧。”

“四个钟头挣五毛钱?”林振华道,“这也太廉价了吧?”

“说是巡逻四个钟头,其实也不一定,很多时候,出去转一圈就可以了,回来就坐到保卫科的屋子里打牌,反正就是要坐满四个钟头就可以了。”

“拉倒吧,我有那工夫还不如在家教我妹妹学习呢。”林振华一脸不屑地说道。

褚红阳道:“你不想挣这个钱,有多少人想挣还挣不到呢。基干民兵不是谁想当都能当的,你是退伍兵,苏永盛肯定会来找你参加,其他人想参加就没那么容易了。”

“算了算了,这个钱我没兴趣。一个月巡逻八天,挣的钱刚够买一条鱼。”

“还有就是下工地了,也是一个能挣钱的机会,到工地干一个月,补助五块钱。不过嘛,你这个搬运工,如果要下工地去,非得有领导帮忙说话才行。”

“不干!”

“还有当电焊工,有健康补助。”

“不干!”

“探伤工,说是有什么射线,也有健康补助。”

“不干!”

褚红阳冷笑道:“你这个也不干,那个也不干,你就别想挣钱的事情了。其实我跟你说的电焊工和探伤工,你想干都干不上,大家抢破头要去干呢。”

“这就叫人为财死啊。”林振华感慨道,他对于那个年代的生产技术有所了解,知道当时的劳动保护措施不够全面,像电焊、探伤这类工种,对身体的损害是很大的。电焊工要接触焊丝产生的废气,探伤工则会受到X射线的照射,长期从事这类工作,会引发许多职业疾病。但就是这样的工种,因为有额外的健康补助,大家还是趋之若鹜,甚至于还要为获得这样的工种而给领导送礼。

“小华,你就已经挺不错了,一进厂就是正式工,不像我们几个还要当几十年临时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现在天天抽红双喜,当然觉得钱不够用。以后你改抽黄金叶了,你的工资还是够的。”褚红阳拍着林振华的肩膀安慰道。

一个月30多块钱工资,吃条水煮鱼还要被妹妹唠叨,请个准女友吃饭还要担心准老丈人跟着来,这样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唉,算了,到下班的时间了,回家吧。”林振华长吁短叹道。

“怎么样,晚上叫上勇群、少哲他们一起打牌?”红阳提议道。

“打牌莫意义。”林振华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盗窃的是许三多的专利。

红阳上下打亮着林振华:“小华,我发现你当了兵回来,真的变化挺大的,这回来已经十天了吧?一次牌都没打过,你真的不喜欢打牌了?”

“你们几个也少打点牌吧,有时间学点技术什么的,过几年国家的形势肯定会有变化,到那时候,如果没技术就苦了。”林振华规劝道。他记得在90年代中期,下岗最严重的时候,有一个词叫作“四零五零人员”,也就是当时年龄在40岁至50岁之间的工人,这些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技术也不过硬,原来的国营工厂已经倒闭了,新兴的私营企业又不要,成为社会上最苦的一群人。往回倒推十几年,今天这些刚进厂的青工,可不就是十几年后的四零五零吗?

“你说得也对。”红阳点点头,他父亲是供销科长,给他遗传了一个精明的大脑,他知道林振华说的这些是有道理的,如果换成赵勇群,听到这番话估计就得觉得林振华在装腔作势了。

“我爸说了,让我在仓库先呆一段时间,过些天给我调个工种,学点技术去。小华,你既然这么明白事情,为什么不想办法换一个好工种,你难道不想学学技术吗?”红阳说道。

林振华呵呵一笑:“我刚进厂,等一两年再说吧。至于技术,其实我在部队的时候学过一点。你们几个如果有兴趣,以后晚上少打点牌,我给你们讲讲。”

红阳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林振华,“你在部队里也能学到技术?”

“嗯,邓副主席提倡培养军地两用人才嘛,所以我也学了一点工厂的知识。部队里学的东西比较新一些,有机会我讲给你们听听吧。”

“好,我去跟勇群和少哲说说,我爸一天到晚说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不学好,现在我也让他看看,我们还能凑在一起学技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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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华跟红阳说了句“拜拜”,然后就回金工车间去了。回味书库此时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车间里机器的轰响已经停歇下来,工人们都已下班回家,整个车间空空荡荡的。

林振华走进搬运班的休息室,拿了自己的衣物,锁上门正要走,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娇弱的身影,正站在一台X62W万能铣床边上,不知在忙着什么。

“杨欣。”林振华走过去喊了一声,猛然想起前几天杨欣说起过要教他技术的事情。现在全车间的工人都下班了,杨欣还留在车间里,莫非就是等着要教他技术?林振华只觉得一阵惭愧,自己成天浑浑噩噩地只想着挣钱,实在是太对不起这个天真烂漫的小萝莉了。

“小华哥……”杨欣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着一丝忧郁。

“那个那个,你是在等我吧?实在对不起啊,我这些天,呃,人不太舒服,所以一下班就跑回家了,没想到你还在等着我。”林振华仗着脸皮厚,磕磕巴巴地编着瞎话。

杨欣弱弱地答道:“哦,我也没怎么等你。我看你走了,也就走了。我想你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办的。”

“这样吧,今天我正好没事,要不,杨师傅现在就教我吧。你面前这个很神秘的机器,是干什么用的啊?”林振华指着铣床,对杨欣问道,同时眼睛里透出一些迷茫之色,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脑袋是否刚刚被行车撞了一下。

杨欣当然知道林振华是在装傻,就算他不懂技术,在金工车间呆了一个多星期,车床、铣床还是能分得清的。不过,今天杨欣似乎有什么心事,林振华的玩笑没有让她轻松起来,她只是很为难地答道:“小华哥,今天有点不凑巧,我师傅让我铣完这六个齿轮,我怕没时间教你了。”

“哦,那太好了。”林振华如释重负,不过,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我正好也没事,要不你忙你的,我在这陪着你。回味书库”

“小华哥,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我这里可能要很晚才能铣完呢。”杨欣涨红了脸说道。

林振华挠挠头:“不会吧?不就是六个齿轮吗?”他拿过杨欣放在一旁的图纸看了看,道:“这六个齿轮就是普通齿轮呀,分分钟搞定的事情。”

“什么叫分分钟搞定?”杨欣很怀疑林振华说的是不是汉语,她把注意力都集中于林振华的语法了,一时竟没有注意到林振华居然能够看懂图纸。

“呃,这是云南的方言,就是很快就能够完成的意思。”

“可是……可是……”杨欣说了两个可是,话就说不出来了,眼泪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转了几下,然后就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别哭,别哭,杨欣,怎么回事,你哭什么?”

“我师傅也说这很简单,可是她给我讲了两遍我也没听懂。她跟我说要调这个分度头,可是我没听懂怎么调。”杨欣抽抽搭搭地哭诉起来。

“没听懂也不是什么错吧?”林振华大抱不平,“没听懂你可以继续问啊,还有,既然你不懂,她怎么能留下你单独做呢,她哪去了?”

杨欣说的分度头是铣床上的一个附件,在铣齿轮的时候,工人要通过转动分度头,保证铣出来的齿轮的若干个齿均匀分布。根据齿轮齿数的不同,转动分度头的圈数也不同,这里涉及到一些计算问题。这种计算本身需要的数学知识并不复杂,最多也就是分数和整除的知识,但有些工人的文化水平低,数学思维不行,所以觉得分度头的使用还是挺麻烦的。杨欣虽然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但不属于数学成绩很好的那类学生。她的师傅姜铁梅文化水平更不怎么样,对于分度头的使用仅限于拥有经验,无法解释清楚,所以杨欣弄不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回味书库

“师傅说我笨,说我不用心,然后她就跟我说,如果不铣完这六个齿轮,就别回家。如果我不铣,她明天就去找主任,说不带我了……”杨欣说到此,几乎就要放声大哭了,只是担心哭的声音太大,被车间外面的人听到。

“这个灭绝师太!”林振华骂了一声。

杨欣同样不知道啥叫灭绝师太,不过听林振华的意思,似乎也是云南那边的什么女巫一类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泪,对林振华说道:“小华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琢磨一下,反正,今天如果做不出来,我就在车间里想一个晚上。”

“别别别。”林振华道,“有困难,找小华。不就是一个分度头吗,我教你就是了。”

“你教我!?”杨欣的眼睛瞪得比分度头还大,她宁可相信林振华能够把这个纯钢的分度头用手捏成钢锭,她也不相信他能把分度头设定到正确的位置上。

没奈何,林振华又把那个军地两用人才的瞎话说了一遍,其实当时这个概念还根本就没人提出过。

“你真的开过铣床?”杨欣终于由彻底不相信变成了半信半疑。

“让个地方。”林振华不客气地拨拉了一下杨欣,手在杨欣的手臂上触了一下,杨欣脸一红,连忙让出位置。

林振华站在铣床前,沉默了一小会,让后世的记忆重新回到脑子里来,然后便开始操作了。他摇动手柄,熟练地把工件卡在夹具上。随后,他看了一眼图纸,在分度头的刻度盘上选定了一个刻度,不假思索地转动起来。把工件转到正确位置后,林振华启动铣床,铣刀发出欢快的吱吱声,在工件上削出一条一条黑亮的铁屑。

“天啊,你比我师傅还熟练啊!”杨欣这一刻的感觉,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林振华这一趟操作,可谓行云流水,中间连一点磕绊都没有。杨欣记得,平时师傅在操作的时候,调分度头是要掰着手指头算上好半天的,哪像林振华这样麻利。

林振华得意地笑笑,当年他在华青大学的实习工厂里整整学过一个暑假的铣工,他的师傅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一位铣工技师。师傅事后给他的实习鉴定上写着:对机械加工具有极高的悟性,如果放在工厂里,铁定是一个好工人。他还记得师傅递给他鉴定的时候那一脸遗憾的样子,似乎在说,这么好的一个工人,怎么去当研究生了,实在是可惜啊……

没等杨欣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林振华已经把第一个铣好的齿轮从卡具上卸下来了,放在一旁的成品箱里。他退到一边,对杨欣说道:“好了,该你了。”

“我?”

“对啊,你不自己干,什么时候能学会?别怕,我教你怎么做。”

杨欣在一刹那间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拖着小鼻涕的男孩子在任何时候都对她这样说:别怕,我教你……

“卡工件的时候,各个卡爪受力要均匀,卡完之后,可以转一圈,看一下轴有没有偏……对,就是这样转。分度头的算法是这样的,刻度数除以齿轮的齿数,余数再选择其他的刻度……”

林振华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指导着杨欣操作。他根本没意识到什么男女大防,在后世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在实习工厂教本科生做金工实习,无论男生女生,他都是这样手把着手教的,从来也没觉得别扭。当然,那些八零后、九零后的女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授受不亲这样的事情,她们会毫不忌讳贴在林振华身上看他操作,全然不顾某些柔软的部位和林振华的身体发生紧密的接触。

杨欣却是从来不曾这样被一个男孩子拉着手做事,虽然两个人的手上都戴着纱手套,但她仍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林振华手掌的温度。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羞涩,同时又觉得有一种让人踏实的安全感。她强行让自己的脑子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全神贯注地听林振华的讲解。

第一个齿轮,林振华指导了她十次,纠正了五处错误;

第二个齿轮,林振华指导了五次,纠正了两处错误;

第三个齿轮,林振华只说了一句话;

第四个齿轮,林振华自始至终没有吭声。

杨欣战战兢兢地用卡尺测量着这个她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齿轮,当把最后一个齿的宽度量完之后,杨欣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成功了,成功了!小华哥,你真的太厉害了。”

“呵呵,这个好像是你自己铣出来的,我可没说话哟。”林振华谦虚起来。

“是你教得好呀!”杨欣道,“我师傅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可是你一说,我就全懂了。东西还是这些东西,你讲得就是比她好。”

名师出高徒,姜铁梅本人虽然是个熟练工,但她的技术是靠多年的实践熬出来的,本人的悟性远远不及林振华,以这样的技术来教杨欣,自然只能让杨欣觉得痛苦不堪。林振华是吃透了机械加工原理的,他一看就知道杨欣哪个地方不明白,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给予提示,所以杨欣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所学到的东西,比她一个星期学到的还要多。

“还有最后一个齿轮,完成它就可以回去吃饭了。”林振华笑着说道。

“放心吧,我分分钟就可以搞定。”杨欣不但学到了林振华教的铣工知识,捎带着连他说的“云南方言”也学会了。

我看铣工教程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分度头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说错,说错的地方大家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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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今天这么好的月亮啊!”杨欣欢喜地说道,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喜悦,看到什么都觉得无比美好。

“嗯,好像昨天是鬼节吧,今天应当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林振华道。

“小华哥,你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出去玩,看到我们走,月亮也走,觉得特别好玩。”

“有首歌不就是这样唱的吗?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哪有这样的歌?我怎么不知道?”

“呃……这是云南民歌。”林振华不得不再次给云南增加神秘感。

“真的呀,怎么唱的?”

“我总不能在这给你唱吧?”

“小声唱嘛。”杨欣撒着娇。

“好吧,小声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林振华小声地哼唱着,歌曲的旋律优美,弥补了他嗓音上的缺憾,让杨欣听得如醉如痴的。

“真好听,可惜我没带歌本来。小华哥,你明天再唱给我听,我要记下来。”

“那什么,杨欣,你好像到家了。回味书库”

“呀,这么快就到家了?”杨欣失望地说道。从生产区到生活区,也不过就是区区五六百米的距离,杨欣刻意压着脚步,几乎以龟速行进,但终于还是走到家门口了。她很想对林振华建议说,咱们要不绕着家属区再走上十圈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可不想让林振华觉得她是花痴。

“明天见,拜拜。”林振华挥一挥手,无意带走任何的云彩。

“拜拜。”

“对了,杨欣,我教你技术的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林振华想到一事,连忙凑到杨欣耳边小声说道。

“为什么呀?”杨欣大惑不解,她刚才还在想,以林振华如此出色的技术,只要向朱副厂长一说,还不是立马就能调成技术工种了,而且一过来就能定级到五级以上。18岁就能成为五级工,妈妈该没什么话说了吧……

“我现在不想太张扬了。”

“可是,你不想当技工吗?”

“当技工哪有当普工自由。”林振华的回答差点让杨欣崩溃。

“可是,可是……当技工钱拿得比普工高啊。”杨欣想起了林振华的远大理想就是多挣钱,只好拿钱来说服他了。

“这倒也是。”林振华有点心动,“不过,以后再说吧,我如果想当技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嗯,好吧,拜拜。”杨欣无奈地屈服了。

目送着林振华走远,杨欣推开自家的家门,却发现父母都坐在屋里,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哎呀,你们干嘛呀,吓我一跳。”杨欣心里有鬼,这一惊可一点也没作假。回味书库

“你刚才和谁在外面说话?”魏素萍装作无意地问道。

“小华呀。”

“你这么晚回来,一直和小华在一起?”

“对呀。”杨欣答道,答完才发现母亲的问话里有玄机,而自己的回答显然给了人想象的余地,“不是的,我们一直在车间里加班呢。”

“加什么班?”

“今天我师傅让我加工六个齿轮,可是我没搞懂分度头怎么设,到下班时间还没弄完。正好小华看到我,就过来教我。”杨欣说道。

“小华教你?”杨家两口子一齐问道,小丫头,你谈恋爱我们不反对,你谈恋爱谈得智商下降也是正常,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恋爱中的少男少女智商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可是你如果觉得爹娘的智商也会随之下降,可就大错特错了。

“是啊。”杨欣坐到桌前,端起给她留的饭,眼睛看着父母,略带得意地说道:“爸,妈,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小华不但会开铣床,而且技术比我师傅还好。”

“你说的是真的?”杨春山问道,女儿就算要撒谎,也应当会编一个比这更可信的谎言才是,看女儿这个样子,似乎不像说谎啊。

杨欣美美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说道:“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他一上铣床开始操作,我就相信了,他切出来的铁屑,比我师傅切出来的好看多了。”

“他有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跟领导说呢?”魏素萍质疑道。

“我不知道,他让我保密,不要跟别人讲。爸,妈,你们也别跟别人讲,我觉得小华哥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他不想让人知道,肯定有他的道理。”

“嗯,好吧。”杨春山点头道,没等杨欣高兴,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就算我说出去,那些厂领导也不会相信。”

“哼,那些厂领导都是瞎了眼!”杨欣愤愤然地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拿着碗筷出门清洗去了。

杨春山和魏素萍面面相觑,杨春山问道:“素萍,你相信吗?”

“看小欣这个样子,不像是说假话。”

“小华在哪学的技术?”

“小欣不是说他是在部队里学的吗?部队里可能也要学技术吧?”

“小欣好像真的在和小华搞对象。”

“如果小华真的懂技术的话,倒也可以……”

就在杨家的两口子精明算计的同时,在林家,兄妹俩也正在就林振华与杨欣是否正在搞对象的问题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

“哥,你是不是在跟杨欣搞对象呢?”林振华一进门,妹妹小芳就劈头来了这么一句。

“小芳啊,厂里的医务所没搬地方吧?”

“没有啊?怎么,你生病了?”林芳华一惊。

林振华大摇其头:“我没病,我倒是觉得你有病,趁早去一趟医务所吧。”

“不许回避问题!”林芳华很是执着,“你这么晚回来,我问了红阳,他说看到你和杨欣在车间里搞对象。”

“这个损友!”林振华哀叹,所谓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自己不过就是做了一盆水煮鱼没请红阳吃,红阳居然跑到家里造他的谣来了。

“你说吧,有没有?”林芳华摆出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阵势。

“我说妹妹,你才多大一点的人啊,就知道搞对象了?”林振华摆出哥哥的权威,把手按在妹妹头上,胡撸着她的头发,“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你试图通过诬陷我和杨欣搞对象,以便为你自己早恋提供借口,因为杨欣和你同年,如果杨欣可以搞对象,你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搞对象了。我以哥哥的身份警告你,如果你在20岁之前敢搞对象,我就把你对象的腿打折!”

“我……”林芳华被哥哥一顿义正辞严的训斥弄懵了,明明是哥哥的错,怎么成了自己的错了?不对,肯定有哪个地方出差错了,哥哥这一招,叫作明修什么,暗渡什么来着。这个林振华,当了几年兵,实在是变得太狡滑了。

“说说吧,今天学了什么东西?学懂没有?”林振华把水搅浑,让妹妹不再有机会追问他与杨欣的关系,然后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盘问着妹妹的学业。

“今天讲了正弦函数,我不太懂。”林芳华投降了,在林振华当兵去的两年中,她无数次想过将来要当一个管家婆,把哥哥管起来,让他不再胡闹。可是当哥哥回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那点心计,在哥哥面前根本就毫无用武之地,还是当一个乖乖女,让哥哥罩着更愉快。

“拿书过来,我给你讲讲。”

“你的饭还没吃完。”

“不就是一个正弦函数吗,别说吃饭,我就是一边睡觉都能一边给你讲。”林振华信心满满地说道。

“你吹牛吧。”林芳华不相信地说道。

半个小时以后,林芳华目瞪口呆:“哥,你比我们老师讲的清楚多了,你这么好的数学,如果去考大学,肯定能考上春阳师范……”

林振华举起手里的数学书,恨不得用书把妹妹拍死:我堂堂华青的研究生,你让我去考一个地区师专?

“小华,你晚上有事没有?”

这天下班时分,杨春山在生产区门外截住刚刚出来的林振华,向他问道。回味书库

“杨叔,我没什么事,怎么,你有事要找我?”

“嗯,有一个乡镇企业,有些事情要找人做,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打野鸡挣点钱?”杨春山小声地说道。

打野鸡是厂子里的一句俗语,就是捞外快的意思。汉华机械厂的工人手上有技术,邻近的一些乡镇小企业有时候遇到技术问题就要私下里找汉华厂的工人去帮忙,这种帮忙当然不会是义务的。厂领导们对于这种事情也是心知肚明的,但这些工人没有耽误工厂里的事情,只是利用业余时间去挣外快,厂领导也不好干涉什么。前些年政策上对于工人在外面干私活是有限制的,现在这些政策也都逐渐放开了,厂领导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工人出去干私活,并非对于工作就没有影响。有些工人晚上去乡镇企业做事,干一通宵,第二天再赶回厂里上班,在上班时间里,自然是精神恍惚,迷迷蹬蹬的。还有一些工人更加过分,偷偷地带着工厂里的一些小工具去乡镇企业帮忙,这种事情如果被厂里发现了,那就是肯定要扣工资加上通报批评的。

杨春山是厂里的电焊工,技术非常不错,在周围的乡镇企业里也是颇有名气的,找他干私活的人不少。他接的私活有时候一个人干不完,便要邀几个工友一起去,这一次邀请林振华和他去,自然是因为杨欣的缘故。杨春山现在已经开始以一个女婿的要求看待林振华了,他邀林振华和他一起去干私活,一方面是给林振华一些挣钱的机会,以便他将来有钱来娶杨欣,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这样的机会,再考察一下林振华的人品和能力。回味书库

“杨叔,能挣钱的事情,我当然愿意干。”林振华乐呵呵地说道,“不过,我就是一个普工,能干什么呀?”

“我听小欣说,你在部队里学过铣工,技术还挺不错的。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万一以后人家有铣工方面的活,也可以介绍你去。不过,这一次是一个电焊的活,你有没有学过电焊?”

“电焊嘛,稍微学过一点点,能打着火吧。”林振华极其谦虚地说道,能把焊丝打着火,这是电焊的第一个步骤,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本事。当然,彻底没接触过电焊的人,要想把焊丝打着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关系,贪多嚼不烂,你能学好铣工也就可以了。电焊这一块,有时间我教你一点,有时候能就应付一下事情就够了。”杨春山说道,“你回去吃下饭,等下我叫你,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去。”

杨春山去“打野鸡”的那家乡镇企业在小港公社,离汉华厂有10公里远,准翁婿二人骑着自行车,走了大约40分钟,就来到了这家叫作小港农机配件厂的小企业。

“杨师傅来了。”一个农民打扮的人站在厂子门口迎接着杨春山和林振华。

“毛厂长。”杨春山向那人打着招呼,随后回过头指了指林振华,向毛厂长介绍道:“这是我徒弟,叫林振华,我带他过来帮忙。”

“哦,好好,名师出高徒。”毛厂长向林振华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便把二人带进了厂区。

说是厂区,其实就是一个农家院,东边的屋子是车间,有两三台不知道哪个厂子淘汰下来的旧机床,西边的屋子是仓库。回味书库院子中间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铁器,由于晚上要在院子里干活,所以临时用长竹竿挑了一盏200瓦的白炽灯在院子里照着。

“就是这些东西?”杨春山指着那一堆铁器问毛厂长道。

毛厂长道:“就是这些,都是要焊接起来的。你看,一个晚上能不能做完?”

杨春山估计了一下,点点头:“嗯,差不多就是一个晚上的量,我和我徒弟两个人。”

“还是老规矩,大工4块,小工2块,怎么样?”

“没问题,都是老关系了。”

在来的路上,杨春山已经跟林振华介绍过了,这个小港农机配件厂名义上是小港公社的社办企业,但已经被毛厂长包下来了。整个厂子除了毛厂长一家人之外,只有3名工人,没有人懂得电焊。遇到有电焊方面的活,毛厂长就要积攒下来,攒到大概相当于一晚上工作量的时候,就请杨春山过去处理一次。杨春山有技术,算是大工,干一晚上挣4块钱;每一次杨春山还要带一个徒弟来帮忙,算是小工,一个晚上是2块钱,这已经是惯例了。

杨春山带谁来做小工,毛厂长是不干涉的,相当于是给杨春山一个做人情的机会。杨春山过去来做的事情,有时候是带自己的徒弟,有时候则是带上关系比较好的其他工友,无论带上谁,对方都会很高兴,因为一个晚上能够挣2块钱,还是很不错的。杨春山这一次把机会给林振华,告诉他有2块钱挣的时候,心里带的是一种施恩的念头,他丝毫不认为林振华会觉得2块钱不够自己的付出。

毛厂长和杨春山讲完价钱,便自己干别的活去了。杨春山拉过放在一旁的电焊机,打开电源,开始干活。给私营企业干活可与在国营工厂里不一样,人家付了钱,自然是希望你每一分钟都在做事,如果你拖拖拉拉,下一次人家就不会再找你了。

林振华作为小工,其任务是把要焊接的工件上的铁锈用砂纸磨掉,然后再把工件搬到杨春山身边。在焊接大件的时候,他还要负责帮杨春山扶着其中一边的工件。这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基本上是个人就能做的。

“杨叔,你喝口水吧。”

林振华把一杯水端到杨春山面前,杨春山停下焊机,接过水喝了一口,问道:“工件还有多少没擦好?”

“都擦好了。”林振华答道。

“都擦好了?”杨春山有些吃惊,他回头看了看,果然,所有工件上需要焊接的部位都已经用砂纸擦过了,打磨的标准也达到了焊接的要求,说明林振华没有投机取巧。杨春山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小华,干活蛮勤快的。”

“呵呵,杨叔,你也累了吧,要不,我替你焊一会?”

“这可不行。”杨春山摇摇头,“这些没焊好,老毛要跟我急的。小华,你如果想学电焊,以后下了班到容器车间来找我,我找点废铁给你练练手。”

林振华道:“杨叔,其实我在部队里也学过一点电焊的,你看这个件不过就是一个铁栅栏,也没什么太高的技术要求,我替你焊几个点吧。”

杨春山想了想,把焊钳递了过去,说道:“好吧,我就看看你在部队里学得怎么样。小欣说你技术很好,我还真有点不相信呢。部队里就算有机会学技术,也不如……”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看到林振华用焊钳夹着电焊丝轻轻地在工件上触了一下,便打着了火,一串电焊火花飞溅开来,一道平整的焊缝缓缓地在焊丝下流淌出来。

“杨叔,你看看,这样焊行不行?”林振华拿开焊丝,指着自己的作品,对杨春山说道。

杨春山伸出手指去,在还有余温的焊缝上来回摸了两道,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下一次你可以拿大工的钱了。”

“这么说,我合格了?”林振华问道,在杨春山面前,他可不敢像在杨欣面前那样狂妄,不过他自己也知道,普通的电焊对于他来说实在也是没什么难度的。

“小华,你在部队里学了多长时间的电焊?”

“嗯……个把月吧。”林振华答道,这个时间是他在华青机械厂参加电焊实习的时间,不过,那段时间里他可不止是学了这种普通的手弧焊,诸如什么埋弧焊、气体保护电弧焊之类的都接触过。有些高级的电焊技术根本就不需要工人亲自去拿焊钳,而是完全由机械手进行操作的。

“个把月时间就能练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错。”杨春山满意地说道,电焊也是一项很讲究经验和悟性的技术,把两块铁焊在一起并不困难,但要让焊出来的焊缝如此平滑,那就需要操作者能够良好地把握点焊的力度和焊丝移动的速度,个把月时间能够练成林振华这样的水平,的确是很不易的。

“来,剩下这几个东西你有没有把握,如果有把握,就全部交给你焊了。”杨春山兴致勃勃地说道,他现在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没问题,杨叔,你到边上歇会吧,我一个人包圆了。”林振华说道。

毛厂长陪着杨春山二人一起熬夜,还从家里拿来了年糕给他们当夜宵。回味书库林振华想起妹妹小芳最喜欢吃这种乡下的年糕,便从自己的那份里省下了两块,问毛厂长要张纸包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小芳吃。

杨春山估计要做一晚上的活,自然不是指一夜做到通宵。由于有了林振华帮忙,两个人换着班做,效率更高,到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所有的活就都干完了。

“不错不错。”毛厂长逐个地检查了一遍焊好的工件,满意地点着头。他在此前看到林振华代替杨春山烧电焊,还颇有些不放心,现在看到林振华焊出来的东西质量与杨春山也差不了多少,便把担心改成了窃喜。这意味着他今天晚上付的是一个大工和一个小工的工资,但是来干活的,却是两个大工。

“杨师傅,你徒弟不错啊,快出师了吧?”毛厂长对杨春山恭维道。

“照这个样子,再磨一磨,应该能够出师了。”杨春山装作平淡的样子答道,内心却很是高兴。

“来,这是六块钱,你收好。钱不多,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毛厂长每次给钱都这么爽快,多谢了。”

“下次有事情还要再麻烦杨师傅哈。”

“不麻烦,不麻烦,有事你尽管说话就是了。”

杨春山打着哈哈告别毛厂长,和林振华一起骑上车返回汉华厂。刚刚骑离小港公社的范围,杨春山就从兜里拿出了两张票子塞到林振华的手上。

“小华,这是你这份。”杨春山说道,其实,这钱等回去以后再分也是可以的,但杨春山是第一次带林振华出来干活,所以不想让林振华心存疑虑。回味书库

“谢谢杨叔。”林振华接过钱,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张是一块的,另一张却是两块的,他赶紧说道:“杨叔,你拿错了,这张是两块的。”

“没错,没错,我们两个人六块钱,一人三块,正好。”杨春山说道。

“杨叔,我是小工,该拿两块的。”

“你不是小工了,今天晚上你做的事情,不比我少,可以算一个大工了。咱们两个人一样就好了。”

“不行不行。”林振华硬是把一块钱塞回了杨春山的口袋里,“杨叔,你带我出来做事就是给我机会了,我哪能再多拿钱。”

“哎,你这个孩子。算了,等礼拜天的时候,让你魏阿姨做几个菜,你带上小芳来家里吃饭吧。”杨春山选择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言下之意,是这多余的一块钱将拿来作为请林振华兄妹俩吃饭的饭资。

“抓小偷!”

“拦住他!”

“打!打死他!”

两人正往前走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借着淡淡的月光,林振华能够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路边的田里窜出来,试图沿着公路逃跑。另有几个人一边大喊着抓贼,一边从几个方向向那身影截去。逃跑的那人措不及防,无法脱身,他犹豫了一下,便抱着头往地上一躺,作出任人宰割的样子。几个抓贼的人扑上前去,噼噼啪啪地对着那贼拳打脚踢起来。

“怎么回事?”林振华吃惊地问杨春山。

杨春山道:“估计是到田里偷老乡种的菜,让老乡抓住了。回味书库”

“这样打,不要打死人?”林振华道,隔着老远,他也能听到拳脚落在那小偷身上所发出的砰砰声,听得他心惊肉跳的。

“不那么容易打死的,不过这样打下去,搞不好会打残了。”杨春山对此颇有些经验,知道农民们打小偷只是为了惩戒,一般不会往致命的地方打。但如果不小心,出手重了一点,打断手脚甚至伤及眼睛之类的情况也是有的。

“打残了,也算犯法吧?”

杨春山用诧异的口气反问道:“打小偷犯什么法?”

“……”林振华无语了,那个年代大家的法律观念还真是如此,滥用私刑不犯法,而且还能够起到震慑作用。相比把小偷送到派出所去,暴打一顿既省事又有效,所以大家都乐此不疲。

“杨叔,咱们是不是过去干涉一下,小偷也是人,真打残了,人家以后不是更没办法谋生了?”林振华和杨春山商量道。

杨春山本性上也是很善良的,听到林振华的建议,他点点头道:“好吧,我们过去说说。”

两个人骑着车,向着那一群人走去,隔着十几步远,杨春山大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这一嗓子,霸气十足,不但让正在打人的那一群农民当即停了手,连林振华都吓了一跳,一时间隐隐觉得,身边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中年工人没准就是传说中的警方卧底,关键时候才露出真容来。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那群人身边,杨春山下了自行车,把车支好,用手电筒照着那一群人,官气十足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是聚众斗殴吗?”

“不是,同志,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偷,偷我们的萝卜。”一名农民答道。他看过来的这两个人穿着整齐,自行车看起来也挺新的,手里还有手电筒,显然是吃公家饭的。吃公家饭的人,不管自己的职业是什么,与政府部门,像什么公安、法院之类的就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不是农民能够惹得起的人了,所以他在回答杨春山的问话时,语气里多少有了一些尊敬和惶恐。

“你偷了老乡的萝卜,是吗?”杨春山走到那小偷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

小偷躺在地上,勾娄着身体,小声地答道:“没错,我偷了萝卜,我再也不敢了。”他嘴里虽然说着求饶的话,但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假装可怜的味道,只是让人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为什么偷萝卜?”林振华也走上前来,帮着杨春山问话。

“我饿。”小偷简单地答了两个字,不过这两个字也已经足够了,还有比饿了偷东西吃更充分的理由吗?林振华一时觉得有些心酸。

“他偷的萝卜呢?”杨春山问农民们。

一名农民亮出手里一截杯口粗细的萝卜,说道:“就是这个,我们追他,他就扔下了,我拣过来当个证据。”

“好了好了,就这么一截萝卜,也就两分钱的事情。你们打也打了,就这样散了吧。”杨春山说道,“以后抓小偷不能打,打人是犯法的,知道吗?”他不自觉地把林振华刚刚说的话复述了出来。

“打坏人犯什么法?”一名农民问道,与刚才杨春山自己的疑问一样。

林振华只好上前了:“各位乡亲们,我们国家是一个法制国家,前些年,因为四人帮破坏,砸烂了公检法,所以才导致社会上无法可依。现在打倒四人帮了,我们国家今年七月份发布了新刑法,以后不管是小偷还是杀人犯,都要由法律来决定如何处罚,随意殴打小偷,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同志,你别吓唬我们,照你这样说,抓住四人帮也不能打了?”一个农民自以为聪明地反驳道。

林振华道:“当然不能打。你们不知道吗,党中央已经成立了专门的法庭,要依法审判四人帮。中央还专门给四人帮指定了辩护律师,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审判的公正、合法。大家想想,连四人帮都要公正地审判,何况一个小偷呢?”

林振华这番话,显然把农民们都唬住了,在一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里,动不动就能够说出高层动向的人,那是相当有神秘感的。农民们沉默下来,不敢再多嘴。

“没错,现在国家律了。如果你们把人打残了,以后医药费、营养费、抚恤金,都得由你们来负担。”杨春山狐假虎威,开始吓唬这些农民。与林振华不同,他知道农民们最怕的不是违法,而是出钱,威胁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警告他们未来可能要承担经济损失。

果然,农民们开始退缩了,原来抱着不打白不打的心态,现在发现打人原来还是有风险的,谁会为了一小截萝卜去担这个风险。

“我们也没怎么打他,只是教育他一下。你看,他不是没事吗?”农民们辩解道。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个人交给我们处理。”杨春山道,“反正他偷的萝卜你们也已经抢回来了,都回家吧。”

农民们也不愿多事,嘴里絮絮叨叨地,一齐转身走了。那名手里拿着萝卜的农民把半截萝卜往那小偷面前一扔,说道:“都咬成这样子了,谁还要。”然后也抬腿走了。

等到农民们的脚步声远去,林振华蹲下来,问那依然抱着头的小偷道:“怎么样,兄弟,能起来吗?”

那小偷松开抱着头的手,缓缓地坐起来。回味书库(疯.狂.手.打)借着杨春山的手电筒光,林振华能够看到,小偷在坐起来的过程中,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显然是身上被打的地方十分疼痛。不过,他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多谢两位大哥。”小偷歇了一口气之后,向杨春山和林振华拱了拱手。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出来干预,他要挨的打还会厉害得多。

林振华仔细打亮着这名小偷,只见他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脸上稚气未消。他面容消瘦,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理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叠着补丁,显然是家境贫寒的样子。不过,从他的脸上,林振华看不到一丝惭愧或者惶恐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一点愤懑,似乎他觉得自己偷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别人打他也同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于面前的两位救命恩人,小偷也仅仅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感谢,好像在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了任何人类应有的七情六欲。

“为什么偷东西?”林振华再一次问道。

“我饿。”小偷依然用两个字回答道,他四下摸索了一下,摸到刚才农民扔下的那半截萝卜,便拣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

“小华,走吧。”杨春山对林振华说道,对于一个小偷,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把他从农民手上救下来,其他的事他可管不着。如果当时不是林振华在场,杨春山连这些都不乐意管。

“好吧。”林振华点点头,又向小偷关切地问了一声:“兄弟,你真的没事?能自己回家吗?”

“没事,大哥。”小偷答道,刚说完,他突然把脸扭向一边,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清水。他空着肚子吃了半截萝卜,胃里此刻正如翻江倒海一般。

林振华顿时起了恻隐之心,他想起自己的兜里还有从毛厂长那里拿来准备带回去给小芳吃的两块年糕,便拿了出来,递到小偷手边:“兄弟,肚子饿的时候,别吃生萝卜。回味书库这有两块年糕,给你吧。”

小偷愣了一下,伸出手接过年糕,打开纸包,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这种年糕是乡下农民用青菜和糯米放在一起捶出来的,吃的时候用茶油煎一下,清香无比。小偷也不客气,他拿起一个年糕,三口并作两口地吃下去,眼睛里开始恢复了活力,不再是刚才那种漠然的样子了。

“唉,你年纪轻轻,应该去做点事情,怎么能偷东西呢。”杨春山也蹲了下来,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对小偷说道。他见林振华拿了东西给小偷吃,也就不着急走了,索性和小偷聊上几句。

“我是个黑户,没工作。”小偷说道。

“那你的户口呢?”杨春山问。

“我是个知青,户口在云南,我是跑回来的。”小偷道。

云南知青的事情,林振华是知道一点的。从1968年起,云南的农垦系统就在接收安置各地的知识青年,前后总计接纳了10万余人,主要来自于北京、上海、成都、重庆、昆明等地。江南省的知青本来并不是安置到云南去的,但某一年江南省有位领导人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把本省那一年的一部分知青也送到云南去了,看来,兰武峰应当就是那一批倒霉的实验品中的一个。按时间来算,兰武峰去的时候,应当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也就是初中刚毕业的样子吧。

在后世,云南知青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群体,其原因一是在云南知青中诞生了如王小波、阿城、陈凯歌等一大批文化名人,第二则是因为轰轰烈烈的知青大返城就是从云南发端的。1978年底,云南知青因为一名女知青在医疗事务中身亡一事,卧轨拦火车前往北京告状,一直到血谏中央,这才促成了知青政策的转变,使得全国千万知青得以全部返城。

知青返城的风波最早出在云南,也有其特定的原因,那就是云南知青的生活环境十分恶劣,已经超出了青年们能够承受的底线。回味书库

当然,关于云南知青,还有另外一个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传奇,在后面我们将会说到。

“中央有政策,知青已经开始返城了,其实你不用逃跑的。”杨春山说道。

小偷道:“我是去年跑回来的,那时候我妈身体有病,没人照顾,我想请假也不行,没办法,就偷跑回来了。现在我的户口和档案都没有了,想做事也没地方要我。”

“你家没有其他人吗?”林振华问。

“我爸死得早,是工伤,那时候我才三岁,是独子。”

“哦。”杨春山轻轻应了一声,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林振华,林振华的父母也是工伤身亡,不过林振华的命运比这个小偷要好,主要是因为他父母所在的这个工厂家大业大,给家属的抚恤金比较慷慨。

“独子不是不用当知青吗?”杨春山怀疑地问道。

兰武峰淡淡一笑:“这只是政策而已,去不去,还不是当官的一句话?”

林振华一时对这个小偷有了一些同命相怜的意思,他继续问道:“那你和你母亲,平时靠什么生活?”

“我爸单位上给我妈一个月发10块钱的抚恤金,原来我妈还能做临时工,这样把我养大了。去年她生了病,临时工也做不了了,现在我和我妈每个月就靠这10块钱生活。”

“就10块钱生活?”林振华惊了。

小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光靠这10块钱,当然活不下去,我只好跟我妈说,我能出去做小工挣点钱。”

“你做什么小工?”

小偷笑而不语,笑容中透着对自己的揶揄之色。林振华明白了,他说的小工,其实就是偷东西。

“我让派出所抓了十几次,每一次进去,关了两个钟头又放出来了。警察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如果把我关起来,我妈就算不是病死,也要饿死了。有的时候,偷东西让人家抓住了,就像这样,打一顿,打得比这重的时候也有。”小偷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平平淡淡地。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武峰,插队的时候,大家叫我峰子。”

“疯子?”林振华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兰武峰纠正道:“是我名字里的峰,山峰的峰。不过,叫的时间长了,我也分不清楚是哪个峰了,说是疯子的疯也可以。”

“为什么呢?”

“我打架打得狠,敢拼命,所以知青点的朋友们都叫我疯子。其实,如果我真想打的话,刚才那几个老乡根本拦不住我。不过,我偷了他们的东西,他们打我是应该的,我不能还手。”

“盗亦有道啊。”林振华不知怎么,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叫盗亦有道。”兰武峰问道。

“就是说,即使是小偷,也有小偷的道德标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当小偷还不算什么可耻的事情,可耻的是不守小偷的规矩。你能想到偷了东西就应该挨打,说明你是一个严守规矩的小偷。”

林振华此言,在当时算是有些骇世惊俗了。那年代里,大家评价一个人只有好和坏两个值,非此即彼。而到了后世,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变得多元化了,对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了新的评价标准。林振华记得,网上曾流传过这样的段子,一个卖春的女子对一名贪官说道:我虽然是出来卖的,但我卖的是自己的身体,我比你更干净。

“盗亦有道……”兰武峰喃喃地念着这个词,忍不住沉思起来。这一年多来,他听惯了众人的辱骂,对自己的命运也早已是自暴自弃。如果不是牵挂着生病的母亲,也许他早已选择了更为荒唐的不归之路了。然而,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年轻人,却口口声声地称他为兄弟,而且还说出了盗亦有道这样的道理。不错,林振华说的道是指道德,但在兰武峰的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个词,那就是道义。

“好吧,你吃完东西早点回家吧,别让你母亲惦记。”林振华说道,他在兜里又掏了一下,摸出刚刚挣来的两块钱,塞到兰武峰的手里,“拿着吧,给你母亲买点营养品。我叫林振华,是汉华机械厂的,你实在困难的时候,可以来厂里找我。”

兰武峰接过钱,没有拒绝,也没说感谢二字。他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世间还有“大恩不言谢”这样文绉绉的说法,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说感谢二字实在是太轻了。

“林大哥,我家住在陆家巷16号,如果大哥有什么要小弟做的事情,尽管吩咐,小弟愿意两肋插刀。”兰武峰着重地承诺道。他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一条烂命,要想报答林振华,也只有两肋插刀这样的方式了。

林振华看着兰武峰一脸的孩子气,听着这满是沧桑的承诺,不觉得有些感慨,他拍了拍兰武峰的肩膀,说道:“我现在没什么要你做的事情,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以后别干这种事情了,换点正经事情做做吧。”

“做正经事情,哪那么容易。”兰武峰叹道,“其实,我妈也知道我在外面偷东西,她一开始是打我,后来就只能抱着我哭。我想答应她,说我再也不干这个了,可是我做不到,不干这个,一家人都要饿死。我舍不得让我妈饿死,我妈舍不得让我饿死。”

林振华道:“峰子,你先回家去吧。过几天等我闲一点会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挣点干净的钱。”

“多谢大哥。”兰武峰向林振华抱抱拳,用江湖礼节谢道。

林振华与兰武峰的这一番对话,以及最后把辛苦挣来的两块钱塞到兰武峰手里的这个举动,杨春山都看在眼里,但他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回味书库(的小说站)

林振华心地善良,连一个小偷都能施以同情心,这说起来是一件好事,杨春山本人也是一个忠厚善良的工人,对于林振华这种做法,他从内心来说是赞成的。但另一方面,这件事也反映出林振华过于单纯,随便路上遇到一个人也能真心相待,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偷,万一遇上心术不正之辈,林振华是要吃亏的,这又是让杨春山担心的地方。

“小华,你把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单位都告诉这个小偷,难道不怕有什么麻烦?”在离开兰武峰回厂的路上,杨春山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杨叔,我觉得这个兰武峰本质上不坏,如果有人帮他一把,他应该能够走上正路的。”林振华答道。

“你打算帮他?”

“如果他需要的话。”

“可是,你打算怎么帮他?他从知青点跑回来,现在户口、档案什么都没有,如果公安要抓他,他就算盲流,是要遣送回去的。他除了当小偷,没别的挣钱的办法。”杨春山道。

林振华道:“我觉得,政策应当是会变化的。我们在云南边防的时候,了解到当地的知青已经全部返城了,其实兰武峰偷跑回家的事情,已经不算什么罪过了,他要补一个户口应当是有可能的。回味书库”

“就算能补上户口,他想找个工作也很难啊,现在满街都是待业青年,没点关系,想当个临时工都困难。”

“他可以做个体户啊。”林振华想当然地说道。后世的电影电视里看得太多了,待业青年,倒腾点服装、电子表之类的,几个月就成了大款。

“个体户是啥?”杨春山听不懂林振华嘴里的新词。

“就是私人去做生意,从广州那边批发点便宜商品,到这边来卖。”

“你是说做投机倒把?”

“我晕……”林振华的确有点想晕的意思,“杨叔,时代不同了,现在国家鼓励搞活流通领域,投机倒把这个词,已经过时了。”

杨春山让林振华说得有点糊涂了,他是个工人,关心的是工厂里有什么活,能拿多少奖金,还有就是在外面能不能接到一些私活,对于这种政策上的变化,并不那么敏感。听林振华说得言之凿凿的样子,他不由得又多相信了几分,与此同时,对于林振华,他越发地觉得看不懂了。

“小华,你当了两年兵,见多识广,杨叔呆在这小县城里,懂的东西少。不过,你做事的时候,真的要三思而行,别给自己惹上麻烦,知道吗?”杨春山祭出一套万能说辞,这句“三思而行”可是古人留下的金玉良言,什么时候这样说都成立,而且都显得那么深刻。回味书库

“杨叔,我会的。”林振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一个晚上的事情,杨春山没有告诉其他人,甚至于连魏素萍和杨欣也没有告诉,他怕林振华与小偷有瓜葛的事情传出去,对林振华不好。至于林振华在毛厂长那里所显示出的电焊技术,杨春山也没有外传,既然林振华自己不愿意张扬,杨春山自然也不会多事。

不过,打那之后,杨春山遇到外面有私活的时候,都是带着林振华去的,而且每次到对方那里,都声明是两个大工,让林振华也能拿到每次四块钱的工资。林振华也的确没让杨春山失望,他不但电焊技术过得去,遇到临时要客串一下钳工、车工之类的情况,也能应付自如。乡镇企业里的活,对技术的要求并不太高,林振华在机械加工方面是多面手,有时候还能够给对方提一些合理化建议,到最后,他在客户那里的地位竟然比杨春山还要高了。

有了接私活的外快,林振华感觉手头松快了许多。他没有存钱的,挣到多少钱,就全都拿来吃掉。每一次干完私活回来,他都能给小芳做上一顿水煮鱼,当然,这兄妹俩不会吃独食,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会请上杨欣、杨涛姐弟来分享,偶尔则是请褚红阳等人来打一回牙祭,省得他们又说重色轻友一类的闲话。

吃了若干回水煮鱼之后,小芳终于觉得吃腻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林振华又开发了酸菜鱼、豆花鱼、水煮牛肉等新品种。虽然他的手艺不怎么样,但真材实料的这些大菜,还是让小芳以及其他人吃得眉开眼笑。小芳渐渐地被哥哥给养娇了,几天没有荤菜,眼睛里便会发出狼一般饥渴的光芒。由于吃得好,小姑娘迅速地长得丰满起来,隐隐有成为一个胖丫头的意思,林振华只好又逼着她加强锻炼,控制体重。

对于林振华的技术,杨春山一直都有些不解,他不止一次地对林振华问道:“小华,你当两年兵,怎么能学到这么多技术?咱们整个汉华厂,也找不出几个像你这样技术全面的工人来了。”

这倒不是杨春山这个准丈人谬赞,在汉华机械厂,单项技术比林振华更好的工人虽然不少,但技术如此全面的,却只有林振华一人。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个车铣刨磨、电焊钳工样样熟练的工人,竟然只有18岁。如果他再练上十几年,那该是多么牛气的一个高级技工啊。

“我们部队里,也要搞机械加工的,我们有修械所,要修各种装备,所以我就学了一些技术。至于说为什么技术掌握得这么好,那主要是因为部队里要求比较严格。我学这些技术,那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林振华糊弄道。

杨春山点点头:“就算是这样,那也得你愿意学啊。我们厂子里退伍兵也有不少,谁也没有你这样的技术。你这些技术,起码是人家学了十几年的水平,而且还得那些教你的师傅本人技术过硬才行。”

“这倒是,我们那里的师傅,都是顶尖的工人技师。”林振华感叹道,他说的是华青实习基地的那些师傅,那些人的确都是技术尖子。

“小华,你有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愿意让厂领导知道呢?你随便哪一项技术拿出来,都够四五级工的标准了。有这样的技术在那里放着,就算你不给梁广平送礼,他也不可能再让你当普工的。”杨春山对于这个问题实在是无法理解。

林振华道:“杨叔,我刚退伍回来,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呢。现在我当普工,以后不管往哪个方向转,都比较容易。反之,如果我现在当了技工,大家就认准我是某个工种了,以后要换,反而不容易。”

林振华这番说辞,其实也是为了应付杨春山的需要,就他的本意来说,他是对刚刚穿越过来的生活不适应,还在想着未来是靠玩高科技发家,还是靠经商发家。林振华坚信,他不会在永远在汉华机械厂当一个工人,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他肯定是要借着穿越者的金手指离开这个厂子去闯出一片天地的。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现在削尖脑袋去弄个好工种,又有什么必要呢?

杨春山的脑子没有林振华那样多的弯弯绕,林振华这番话,他听着像是有点道理,但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无奈何,杨春山只好说道:“小华,你是个有文化的人,杨叔我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好就是了。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我是一直把你当成半个儿子来对待的,你可别辜负了我和你魏姨的一片心意。”

在说到“半个儿子”的时候,杨春山刻意加重了一些语气,希望林振华能够听出其中的潜台词。

“这个嘛,呵呵,杨叔,你放心吧,我一直在努力的。”林振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

杨春山在林振华面前强调“半个儿子”这样的话,林振华自然是能够听懂的。回味书库(疯.狂(看.小.说w.fkKxS手)打)他说自己一直在努力,也并非完全是敷衍。别的不说,就说现在,林振华正在绞尽脑汁地为杨欣设计着一台山寨版的滚齿机,以便把杨欣从大山一般沉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

自从林振华教会杨欣使用分度头之后,加工齿轮这样的活就难不住杨欣了。但古语说得好,福兮,祸之所倚,杨欣学会了加工齿轮,却让自己陷入了能者多劳的窘境。

厂子里最近接了一批订单,光是各式齿轮就有一千多个。厂子里总共才十几个铣工,还要承担其他零件的加工,所以分配到杨欣师傅姜铁梅名下的齿轮加工任务,多达五六百个。姜铁梅家的孩子,却恰在此时出了麻疹,姜铁梅一看杨欣会铣齿轮,便把这些任务全交给了杨欣,自己请假回家照顾孩子去了。

杨欣是个乖乖女,接到师傅交代的任务,也不知申辩,只是傻傻地照着做,一直做到废寝忘食的状态,但离完成任务还是遥遥无期。

“小华哥,你跟我爸妈说一句,说我加班,要晚点回家吃饭了。”杨欣一边挥汗如雨地调着分度头,一边对正要下班的林振华说道。小姑娘的刘海都被汗水浸湿,粘在前额上了,让林振华看了好生觉得心疼。

“不会吧,妹妹,你这可是连着加了四五天班了,怎么,你准备竞争今年的生产标兵了?”林振华嘻皮笑脸地说道。

“我哪有心思想这个,我师傅的任务还差着一大截呢。”杨欣带着鼻音说道,分不清到底是累得感冒了,还是忍不住想哭了。

“我看你这些天一直都在铣齿轮了,怎么还没铣完?”

“五百多个呢,现在才完成了一百多。回味书库”

“不会吧?”林振华道,“拿万能铣床铣五百多个齿轮?这活应该是拿滚齿机来做的呀。”

“什么叫滚齿机呀?”杨欣问道。

“滚齿机嘛……”林振华挠挠头,“我跟你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专门用来加工齿轮的机器。”

“我听都没听过。”杨欣沮丧地说道。

其实这也不能怪杨欣无知,滚齿机是一种用来加工齿轮的专用机械,具有加工精度高、速度快等优点,一般适用于齿轮的大批量生产。在当时的中国,各种机械装备都十分缺乏,滚齿机只有少数大型机械企业才有,像汉华机械厂这样的中型企业,根本就不可能使用。在汉华机械厂,如果需要加工齿轮,只能像上次林振华教杨欣做的那样,用万能铣床结合分度头来实现。

用万能铣床加分度头来加工齿轮,数量少的时候无所谓,但一次要加工几百个齿轮,就显得十分麻烦了。加工每一个齿轮都要重复地转动几十次分度头,每转一次,都要重新对刀,然后才能铣出一个齿。再转一次,再对刀,再铣一个齿,循环往复,工作量十分恐怖。杨欣这些天光转分度头就已经把自己转晕了。

“小华,你有这工夫,帮我铣几个吧?”杨欣看着林振华无所事事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她知道林振华的技术过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才不干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情呢。回味书库”林振华很不给面子地说道。

“死小华,你真的不肯帮我?”杨欣柳眉倒竖,工厂里的女孩子都有点小脾气,她已经算是比较温柔的那种了。

林振华摇摇头:“我可没说不帮你,我只是说我不干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情而已。这样吧,你今天先下班回家,我琢磨琢磨,给你设计一台山寨版的滚齿机,一天就把你这500个齿轮都加工出来。”

“什么叫山寨?”

“山寨嘛,就是……农村包围城市你知不知道?山寨就是小米加步枪的意思。”林振华用当时的人能够理解的语言说道。

“你是说土办法,是吗?”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吧。”

“你说一天就能加工500个齿轮?”

“呃,可能没那么快,不过400多个,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真的?那我现在就下班了,明天等你的那个什么山寨机。”杨欣欢天喜地地关掉机床,把纱手套往工具箱里一扔,跟着林振华回家去了。

这些天来,杨欣经常在家里听到杨春山感叹,说林振华的技术真是深不可测,不仅是会铣工、电焊,其他各种工种看起来也都会做一些,他就没见着有哪一样技术是林振华完全不会的。杨欣对于林振华本来就有几分盲目的信任,听父亲这样一讲,直接就把自己对林振华的看法由崇拜上升到了迷信。现在林振华说能够帮她设计一台机器,至于是叫什么滚齿机还是山寨机,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小华哥答应的事情,肯定不会掉链子。小华哥的人品就像变速箱里的齿轮一样,那是精确可靠的。

林振华答应给杨欣设计一台山寨滚齿机,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在过去曾经看过相关的文献,知道用万能铣床是可以改造成简易滚齿机的。他回到家,把整个原理反复思考了几遍,又在图上推演了半天,最后画出了几张图纸。第二天,他就夹着图纸来到翻砂车间找死党赵勇群,让他帮自己铸几个工件。

在汉华机械厂,工人利用厂里的设备和材料干点私活是很常见的事情。比如说,厂子里家家户户用的煤球炉子,就没有一个是从商店里买的,而是工人们弄点废铁皮、废钢筋之类的东西自己焊出来的。厂领导对于工人干这种私活并不会干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为工厂里的工人,怎么能不从工厂里占点小便宜呢。事实上,厂领导自己家里的煤球炉子也是让工人们帮着做的,这上梁如此,下梁有必要那么正吗?

“勇群,有几个这样的工件,你能帮我铸出来吗?”林振华掏出图纸,递到赵勇群面前。

赵勇群拿过图纸看了看,用手模拟着工件的样子,疑惑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林振华呵呵一笑:“不错,兄弟,现在看图纸有点模样了。”

赵勇群道:“还不是你教得好。你不会是想夸你自己吧?”

赵勇群在翻砂车间是个普工,平时不需要看图纸,也没师傅教他如何看图纸。林振华回来之后,把他和褚红阳、彭少哲等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学习小组,没事就给他们讲授机械原理以及其他的一些相关知识。赵勇群就是跟着林振华学会了机械识图,否则他也无法从一张三视图就能想象出工件的模样。

林振华没有跟赵勇群解释什么,只是问道:“这东西我有用,关系到兄弟我后半生的性……幸福呢。你说句痛快话,能不能帮我铸出来。”

赵勇群点点头道:“这几个小东西倒也用不了多少铁水,等会看哪一炉多了点铁水,让我爸帮你铸一个就是了。”

赵勇群的父亲赵大伟就是翻砂工,铸工件的时候,有时候一炉铁水会有一些剩余,这种剩余的铁水是没什么用的,用来给林振华铸一个工件,算不上违反规定。

“那就多谢你爸爸了。”林振华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就这样走了?”赵勇群喊道。

林振华道:“怎么,兄弟请你干活,还要给你付小费呀?”

赵勇群道:“你要铸工件,木模在哪呢?我爸是翻砂工,他只会做砂模,可不管做木模。”

“对哦,还有这个环节。”林振华拍拍脑袋。

“你得去木模班找人帮着做木模,再拿给我爸做砂模。这样吧,你去找老胡,老胡技术好,人也好,好说话。”赵勇群建议道。

“老胡是谁?”林振华问道。

“就是胡杨啊?你不认识他吗?”

“胡扬?有点印象,他在哪呢?”

“木模班,我带你去。”

工厂里铸造工件的流程是这样的:先用木头做出一个工件的模型,然后用砂子、粘结剂和水调成的砂型原料裹住木模。回味书库(疯.狂(看.小.说w.fkKxS手)打)等砂型原料凝固后,把木模拆下来,就形成了一个砂型空腔。随后,把1300度的铁水注入砂型空腔,冷却之后就形成了铸铁工件。

专门制作木头模型的工种,称为木模工,与农村的木匠相比,木模工的技术水平更为过硬,因为木模的精度要求远远高于普通的家具。在工厂里,工人们家里要做家具往往就是请厂里的木模工帮忙的,当然,虽然大家都是同事,做家具的费用也是要照付的。

胡杨就是汉华机械厂的一个木模工,40来岁的年龄,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起来有点文气,与他的身份很不相符。林振华从前也认识胡杨,他不清楚胡杨是什么时候到汉华机械厂来工作的,印象中,自从林振华懂事的时候起,厂子里就已经有胡杨这个人了。

胡杨的妻子叫秦瑛,也在汉华机械厂,担任容器车间的统计员。在林振华的脑子里,胡杨一家给人的印象十分模糊,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厂子里的任何纠纷,也没有受过什么表彰或者处罚,总之,是那种极其默默无闻的一家人。

胡杨一家只有一件事是能够引起他人注意的,那就是他们的孩子没有随胡杨的姓,而是随秦瑛的姓,分别叫作秦波和秦涛。在汉华机械厂,子女随母姓的事情当然也是有的,但一般来说,是有多个孩子,其中一个或者几个随母姓,不会像胡杨家里这样,所有的孩子都随了母姓。有人猜测说,可能胡杨是秦家的入赘女婿,所以生下来的孩子要随岳丈家的姓。这些好事者还刻意地想去打听秦瑛家是什么样的一个家庭,结果大失所望,无论是胡杨还是秦瑛,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根本就找不到他们的家庭背景信息。

秦波和秦涛年龄都不大,与林振华差出六七岁,所以林振华与他们并无交情。不过,他也曾听人说起过,这姐弟二人在厂子弟小学读书的成绩异常地好,如果汉华机械厂未来有什么子弟能够考上重点大学,那么这姐弟二人应当是最有希望的人选。大家都说,胡杨两口子窝窝囊囊的,想不到两个孩子如此出息,也算是替父母出了头了。回味书库

现在,林振华和赵勇群,就正站在胡杨的面前,央求他帮忙做几个木模。

“胡师傅,你看有没有时间,帮我这么一个忙。”林振华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盒未启封的红双喜香烟搁在胡杨的工具箱里。

胡杨瞥了那香烟一眼,也没拒绝,只是接过林振华递过来的图纸,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还在想着什么。林振华要求人办事,自然也不敢催促,只是站在一旁等着。

胡杨看了好一会,伸出手来,对林振华说道:“你其他的图纸呢,我再看看。”

“没了,就这几个件。”赵勇群抢着说道,林振华刚才让他帮忙铸的,就是这几个件,所以他并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图纸。

林振华却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把另外几张图纸掏了出来,这是他打算下班后到金工车间加工的几个零件,由于是不需要铸造的,所以他没有拿给赵勇群看。现在胡杨提出要看他其他的图纸,他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也没有隐藏的意思,毕竟求人办事,遮遮掩掩是不行的。

胡杨接过图纸,又看了看,摇了摇头,指着图纸上的一处地方对林振华说道:“小林,你这张图纸上的设计有点问题,万能铣床的X轴输出功率不够,这一组齿轮不一定能够带得动万能分度头,最好改一下齿轮的组合关系。”

林振华把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胡师傅,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就是在万能铣床上加装一套齿轮,改装成简易的滚齿机吗?这种作法,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过了。”胡杨轻描淡写地说道。

“咱们厂有人这样做过?”林振华觉得满心沮丧,本来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博美人一笑,想不到是拣别人的剩饭了。

胡杨摇摇头:“咱们厂倒是没有人这样做过,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有人介绍。回味书库”

“可是,你居然能想到输出功率的问题,我反而是忽略了。”林振华很是不服气,他忘了自己只是一个18岁的青工,而且还是普工。胡杨虽然是个木匠,好歹也算是技工了,再说,岁数在那放着,吃过的盐……咳,比自己吃过的盐要多得多。

“什么,你忽略了?”胡杨把这个“你”字咬得很重,他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林振华,“小林,你是说,这张图纸是你设计的?”

林振华点点头:“是我。”

“你师傅是谁?”

“我……我师傅算是钟如林师傅吧。”

“钟师傅?他不是搬运工吗?”

“对呀,我现在就在金工车间的搬运班。”

“你是个搬运工,怎么想到改装铣床了?而且,你怎么能够想到这样做的?不对,你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吧?”胡杨大惑不解地扔出了一串问题。

林振华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确有些逆天,一个18岁的退伍兵,一个光荣的搬运工,居然设计出一套简易滚齿机来,搁谁来看,也是不信的。

“胡师傅,其实吧,这个真不是我自己的创意,我是在部队里学的,我们部队的修械所就有一个这样的装置,我当时看到过,所以……”

胡杨哦了一声,道:“我说嘛,你如果没有看过,应该也不会想到这样做的。不过,你的机械制图掌握得不错,非常规范,像是科班出身的。莫非你们在部队里还要学这个?”

林振华只好把过去用来骗何海峰的那套说辞又找了出来:“这个嘛,其实是一个华青大学的教授教我的。他是一个右派,下放到农村去,就住在我们部队附近。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认识了他,我这些技术,都是他教我的。”

“华青大学的教授?他叫什么名字?”胡杨问道。

“叫夏汉民。”

“夏汉民?没听说过啊。”胡杨自言自语道。

林振华眼睛里直冒金星:“胡师傅,你不会说华青大学所有的教授你都认识吧?”

胡杨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言,连忙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比较喜欢看书,所以,如果是华青大学比较著名的教授,我肯定应当有些印象的。”

林振华道:“这个夏教授,也可能用的是化名,他是右派嘛,也许就隐姓埋名了。可惜,他已经故去了,我也没法再问他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必须说出来的,否则万一未来有人要求他去找找这位华青大学的教授,他可找不出来。

胡杨道:“你说的也有可能,那么,你说的这位教授,长什么样子呢?”

林振华想了想自己在后世见过的教授的模样,随口编了几句,胡杨倒当真了,他琢磨了片刻,缓缓说道:“小林,听你描述的这个样子,倒有些像是机械系的姚鹤良教授,难道他也故去了?”

姚鹤良!林振华几乎要跳起来了,经胡杨这样一提,他还真想起来,自己在描述的时候,不自觉地是按着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姚鹤良教授的形象说的。在那个十年浩劫的年代里,姚教授的确曾经下放过,当然,他并没有在下放时故去。林振华万万没有想到,在汉华机械厂的木模班里,居然有人能够从他描述的几句话中就想到了姚鹤良。

“胡师傅,我问你一个问题,骑白马的,除了王子之外,还可能是谁?”林振华问道。

胡杨一愣,想了想,答道:“唐僧也骑白马吧?”

“啊!”林振华不知是喜是忧,“那么再问你一个问题,有翅膀的除了天使之外,还可能是什么人?”

“鸟人?”

林振华雷倒:“我晕,老胡,你的QQ号是多少,平时用百度还是谷歌,你穿过来那年是哪年?”

胡杨莫名其妙:“小林,你说什么呢?什么QQ?什么摆渡?还有,你说什么穿?”

林振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问道:“老胡,你真的不是穿越过来的?”

“你说的穿越是什么意思?”胡杨完全不懂。

林振华这才放心:“没事了,胡师傅,我刚才想岔了。对了,你怎么会对华青大学这么熟悉?你说的这个姚……什么教授,很出名吗?”

胡杨道:“哦,我也是瞎猜的,姚教授算是一个比较知名的机械专家,我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的,当然,那是10几年前的事情了。”

“胡师傅,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了解这么多事情?”林振华刨根问底,今天胡杨的表现,足以让他大吃一惊了。

胡杨微微一笑:“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人而已,要说,也就是比别人更喜欢看点书。这些都不足一提的。小林,你设计的这个滚齿机非常不错,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了,你要的这几个件,我马上给你做木模。”

告别胡杨,林振华和赵勇群往外走的时候,林振华小声地问赵勇群:“勇群,胡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他那样子,好像是有点背景。”

赵勇群道:“背景什么的,我倒不知道,不过,胡师傅喜欢看书,那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好多技术问题,厂里的工程师解决不了的,有时候都要请教他呢。其实,厂办一直想调他去技术科当技术员,他坚决不去,就愿意当木模工。”

“原来如此。”林振华微微点头道。的确,在工人里就有这样的一种人,天资聪颖,而且酷爱钻研,虽然学历不高,技术水平却非同一般。林振华还记得,过去在华青大学读书的时候,食堂里有一个卖馒头的勤杂工,利用业务时间苦学英语,竟然考过了英语四级,口语发音比一般学生都强,在学校中一时传为美谈。胡杨此人,大概就是这种自学成才的典型吧。

胡杨对于林振华的设计十分欣赏,不但帮他做了木模,还亲自给他修改了几处设计上的缺陷。回味书库(的小说站)林振华本来还有些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华青大学研究生,在汉华机械厂应当是无人可比的,但胡杨给他点拨的几处,让他彻底折服了。

“老胡,你是什么学历?”林振华忍不住打听道。

“呃,算是高中吧。”胡杨说道。

“你读高中的时候,应该是在50年代吧?了不起,50年代的高中生,也算是高学历了,比现在的大学生还牛呢。”

“唉,我倒是希望自己的学历低一些。知识越多越反动,我就是吃了有文化的亏了。”胡杨略带着一些感伤地说道。

“老胡,你家是干什么的,50年代能够读高中的,应当也不是一般的家庭了。”

“我家嘛,我家成份比较高,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胡杨断然地回避了这个话题。

林振华知道,虽然已经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但大家的心里还是有一些顾忌的,涉及到一些敏感话题,往往采取回避的态度。他也不便于对胡杨的身世进行深究,只是认准了一点,这个胡杨绝对是一个人才,未来自己说不定还要多向他请教。

赵勇群把胡杨做的木模拿给父亲赵大伟,赵大伟一点都没耽搁,直接就做了一个砂模,给林振华铸出一套铸件。林振华拿着铸件回到金工车间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分,车间里的工人都走了,只剩下杨欣在等着他。

“小华哥,你说给我做的东西呢?”杨欣问道。

“呶,我刚从翻砂车间过来,把几个主要的工件铸出来了。”林振华说道。

“那下一步干什么?”

“你瞧好吧。回味书库”

林振华说着,打开杨欣的铣床,开始加工其他的部件。遇到有些部件,还要跑到旁边的车床上去加工。车间里对于设备的管理没那么严格,不会使用设备的人,自然也不会去开设备,而会使用的人,开动设备干点私活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就像在后世的办公室里,谁在下班之后用用计算机、复印机、传真机之类的,单位领导即使看见,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林振华使用的材料,都是从废铁堆里搜集来的边角料,不用花费厂里的一分钱,所以自然也是没人干涉的。你如果有这个本事,自己用边角料加工出一台汽车来,厂领导也只会夸你能干,而不会想到什么侵占公物之类的事情上去。

不一会,齿轮、轴、连杆、拨片之类的东西都做好了。林振华把所有的部件组装起来,其中一组齿轮接在铣床的X轴上,另一组齿轮连在万能分度头上,一台简易的滚齿机就此诞生了。这种滚齿机的原理其实就是利用铣床自身的X轴,带动万能分度头自动旋转,从而把本应由操作员来完成的旋转分度头的工作,转由机器自动完成,这样一来,整个铣齿轮的操作就实现了全部机械化,效率自然也就大幅度提高了。

“这就是你说的滚齿机?”杨欣看着这个怪里怪气的附件,不信任地问道。也难怪,林振华制作的这个滚齿机只考虑了实用性,根本无法顾及美观。几个铸件本来应当进行抛光等处理,林振华也都给省略掉了,使得这个山寨滚齿机看起来更显得面目狰狞。

“来,我给你演示一下。”林振华说道。他拿起一个齿轮毛坯,卡在万能分度头上,接着直接启动了铣床。

只见铣刀飞速地旋转着,在毛坯上切出了一个齿牙,随后,毛坯工件缓缓地向一旁退去,离开铣刀的加工区域,万能分度头同时缓缓地转动起来,带动工件旋转了一个角度。待工件转到合适的角度后,进给运动重新开始,工件再次迎着铣刀而去,又一个漂亮的齿牙在铣刀下绽放开来。

“太神奇了!”杨欣欢叫起来,“小华哥,它怎么知道要转多少角度的,怎么这么巧?”

林振华几乎想掩面而走:“杨欣,你有点良心好不好,这些角度都是要算出来的,你知道我昨天晚上算到几点?”

“有了这个东西,加工齿轮实在是太容易了!”

“废话,要不我辛辛苦苦给你做这个滚齿机干什么?”

“谢谢你,小华哥。回味书库”杨欣甜甜地说道。

“好了,试机成功。”林振华停下铣床,把一个已经铣好的齿轮从卡盘上卸下来,然后对杨欣说道:“现在你放心了吧,你肯定能够提前完成任务。”

“我试试看。”

“杨欣,现在已经下班了呀,而且很晚了。”林振华提醒道。

“小华哥,你先回家吧,我要试一试这个新机器。”杨欣像得了一件新玩具的孩子一般,忍不住要先用为快。

“好吧,我先回了,实在是饿惨了。”林振华向杨欣摆了摆手,便径自走了。他倒不用担心杨欣太晚下班是否安全这样的问题,其他车间里还有上夜班的工人,厂区里也有巡逻的民兵,治安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第二天早上,林振华如往常一样,踩着上班的铃声走进车间,却见到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在看着他。他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以为是脸上沾了机油,或者是出现了一个口红印子啥的。

“怎么啦,大家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林振华钻进搬运班的小屋子,问熊立军道。

“小林,你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吧?”熊立军问。

“没有吧?”林振华自己也不确信。

“今天一早,骆主任已经到搬运班找了你三趟了,让我们通知你,只要你一到车间,马上就去找他。”熊立军道,他说的骆主任,是指金工车间的主任骆沁生,是一位20多年工龄的老车工。

林振华不知何故,忐忑不安地来到车间主任办公室,一进门,就见骆沁生和另外几个工人正在研究着一个齿轮,其中还有铣工班长彭钢,这是整个汉华机械厂最牛的铣工,四十七八岁,念过初中,精通各型铣床的操作。

“骆主任,你找我?”林振华问道。

“小林,来来来,没错,正是我找你。”骆沁生说道,林振华从他的口气里,能够听出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骆主任,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齿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骆沁生把手上的齿轮拿给林振华看。

林振华看了一眼,认出这正是出自于他给杨欣改造的滚齿机的产品,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呀,这应该是杨欣加工的吧。”

“对呀!”骆沁生一拍大腿,“小林,你知道昨天晚上杨欣加工了多少个齿轮?整整250个,相当于我们一个老师傅一星期的工作量。”

彭钢补充道:“我一开始还不相信,以为她是偷工减料,结果拿卡尺量了十几个,全部合格,而且就像是同一次走刀铣出来的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

这很正常啊,林振华在心里颇为不屑地想到,有了滚齿机,整个齿轮加工的过程都是机器自动完成的,没有人工参与,别说加工250个,就算加工2500个,也是同样的质量。

“小林,杨欣说了,她所以能够这么快地加工出这么多齿轮,是因为你给她做了一个滚齿机,是不是这样?”骆沁生接着说道。

林振华知道这事肯定是瞒不住人的,于是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不过嘛,这个滚齿机也不是我一个人设计出来的,翻砂车间的胡杨师傅也参与了设计。”

“老胡?”骆沁生道,“难怪,他可是一个天才。”

不会吧?林振华暗自叫屈,胡杨是一个天才,我林振华也不是蠢才啊,我说胡杨参加了设计,只是为了谦虚一下而已,你不能把我的功劳全算到胡杨头上去吧。

“呃,这个滚齿机嘛,主要是我过去在部队的时候看到别人这样做过,然后就模仿了一下。胡师傅在一些地方也点拨了我一下。”林振华道。

骆沁生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小林,你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加工任务非常紧张,你设计的滚齿机一下子就把齿轮加工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就可以腾出其他的铣工来完成其他任务了。你真是我们的功臣啊。”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道。

“太不容易了。小林,像你这种主动搞技术革新的情况,我们打算上报给厂部,厂部一定会给你奖励的。”

“有奖励?”林振华眼前冒着金光,“骆主任,你是说有奖金可拿吗?”

“当然有!”骆沁生说道,“现在叶副主席提倡科技攻关,我们厂也设立了技术革新奖。像你现在发明的这个滚齿机,肯定是能够得奖的。至于奖金嘛……”

“一等奖是三块。”彭钢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泛着光芒,似乎看到了三张一元钱的钞票正在眼前飘荡。彭钢家的大儿子正在准备结婚,家里经济条件很紧张,三块钱对于他来说也是很有诱惑力的。

“三块?”林振华在那一刹那只想把厂长的脑袋卡到滚齿机上去削几刀,以便能够开开窍。他这一个设计,提高了十倍的生产效率,相当于节约了几十个人日的工作量,奖金居然只有三块钱!

骆沁生没有注意到林振华的失望,他觉得三块钱也是挺不错的一笔钱了,每个月底,工人们为了少算五毛钱加班费的事情,都能够吵得天翻地覆的,林振华一个小青工,能够拿到三块钱奖金还不乐坏了?他对林振华说道:“小林,你放心,我肯定能够给你争取一个一等奖的,不过,你这两天是不是辛苦一下,再给我们做两套滚齿机,装到其他的铣床上去。”

有了官方的认可,林振华再制造滚齿机就容易得多了,他只要提供图纸和关键环节的技术指导即可,各个零部件都可以直接交给各个工种的工人去加工出来。回味书库(疯.狂(看.小.说w.fkKxS手)打)汉华机械厂是一家化工设备制造企业,无论是机械加工,还是压力容器制造,都有很强的实力,制造一部山寨版的滚齿机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由于有了专业化的加工,加上使用的材料也不再是林振华先前所用的边角料,新制造出来的几台滚齿机看起来比林振华制造的那台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最起码所有的部件都经过了打磨、抛光,看起来赏心悦目,装配在铣床上,简直就像是原本就有的配件一般。

林振华做的那台滚齿机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光荣地退役了。一台新的滚齿机装在杨欣的铣床上,林振华做的那台,则被扔在一边,只等着由他这个搬运工给运到废铁堆里去了。

“唉,这可是我在汉华机械厂做的第一件产品啊。”林振华抱着这个铁疙瘩一般的滚齿机郁闷地说道。

车间主任骆沁生走过来,鄙夷地说道:“小林,你设计的图纸是不错,可是加工的工艺太糙了,这样的东西,放在我们车间里,不是丢人吗?”

林振华争辩道:“骆主任,你可冤枉我了,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能把各个零件都做得漂漂亮亮的,问题在于,我是用业余时间做的,而且材料也不行。”

“好了,这个东西就扔了吧。这种废铁,咱们车间里有的是。”

“多可惜啊。”林振华叹着气道。

杨欣插嘴道:“我倒是想把这台滚齿机留着,可以做一个纪念。”

“纪念?”林振华一惊,不会吧,人家追小姑娘送的定情信物是戒指,我就送一台滚齿机?

“不是啦。”杨欣似乎看出了林振华在想什么,连忙红着脸纠正他的不良想法,“我是说,我是用这台滚齿机第一次独立完成了这么多的任务,还得到了骆主任的表扬,所以,我想把它留下来。回味书库”

“那你留着吧。”林振华为自己的滚齿机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而高兴。他把这个死沉死沉的玩艺扔到杨欣脚下:“你抱回家搁床底下吧,要不,放到厨房当个锅架也挺合适的。”

几台新制造出来的滚齿机很快就安装到位了,骆沁生把所有的铣工都召集在一起,让林振华给他们讲解滚齿机的用法。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场面,一群年龄在三十岁至六十岁不等的技工,围着一名18岁的搬运工,听他讲如何设置铣刀的转速,如何调节分度头的刻度。

“小华,你这是跟谁学的?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所有的铣工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虽说林振华是工厂里的孩子,懂一点机械是很正常的,但他的表现,显然已经不能用这种遗传因素来解释了。但如果要说林振华是什么天才,恐怕大家都不会相信的。

“这个,我是在部队里学的,在各位师傅面前献丑了。”林振华向师傅们作着揖,以示谦虚。

不过,林振华在培训的时候,也深深地体会到了深藏在工人之中的智慧,当然,这只限于一部分工人,像姜铁梅这种脑子里只有锅台灶台的家庭妇女,那基本上就是得过且过,不会过多思考的。在其中,又尤以彭钢的悟性最好,林振华说的东西,彭钢总是能够举一反三,提出一些新的想法,有些想法是如此精妙,让林振华都觉得自惭形秽。

滚齿机的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几个星期后,管生产的副厂长朱铁军兴冲冲地来到金工车间,找到骆沁生,对他说道:“老骆,你们搞的那个滚齿机,能不能再加工20套出来?”

“干什么?”骆沁生吓了一跳,他们加工一千多个齿轮也只用了三台滚齿机,现在朱铁军一张嘴就是20套,莫非他又揽了几万个齿轮的加工任务过来?

“你听我说,昨天我去轻化厅开会,在会上说起我们自己搞出了滚齿机,结果好几个厂子的领导会下都来找我,说要麻烦我们也帮他们搞几套出来。”朱铁军说道。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在头一天的会上,汉华机械厂因为滚齿机的事情而小小地出了一个风头,让兄弟企业都艳羡不已,朱铁军直到现在还处于兴奋之中。回味书库

“不给他们搞,教会了他们,我们岂不是饿死了。”骆沁生也笑着说道,他这番话当然只是开玩笑而已,轻化厅下属的这些机械厂相互之间关系都不错,平时也有不少协作的,像滚齿机这样的东西,汉华厂不可能自己捂着不放。

“还有一点,我们不但要帮他们搞出滚齿机来,还得派人去给他们培训。我听说这个滚齿机的设置还是有一些讲究的,如果没人去给他们培训,他们不一定会用。”朱铁军补充道。

骆沁生道:“这个事情,就只能让小林去了,他对滚齿机是最清楚的。”

“怎么,你们车间这么多技工,就没人比小林更懂这个滚齿机?”朱铁军诧异地问道,他光知道金工车间搞了一项技术革命,是自己研制出了滚齿机,却没想到这项革新的核心人物竟然是林振华。

“彭师傅的操作比小林要熟悉,不过,滚齿机是小林设计的,所以,这种安装和培训的事情还是让他去吧。”骆沁生道,去外厂做培训是有出差补助的,算是一个美差,骆沁生决定把这个美差派给林振华,以示奖励。

林振华被叫来了,朱铁军拍拍他的肩膀,称赞道:“小林啊,你不错,我都听骆主任说过了,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地,技术学得这么好。”

“这个嘛,其实我只是曾经看过这东西,然后就模仿出来了。”林振华道。

“嗯,有了成绩还不骄不躁,这样很好。”朱铁军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们有一个光荣的任务,就是派你到几个兄弟企业去,给他们安装调试一下滚齿机,同时还要培训一下他们的操作工。怎么样,有困难吗?”

“怎么,咱们的滚齿机已经卖到兄弟企业那里去了?”林振华喜道,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东西还能卖钱。

“不是卖,只是帮他们造几套。像丰南机械厂,他们日常的齿轮加工任务也很重,又买不起专门的滚齿机,一听说我们能够把万能铣床改造成滚齿机,他们厂长乐坏了,拉着我非要让我们帮忙不可。”

“给钱吗?”林振华关心地问道。

“当然会给,你到丰南机械厂去给他们进行技术指导,有出差补助的,一天有五毛钱哦。”骆沁生在一旁插嘴道,他以为林振华问的是自己的待遇问题。

林振华摇摇头:“不是,我是问,我们给丰南机械厂造滚齿机,还派人去给他们安装、培训,他们给不给我们厂子钱?”

朱铁军道:“钱的问题没法解决。咱们这个滚齿机算是搞技术革新,不算我们的产品,所以也不能销售,这样我们也就没名目收钱了。”

林振华恼道:“这么说来,咱们岂不是亏了?咱们出材料,出设备,生产出来以后还要派人去给他们安装、调试,还要培训,最后一分钱都落不着,这不是白干了吗?”

朱铁军呵呵一笑:“我才没那么傻呢。我们虽然不能收钱,但也不能白白给他们干啊。丰南机械厂答应了,事成之后,给我们两车当地特产的蜜桔。他们和蜜桔加工厂有协作关系,桔子有的是。”

“两车是多少?”林振华没这个概念。

“八吨啊。”朱铁军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咱们全厂500职工,一人能够分到30斤桔子。”

“这可赚了。”骆沁生也乐了,“丰南的蜜桔,在古代是进贡给皇帝吃的,街上卖两毛钱一斤呢。一人30斤,合着6块钱呢。”

“我晕,这样也行啊?”林振华笑道,看起来,这个朱厂长还真不是那么木讷的人,不会动辄发扬什么风格之类的。他不知道,从部队里转业的干部都有这样的特点,那就是特别能够为自己的小集体捞利益。部队里争装备、争荣誉、争好兵源等,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争反而奇怪了。到了地方上,这些干部还是保留着这样的传统,绝对不会干没利益的事情的。

“朱厂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林振华哼哼唧唧地说道。

“说。”

“我是滚齿机的设计者,算是出力最多的,我能不能分60斤桔子啊?”

“你这个小鬼头。”朱厂长笑着骂道,“你还需要在厂子里争这个吗?派你去丰南机械厂当技术指导,他们还不给你弄一两筐桔子侍候着你?”

“倒也是哦。”林振华憨憨地笑起来,“对了,朱厂长,除了丰南机械厂之外,还有什么厂子?他们又能出点什么东西?”

“还有瑞平机械厂,他们和当地糖厂的关系非常不错,答应给我们一车白糖。”朱厂长呵呵笑道,“老骆,你们金工车间这回可是给厂里立了大功了,全厂工人今年的年货,有一半就是你们的滚齿机换来的。”

“朱厂长,骆主任,这买卖倒是挺划算的。怎么样,以后咱们再弄点啥新鲜玩艺,以物换物,给大家改善一下生活啥的。”林振华来了情绪,美美地设想道。

朱铁军笑道:“好啊,你这个小林,脑子里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块倒出来吧,你负责出想法,我负责去给你推销。”

林振华摇摇头:“朱厂长,你这可错了,我是要先问一下你有什么销路,然后我们以销定产。比如说,大家都缺电视机,你去问问看,哪家电视机厂缺什么设备的,咱们给他们开发一套,换500台电视来……”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朱铁军道,“现在全国才两家电视机厂,再说,人家的设备还轮得到咱们做?别耍贫嘴了,准备去丰南机械厂当老师吧。”

说明一下,明天上午要外出开会,来不及更新,所以今晚加更一章,算明天上午的任务。

新的一周,好像没有推荐了,请各位多吧,好歹保证俺能够在新书榜上站住脚。

另外,有人在龙-空的推书试读区里推荐了本书,结果居然有人喷本书的作者是“没毕业的学生”,真是郁闷啊,哪位喜欢本书的读者去帮着正正名去。

随着丰南机械厂派出的两辆解放牌大卡车满载蜜桔缓缓开进汉华厂,林振华一夜成名,成为全厂男女老幼热议的对象。回味书库(该章节由)对林振华这个名字最有好感的,莫过于全厂的孩子们,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乒乓球大小的丰南蜜桔,吃得津津有味,同时崇拜着那个当年只会打架,而现在却能凭借一张图纸给全厂换来八吨桔子的小华。

“小华这孩子有出息了,这是老林两口子在天上照顾他啊。”这是当年与林振华父母交好的那些老工人们的评论。

“看人家小华多有出息,哪像你,天天就知道打牌。”这是家里有待业青年的家庭里经常发出的一句话。

“好好读书,将来哪怕考不上大学,能像小华那样搞发明创造也好啊。”这是家里的孩子还在读中小学的那些家长的叮嘱。

“小华好像还没对象吧,咱们家小花……”这是梦想成为林振华岳父岳母的那些人的想象。

“小华当了几年兵,真的变了好多耶。当年跟我同桌的时候,我还借过他的橡皮呢……”这是妙龄少女们的心声。

“林振华这个同志,技术非常全面,据金工车间的骆主任评价,他对车工和铣工这两个工种都非常熟悉,起码相当于三级工以上的水平。此外,他画的图纸,技术科的同志也看过了,认为达到专业制图的水平。所以,我认为,让林振华继续做搬运工,实在是浪费人才,应当给他调换一个工种。”这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朱铁军的讲话,讲话的地点是在厂部的会议室里,参加会议的是全体厂领导。

“老梁,你是什么意见?”厂长陈伟国指了指梁广平说道。回味书库

梁广平是分管人事工作的,工种调配的问题是他的工作范围。在朱铁军讲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欣赏着手里的一个玻璃旅行杯,杯子外面还套着尼龙丝编的杯套,这样既能够防滑,也能够防烫。这种杯子在时下非常流行,梁广平家里有好几个,都是厂里的工人以不同的名目送给他的。

听到陈伟国点了自己的名,梁广平放下杯子,轻咳了一声,说道:“老朱说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有点官僚主义了。林振华这个同志,可能老朱不太了解,其他几位厂领导应当是比较了解的。他本来就是厂里的子弟,刚刚退伍回来。他在参军之前,是非常调皮的,几乎和报纸上说的失足青年差不多。他的初中毕业证,也是保卫科的老苏通过私人关系帮他办出来的,可见他的文化程度非常低。鉴于这种情况,我当时安排他到金工车间当搬运工,希望他在当搬运工期间能够学习一些文化知识,如果有所成效,再调换工种也可以。这一点我当时就跟他说得很清楚,他也是同意了的。”

“老梁,这是过去的事情了。”朱铁军道,他自然能够猜到梁广平安排林振华去当搬运工的原因是林振华没有送礼。但凡没有给梁广平送礼的人,几乎都分不到好工种,这在厂子里是公开的秘密了。不过,朱铁军倒不想和梁广平就这个问题发生冲突,他想保的也只是林振华一个人而已:“老梁,现在看来,小林这个同志在部队服役两年,有很大的长进,不但技术非常全面,而且做事也非常得体。这一次厂里派他去丰南机械厂指导安排滚齿机,对方对他的评价非常好。”

“说,军队是一所大学校。像小华这样一个调皮的孩子,在部队里呆了两年,也变得懂事了。”党委书记邹世成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小华变好了,我们就应当给他机会嘛。”

梁广平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林振华而和同僚们冲突,他前面说的那番话,只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错误而已。回味书库听到厂长和书记都倾向于提拔林振华,他自然也是顺水推舟:“这个没什么问题,他的工种可以调换一下,具体换成什么工种,还是回头请老骆来安排一下吧,他毕竟是金工车间的主任嘛。不过,林振华即使换成技术工种,也只能从学徒工算起,这个定级是有规定的,工作年限不够,不能提级。”

“这个规定真是太僵化了。”朱铁军悻悻地说道,他知道他无力挑战规则,工人提级意味着涨工资,国家在这方面管得是非常严的,你有技术也不行,不到年限就是不能给你提起来。

“好吧,这件事就这样吧。”陈伟国道,“老朱,你上次说起那个二类压力容器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趁这个机会,也跟大家讲一讲吧。”

朱铁军道:“这件事,我考虑了很长时间了。咱们厂的前身是化工设备安装公司,后来才慢慢地形成了设备制造的能力。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只有一类压力容器的生产许可证,而石化机已经有三类容器的许可证了。现在咱们的容器车间任务不足,一大帮工人闲着没事干。我听说有些人现在白天在车间里睡觉,晚上去给乡镇企业干私活挣钱。可是人家石化机现在是任务多得干不完,想分给我们,我们还拿不下。所以,我想我们应当想办法把二类压力容器的许可证办下来。”

所谓压力容器,是指盛装气体或者液体,承载一定压力的密闭设备,包括贮运容器、反应容器、换热容器和分离容器等。根据压力容器的工作压力、介质危害性及其在生产中的作用等,可以把压力容器分为三类,其中第三类是要求最高的,第一类则是要求最低的。目前,汉华机械厂只能达到生产一类压力容器的标准。

至于朱铁军在这里说到的石化机,则是江南省的一家大型企业,全称是江南省石油化工机械厂,有好几千人,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都远在汉华机械厂之上,是拥有第三类压力容器的生产和设计许可证的,这在整个江南省是绝无仅有的一家。石化机的厂长到省轻化厅去开会的时候,与厅里的领导都是平起平坐的。

分管后勤工作的副厂长蒋满庆感慨地说:“老朱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了解。如果我们能拿下二类容器的许可证,那么任务起码能够比现在多出两倍。而且二类容器的生产企业少,利润比一类容器高得多。石化机随便卖一个大罐子就是十几万的利润,抵得上我们生产三机一泵全年的利润了。”

“三机一泵”这个说法最早是指农业中最常用的柴油机、拖拉机、电动机和水泵,后来各个行业都引申出了自己的三机一泵的说法。蒋满庆在这里说到的“三机一泵”是指汉华机械厂的几件主打产品,分别是气体压缩机、冰机、离心机和离心泵,是化工行业的常用设备。

汉华厂的领导,没一个对工业是完全外行的。陈伟国皱着眉头说:“老朱这个想法,其实早些年我们也是讨论过的,但要生产二类压力容器,有很多要求,我们恐怕一时还达不到。”

朱铁军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和技术科以及容器车间的同志们讨论过多次,国家对于二类压力容器生产制造企业有一些资质方面的要求,我们已经逐项对照过了,大部分都能够满足。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自动埋弧焊。石化机的自动埋弧焊机是从日本进口的,咱们过去向轻化厅打过报告,申请给我们也进口一台,但轻化厅一直没批,所以这个问题就一直拖下来了。”

陈伟国道:“这个事情我知道,现在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

朱铁军道:“我从小林设计滚齿机这件事情上得到启发,我觉得,既然轻化厅不同意给我们进口埋弧焊机,我们能不能自己开发一台?”

“自己开发?”蒋满庆瞪大了眼睛,“这么高级的设备,我们怎么可能开发出来?”

朱铁军微微一笑:“我原来也以为埋弧焊很复杂,那天在金工车间和小林谈了一下,他说其实这东西原理非常简单,他就能够设计得出来。”

“太吹牛了吧?”梁广平放下他心爱的旅行杯,不屑地说道,“他的确是设计了一个滚齿机,但他自己不是也说了吗,这只是他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依葫芦画瓢才搞出来的。埋弧焊这个东西,他也看过?”

朱铁军点点头:“我也不知道这个小伙子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总之,没过两天,他就交了一套图纸给我,我让技术科的老范看过了,他觉得好像是对的。”

老范是技术科的科长范世斌,是50年代的大学生,算是汉华机械厂的技术权威了,他能够认可的东西,应当还是有点靠谱的。

“这个小林,这两年是去当兵了还是去念大学了?”党委书记邹世成嘀咕道,“我听说他还参加了自卫还击战,他哪有这么多时间学了这些歪门邪道的技术啊?”

陈伟国呵呵笑道:“老邹,小林学的这个,可不是歪门邪道。不管他是怎么学来的,既然老范也觉得可行,我们就试一试吧。这样,老朱负责抓这个事情,让容器车间和技术科派出得力的人员,组成一个技术攻关小组,专门攻这个埋弧焊,让小林参加这个小组。他画的这个图纸如果正确,当然最好。如果不正确,我们还有其他人嘛,大家也不是吃干饭的。”

“让翻砂车间的胡杨也参加吧。”蒋满庆插话道,“我听说,他搞技术也有一套。”

人们日常所看到的电焊火花也叫作电弧,如果在进行焊接的时候,用一层焊剂把焊接点覆盖起来,则电弧就会被埋在焊剂之下无法看见,这种焊接工艺被称为埋弧焊。回味书库(该章节由疯狂)埋弧焊的这一特点使得焊接熔池受到焊剂的保护,焊缝中杂质较少,从而焊接质量较高。埋弧焊很少采取手工操作的方法,而是由专门的埋弧焊机自动完成,因此也称为埋弧自动焊。对于二类压力容器制造企业来说,拥有埋弧焊机是重要的考察指标之一。

技术科长范世斌和容器车间主任冯旭都曾经在石化机参观过埋弧焊,对于埋弧焊机的工作原理有一些感性的认识,但具体到内部是如何工作的,他们就说不清楚了。

林振华作为一名机械专业的研究生,对于埋弧焊的工作原理自然是十分熟悉的。埋弧焊在那个年代算是一项比较新的技术,但到了林振华生活的年代,就是非常普通的技术了,随便一本焊接工艺教程上也会有焊机的原理图。朱铁军无意中向林振华说起埋弧焊的事情,本来还只是想问问林振华是否听说过这项技术,谁知几天以后,林振华居然直接就把一套焊机的图纸交到了他的手上。

有了图纸,并不意味着就能马上制造出一台埋弧焊机,许多相关的技术参数,例如焊接电流、电弧电压、焊丝直径、焊丝倾角、焊接速度等,都需要经过实验才能确定。后世的教材上当然也有这些参数的内容,但林振华不可能记得如此清楚。更何况,有些参数是要根据实践情况进行调整的,焊剂的成份不同、钢材的种类不同,都会影响到参数的选择,这些问题只能通过反复的实验来解决。

攻关小组在朱铁军的带领下成立了,林振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上课,讲解埋弧焊的原理和工艺要领,汉华机械厂最有水平的一群工程师和电焊工都坐在下面听课,其中包括了林振华的准丈人杨春山。回味书库朱铁军也抱了个笔记本坐在边上记录,这小老头虽然是行伍出身,但对于工业技术也有着深厚的兴趣。

“小林,听你介绍完,我觉得心里就有数了。不过,你说这么多参数都要测试,那我们岂不是要做几千次实验?”范世斌质疑道。

“几千次实验?那得做到什么时候去啊?”电焊工郝松林嘀咕道。

“几千次实验也不算多。”胡杨插话道,“掌握一项技术,几千次实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过去咱们国家从苏联引进某项鱼雷技术的时候,为了掌握鱼雷的航迹,生生打了几百枚鱼雷,一枚就是好几万块钱呢。”

“既然胡师傅都这样说了,那咱们就开始试吧。小华,你开出工作单来,我们按着你的要求做就是了。我们十几个电焊工,大家一起上,几千次实验也快得很的。”杨春山爽快地说道,他是林振华的铁杆后盾。

朱铁军犹豫道:“几千次实验,得花多少钱啊?小林,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最好能少做一些实验。”

林振华叹了口气,说道:“唉,其实也可以不用实验这么多次的,如果能够构造出几个参数的变化曲线,那么选择少数节点来进行实验就足够了。”

朱铁军问道:“小林,你说的什么曲线,我不懂。不过,你说怎么样才能像你说的那样,什么构造出曲线什么的。”

林振华道:“构造这些曲线需要涉及到一些计算,如果有计算机的话,这些计算倒也是挺容易。回味书库可是,现在上哪去弄计算机啊。”

范世斌咂舌道:“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光听说省计算中心有一台计算机,用一个小时就要好几百块钱,而且还得开介绍信才能用,咱们哪用得起。”

胡杨问道:“小林,你说的计算,需要用到什么知识。咱们没有计算机,如果发动全厂有点文化的工人一起来算,是不是可以?”

林振华摇摇头:“老胡,这个计算可不是四则运算,我是要做一个有限元分析……”

“你说什么?有限元?”胡杨眼睛里冒出异样的光芒。

“呃,反正就是一种计算方法吧,叫什么名字无所谓。”林振华赶紧打着马虎眼,有限元这个词对于汉华厂的人来说,实在太有难度了。

谁知,胡杨却是咬住了不放:“小林,我曾经在机械杂志上看到过有限元这个概念,可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莫非你会?”

林振华硬着头皮道:“我也是勉强知道一些,不过,要做一个最简单的有限元分析,也得涉及到矩阵、微分方程之类的运算,这个恐怕……”

胡杨转头对朱铁军和范世斌说道:“朱厂长,范科长,你们都知道的,我有高中学历,而且这些年也比较喜欢看点书,小林说的矩阵和微分方程,我都懂一点。要不,我主动请缨,配合小林做有限元分析,你们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范世斌和朱铁军对了一下眼神,当即表态道:“要说起来,这些东西我在念大学的时候也是学过的,可是这十多二十年没用,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刚才盘算了一下,咱们厂能够做矩阵运算的,估计一个巴掌就能算得过来,他们的情况和我都差不多。如果胡师傅还能记得,帮着小林做这个运算,那是再好不过了。”

朱铁军站起身来,说道:“好,今天就到这吧,胡师傅,你和小林讨论一下这个叫什么元的,看看能不能帮着小林做下来。埋弧焊这个事情,我们是一定要做的。如果你们通过计算,能够少做一些实验,那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几千次实验就几千次实验吧,能把二类容器证书拿下来,我们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众人都带着对林振华的崇拜之情散去了,只有胡杨留了下来。林振华看看胡杨,愁眉苦脸地说道:“胡师傅,你真的打算手工来做有限元分析?”

胡杨点头道:“没错,计算机能做的事情,人也能做。只是,我没学过有限元分析,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呢,你能给我说说吗?”

林振华道:“胡师傅,你先告诉我,你对于矩阵和微分方程到底掌握到什么程度,你说你是高中学历,这些东西可不是高中的知识哦。”

胡杨微笑道:“小林,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是比较喜欢学点新鲜玩艺。我虽然只有高中学历,可是高等数学的东西,我也都自学过。我说句大话吧,矩阵和微分方程这些,一般的题目肯定难不住我。”

“那好,我就给你讲讲有限元分析吧。”林振华道,“所谓有限元分析,就是用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代替复杂问题后再求解。它的核心思想,是把一个复杂问题的解域看成是由许多称为有限元的小的互连子域组成,对每一单元假定一个合适的而且是比较简单的近似解,然后推导求解这个域总的满足条件,从而得到问题的解。”

胡杨认真地听着林振华的讲解,嘴里念念有辞地重复着,像是要强行把这些知识填到脑子里去。

林振华说完这些,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胡师傅,你看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胡杨点点头:“我大致明白了,这个思想其实应当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微积分的思想,不就是这样吗?”

林振华道,“不过,有限元方法正式被提出来,还是在60年代的时候。短短十几年时间,现在这个方法在西方工程学界已经被普遍应用,几乎涉及到了所有的技术领域。”

胡杨眼睛里掠过一阵阴霾:“唉,看看咱们这十几年,净是瞎折腾了,也不知道国外都已经跑得多远了。”

林振华连忙安慰他道:“胡师傅,你也别急,咱们现在开始追也来得及。党中央不是已经提出科学的春天了吗?像你这样自学成才的工程师,肯定会大有用武之地的。”

“不说这个了。”胡杨摆摆手,“小林,你还是跟我说说,有限元分析具体是如何做的。”

“好的,我们先从一个简单的例子来看……”林振华摊开一张纸,给胡杨写了一个模型,然后开始循序渐进地向胡杨介绍有限元分析的基本思路。

啊,我得在新书榜上站住脚,才有可能得到强推,才有可能上架……

林振华整整给胡杨讲了两个小时,讲完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回味书库

胡杨感觉到的不可思议是因为他对于有限元分析一直只限于听说,今天才真正知道了具体的算法。这种全新的分析理论让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一般。

林振华感觉到的不可思议则是他发现胡杨的数学功底好得惊人,让人根本不能相信胡杨的学历只是高中毕业而已。许多非常复杂的运算思路,在胡杨看来简直就像是四则运算一般自然。在林振华的整个讲述过程中,胡杨几乎没有一点犹豫的样子,仿佛不是林振华在教他一种新方法,而是他在听林振华的毕业答辩。林振华再次怀疑,胡杨没准也是一位穿越客。

“胡师傅,我说的这些,你是不是都学过?”林振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胡杨摇摇头:“不是,我今天是第一次听你说,实在是受益菲浅。”

“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学习的痕迹啊。”

“是吗?”胡杨反问道,他思索了一下,笑着答道:“也许是因为这些方法过去我也曾经想到过,只是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思路。今天听你这样一说,把我零星的思路都串起来了。这个有限元分析方法,实在是太有用了,我想,它在很多领域都能够发挥非常巨大的作用的。”

林振华道,对于后世的机械专业学生来说,有限元分析几乎就像工人的游标卡尺一样,属于不可或缺的工具。不过,后世做有限元分析都是借助于计算机来实现的,从来没听说过手工算有限元的情况。

“胡师傅,我们要做的分析大致就是如此,你想想看,这其中的运算,我们用手工能算出来吗?”林振华说道。回味书库

胡杨盘算了一下,答道:“没问题,我有把握算出来。这样吧,林老师,这道题就算是我的家庭作业了,我负责把它算出来交给你就是了,你也可以顺便检验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掌握了有限元分析的方法。”

“好吧。”林振华点头答应了,他不知道胡杨打算怎么去做微积分,反正他是不打算做的,作为一个21世纪的青年人,他早就丧失了手算的能力。

胡杨从林振华手里领了任务,先去了一趟仓库,要了两刀白纸,让保管员郑明霞记在埋弧焊联合攻关小组的帐上。郑明霞以为胡杨是假公济私,这些纸没准是帮儿女预备的草稿纸。只有林振华知道,这两刀纸是胡杨打算用来做有限元分析的,如果真要把几条曲线都算出来,没准两刀纸还不够用呢。

林振华懒得去替胡杨操心,他骑上自行车,拎着一袋桔子和两斤白糖,来到了丰华县城里的陆家巷,拜访兰武峰的家。

“大妈,峰子在家吗?”林振华踏进16号院,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兰大妈问道。在此前,林振华已经来过几次,与兰大妈也已经很熟悉了。

“哟,是小华来了。”兰大妈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艰难地站起身来,招呼着林振华。林振华已经听兰武峰说过了,兰大妈多年来一直在一个工厂的食堂里做临时工,天天在水里泡着,得了严重的关节炎,现在几乎是丧失劳动能力了。兰武峰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从云南的知青点跑回来的。

林振华搀着兰大妈,跟着她进了屋,然后把手里拎的东西递给她:“大妈,我们厂里发的一点桔子和白糖,你尝尝鲜。”

“哎呀,小华,你又拿东西来,这让我们怎么还啊。回味书库”兰大妈感激地说道,林振华每一回来都要带上一些东西,这已经成为惯例了。这次拿来的桔子算不上什么,但两斤白糖可是很厚的礼物,要知道,白糖是凭票供应的商品,一个人一个月才供应四两。在那个年月里,小孩子喝一杯白糖水都是很奢侈的享受。

林振华把东西放下,然后拦住正张罗着要给他倒水的兰大妈,自己提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笑着问道:“大妈,峰子这一段时间在干什么呢?”

兰大妈道:“上次你给峰子做了一个蜂窝煤模子以后,他现在天天骑个自行车在外面转,看哪家要做蜂窝煤的,他就帮人家做。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一块多钱呢。”

“这个峰子,还真舍得下力气。”林振华呵呵笑道。

丰华县是南方少有的几个产煤县之一,县城里烧煤炭的人家不少。过去,大家是把煤做成煤饼烧,近几年来,一些家庭陆续开始改烧蜂窝煤,因为蜂窝煤的炉子火比较旺,换煤也比较容易。

县城里没有专门制作蜂窝煤的工厂,各家各户用的蜂窝煤,都是自己用模子做的。蜂窝煤的模具是一个有长柄的套筒,套筒里有七根圆柱,是用来生成蜂窝煤的七个气孔的。制作蜂窝煤时,要先把煤粉和粘土按一定比例混合,揉匀,然后按进模具里,按紧之后,再推动模具上的套杆,把成形的蜂窝煤推出来,码在地上晾干。

这种制作蜂窝煤的模具在市场上是买不到的,其实,即使市场上有,也不会有哪个家庭舍得花钱去买。汉华机械厂的工人在这方面又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他们能够在厂里找一些废料制作成模具。县城里的居民没有这样的条件,有时候就需要从工厂的工人那里借模具来使用。

兰武峰决定不做小偷了,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好的就业渠道。林振华给他出了个主意,先帮他做了一套蜂窝煤模具,然后让他带着模具在县城专门帮人做蜂窝煤。县城的有些居民家里没有会干这种活的劳动力,同时也缺乏工具,所以也愿意花点钱请人来帮忙。兰武峰从帮人和煤开始,直到把蜂窝煤做好,一个蜂窝煤只收两厘钱的加工费,这对于许多人家来说,还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兰武峰干活舍得出力,一天下来能做好几百块蜂窝煤,有时的确能挣到一块多钱。

“小林,我真要谢谢你。峰子原来做的那些事情,我也知道,那都是见不得人的。自从认识你以后,峰子跟我说,他也要自食其力,不能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了。”兰大妈说道。

“峰子这个人,很有孝心。我总觉得,有孝心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够让大家为他骄傲的。”林振华道。

“希望有那一天就好啊。”兰大妈道。

“林哥,林哥。”正说着兰武峰,院子里就传来了他的喊声,林振华走出门来一看,只见兰武峰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浑身像是从煤堆里爬出来一般,只剩下一排牙还是白色的。

“哎呀,峰子,怎么又弄得一身灰啊?”兰大妈心疼地说道。

兰武峰呵呵一笑:“没事,我冲个澡就成了。”

说着,他也不嫌天冷,直接就在院子里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拿脸盆接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往头上浇。时下已经是十二月份的天了,虽说不至于滴水成冰,但也寒气逼人。兰武峰把冷水浇在身上,隐隐地能看到腾起一缕蒸气。

“峰子天天就这样洗,习惯了。”兰大妈见林振华有些愕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

兰武峰冲了几盆水,把身上洗干净了,兰大妈给他拿过来一条大毛巾,他一边擦着身子,一边对林振华问道:“林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小华给咱们拿了桔子和白糖来,起码有两斤白糖呢。”兰大妈一边收拾着兰武峰的脏衣服一边说道。

“林哥,你让我怎么敢收呢。要不,桔子你留下,白糖你拿回去吧?”兰武峰道。

林振华道:“峰子,你就收着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些白糖是我去瑞平机械厂做培训的时候,他们送的,给了我十几斤呢。我们厂里又发了几斤,我就想着给你们带点过来了。”

“那就多谢林哥了。”兰武峰道,“反正也欠你这么多了。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起。”

“呵呵,放心吧,会有机会的。”林振华道,“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国家的政策马上就要放开了,到时候有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我相信林哥的话。”兰武峰道。

“峰子,你要记住你林哥的恩,如果真的有一天发达了,绝对不能忘了林哥,知道吗?如果你敢忘了林哥,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兰大妈叮嘱道。

兰武峰对着林振华呵呵一笑:“林哥,你觉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林振华道:“什么恩啊义的,大家都是朋友,互相照应一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果当成债,就没意思了。你如果有朝一日发达了,能照样认我这个朋友,我自然很高兴。如果你有自己的天地,和我没什么瓜葛了,我也照样高兴。”

兰武峰道:“我知道林哥不喜欢听这种感谢的话,所以我就不说了。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说再多也没用。我只说一句,林哥,你应该相信自己,你不会看错人的。”

在林振华想来,胡杨要用手工算完那几条曲线,怎么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一个星期里,攻关的事情只能先停下来,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就好了。回味书库(疯.狂/

谁料想,在林振华给胡杨讲完有限元分析后仅仅隔了一天,胡杨就抱着一摞草稿纸跑到金工车间来找林振华了。

“小林,我算完了,你来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胡杨语气里透着几分亢奋。

“不会吧?”林振华惊得目瞪口呆,“老胡,你算了多长时间?”

“前天你跟我讲完以后,我就回家开始算了。昨天我请了一天假,然后一直算到刚才,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白天加两个晚上吧。”胡杨轻松地说道,因为持续的熬夜,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烟草的味道,想必是一直在以香烟提神的缘故。

“你真的没有什么计算设备,就是纯粹用手算的?”林振华翻看着胡杨演算的结果,越看越是心惊。他虽然没有进行验算,但从数据间的关系和曲线的形状来看,胡杨的演算应当是正确的。不单如此,他还发现,胡杨书写的算式非常流畅,像是常年做这种运算一样。

胡杨笑道:“习惯了,比这更难的数我也算过呢。当然,我也不纯粹是手算,我们老祖宗不是还留下了算盘吗?还有,秦瑛也帮我算了一部分。”

“秦师傅也会算?”林振华问道。

胡杨道:“她不懂微分,不过她是统计员,打算盘是没问题的。我把算式写出来给她,她就用算盘把结果求出来。”

林振华抱歉地说道:“胡师傅,其实,我真没想到你会算得这么辛苦,要不,我怎么也该和你一起算的。咱们这个埋弧焊的项目,也没这么紧张吧,让朱厂长给你批几天假,你坐在家里慢慢算也可以的。”

胡杨摇摇头:“不光是为了埋弧焊,小林,我是真的喜欢这个有限元分析,我越算越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太好用了,这人一兴奋,也就不觉得困和累了。”

林振华感动地说道:“胡师傅,其实有限元分析还有很多东西,如果你感兴趣,改天我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回味书库”

“一言为定!”胡杨高兴地说,“小林,我就拜你为师了。”

林振华连连摆手:“胡师傅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学到了这个东西而已。要论对这个方法的领悟程度,我可是远远不及你的。我想,如果你当年能够读一个麻省理工的博士,再给你一个实验室,那么发明有限元分析的就不是老外,而是你胡师傅了。”

有了初步的计算结果,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林振华设计了一套实验方案,列出不同的焊剂、钢材、电流等参数的组合,交给范世斌和冯旭,让他们组织电焊工们去逐一进行实验。探伤员拿着超声波探伤仪在一旁等待着,每焊完一条焊缝,探伤员就要上前进行检验,并记录下详细的结果。

林振华和胡杨专门负责对结果进行分析,建立实验曲线。胡杨在跟着林振华学了几天之后,竟然后来居上,分析数据比林振华做得还好。林振华先是惭愧了几天,然后就接受了现实,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是,自己前生习惯于电脑计算,离开电脑就干不了活,而胡杨作为一个业余的数学爱好者,从来都是习惯于手算的,所以在条件恶劣的情况下,表现就比自己好得多了。

实验曲线完全建立起来之后,林振华开始修改原来画的埋弧焊机设计图,根据实验的结果,许多电子元件的参数都需要重设,机械部分也需要调整。胡杨以及技术科的工程师们也加入了修改图纸的工作,他们在机械设计方面的经验比林振华更为丰富,有些林振华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放在他们手里不一会就能迎刃而解。

林振华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悲摧的,在无数的穿越传说中,穿越人士无不是走到哪里都傲视群雄的,武功第一、智商第一、连对少女少妇的杀伤力都是第一。可是自己的穿越众,虽然有着超前了几十年的见识,但别人只要稍微一学,就超过了自己。一个自称只有高中学历的胡杨,跟他学了几天有限元分析,现在已经是后来居上了。技术科一帮工程师,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埋弧焊的图纸,现在干了几天,提出来的方案也比他林振华要强得多。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林振华在穿越之前也不过只是一个研究生而已,见识是足够了,但基本功和经验远不是别人的对手。回味书库他的长处只在于使用先知先觉这个作弊器,其他的才能不是随便能够补上的。

“现在情况怎么样?”朱铁军都要这样向攻关小组发问。

“进展非常顺利,最终的图纸今天就能够完成,明天就可以下单开始加工了。”范世斌乐呵呵地回答道。

“好啊,这一次你们技术科可是立了大功了。”

“哪里哪里,首功还是小林。”范世斌拉着林振华说道。

“那倒是,小林是首功。”朱铁军点头道。

林振华摇了摇头:“朱厂长,范科长,你们就别挖苦我了。现在整个攻关小组,就我最闲了,我发现大家对于埋弧焊的了解都比我深刻。相比之下,我当初画的那个图,简直就是垃圾。”

范世斌道:“小林,你这就错了。埋弧焊的原理,最早我们都是听你说的,要不到现在我们还搞不清楚呢。相关的参数都是你设计了实验才测出来的,你的作用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朱铁军拍拍林振华的肩膀,说道:“小林,你眼界很宽,懂的东西很多,这是你的长处。埋弧焊这个项目,如果不是你,大家肯定现在还在黑暗中摸索。不过,你毕竟太年轻,有些方面经验不足,而老同志们经验丰富,他们一旦掌握了原理,自然就能找出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在这方面,你还是需要虚心地向老同志学习才对。”

“我明白,我明白。”林振华郑重地说道。

林振华这个态度,倒并不是装样,而是由衷的感触。他想起自己在华青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导师姚鹤良教授也曾这样说过,他说其实真正的大师是在生产第一线的,实践出真知,这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场面话。

“小伙子,不错,没给我们部队丢脸。”朱铁军说道,“前些天,厂务会已经同意了,给你调换一个工种。像你这样技术全面的年轻人,当搬运工太屈才了。你考虑一下,看看想做什么工种,等到埋弧焊试车成功,我就给你办。”

林振华摇摇头:“朱厂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倒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我还是挺喜欢搬运工这个工种的。”

“真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朱铁军骂道。

范世斌在一旁插话道:“朱厂长,我倒觉得,像小林这样优秀的人才,不应该放在车间里,应当到我们技术科来,先以工代干,未来厂办应当争取给他解决一个干部编制。我觉得,小林虽然只有初中文凭,但他的水平,比我们很多大学生还高呢。”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小林,你的意思呢?”朱铁军看着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现在对于这个时代的事情已经了解不少了,他知道,这个社会是分了很多等级的。首先,城乡差别就是一个最大的等级差别,城里的人叫作职工,农村的人叫作农民,二者相比,绝对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再具体到职工内部,又有另外一个台阶,那就是干部和工人的区分。干部归人事部门管,工人归劳动部门管,工资待遇等等都有所不同。

不过,正因为干部身份代表着更好的待遇,所以一个工人要变为干部身份,难度是非常大的。在许多单位,都有“以工代干”这种名目,也就是以工人的身份,先做干部的工作,过一段时间,等到有指标了,再正式转为干部。能够以工代干,对于许多工人来说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别的不说,搞对象都比普通工人要抢手得多。

范世斌的这个提议,对于其他的工人来说也许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对于林振华,却没有一点作用。林振华知道所有这些工人、干部、以工代干等其实都是浮云,一旦走向市场化,这些身份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朱厂长,范科长,这个问题先搁下吧,一切等搞完二类压力容器取证再说吧。”林振华采取了一个拖延的方法,回避了范世斌的邀请。

埋弧焊机试车的时间终于到来了,两块开好了坡口的钢板摆放在容器车间的正中央,两条用来支撑焊机的导轨也已经沿着钢板的接缝部位铺好,一台做工精巧的小车停放在导轨的一端,这就是埋弧焊机。在焊机的下方,伸出一小截钢柱,这是焊机的导电嘴,焊丝从导电嘴中探出来,悬在焊缝之上,等待着焊接作业的开始。

容器车间的工人们全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围在试车现场的周围。林振华、胡杨、范世斌等人反反复复地对焊机检查了多遍,力求万无一失。

“好了,朱厂长,现在可以开始试车了。”容器车间主任冯旭向朱铁军报告道。

“第一次由谁来操作?”朱铁军问道。

林振华等人互相看看,都笑着不说话。

“怎么,是都不敢上前,还是都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朱铁军奇怪地问道。

“朱厂长,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像这种剪彩的机会,肯定是要交给领导的。”林振华忍不住提醒道。

朱铁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振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怎么,你们是想让我来烧第一条缝?”

“正是如此。朱厂长,我们就等着你来剪彩了。”冯旭说道。

朱铁军哈哈大笑起来:“好,这个彩我愿意来剪。”说罢,他走上前去,按动了埋弧焊机上的电钮。

传动马达轻轻地响了起来,焊机沿着导轨缓缓前行。送丝轮轻盈地转动着,向下推送着焊丝,一旁的焊剂盒也打开了,焊剂按设定的速度流淌下来,正好盖住了焊丝接触工件所迸出的电焊火花。焊机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如鱼鳞般平整的焊缝。

“啪啪啪!”冯旭带头拍起了巴掌,工人们跟着鼓起掌来,车间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朱厂长,这条焊缝焊得太漂亮了,简直是八级电焊工的水平啊!”冯旭一边鼓掌一边恭维着朱铁军,马屁拍得比掌声还响。

朱铁军当然知道这条焊缝的好坏与自己是否英明神武根本没有任何关联,林振华等人已经把各项参数都设好了,他只是按了一下电钮而已。不过,看到焊机的效果如此出色,朱铁军还是十分兴奋,不管怎么说,埋弧焊攻关是他一手抓的项目,这个项目的成功,其中当然有他这个领导者的功劳。

“祝贺你们!”朱铁军挨个地与攻关小组的成员们握手,然后宣布道:“大家都辛苦了,我给大家放三天假。三天以后,老范,老冯,小林,还有杨春山师傅,咱们几个人一起带上这台埋弧焊机去石化机,接受检验。”

石化机位于江南省的省会南都市郊区,建于50年代初期,是一座拥有2000多工人的国营大厂。回味书库(疯.狂.手.打)这种大企业,在当年绝对是风光无限的,工人旱涝保收,到月底就能拿到工资,还有各种福利。厂子规模大,光厂区面积就有5000多亩,各种设施十分齐全,有自己的幼儿园、小学、中学,还有一所技工学校,工会俱乐部每周都放电影,厂医院甚至能做阑尾等小手术。可以这样说,除了没有公墓之外,一个人生老病死所需要的一切条件这里都能够提供。

汉华机械厂在丰华县算是一个大企业了,厂子里的人走到县城里去都是昂首挺胸,底气十足的。但当林振华和朱铁军等人一起站在石化机门口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想到一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家这才叫国有大型企业啊。

汉华厂与石化机同属于轻化厅系统,相互之间走动得比较勤,除了林振华之外,其他的人过去都到过石化机,所以对石化机的规模并不觉得有什么惊奇。载着汉华厂一行人的解放牌大卡车开到石化机门口,冯旭从驾驶室里下来,在门卫那里说了几句什么,门卫便按动电钮,拉开了伸缩式的大门,放汉华厂的一行人进去。

“石化机这个电动门硬是很气派,什么时候我们厂也搞一个这样的大门才好。”杨春山站在卡车的车斗里,对身边的林振华说道。

“这个大门倒是一般般,不过,石化机的厂区可真是够大的。”林振华感慨道。

这种伸缩式的大门,在当年的确是一个稀罕玩艺,连省政府用的都是那种大铁栅栏门。这就是当年的一个有趣的反差,政府部门往往不如工厂有钱,也不如工厂气派。因为工厂拥有各种资源,要做一个大门,只需要找点边角料焊一焊就可以了,政府就没有这样的条件的。

不过,林振华对于这样的大门没什么兴趣,在后世,随便哪个住宅小区都有几个这种门,而且还是带遥控的。林振华感兴趣的,是石化机这几千亩厂区的环境。一排排整齐的平房,宽阔的厂区道路,20多年前建厂时种下的树木,现在已经长得十分高大,他们所乘坐的卡车,就在这茂密的树荫下面驶过。

在后世的大城市里,像这种几十年树龄的大树已经是十分珍贵了,如果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里能够有几棵这样的树,开发商必定要在宣传材料的醒目位置上标明:小区内有原生树五株,让您尽享森林生活……在石化机的厂区里,这种珍贵的“原生树”岂止千株。虽然已经是深冬时节,但南方的树木很多是四季常青的,放眼望去,满目苍翠,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多好的地方啊,以后如果经营不下去,光把厂区这些地皮拿来开发房地产,也够全厂的工人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林振华恶恶地想到。回味书库他前生对于江南省的情况不太了解,不知道这家石化机最终的命运如何,是不是与其他许多国企一样,在90年代的国企破产风潮中黯然倒闭,然后成了开发商的盘中之餐。

“到了,小华,下车吧。”

杨春山打断了林振华的暇想,林振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卡车已经开进了石化机的生产区,停在一处厂房门口。从厂房的结构来看,林振华能够判断出,这应当是石化机的容器车间,比汉华厂的容器车间要高得多,也大得多。

车一停下,几名石化机的职工便迎上来,当先一人颇有些领导气质,脸上带着傲漫的微笑,正与从驾驶室里出来的朱铁军握手。

坐在车斗里的范世斌、杨春山、林振华等人都下来了,同时放下车斗的挡板,把他们自己制作的埋弧焊机小心翼翼地抬下来。石化机在压力容器制造方面是全省的No1,汉华厂要想通过二类容器认证,有许多环节都要经过石化机的测试。他们这一次来的目的,就是让石化机的技术人员审查他们的埋弧焊机。

“这是我们厂的技术科长,范世斌,老范。”朱铁军领着对方那位领导来到林振华等人面前,向他介绍着自己的手下。

“哦,好啊。”对方领导漫不经心地答道,直接忽略了范世斌向他伸出去的手,似乎觉得对方的一个小科长不值得他去握手。这一个小细节让范世斌觉得好生尴尬,朱铁军的脸上也有了一些难堪。

“林振华,小林,退伍军人,革新能手。”朱铁军指着林振华向对方介绍道。

“你好。”林振华汲取了范世斌的教训,没有试图去与对方握手,而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即便是点这一下头,他也是看在朱铁军的面子上,他才不管对方是个什么牛人呢。

“老朱,你们把东西放下,我让小王给你们安排一下吃饭和住宿,明天再安排测试的事情。我这几天有点事情在忙,就不陪你们了。有什么事,你就跟小王说就行了。”对方领导打断了朱铁军继续介绍其他人的打算,随意地对朱铁军说道。他说的那名小王估计是一个什么秘书之类的,站在他的身后,朝朱铁军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就谢谢牛厂长了。”朱铁军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对那牛人说道。

“这厮是个什么玩艺?”看着那位牛厂长昂首离去,林振华小声地问冯旭。回味书库

冯旭道:“石化机的一个副厂长,叫牛北生。”

“怎么这么牛?连咱们厂长的面子都不给。”

冯旭解释道:“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大厂子,级别也比我们高。石化机是副地级单位,牛北生这个副职,相当于县团级,咱们朱厂长是副县团级,所以他就显得牛了。”

“没必要吧?”林振华嘀咕道,“好歹也是兄弟单位,山不转水转,谁知道以后谁求谁啊?”

冯旭拍拍林振华的肩膀,道:“小林,你这话说得好。不过,眼下还是咱们求人家,所以也只能陪着笑脸了。你以为朱厂长愿意?”

朱铁军是否愿意,林振华很快就知道了。在被安排到招待所住下之后,朱铁军在屋子里破口大骂:“妈拉个巴子,依着我以前的脾气,非扇这个姓牛的两巴掌不可,什么东西。”

“朱厂长,你别生气。”冯旭连忙劝道。

“这个王八蛋,过去在轻化厅开会的时候也是这样,像是谁欠了他家的钱一样,不单对我们汉华厂,对其他厂子的领导也是这样,觉得天下就是他石化机最大,我们都是小喽罗。”朱铁军牢骚满腹。

冯旭道:“朱厂长,没办法,我们现在还指望着他们给我们盖章呢。”

“我实在是不想因为他的缘故耽误了你们一个多月的心血,如果今天是因为我自己的事情求他,我肯定要跟他翻脸。”朱铁军道。

“弱国无外交,谁让咱们厂子不如他们大呢?”林振华也劝说道。

朱铁军嚷完,气消了一点,他看看众人,说道:“这个姓牛的事情,不要影响到你们。你们明天要好好表现,把这一关过去了,我们就不用再求他们了。”

“放心吧,朱厂长,我们不会掉链子的。”林振华拍着胸脯说道。

石化机的秘书小王带着众人在食堂吃了一顿饭,饭是从窗口打的。很显然,石化机并没有把汉华厂这个兄弟单位当成一回事,否则,对方的副厂长带队来了,按当时的规矩,无论如何是应当招待一次便宴的。

饭后,范世斌组织众人开始准备第二天测试的材料,还有各种各样的表格要事先填写好。冯旭却不知到哪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他过去和石化机走动比较多,估计是有一些朋友之类的要去拜访拜访。

第二天,汉华厂的一干人等前往石化机的容器车间,准备接受埋弧焊机的测试。到了现场,众人意外地发现,那位声称自己很忙的牛厂长居然也来了,而且脸上明显有了一些笑容。

“老朱,你们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样?”牛北生主动向朱铁军招呼道。

“还好,多谢牛厂长,小王秘书给我们安排得很好。”朱铁军说道,不管他心里对牛北生有什么不满,也只能装出一副愉快的样子。更何况,牛北生今天的态度明显比昨天要好得多了。

“我们这边条件比较简单,你们各位就将就两个晚上吧。”牛北生虚套地说道。

“条件很好,条件很好。”朱铁军也同样虚头虚脑地应道。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牛北生指着一位穿了电焊防护服的女工向汉华厂的众人介绍道:“这是小沈,沈佳乐,别看她年轻,那是我们厂电焊工的头把交椅,在日本培训过半年的。今天就由她来负责测试工作。”

说罢,他又转向沈佳乐,吩咐道:“小沈,汉华厂也是咱们的兄弟单位了,测试的时候,适当把握就可以了,不要为难兄弟单位。”

这位坐着头把交椅的沈佳乐看起来的确年轻得过分,大约也就是20岁上下。剪着短发,戴着工作帽,身着电焊工作服,手里戴着纱手套,一副老工人的样子。她的身材和长相看起来都还挺顺眼的,就是脸上表情木然,冷若冰霜。

听到牛北生的吩咐,沈佳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牛厂长。不过,二类压力容器是有质量要求的,如果弄不好,出了事是会死人的。厂里指定由我来签字验收,我不得不严格要求。”

“我知道,我知道。”牛北生连声说,“我没让你不严格,我只是说,要适当。嗯,适当懂不懂?”

“我懂了。”沈佳乐木然地说。

牛北生转头向着朱铁军,干笑着说道:“小沈就是这个脾气,对工作非常认真,你们多担待。”

朱铁军连忙答道:“认真是应该的,我们完全。”

汉华厂的各位也都不是傻子,当然能够看出沈佳乐显然是不愿意放水的,牛北生这一番话,也只是给汉华厂的人做了一个空头人情,未来沈佳乐如何评分,牛北生肯定是不会再插手的。不过,不管人情是不是空头,牛北生能够这样做,也算是给了汉华厂面子了,众人的心里觉得暖和了一些。

“冯主任,这个牛厂长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嘴怎么这么甜?”林振华站在人群背后,小声地问冯旭。

冯旭微微一笑:“我昨天晚上给他提了20斤白糖去,要不他的嘴能有这么甜。”

呵呵,这个姓牛的可真够便宜的,20斤白糖,按市价还不到20块钱,居然就把他给收买了,好歹也是一个正处级的国企副总啊,你多少有些身价好不好?林振华不禁暗自称道: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真是太……那什么好了。

“朱厂长知道吗?”

“我跟他汇报过了,他说他不管这事。他那个脾气,干不来这些事,我这是征得蒋厂长同意的。上次,咱们厂从瑞平那边弄了一车白糖,这事石化机的人也知道了,心里不痛快着呢。所以,这一次过来,我就从蒋厂长那里要了100斤过来,昨天晚上,各个有关系的人都打点好了。”冯旭没有瞒着林振华,这种事也实在没什么可瞒的,在当年,拉关系走后门是公开的秘密。

“那这个沈姑娘,你没有去打点一下?”

“哪能不去?”冯旭道,“昨天我已经都打听好了,这个姓沈的丫头,是我们检测的关键人物,昨天晚上我去了她家,结果吃了闭门羹。”

“哦,如此说来,这姑娘还挺廉洁的?”

“谁知道啊,小丫头,有点倔脾气。我也问过了,这丫头眼睛里只有技术,只要我们的技术能够过关,她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

“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检测的关键人物了,是不是背后有人啊?不会是什么吧?”林振华天马行空地猜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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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华的猜测完全错了,沈佳乐并不是什么,她的父母都是石化机的工人,是那种一点权势都没有的工人。回味书库(疯.狂(看.小.说.fkKxS手)打)

沈佳乐的电焊技术是跟着她的父亲学来的,早在她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她父亲找不到什么玩具来对付她,便把她带到了车间,让她拿着一个电焊面罩,看自己烧电焊。

绚丽的电焊火花成了小姑娘的至爱,她磨着父亲,非要自己亲手试一试电焊不可。于是,父亲便握着她的小手,教她焊出了一条焊缝。

这一试可就不可收拾了,沈家丫头从此迷上了电焊,她觉得再也没有比把两块钢铁粘在一起更有趣的游戏了。在别的孩子都在玩积木的时候,她却在拼搭着那些钢板、钢筋、角铁,这些冷凉、沉重的大家伙就是她的积木。

沈佳乐从小就没有穿过什么花衣服、裙子之类小姑娘喜欢的服装,她一年四季的服装都是用父母的工作服改的,是那种袖子上有收口,胸前有两个兜的工装服。这倒并不完全是因为家里没钱,而是因为她只喜欢这样的衣服。她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留过长辫子,而是常年一头短发。因为在车间里留长辫是很忌讳的,万一长辫被机器卷中,会有生命危险。

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沈佳乐没事就跟着父亲烧电焊,一开始是帮着焊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件,慢慢就开始上手烧一些质量要求更高的焊件了。父亲惊异地发现,自己这个女儿似乎天生就是一个电焊工,还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她烧出来的电焊就已经能够与车间里一把年纪的老工人相媲美了。

18岁那年,沈佳乐进厂当了电焊工,从厂领导到普通工人,无人不知她是一个电焊天才,刚进厂就被破格定了三级工,其实,以她的能力来说,定一个五级也是完全可以的。回味书库

第二年,轻化工业系统组织一批工人赴日本学习,省轻化厅给了石化机一个电焊工的名额,这个名额毫无悬念地落到了沈佳乐的头上,因为派老工人去有些浪费,而年轻工人里,技术能够达到沈佳乐这个水平的根本就找不出来。

沈佳乐去了日本,到了日本的一家化工设备制造企业实地学习。她骤然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电焊技术在人家这里早已是落伍的东西了,日本的电焊技术已经到了如此高超的水平,许多焊接方法她别说见,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沈佳乐在日本呆了半年,连一次街都没有逛过。她只睡四个小时,白天跟着日本的师傅学技术,晚上就抱着一堆资料,翻着日文辞典苦读。她的刻苦精神让以发明“过劳死”一词而著称的日本人都自愧不如,而她对于电焊技术的悟性,更是折服了对方工厂里所有的电焊技师。

沈佳乐再回到石化机时,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电焊技师了,许多新式的电焊技术,在整个江南省只有她一个人掌握,这使得她在厂子里具备了可以不看领导脸色的资本,这一年,她年方19岁。

这一回汉华机械厂来测试埋弧焊机,厂领导事先就通知了沈佳乐。沈佳乐到车间看了一眼汉华厂搬来的焊机,不由得便有了几分反感。在林振华看来,这台埋弧焊机做得也算是很漂亮了,各个部件都经过了抛光,零件表面上泛着淡淡的蓝光,看起来很有些工业革命时代的粗犷感觉。这样的设备,如果放到后世京城的后海酒吧里去,绝对可以挂上一个“重金属时代”的标签,很是卖座的。但在沈佳乐的眼里,这台机器简直就是一个废铁疙瘩,她甚至怀疑汉华机械厂的这帮人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本来要去废品收购站的,结果误走到石化机来了。

石化机也有几台埋弧焊机,那都是从日本进口而来的,整个机器的外壳都喷着漂亮的烤漆,每一个部件看起来都那小巧精致。回味书库沈佳乐认为,只有这样的设备才能称得上是高技术设备,汉华机械厂拿过来的,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傻大黑粗。

沈佳乐生在工厂,长在工厂,对于工业技术有着一种神圣的感情。她父亲在她小的时候就不断地给她灌输一种质量至上的观念,告诉她如果产品的质量不好,那是会出人命的。沈佳乐接受了这样的观念,并让它融在了自己的骨子里。

“沈师傅,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范世斌走上前去,向沈佳乐请示道。虽然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年龄比范世斌的女儿还要小一点,但范世斌也是听说过她的大名的,再加上自己的合格证还在人家手上捏着,这就由不得他不毕恭毕敬了。

沈佳乐问道:“你们这台机器,就是埋弧焊机?”

“是的,这是我们厂自己研制的埋弧焊机。”范世斌说道,也许是自觉惭愧吧,他又补充道:“这台焊机做工上的确是粗糙了一点,不过焊接的质量还是不错的。”

“范科长,我刚才跟我们牛厂长已经说过了,二类压力容器的制造,是来不得半点差错的,如果焊接质量不好,容器发生爆炸或者泄露,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这一点,你也清楚吧。”沈佳乐绷着脸说道,刚才众人已经做过了介绍,她知道眼前这位中年人是汉华厂的技术科长。

范世斌被她这样呛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一个搞技术的人,本来就不擅长斗嘴,加上自己处于弱势,也不知道是否应当回击。

林振华站在一旁,听到沈佳乐的话,不由得有些恼了。在所有的人中,他其实是心理负担最轻的一个,加上年轻气盛,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对沈佳乐说道:“丫头,你说话客气点。我们范科长好歹也是搞了二十多年压力容器了,这点道理不需要你来教训他。”

“你叫我什么?”沈佳乐俏脸生愠。一个陌生人管她叫丫头,已经足够让她不悦了,更何况眼前这个陌生人看起来一脸稚气,没准年龄比自己还小呢。

“叫你丫头,有什么不对吗?”林振华道,和小女孩子耍贫嘴,可是他最喜欢的娱乐的方式了,“中国人都是这样叫的,别觉得你在日本呆过几天,就不接受中国人的语言习惯了。对了,日本鬼子管女孩子叫花姑娘,莫非你喜欢这样的称呼?”

林振华一边说着便宜话,一边上下打亮着沈佳乐。他发现,这姑娘其实长得还真是挺不错的,细眉大眼,鼻梁挺拔,下巴颏略带了一点瓜子型,如果略施一些薄妆,混个港姐第三也没什么问题了。他邪恶地想到,在日本眼里,你可不是什么花姑娘,而是小萝莉。不对,岁数稍大了一点,离御姐啥的,好像又还有点距离……

“你胡说什么呢?你们不想通过检测了是不是?”沈佳乐威胁道,也难怪她要发飚,在她从日本回来以后,这一年来,经手的各种检测也有十几次了,哪个单位敢这样对她不敬的。还有,眼前这个小伙子,眼睛始终在自己的脸上打转,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色迷迷的味道,实在是可恶之极。

林振华呵呵一乐:“丫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说如果姑奶奶你不高兴,我们就检测不过?试问,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什么压力容器的重要性,摆出一副为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负担的样子,现在露出原形了吧?说到底,我们能不能通过,不是看我们的技术是否过关,而是看我们对你是否恭敬,是这样吗?”

“你……”沈佳乐无意之中让林振华抓住了把柄,一时也语塞了,她辩解道:“谁说要你们恭敬了,我是对事不对人的,我只看你们的技术是不是过硬,其他的根本就不管,也不想管。”

“那不就结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林振华问道。

“开始吧。”沈佳乐败下阵来。

听到沈佳乐说可以开始,杨春山和另外几名同来的电焊工连忙动手,把各种测试材料安放到位。这种测试,其实就是指定几种不同材质和厚度的钢材,用埋弧焊机进行焊接,然后再经目测、超声波探伤、X光探伤等方式进行检验,如果检验合格,就说明汉华厂掌握了埋弧焊技术,这一项就算过关了。

冯旭一直站在旁边听着林振华与沈佳乐斗嘴,趁沈佳乐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拉了林振华一把:“小林,这个丫头可是管着盖章的,你刚才是不是太得罪她了?”

林振华道:“冯主任,我这是行一个激将法。你不是说这丫头很清廉吗,我就利用她这一点,故意把她得罪狠了,再用话将住她。这样,即使测试里面有点什么小问题,她也不好太过于大做文章,否则就会落下挟私报复的嫌疑。我相信,她是宁死也不愿意担这样一个嫌疑的。”

冯旭看看林振华:“小林,我发现你这个人不但技术上有两下子,搞阴谋也有两下子,在哪学的?”

林振华道:“冯主任,别忘了,我可是侦察兵出身。如果傻不拉叽的,还不让敌人给发现了?”

“也是。”冯旭点点头,“原来侦察兵还要学这个呢?”

林振华觉得好生羞愧,狼牙、龙组、总参三部的英雄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今天第二更,晚上21点以后还有5000字,总会完成任务就是了。

顺便说一句:我不缺催更票,我缺推荐票……很缺,很缺。

“低碳钢,10毫米板材……”

“结构钢,T型材……”

埋弧焊机在导轨上来回地移动着,在金属材料上留下一条条焊缝。回味书库杨春山等几名电焊工挥汗如雨,不断地把焊接好的工件搬走,再把待焊的工件搬过来,重新铺导轨、架焊机,然后小心翼翼地启动焊机,完成焊接工作。

沈佳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纸夹子,一边观察着焊接的过程,一边在表格上填写着相关的内容。与现场热火朝天的场面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她脸上和声音里的寒意。不过,随着测试结果不断报出,沈佳乐冷冷的语气似乎也有了一些松动。

“佳乐,又是一级,怎么办?”石化机的探伤员拿着报告单对沈佳乐说道,她真的很希望汉华厂的焊机能出一点小缺陷,出现一两条二级或者三级焊缝,以便让沈佳乐脸上不至于那样难看。其实这种测试并不需要每次都完成得这样完美,只要二级焊缝的比率不超过一定限度就可以了。可是,汉华厂的人们似乎就这样精益求精,从头到尾,所有的焊缝检验结果都是一级,连一点机会都没给沈佳乐留下。

“一级不是更好吗?”沈佳乐打肿脸充胖子,“他们的质量好,我们也高兴啊。”

“真看不出来,他们这么难看的一台机器,焊出来的质量这么好。”探伤员嘀咕道。

沈佳乐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台傻大黑粗的机器,点点头道:“看来汉华厂还真有点本事,能自己搞出埋弧焊机了,咱们厂都不敢自己搞。很多参数,咱们根本就确定不下来,也不知道汉华厂的人是怎么弄清楚的。”

“佳乐,我听说,这台焊机就是那个姓林的小伙子设计的。”探伤员颇具有八卦潜质,短短一会工夫,她就从杨春山等人那里探听到了核心机密。

“不会吧?”沈佳乐有些愕然,“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年龄很小啊。”

“我问过了,他才18岁,比你还小2岁。”

“那……他是哪个技校毕业的?或者,上过大学?”沈佳乐也耐不住好奇心了,像她这样的才女,对于有才或者貌似有才的人都有一种本能的关注。

“听说他只有初中文化,当兵回来的。”

“这就奇怪了,别是传错了吧。”沈佳乐摇摇头说道。她忘记了,其实她自己也只有初中文化,她的本事都是在多年的实践中培养起来的,当然,还有从父辈那里遗传过来的DNA。

全部指定的项目都测试完毕了,汉华厂的埋弧焊机焊出的所有焊缝全部为一级,达到了优秀的标准。沈佳乐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掏出自己的私章,在检测报告上盖章通过。

“丫头,多谢了。”林振华拿着检测报告,得意洋洋地对沈佳乐说道。回味书库

林振华这个人有个小毛病,就是看不惯女孩子满脸冰霜的样子。有些人很欣赏那种所谓冰山美女,觉得冷冷的很有味道,林振华觉得这实在是自虐。在他心目中,女孩子就应当温柔、开朗的,成天绷着个脸,有什么意思呢?在前世的时候,他对于这类冰山属于见一回就要欺负一回的。

“得意什么?”沈佳乐果然被林振华给挑逗起来了,她白了林振华一眼,说道:“埋弧焊在现在已经是非常简单的技术了,你们现在搞的这些技术,在人家日本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

林振华脖子一梗:“别又显摆你去过日本了,好像谁没去过似的。”

“你去过?”

“我……”林振华有心说自己真的去过,他是跟着导师去日本开过国际会议的,还参观过日本的工厂,可是,这样逆天的事情,他怎么能解释得清。无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就算我没去过,见识也不见得比你少吧?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你没去过当然不知道,人家日本人搞的技术,你听都没听过。”沈佳乐说道。

“哟哟,看你那一脸自豪的样子,丫头,你好像是个中国人吧?替日本人自豪个什么劲?”

“谁替日本人自豪了?我只是说,人家日本人的技术,你根本就没听说过而已。”

“你牛,那你说说看,日本人现在玩出什么我没听说过的技术了?氩弧焊,电渣焊,激光焊,等离子焊,爆炸焊……”林振华如数家珍地念叨道。

小样,你一个生活在1980年的人,跟我这21世纪的新青年讲新技术?随便蹦几个新名词出来也能吓你一跟头了。林振华恶恶地想到。

“会说有什么用,你光知道氩弧焊,可是你见过吗?”沈佳乐被林振华的大话惹急了,她毕竟也就是一个20岁的小女孩而已,再加上有一个电焊才女的名头,哪里经得起林振华这样的激将法。氩弧焊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很高深的技术,它只是在电焊的时候,在焊点附近通上氩气作为保护气体,避免金属的氧化。氩弧焊主要用于焊接如铝材、不锈钢等材料,在普通企业里使用并不很多。

林振华撇撇嘴:“氩弧焊很牛吗?我玩氩弧焊的时候……哼!”

林振华本来想说一句诸如“我玩什么什么的时候,你还在撒尿和泥”之类的狠话,这是作为一名大牛人的经典语法。可是细一想,不由得汗颜了,如果不是玩穿越,在1980年1月,这个世界上不但没有他林振华,甚至于他的父母还没开始谈恋爱呢。他自知在资历方面是无法与现在的任何一个人叫板的,于是只好以一个哼字来打马虎眼了。

“你玩过氩弧焊?”沈佳乐几乎要暴走了,“我们车间就有氩弧焊机,你如果能烧一条合格的焊缝出来,我跟你姓。”

“你跟我姓?那岂不是打算改名叫林沈氏?”林振华抓住一切机会占便宜。回味书库

“你……如果你烧不出来怎么办?”沈佳乐当然不傻,知道自己被语言骚扰了,但又不便于点破,只好气势汹汹地逼问道。

“我如果烧不出来,那我就允许你姓我的姓。”林振华慷慨地说。

“好!就这么定了!”沈佳乐这一回可没听出林振华话里的玄机,马上答应了这个包输不赢的赌局。林振华心里暗想:唉,胜之不武啊,作为一个在互联网上身经百战的宅男,这样调戏80年代初的清纯少女,罪过啊。

“姓林的,你别嘴硬,你先找找哪个是氩弧焊机吧。”沈佳乐说道。

“不就是那台红彤彤的机器吗?日本西乎公司出产,逆变直流,型号应该是叫什么YT-700C吧?有低频和中频两档。”林振华指着不远处的一台设备说道,这种型号的氩弧焊机算是很经典的一款了,当年林振华在华青机械厂实习的时候,就用过这个型号。

沈佳乐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没想到林振华居然真的认识氩弧焊机,而且看他这种神气,没准还真的会用。沈佳乐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江南省仅有的几个会烧氩弧焊的电焊工,都是她教出来的,而且技术都还不够熟练,这个林振华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沈佳乐晕晕乎乎地随着林振华走到焊机前,帮他接上了电源,又拿来焊丝和氩气瓶,还有两块不锈钢的边角料,既然说好了要比试,这些条件必须是由她来提供的。

听说汉华厂的一个小青工要跟沈佳乐比试烧氩弧焊,石化机容器车间里闲着的工人们都围过来了。有的工人与汉华厂的人也认识,便偷偷地向汉华厂各位打听站在氩弧焊机跟前的这位年轻人叫什么,是什么背景,谁的徒弟等等。等听说此君只有18岁,却是汉华厂埋弧焊机的设计者的时候,大家都惊叹不已。

沈佳乐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堂堂一个电焊才女,跟个退伍军人赌什么气?看对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她预感到自己已经输定了。惨了惨了,万一真的输了,这面子可怎么能圆得起来啊。

林振华把两块不锈钢摆好,打开了氩弧焊机,熟练地通气、引弧、焊接。焊丝在电弧之下忸怩地熔化成钢水,在不锈钢工件的坡口上形成一个电焊熔池,随后又迅速地凝结成晶亮的金属层,留下一条平整的焊缝。

“干得真漂亮。”

“比小沈师傅也不差了。”

“这小伙子不会也是从日本学习回来的吧?”

石化机的工人们小声地议论起来,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沈佳乐的耳朵里,她只觉得心烦意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像是被电弧映照着的一般。

林振华忙里偷闲地抬眼看了沈佳乐一眼,正把她那尴尬的表情看在了眼中。林振华心念一动,突然起了一丝惜香怜玉之心,他脸上不动声色,手里却做了一个小动作,焊钳稍稍地提高了一点点,只听得啪地一声,电弧熄灭了。

“哎呀,可惜!”杨春山等人在一旁扼腕道。

“唉,火候还是欠一点。”石化机的工人们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庆幸地说道。

林振华关掉氩气,又关掉焊机上的电源开关,放下焊钳,对还没回过味来的沈佳乐笑着说道:“惭愧,沈丫头,我输了。”

“你……”沈佳乐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

以沈佳乐的眼光,自然能够看出林振华在最后一刻是故意放水的。氩弧焊最难的一点是引弧,因为有氩气保护,引弧要比普通的手弧焊更难一些。但氩弧焊一旦引弧成功,焊接的过程中电弧却是非常稳定的,轻易不会熄灭。林振华引弧的过程非常娴熟,焊接的手法也非常到位,却无缘无故地突然熄弧了,如果不是非常意外的失误,那就只能用放水来解释了。

石化机的工人们看到比试已经结束,便纷纷散去了。汉华厂的工人们也赶紧去收拾自己的埋弧焊机,只留下沈佳乐和林振华两个人站在氩弧焊机跟前,互相对着眼。

“姓林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沈佳乐绷着脸说道,她既感谢林振华没有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又觉得林振华此举太过于小看人,是对她人品、智商、信仰等等一系列东西的侮辱。

林振华呵呵一乐:“哟,你还能看出来,还有点良心嘛。”

“你这样认输,那你说的赌注怎么办?”

“什么赌注?”

“你说过,如果你输了,就允许我姓你的姓。”沈佳乐对于赌注倒是记得挺清楚,其实她倒并不是想纠缠赌注的事情,只是没话找话说,来掩饰自己的落暮。

“没错啊,我输了,你可以姓我的姓了,你以后改名叫林沈氏吧。”

“……”沈佳乐这才想起了林振华的原话里居然藏着这样的阴谋,她甚至还记起了在林振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的那种坏坏的表情。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卑鄙啊!”小姑娘跺着脚小声地骂道。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你没听说过?”

“什么意思?”沈佳乐不懂,这不是她这样的文化程度能理解的东西。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你不乐意姓我的姓,我也没意见。不过,以后见到汉华厂的事情,你多多关照就是了。”林振华大度地说道。

“哎,林振华,我很奇怪,你是在哪学的氩弧焊?我知道,你们厂根本就没有氩弧焊机。”沈佳乐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地问道。

“我说林沈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你学过电焊的。我会的可不止是氩弧焊,如果你愿意拜我为师,什么时候我高兴了,也许还可以教你几样没见过的技术呢。”林振华显摆成功,自然是得意非凡。

“你真是可恶!我记住你了!”沈佳乐恶狠狠地说了一声,气乎乎地转身走了。自己打赌打输了,这个林沈氏的头衔算是跟定自己了,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再也别让我见到这个讨厌的家伙了。

“小林,你刚才露这一手,可真是太棒了,这丫头算是栽了。”冯旭凑上前来,向林振华表示祝贺。

刚才林振华与沈佳乐打赌,大家都在边上看着的,对于林振华最后的放水,大家稍微惊愕了一下之后,也就都明白过来了。在搞埋弧焊攻关的时候,大家已经知道林振华是会烧电焊的,像这种中途熄弧的错误,他是绝不可能犯的。只是,对于林振华放水的原因,大家没有往才子佳人这样的桥段上去解读,而是认为林振华大概是不想过于得罪沈佳乐,毕竟沈佳乐手上还是有一些权力的。

范世斌则是不断地咂着舌头:“啧啧,小林,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连氩弧焊你都会,咱们全省都没有几个人会这个的。”

“是啊,我连见都没见过,这叫什么来着?”杨春山半是惊奇半是自豪地问着林振华,他觉得自豪的原因在于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林振华成为自己的女婿了。

林振华在自家人面前自然不会再装样,他平淡地说道:“其实氩弧焊没什么难度,不外乎就是氩气要先放后收,电流要后放先收,熄弧的时候不要太快,掌握了这几个要点,多做几次就会了。这个沈丫头会这项技术,也只是因为石化机有氩弧焊设备,其他企业没有这个设备,自然也就没人会了。”

“那你是怎么会的?”范世斌问道。

“在部队里……”林振华毫不犹豫地搬出万能挡箭牌,有本事,你上部队去查我的案底去?再说了,就算你能查,我也可以说这是军事秘密,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你能奈我何?

“好,小林今天给咱们厂子争了一口气,又是一个首功。”朱铁军欣慰地说道。埋弧焊机测试通过,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但这毕竟是事先有了充分的准备,也算是有惊无险的事情。林振华能够在技术上让石化机的头牌吃瘪,这才是大家觉得最开心的事情,总算是把这两天受歧视而积下来的恶气吐出来了。

“今天天晚了,咱们先不回丰华了,在石化机再住一晚。晚上咱们也别吃食堂了,我请你们下馆子。”朱铁军兴致勃勃地说。

“是该高兴高兴了,朱厂长,我们这次埋弧焊能够成功,主要是你领导有方,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多喝几杯。”冯旭用谄媚的证据说道。不过大家对此倒都没觉得恶心,朱铁军虽然不懂什么技术,但这些天也是没日没夜地陪着大家攻关,经常弄得一身油迹,冯旭的恭维,也不算是夸大其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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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铁军扬言要下馆子,不过,石化机周围并没有什么好馆子,反而是厂子里自己办的招待食堂档次不错,也可以点菜,所以一干人等便在冯旭的引导下,来到了招待食堂。回味书库

“想吃什么,随便点。”服务员把菜单拿上来之后,朱铁军对大家说道。

菜单只是一张纸,上面是手写的二三十个菜名。那年月,打印、复印、塑封等技术都没有,一个挺不错的招待食堂里的菜单,比后世的农家乐都不如。至于菜的种类,就更加乏善可陈了,不外乎什么溜肉片、炒肉片、红烧肉、小炒鱼之类的,其丰富程度,还不如林振华家的家宴。

“这么多菜?挑花眼了。”杨春山看着菜单嘀咕道。

“就这么点菜,有什么花眼的?”林振华很是不屑,“要不,也别点了,让大师傅按着单子一样上一份就完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最终还是点了六个菜,要了三瓶白酒。杨春山等电焊工平时很少有参加公款吃喝的机会,见到满桌子的菜,不由得眼睛放光,像是电焊火花一般。象征性地请朱铁军先动了一下筷子之后,大家便如狼似虎地开吃了。

正在吃着,从食堂外又走进来一群人,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着什么。作为招待食堂,人来人往本来也是很正常的,但这群人却很不一般,因为在众人的交谈之中,竟然还混着几句外语。

“小华,快看,有外国人。”杨春山的位置正好对着食堂的门,所以第一个看到在那群人中混着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外,赶紧提醒林振华参观。那年代,外国人可是一种稀罕的动物,走到哪都是会引起众人围观的,以至于当时还有一条文明规定,就是“不要围观外宾”。

汉华厂的一群人都扭头去看老外,林振华虽然对于老外并不感兴趣,但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回头。这一回头不要紧,他发现跟在老外身边充当翻译的,竟然是一个熟人:湘平省轻工厅的何海峰。

“老何……”林振华脱口而出,但说到“何”字时,就已经咽回去了一半,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与何海峰打招呼是否恰当。

何海峰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振华,他对身边的其他人说了一句什么,估计是让他们先去点菜吃饭,然后向汉华厂这一桌走过来,亲热地向林振华打着招呼:“小林,你怎么会在这?”

“我们搞了一台埋弧焊机,送到石化机来做检测。”林振华赶紧站起身,先向何海峰说明了自己到石化机来的情况,随后,又赶紧给众人做着相互的介绍:“何处长,这是我们汉华机械厂的副厂长朱铁军。……朱厂长,这是湘平省轻工厅的何海峰处长。回味书库”

“你好。”

“你好。”

何海峰和朱铁军互相问了一句好,又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这俩人一个正处,一个是副处,级别差不多,而且又都是比较随和的人,所以聊了几句之后还颇有些相互欣赏的样子。何海峰当即邀请朱铁军有去潭州出差的时候务必去轻工厅坐一坐,朱铁军则扬言任何时候何海峰去丰华县他都会盛情款待。

和朱铁军客气完之后,何海峰转头对林振华说:“小林,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我还想着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抽时间去一趟丰华县看看你呢。”

林振华知道何海峰并不是虚套,连忙说道:“多谢何处长还记得我。对了,你怎么到江南省来了?这外宾是你带来的?”

何海峰叹道:“唉,别提了。你们江南省轻化厅进口了一台美国的数控机床,这位外宾叫福特,是美方来的技术人员,负责进行技术培训的。你们省从师范大学找了一个英语老师来给福特先生做翻译,结果她的英语应付日常生活会话没什么问题,涉及到专业词汇就抓瞎了。你们轻化厅向我们求援,我好歹过去学过一点点专业英语,就被抓过来当差了。说来惭愧,福特先生说的很多词汇,我也翻不出来,天天拿着一本英汉机械大辞典,临时抱佛脚。”

“机械英语的确比较麻烦。”林振华深有感触,“师范大学的老师,估计也就会点什么Long_live_Chairman_Mao吧?”

何海峰眼睛一亮:“小林,你懂英语?”

“呃……”林振华支吾起来,有心藏拙,又不忍心看到何海峰失望的样子。他能想象得出来,何海峰的英语肯定也只是勉强能对付而已,抱着英汉辞典当翻译,实在是很难堪的事情。林振华对于自己的英语水平当然是颇有自信,他曾陪着导师在国内外参加过若干次机械行业的各类学术会议,在会上用英语宣读论文,以及与各国机械专家交流,那都是没有一点障碍的。

“何处长,我在部队的时候,稍微学过一点点英语吧。”林振华含蓄地说道。

“那么,与机械技术相关的英语,你懂吗?”

林振华点点头:“也有所涉猎,不过,管不上精通。”

何海峰大喜,林振华在潭州露的两手,实在是太漂亮了,这让何海峰对于林振华有了一种特别的信心。他想到,林振华既然敢说有所涉猎,那就肯定是心里有把握的。回味书库

“走走,和我一起去和福特聊几句。”何海峰拉着林振华说道。他扭头看看朱铁军,想起人家的领导还在场,便又连忙换了商量的口气说道:“朱厂长,我想请小林帮我接待一下外宾,你看合适不合适?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你们江南省轻化厅的事情,刚才你也看到了,陪着外宾一起的,还有你们轻化厅的谢春艳处长。”

朱铁军刚才的确见到了在那一群人中有他所认识的谢春艳处长,知道何海峰所言不虚,只是,他对于林振华是否懂英语,还有些不踏实。他看着林振华问道:“小林,你行不行?别耽误了何处长的事情,你可不能开国际玩笑啊。”

林振华点点头:“朱厂长,我在部队稍微学过几天英语,也不知道行不行。要不,我跟何处长去试一试吧。一切不是还有何处长把关吗?”

“没问题的,朱厂长,我对小林有信心,只要他说可以的事情,肯定不会有问题。”何海峰说着,拉着林振华就往自己那一桌走去。

“各位,抱歉,我刚才遇到一个熟人了。”何海峰来到自己桌边,向众人打着招呼,他一指林振华:“这位是自卫还击战的英雄,林振华同志,现在已经退伍了,就在汉华机械厂工作。正好,他还学过一点英语,我想请他过来试试,看看能不能给福特先生当翻译。”

众人都向林振华点了点头,虽然心里犯着嘀咕,但看在何海峰的面子上,也不便于表现出来。林振华看到那位叫福特的美国人身边有一位戴着眼镜、老师打扮的中年妇女,正在向福特翻译着何海峰刚才说的那番话,估计这位中年妇女就是何海峰说的师范大学的英语老师了。

福特听完英语老师的翻译,也向林振华点了点头,用英语说道:“刚才何先生说你可以给我做翻译,是这样吗?”

林振华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英语答道:“是的,福特先生。不过我的英语水平可能不太高,还请你多包涵。”

“不不不,你的英语非常棒!”福特激动得几乎都要蹦起来了,到中国十几天了,听着师大老师以及何海峰那极具东方魅力的英语,福特已经快要崩溃了。林振华的英语是标准的美音,甚至于比福特自己的英语发音还要标准,这让福特有了一种见着亲人的感觉。

“他说的英语,对吗?”坐在英语老师身边的另一名中年妇女小声地向英语老师打听道,她是这桌上仅有的两名女性之一,林振华能判断得出来,她应当就是何海峰说的江南省轻化厅来的处长谢春艳。

英语老师点点头:“他说的很对,有一个地方的语法和我们平时上课要求的不一样,但很符合美国人说话的习惯。从发音来看,我觉得他的发音与福特先生的发音最为接近,应当属于比较标准的美式英语。而我们学校里学的,一般都是英式口语,与福特先生交流的时候有一些障碍。”

“汉华机械厂还有这等人才?”谢春艳有些意外,她见林振华与福特已经打完招呼,便伸手示意林振华坐下,让服务员给他添上了一套碗筷。

“你叫林……”谢春艳迟疑地问道,刚才何海峰介绍的时候,她没记住林振华的名字。

“我叫林振华,是汉华机械厂的工人。”林振华恭敬地答道,谢春艳可是省厅的领导,他不敢造次。

“哦,汉华厂我也很熟悉的。”谢春艳道,“你是哪里毕业的?听李老师说,你的英语非常好。”

林振华道:“哪里哪里,李老师过奖了。我只有初中文化,我的英语是在部队里当兵的时候学的。我在部队是侦察兵,所以学的东西比较杂。”

“小林的知识面非常广。”何海峰说道,林振华刚才与福特对了几句话,让何海峰心里彻底踏实了,知道林振华的英语绝对不会让他这个推荐人丢脸的。

“小林在潭州的时候,曾经帮我们解决过两个重大的技术难题。”何海峰接着介绍道,他把林振华在潭州帮助两家瓷厂解决技术问题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在座的都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个小伙子的确有两下子,能够如此迅速地抓住问题的核心。

“这样的人才,我们过去怎么没有发现?”谢春艳看林振华的眼神有些变了,她这些天与何海峰接触不少,知道何海峰轻易不会乱说话的,既然他在夸奖林振华,可见这个林振华的确有些不同凡响。

坐在谢春艳旁边的一名男子插话道:“林振华同志,你是在部队学的英语,那么你对机械专业的英语是否了解呢?你要知道,如果只是日常会话,我们这边已经有李老师担任翻译了,李老师是师范大学的英语老师,英语水平是非常高的。我们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有些机械专业的英语词汇找不到合适的人来进行翻译,否则也不会大老远地到湘平省请何处长来帮忙了。”

“小林,他是石化机的技术科长,韦东齐,韦科长。”何海峰在一旁介绍道。

“哦,韦科长,你好。”林振华礼节性地向韦东齐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巧了,我在部队的时候,教我们侦察兵英语的,恰好是地方上的一名教授,他就是教机械专业的,所以,机械专业的英语,我多少了解一些。”

师范大学那位李老师一直担任着翻译,林振华与韦东齐的这番对话,她也如实地译了过去。福特听到一半,便连连摆手道:“我希望请这位林先生担任我的翻译,不管他对于机械英语是否熟悉,我相信我和他能够很好地交流的。”

以福特的意思,你懂不懂机械英语也无所谓,只要能够让我不必都听那种带着中国江南水乡口音的英语就行了。实在不行,我可以把专业单词说得简单一些,你想办法译过去就是了。

谢春艳听到福特这样说了,也就不再怀疑了,她对林振华说道:“那么好,小林同志,我正式以轻化厅的名义,通知你担任福特先生的翻译,帮助福特先生完成他在中国的设备安装、调试和培训工作。你们厂那边,我会打招呼的,你在石化机这些天,可以按出差处理。”

“谢处长,小林他们的厂长就在那边那一桌,一会你过去亲自跟他说一下吧。”何海峰说道,他想通过这样的举动,让汉华厂的领导认识到林振华的重要性,这也是帮林振华争取一个更好条件的手段。

谢春艳点点头:“哦,好的,一会吃完饭我就过去打个招呼。我看他们来的好像是朱副厂长吧?我和他打过交道的。”

林振华见大家在讨论他的工作安排时,根本就不和他商量什么,直接把他当成了透明体,只觉得好生无奈。不过,那年月就是这样的,你是企业的职工,上级领导要安排你干事,还需要跟你商量什么?不管怎么说,谢春艳刚才还说了他在石化机盘桓期间可以按出差处理,这就意味着能够有五毛钱的出差补助,这怎么也算是美差了。

“谢处长,我服从安排。对了,福特先生这次来安装的,是什么设备,我能了解一下吗?”林振华问道。

“是一种新式的铣床,全部用电脑控制的。”韦东齐答道,他并不认为林振华知道啥叫数控机床。

“哦,是数控机床吧。”林振华道,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问道:“韦科长,你刚才说进口的是数字铣床?莫非是斯皮舍尔公司的MK800?”

“没错,正是MK800,你怎么知道的?”韦东齐震惊了,林振华会说英语,这还不足以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林振华能够仅仅凭着美国、铣床这样两个关键词就判断出铣床的型号是MK800,这是何等的神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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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句:这种激烈的运动,橙子可不敢多玩,存稿已经不多了……

果然是MK800!林振华心中一阵狂喜。回味书库(疯.狂/韦东齐作为一家省属企业里的技术科长,眼界有限,自然不知道林振华是怎么猜出这台铣床的型号的。林振华却是非常清楚,在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中国利用与日本、美国建交的机会,从西方引进了不少技术装备,包括一些在巴黎统筹委员会限运名单之外的低精度数控机床,型号十分复杂。但是,当年从美国进口的数控铣床却只有一个型号,那就是MK800。这种数控铣床在当时十分流行,世界各国的销售量都有不少。

如果仅仅是这些,林振华还不一定能够记住它。最为关键的是,林振华读研究生时的导师姚鹤良教授在当年曾经花费很长时间研究过这种型号的数控铣床,时隔十几年之后,他还经常自豪地向自己的弟子们吹嘘当年自己的研究成果,林振华想不知道它都不可能。

说话间,大家已经吃完饭了。韦东齐和师大的李老师陪着福特去招待所休息,谢春艳则起身向朱铁军那一桌走去,何海峰也跟在她身边。

“朱厂长,不好意思,刚刚要陪外宾,没有过来向你们敬酒啊。”谢春艳客气地向朱铁军打着招呼。她虽然是厅里的领导,但行事较为低调,对下属企业的领导十分尊重。

朱铁军赶紧领着自己的手下都站起来,向谢春艳打招呼。

谢春艳道:“朱厂长,有件事很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和你商量就先做主了。你们这位小林同志,英语非常不错,我想借他在石化机呆几天,帮着做外国专家的翻译,你看行不行?”

“小林可是我们厂的宝贝啊,不过,既然谢处长亲自点名,我们也只能忍痛割爱了。”朱铁军满心欣慰地说道。回味书库自己厂里的人能够得到轻化厅领导的青睐,作为厂长,他的脸上也是很有光的。此外,社会上不少人对于部队的退伍转业军人很有些歧视,认为他们没有专业技术,林振华的表现,也算是为军人争了光。

“小林在你们厂,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谢春艳问道,“想不到,你们汉华厂还藏着一个这样的宝贝,怎么从来也没听你们说起过啊?”

“哦,我是搬……”林振华冒冒失失地说道,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冯旭抢先打断了:

“小林在我们厂,是金工车间的搬……班长,对吧,朱厂长?”冯旭拼命向朱铁军使着眼色。

朱铁军当然听出冯旭的意思,像林振华这样一个人才,居然只是一个搬运工,说出去怎么也是不好听的,朱铁军倒是挺佩服冯旭的机智了。

“没错,小林是金工车间的技工班长。本来我们还打算给他安排一个更重要的岗位的,不过他自己说自己还很年轻,又刚从部队退伍回来,还是多在基础做一些工作为好。”朱铁军半真半假地说道,关于想在基层多做一段的话,的确是林振华的意思。

谢春艳点点头:“不错,不错,年轻人有能力而不骄傲,非常不容易。不过,现在中央提出要尊重人才,放手提拔年轻有为的同志,像小林这样自学成才,一专多能的人才,你们厂应当大胆地予以使用,这一点,轻化厅也是会的。”

何海峰站在谢春艳身后,微微笑着向林振华表示着无声的祝贺,有了谢春艳这番话,林振华未来在汉华厂的前途可就有保障了。

朱铁军把话题转了回来,他问谢春艳道:“谢处长,你留小林下来,具体是有什么工作?”

谢春艳把引进国外设备却没人懂得专业英语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朱铁军面带不满地说道:“谢处长,轻化厅太偏心了,什么好东西都留给石化机。回味书库像你说的这个什么数控机床,什么时候也能给我们配上一台啊?”

谢春艳露出一个职业的笑脸:“朱厂长,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其实作为轻化厅来说,也是希望全面提高下属各企业的技术水平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国家经过十年浩劫,现在家底很薄,外汇非常短缺,所以进口设备的数量十分有限。要知道,这一台数控机床就要13000美金,可不是青菜萝卜,可以人人有份的。石化机毕竟是骨干大厂,轻化厅的想法,也是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嘛。”

“唉,谢处长,手心手背都是肉,轻化厅也不能每次有好东西都忘记我们吧?”朱铁军拖着长腔说道。

这也是一种向上级伸手要条件的技巧了,虽然明知像数控机床这样的东西是要不到的,但你还是得坚持不懈地表示不满。这样下一次再有什么机会的时候,上级就不得不考虑你的感受了。如果你每次都心情愉快地表示服从上级的安排,那以后也别想有得到好东西的机会。

“不会的,不会的。”谢春艳敷衍道,“以后如果再有什么进口的设备,我们会尽量考虑一下像你们汉华机械厂这样的企业的。”

大家打了一阵哈哈,便握手告别了。朱铁军看着谢春艳等人走远,才回过头来对范世斌问道:“范科长,刚才谢处长说的那个数控机床,是怎么回事?真的很高级吗?”

范世斌把数控机床的原理简单地说了一下,然后感叹道:“唉,我也只是从杂志上看到过,真正的数控机床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呢。听说现在外国的工厂里,都是这种数控机床,工人只要按电钮就能完成工作,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啊。”

朱铁军给他打气道:“别抱怨了,咱们国家穷嘛,以后总会改善的。”

林振华站在一旁听着两位领导唉声叹气,不由得呵呵笑道:“朱厂长,范科长,你们是不是真的特别想要一台这样的数控机床啊?”

“废话,好东西谁不想要。”朱铁军说道。

林振华点点头:“那好办,我想办法给厂里弄一台来就是了。”

“你?”范世斌惊讶地问道,旋即,他就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小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可以自己造一台数控机床?怎么,你连数控机床的图纸也会画?”

我会,我当然会,林振华在心里说道,前提是你给我一个CAD工作站,还有什么Catia,UG,Pro/E之类的。你总不能让我拿着鸭嘴笔去画数控机床的图纸吧?

不过,这些话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对于范世斌的话,林振华摇摇头道:“自己造的难度大了点,咱们没有电脑芯片,还有什么伺服电机之类的,也不是咱们现在能搞出来的。我的意思是说,我想办法让美国人送咱们一台。”

“小林,你这可真是开国际玩笑了。”冯旭笑道。

朱铁军却当了真,他看着林振华问道:“小林,你不是开玩笑吧?莫非你真有什么办法能够从美国手里弄到一台数控机床?”

林振华道:“我现在还不确定。石化机进口的这台机床,叫作MK800,我过去也听说过的。谢处长让我当美国人的翻译,我想办法和他多交流一下,说不定他一高兴,真的咱们一台,也是有可能的。”

“哪有这么容易。”范世斌大摇其头,“你没听谢处长刚才说的吗,这一台数控机床,要一万三千美元呢。现在虽然官方价是一美元换一块七毛钱人民币,黑市上已经换到一比十了,也就是说,这一台数控机床合着黑市价要十三万人民币呢,你能说得他送我们一台?”

朱铁军倒是对林振华更为了解一些,他知道林振华虽然花花肠子多,但说话还是比较靠谱的。虽然他想不透林振华能够如何说服美国人送一台机床给汉华厂,但他总觉得没准林振华真能办到。他看着林振华,说道:“小林,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不过,如果你真的能够帮厂里弄到一台数控机床,我会为你记功,到时候,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在厂务会上给你争到。不过,你可千万不能犯错误,那种有损国格的事情,绝对不能做,知道吗?”

“没问题,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林振华说道,他转向杨春山,说道:“杨叔,我明天不能跟你们回去了,麻烦你照顾一下小芳,要不,让杨欣到我家去住几天,陪一下小芳吧。”

杨春山见林振华风光无限,心里比自己出风头还美,听到林振华这样说,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朱铁军也对林振华说道:“小林,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困难,让你妹妹跟厂里说。你毕竟是代表我们厂来给轻化厅帮忙的,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预告:晚上21点,还有5000字更新。求推荐,求收藏,求大家别再催更了,再催也没用了。

第二天,朱铁军一行离开石化机,坐着解放牌卡车返回汉华机械厂去了。回味书库林振华在韦东齐的带领下,来到精密加工车间,开始给外国专家福特担任翻译工作。

福特是斯皮舍尔公司在亚洲区的售后服务经理,虽然年龄只有二十五六岁,却已经是公司里的资深工程师了。早些年,他一直都在日本、韩国、台湾、香港等地负责公司产品的安装、调试和技术培训工作,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到中国大陆来工作。

福特从香港过境进入广东宝安,随即便被请上了一辆大客车,颠簸几个小时到了广州,接着坐火车来到江南省,随后再换汽车到了石化机。在一路上,他所乘坐的车辆都拉着窗帘,而且陪同的中国人非常委婉地建议他不要拉开窗帘观看外面的景色。出于对神秘中国的敬畏,他接受了这个建议,晕晕乎乎地来到了石化机。

进入石化机之后,他获得了在厂区活动的自由,但离开厂区仍然是被劝阻的。他知道,这里的主人不愿意让他看到社会上贫困的一面,对于这一点,一些来过中国的美国新闻记者已经披露过了。事实上,关于红色中国,在美国有许多传闻,比如说有人认为在中国有许多的情报人员,他们会在任何场合监视外国人,同时还会监听外国人的电话。出于对这类事情的担心,福特很自觉地不在电话中谈论任何机密的事情。

福特对于自己受到的限制并没有什么抱怨,他觉得中国人这种要面子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他是那种很率真的美国人,在他的眼里,中国是一片很有人情味的土地,他在石化机的家属区走动的时候,选择性地忽略了工人们生活的简陋,却对人们之间融洽的人际关系十分欣赏,他觉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融洽,是发达的工业国家所缺乏的。他甚至有些觉得不理解,这个国家为什么不保留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牧歌式生活,非要搞什么现代化呢?

江南省轻化厅对于他这个外宾十分重视,石化机也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住宿条件和最好的伙食。其中,住宿一项并不能让福特满意,最起码,他希望自己的房间应当是带卫生间和沐浴装置的,但石化机最好的客房也达不到这个要求。伙食方面,则让福特赞不绝口,中国菜本来就比西餐更为精美,而使用的肉类、蔬菜也是不含任何激素和化学肥料的,这让福特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享受。有时候,福特会认为中国才是真正的发达国家,而美国更像中国家,因为中国人天天能够吃这种绿色无公害的蔬菜,美国人却不得不忍受高科技带来的味同嚼蜡的生活。

在石化机的这些天,唯一让福特无法忍受的事情,就是中方派出的翻译人员蹩脚的英语。先前安排的那位女教师,应付点日常会话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英语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总带着些南都方言的味道。为了翻译机械专业的英语,中国人据说是从邻省请来了一位姓何的专家。这位何专家只是在十多年前读大学的时候学过英语,在给福特当翻译时,何专家经常要停下来紧张地翻手上的一本辞典,而福特就不得不停下来等着,那种感觉就像是听一盘不断卡带的音乐一般,让人痛苦不堪。回味书库

突然之间,一个姓林的年轻人出现了,他操着一口流利的美国英语,而且谙熟机械专业的冷僻词汇。在他的帮助下,福特的工作效率大为提高,培训效果的提升十分明显。这还不算,福特发现,这位林先生对于MK800这种机型似乎早就接触过,他在机床上的示范有时甚至比福特本人还要熟练。

“林,非常感谢你的工作,有了你的帮助之后,我觉得工作变成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了。”在一天的培训完成后,福特用美国人的方式向林振华表示着感谢。中国人说话一般都会比较含蓄,而美国人是非常直白的,甚至于是比较夸张的。比如说,他明明只是想说林振华的翻译做得好,但话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就让人觉得林振华简直伟大到极点了。

他们此时正走在石化机的林荫道上,两边来来往往的工人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小声议论。这种情况在每一次福特出现的时候都会发生,只不过过去大家议论的是福特,现在议论的焦点越来越集中于林振华。石化机许多人都知道了,汉华厂有一个很牛的小伙子,能够给美国专家当翻译,水平比从湘平省轻工厅请来的一个处长还高。

林振华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也没有被福特的夸张言语所倾倒,他微笑着回答道:“福特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先生,我们这些天的培训效率非常高,我想,再有三天时间,我的工作就可以完成了,到时候,我就可以返回香港去了。”福特说道。

林振华装出惊讶的样子,说道:“是吗?真是太可惜了,福特先生,这些天我光忙着给你做翻译工作,有一些原本想请教你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呢。”

“哦?是什么方面的问题?”

“当然是关于MK800的操作方面的一些问题。”

“操作方法的问题,在培训的时候不都已经说过了吗?你是担任翻译的,难道还有什么不理解的?”福特好奇地问道。

林振华的脸上泛着一种人畜无害的笑意,他拿出一张纸,递给福特,说道:“是这样的,其实我的问题很小,我在使用MK800,按这组参数加工27齿的齿轮的时候,发现各个齿的分布不是均匀的,你能告诉我,我的操作在哪里有错误吗?”

福特一开始还在微笑着,但当他听到林振华说起27个齿的时候,他的笑容就僵住了。他接过林振华递过来的参数看了一眼,不由得声音颤抖地问道:“林先生,你是怎么知道MK800存在这个缺陷的?”

林振华心中暗笑,早在他听说石化机买入的数控机床是MK800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回味书库MK800的控制芯片是大名鼎鼎的Z80,这款芯片堪称是工控芯片中的里程碑,有不少数控机床都是使用这款芯片的。然而,斯皮舍尔公司在推出MK800的时候,编程人员所编写的控制程序出现了几处严重的BUG,当参数设定为某几个特殊值的时候,程序会出现错误,导致加工出来的零件尺度出现偏离。特定参数下27齿齿轮的加工就是其中一种出错的情况。

由于这一组参数的组合比较特殊,许多企业并不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MK800的这个隐性BUG便长期不为人所关注,有些企业即使出现了差错,也往往是归因于操作人员的失误,而很少想到这是机器本身的缺陷。在时隔几年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并把问题捅到了机械学报上,一时引起轩然大波。斯皮舍尔公司不得不花费巨资召回一大批MK800,同时在声誉上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作为斯皮舍尔公司内部的工程师,福特自己是知道机器存在缺陷的,因为在某一次偶然的内部测试中,这种错误已经出现过了。斯皮舍尔公司把这件事当成核心机密,禁止知情者向外泄露,同时偷偷地组织人马研究出错的原因,试图在问题曝光之前在内部进行解决,然后再以系统升级的名义,把卖出去的MK800机器上的程序芯片换掉,从而避免一场丑闻。

福特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跟他嘻嘻哈哈的这个年轻人居然掌握了这样隐密的信息,而且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向他提了出来。他当然不会相信林振华只是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的,那张纸上的参数设定与斯皮舍尔公司内部测试时设定的完全相同,世界上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更何况,从林振华的脸上,他看不到一点求教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林先生,你把这件事向谁透露过吗?”福特提心吊胆地问道。

“福特先生,我们是朋友,我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事情先向别人说呢?”林振华表现得颇为仗义。

福特松了一口气:“哦,那太好了,这件事,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不过……”林振华继续说道:“我听说国际机床学会有一份刊物,叫作《数控机床》,如果我写一篇论文讨论一下MK800的设计缺陷问题,并且提供出详实的数据,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感兴趣?”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福特脱口而出,引得周围路过的几名工人侧目以视,不知道这个老外和那个外厂来的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纠纷。福特喊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过于冒失了,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林先生,你应该知道的,如果这样一篇文章在杂志上发表出来,我们公司将会遭受什么样的损失。”

“我想,损失也不算很大吧?”林振华装傻道,“我记得你说过,MK800到现在为止,卖了也不到一千台,也就是1300万美元左右,贵公司全部召回,应当也能承受吧。”

“1300万还不是大事?”福特苦着脸说道,“更何况,这不单是召回MK800的问题,我们公司所有的产品都会受到质疑,公司的品牌损失将会远远超过1300万。”

“那你说怎么办?”林振华一脸天真烂漫的表情。

福特道:“林先生,你能不能把你要写的这篇论文卖给我?然后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曾经发生过。价钱方面,你是可以随便开的。”

林振华问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斯皮舍尔公司打算出钱让我封口?”

“这……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福特说道,“不过,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现在正在组织人员修正这个问题,我相信,在此期间,这个问题不会给贵国的工业带来什么损失的。当然,对于让你保持沉默这一点,我们觉得十分歉疚,所以我可以请求公司给你一笔非常丰厚的补偿费,比如说,两千美元。”

两千美元在当年可就是一笔巨款了,黑市上美元已经卖到了1比10的比价,林振华如果拿到这两千美元,一转手就可以在黑市上换回两万元人民币,一下子变成双万元户。福特对于中国工人的收入水平是有所了解的,他相信,这样一笔巨款,一定能够让林振华心动的。

可惜的是,福特遇到的,是一位穿越人士,到了2011年,两千美元对于一个中国白领来说,已经构不成什么诱惑了,更何况,林振华知道,自己掌握的这个秘密,价值远在两千美元之上,如果以两千美元就卖掉了,那不是傻瓜了吗?

“福特先生,我是讲原则的人,收钱封口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林振华大义凛然地说道。

“我知道……可是……”福特语塞了,除了花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林振华沉默。杀人灭口这种事情,福特从来没有干过,也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在他印象中,中国人都是练过功夫的,在中国杀人灭口……脑子生锈了?

林振华摆摆手:“为了中美人民之间的友谊,同时也出于对贵公司的崇敬,我决定分文不收,暂时不发表我的论文。”

“这太好了!”福特恨不得抱着林振华亲上一口,“林先生,我们不会用钱来污辱你的人格的,不过,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可以请公司对你和你的家人提供一定的生活资助。”

“我还没有说完。”林振华打断福特的话,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不但发现了贵公司的产品中存在着缺陷,而且对于缺陷产生的原因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得出了一些成果。我为你们的控制系统重新写了一段程序,能够完美地解决迄今为止所发现的问题。我很想知道,贵公司是否有兴趣购买我编写的这段程序?”

“你是说,你找到了程序中的BUG,而且给出了修正的补丁?”福特惊讶地问道,他随即大摇其头道:“这不可能,我们的程序源码从来也没有发布过,你不可能知道代码中存在什么样的问题。”

林振华又拿出一张纸,递给福特道:“福特先生,你不要过于主观了。这是我发现的一处BUG和我设计的补丁,你可以发给你们的软件编程人员看看,如果他们认为我的观点正确,而我设计的补丁也有效,那么我们再来讨论交易的问题,如何?”

福特接过那张纸,迟疑地问道:“林先生,你就这样放心地把你的成果交给我?你不怕我失信吗?”

林振华道:“我知道美国人是最讲信用的,和美国人做生意,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福特欣慰地笑道:“是的,是的,我们当然是讲信用的。”

林振华话锋一转:“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不会让自己冒风险的。事实上,我在贵公司生产的MK800的控制程序里,一共发现了四处BUG,涉及到四种不同的参数设定。现在我提交给你的,只是其中一处而已。其他三处,我会在我们之间签订合同之后,再提交给你们的。当然,你们也可以拒绝与我合作,我想,国际数控机床杂志的编辑们,对于与我合作还是有一些兴趣的。”

“不不,林先生,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虽然是一月份的天气,但福特觉得汗流浃背,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恐怖了,这简直就是裸的讹诈啊。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痛脚被人家捏住了,人家想怎么讹诈都可以,自己只有认栽一条路。

“我会给贵公司三天时间的,我想,测试一个程序补丁,应该花不了这么多时间吧?”林振华说道。

“多谢林先生,我马上就把这些内容传回公司去!在此之前……”

“放心吧,福特先生,我们是朋友,我不会让朋友为难的。”林振华和蔼可亲地说道。

三更完毕,12000字,大家给点鼓励?

邮电局此时正准备下班,福特不管青红皂白,硬是挤到了柜台前,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营业员大喊大叫起来,倒是把营业员给吓了一跳。

“营业员同志,我们这位外宾有紧急的事情,要向美国打国际长途,能不能麻烦你给接通一下?”李老师为难地向营业员解释道。

“外宾有要求?没问题,我马上就办。”

听说是外宾的事情,营业员态度极好,二话不说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单子递出来,让福特填写。

其实,善待外宾这件事,与什么自卑心态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相反,越是自卑的人,在发迹之后越喜欢装腔作势,真正的贵族对于任何人都是谦和礼让的,尤其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早在几千年前,中国人就习惯于对夷人、番人礼敬有加。在中国国力最强盛的汉唐时期,周边弱小国家到中国来朝觐天子的时候,往往也能得到良好的招待,而且还会被赐予丰厚的赏赐。这种尊重外宾的传统其实反映了一个强势民族的雍容气度,只有那些暴发户才会在乡下穷亲戚面前颐指气使。

当年的越洋长途电话,不是直接拿起拨号盘拨个001就能够接通的,而是需要由长话局进行人工拨号,拨通之后再通知这边的人接听。在邮电局营业员与长话局接线员联系期间,福特像只困兽一般在小小的营业厅里来回转悠着,那种焦急上火的样子,让人怀疑美国是不是有两幢高楼让谁家的飞机给撞塌了。回味书库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的时间,营业员终于发话了:“福特先生,您的电话接通了,对方同意承担通话费,请您到那个电话间去通话。”

福特奔进电话间,拿起话筒,对着远在大洋彼岸的公司副总经理叙说起来:“彼特,出大事情了,关于27的那件事……对对,你不需要重复,你要知道,我是从中国打电话回来,你明白就好……我是说,我得到了消息,有人打算就27这件事写一篇论文,向数控机床杂志投稿。没错,我没喝醉,我已经看过这篇论文了,我相信,数控机床杂志对于这样的论文是会非常感兴趣的……哦,你先不要着急,我已经把他劝住了,他是我的朋友,非常好的朋友。他答应在三天之内不这样做,不过,他写了一段程序补丁送给我,让我拿回公司去测试一下,如果公司感兴趣的话,他愿意把这段补丁卖给我们。彼特,你马上把技术部的经理从床上叫起来,我要把程序念给那个混蛋听,让他记录下来。没错,技术部的所有的人都是混蛋,他们的编程能力甚至不如一个18岁的中国人……”

这一个电话,整整打了两个小时,幸好是由对方付费的,否则福特在入关时换的那些外汇券根本就付不起电话费。在福特精疲力竭地从电话室里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营业员和李老师都在吃惊地望着他。

“呃,只是一个技术问题,我解决不了,所以需要请教一下公司的技术人员。”福特掩饰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下班了,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你们务必收下。”

说着,他掏出两张10美元的绿色纸币,分别递到营业员和李老师的手中。两个女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美国人真是好有钱啊,一出手就是200块人民币……今天加班,真是赚翻了,营业员心里美滋滋的。回味书库

此刻的美国斯皮舍尔公司里,却是乱成了一团,MK800机床存在缺陷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曝了光,对于公司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技术部经理拿着电话听筒记录福特口述的程序代码时,就已经知道,这段程序是完全正确的,这说明对方已经吃透了MK800的控制程序,甚至于比整个斯皮舍尔公司所有的程序员理解得都更为透彻。

程序中的BUG,有时候就是一层窗户纸。在捅破之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经捅破,大家便会发现,其实事情十分简单。林振华指出的这个BUG,不外乎就是有一个子程序在参数设定为某一组的时候会发生一个被零除的溢出错误,但如果不是有人指出来,谁也不会发现隐藏得如此深的这个错误的。

在真实的历史上,MK800的程序错误先是在实践环节被发现并且曝光的,但程序具体错在什么地方,谁也查不出来。若干年之后,华青大学的姚鹤良教授借助于高速计算机对数以亿计的参数组合进行了模拟,这才找出了问题所在,并且提出了修正方案。不过,这个时候MK800的公案已经了结,斯皮舍尔公司已经损失几千万美元了。

作为姚鹤良的学生,林振华记得这个案例的许多细节,他虽然无法利用未来的反汇编技术完整还原出MK800中的Z80程序,但几处BUG的补丁他是完全能够写出来的。这几天,他呆在招待所里拼命地回忆本科时候作为业余爱好学过的Z80语法,把几个补丁写了出来,然后就拿着这个杀手锏去向福特发难了。

斯皮舍尔公司的技术部门进行了紧急测试,测试结果表明,从中国发回来的这个补丁十分成功,完美地解决了特殊参数下的缺陷。然而,福特传回来的另一句话让他们胆战心惊,那就是MK800并不只有这一处缺陷,对方要求斯皮舍尔公司在48小时内提出合作方案,否则,他们就只有到杂志上去找缺陷补丁了,届时,来自于全球的索赔要求将会把整个公司淹没。

“不行,我们必须拿到这个中国人手里所有的缺陷补丁,然后主动地为客户升级控制电路版,把丑闻扼杀在摇篮里。”公司董事长威尔森下令道。

副总经理彼特道:“威尔森先生,福特说,那名中国人非常有商业意识,他提出希望我们公司能够出钱购买他手里的程序。”

“给他钱!”威尔森道,“他要多少?我们哪怕出到1000美元也在所不惜。”

“1000美元……”彼特苦着脸道,“据福特的意思,他的胃口远不止是1000美元能够满足的。”

“不会吧?”威尔森道,“我曾经接待过中国的官员,他们出国一天只有十几美元的零用钱,他们根本舍不得使用,都存着用来购买电器产品带回中国去消费。一个中国的工人,能够拿到1000美元已经非常不错了。”

彼特道:“问题在于,这个中国工人并不是普通的中国工人,在没有源码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够分析出我们的BUG在什么地方,而且能够写出完美的补丁,一千美元的补偿,我想,他是不会满意的。”

“我们可以让福特多和他谈一谈,我们的底线也可以放宽一点,比如说两千美元。让福特告诉他,这是我们愿意付出的最高价,我想,他是不会放弃获得这么大一笔钱的机会的。”

“好吧,我马上和福特联系。”彼特让步了,他与中国人打交道不多,不知道威尔森的判断是否正确。他们与那片神秘大陆隔绝的时间已经太长了,根本不知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福特给美国公司留的联系电话是石化机的小招待所,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小招待所的服务员被电话铃声惊醒了,她接起电话,里面是一串她听不懂的英语,不过,她知道,这一定是找福特先生的电话,因为整个小招待所住的外宾只有这一位。

没等服务员去喊福特,福特已经衣着整齐地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一夜没睡,耳朵支楞着一直在等电话。刚才的电话铃声,他隔着墙壁也听见了,连忙跑出来接听。

“彼特,你是说威尔森先生要求把对方手里的补丁全部买下来?太好了,这也是对方的要求。价格方面,公司有什么考虑?……什么!两千美元,你开什么玩笑,技术部那群混蛋已经花了十几万美元,到现在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只花两千美元就想买到这些补丁?”福特几乎要暴走了。

彼特说道:“福特,你不能用美国人的思维来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提出这个补丁的是一个美国人,我想我们可以出一百万来购买,是的是的,少于一百万别人也不会卖给我们。但对于中国人,这就完全不同了,中国人的小时工资只有10个美分,两千美元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是的,彼特先生,对于10亿中国人中间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两千美元的确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我的这位小朋友本人就是一位天文学家,天文数字对于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至今也没搞明白,他是如何破解我们的程序的。……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既然是老板的意思,我就和他谈一谈吧,不过,我相信,这不会有结果的。万一把他激怒了,谁也无法阻止他把结果公之于众的。”

福特放下电话,黑着脸回房间去了,服务员隐隐地听到他嘴里冒出一个词来,叫什么“虚特”。

精彩开始

福特呆在房间里,好不容易盼到了上班时间,他匆匆忙忙地奔向车间,在车间门口把林振华截了下来:“林,林,我有事和你谈。回味书库读小说唯一地址

“现在是上班时间,还有培训的工人在等着我们呢。”林振华装出为难的样子。

“不不,没关系,你让他们每个人先铣两根花键轴熟悉一下机床的性能,我们趁这个时间好好谈一谈。”

“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林振华进车间安排了一下,然后走了出来。福特把他拉到一旁的树荫下,小声地说道:“林先生,你给我的程序补丁,我们公司已经测试过了,完全正确。”

“哦,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林振华道。

“我们公司董事长威尔森先生对于林先生的才华非常欣赏,他专门让人打电话给我,要求我向你表示感谢。”

“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轻描淡写地答道,他听到福特做出这么多的铺垫,知道后面必定还有不便说出来的话。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一点也不着急,就等着看美国人如何表演好了。回味书库

“林先生,威尔森先生表示,公司愿意出钱购买你手中的余下几个补丁,不过,具体的价钱还需要听听你的意思。”

“我要求不高。我的程序能够为你们挽回经济纠纷以及声誉方面带来的损失,你们就按照这些损失折价的10付给我费用就可以了。你们挣大头,我挣小头,如何?”

福特只觉得心里一沉:眼前这个小伙子完全不是一个菜鸟啊,他提出的要求中规中矩,任凭拿到什么地方去说,都是占着理的。

“林先生,那么照你的估计,我们公司的损失应当会是多少呢?你说的10,大概是多少钱。”

“贵公司的MK800目前销售了约1000台,每台的售价,按卖到中国的价格计算,是13000美元,合计1300万美元。如果没有我的补丁,所有这些设备都需要召回,你们的损失应当也是这个数字吧?出于友好的考虑,运费和人工费,我就不算了。”

“可能……没这么多吧。”福特陪着笑脸说道,“其实,我们的销售量也没这么大。此外,所有的机器也不一定都需要召回,所以……”

“据我所知,贵公司还准备推出其他几款数控机床,其中有一款五轴联动的机床,光研制费用就投入了800多万。如果关于MK800存在BUG的消息传出去,你们这些机床还能卖出去吗?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日本人正在和你们争夺机床市场哦。回味书库”

福特完全败了:“林先生,你简直是太可怕了。我们的五轴联动机床现在还在研制之中,你居然连我们投入的研制费用都了如指掌。我想,既然你对斯皮舍尔公司如此了解,应当也知道我们公司现在财政上存在着严重的困难,你如果开价过高的话,我想公司是承受不起的。”

这话说得已经是很直白了,那意思就是说,你开的价的确是合理的,但我们给不起,你看着办吧。可怜的威尔森还以为自己能够威胁到林振华,殊不知,真正需要求饶的,反而是他这个斯皮舍尔公司。

“我不会狮子大张口的,这样吧,我再给你们打一个折扣,你们给我一百万,我不但把几个补丁全部交给你,而且还可以奉送一套控制程序的升级版,把MK800的生产效率提高50以上。”林振华大大方方地说道。

“实不相瞒吧,林先生,今天早上我们的副总经理给我打电话了,他说老板的意思是只能出2000美元,你要求的一百万,与老板给的数字之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福特只好实话实说了,论玩心眼,美国人还真不是中国人的对手。在当年,中美之间的经贸合作中,中国人也有不少吃亏的,但那只是因为对于市场经济缺乏了解而已。换成一个经历过市场经济的林振华,再要输给美国人,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林振华点点头:“你们老板的想法,我能够理解。在他眼里,中国人根本没见过钱,有个两千美元,已经够我个人提前实现四个现代化了,所以他认定我一定会接受,是不是?”

“正是如此。”

“福特先生,那就麻烦你把我的意思转告你们老板吧,我的确很穷,但我见过的钱一点也不比他少。如果他不愿意出钱购买我手里的程序,我可以卖给日本西乎公司。花200万美元买到竞争对手的致命把柄,对于日本人来说,是非常划算的。”

“好吧,我现在就去打长途电话,把你说的话如实转告。”福特沮丧地答道,“车间这边……算了,林,就交给你吧,我现在才知道,你对于MK800的了解,远在我之上。你根本没必要给我当翻译,而是直接给大家当培训教师就可以了。”

林振华笑道:“福特先生,你错了,同样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与从我嘴里说出来,份量是完全不同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其实,在这些天的培训中,你有几处讲得不对的地方,我在翻译的时候都已经替你纠正过了,不过,大家都相信,那是你的原意。”

“林,你太聪明了,我不希望将来与你成为竞争对手。”福特叹道。

林振华一耸肩:“福特先生,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不过,请你相信,30年之内,中国人一定会到美国去和你们展开竞争的,这个世界不能总是一家独大,有竞争才会更美好,不是吗?”

“我过去不相信,可是现在我相信了,也许用不了30年,中国的商品就要把美国人打垮了,到时候,整个美国市场上都会充斥着Made_in_China,就像今天的日本制造一样。”

“你……”林振华欲言又止,他差点想问一句:你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居然知道传说中的“中国制造”?

福特跑到邮电局,邮电局的营业员还是昨天那位妇女,一见福特,她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连忙拿出长话单让他填。福特一边填单子一边感慨:这人和人的境界,真是差得太多了。看这位淳朴的中国女性,我只给了她10美元,她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而那个贪得无厌的林振华,居然一张嘴就是100万美元,我卖糕的,他居然还说自己不会狮子大张口,他那个口简直大得像非洲的河马。

福特的电话打过去时,美国已经东部时间晚上九点多了,不过威尔森董事长还没有回家,他领着董事会的一干人等正在等待来自于中国的电话。大洋两岸就这样隔着万里之遥开起了电话会议,最终,福特成功地说服了在美国的大佬们,让他们知道,中国这个能够写出程序补丁的小伙子,决不是能用区区两千美元搞掂的。

威尔森在征得董事会的同意之后,郑重其事地向福特授权,他可以在50万美元的区间内与林振华谈判,如果超出这个范围,那就只好请林振华自己来与威尔森沟通了。为了调动福特的积极性,威尔森还悬下重赏,在50万的范围内,福特能够减下多少钱,其中的十分之一可以作为福特的奖金。

50万,距离林振华的要求还差出一半,林振华能够接受吗?福特心里打着鼓,出了邮电局,又向车间跑去。这两天,他来来去去都是以小跑的速度,身体倒是锻炼得挺好了。更多精彩请关注,读小说du小shuo

福特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让林振华降低了价码,把索价的总数控制在了50万美元之内。回味书库其实林振华本来也没打算和斯皮舍尔公司弄得太僵,诸如把BUG公之于众或者卖给西乎公司这样的话,只不过是林振华的谈判技巧而已。林振华未来还要在机械圈子里混的,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总的价码大致谈定,接下来就是谈付款的细节了。林振华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福特拿着一个小本子,逐条地记录着林振华的要求。

“我要20万美元现金,不过,考虑到目前中国的情况,暂时帮我存在瑞士银行。”

“完全可以。”

“我需要2万美元的小商品,请你们的香港事业部代我在香港采购,再通过你们的渠道帮我运进大陆,我在广州接货。具体的明细我会另行通知你们。在2万美元用完之后,如果还要麻烦你们的公司继续替我采购商品,费用我会如数支付。”

“这件事我们非常愿意效劳。”

“我所在的工厂,也就是江南省汉华机械厂,希望能够得到一台MK800机床,我想用我应得费用从贵公司购买一台,然后借用贵公司的名义赠送给我们工厂。在赠送机床的时候,我希望贵公司能够承认汉华机械厂是你们在中国的合作伙伴。”

“赠送机床的事情没有问题,关于合作伙伴这一点,我需要请公司总部确认,不过我相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们非常愿意与林先生所在的企业建立合作关系。”

“还有……我希望能够从美国国内得到一些研究用的设备和材料。我想请你们为我采购一批Z80芯片,还有两台IBMPC电脑。”

“Z80芯片毫无问题,但是电脑方面……非常抱歉,林先生,我并不知道IBM公司有PC这么一个电脑型号……”

“呃,PC机就是个人电脑,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林振华有些尴尬,他也想不起来IBM是什么时候推出PC机的,莫非此时还没有PC机?那么微软呢,著名的DOS是不是也还没有写出来呢?

林振华一时有些心动,也许,抄袭一下DOS系统,再卖给IBM,也是一个良好的挣钱机会吧?林振华清楚地记得,当年盖茨是和IBM签了一个什么协议,约定每台IBM_PC机预装的DOS系统给他付一两个美元的使用费,结果光这一笔就发了家。回味书库抄袭DOS?林振华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无厘头的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了……这是坐在招待所拿支铅笔就能写出来的吗?这需要你精通8088汇编,了解所有的中断,还有天才的编程能力,所有这些,非常抱歉,林振华都没有。林振华需要的,只是一台自己用的电脑而已。

“抱歉,也许是我记错了吧?现在美国国内有什么样的个人用电脑呢?”林振华问。

福特道:“也许是我出国时间太长了,我只知道目前美国国内最流行的个人电脑是苹果公司的APPLE-II,你认为这个型号是否合适?”

传说中的APPLE-II啊,70年代IT行业的奇迹,比后世的林振华年龄还要大出10岁,林振华只是在网上的怀旧图片中见过她的倩影,真实的APPLE-II是什么样子,林振华还真不知道。

“APPLE-II也可以吧,你知道这款机器的价格吗?”林振华问道。

“大约是1300美元吧,还有一种高配置的,可能要2000多美元。”

“我需要两台,这笔费用……”

“没有问题,我们公司可以全部承担。”

“那就替我谢谢威尔森先生了,我想,他的善意不会没有回报的。”

“是的,威尔森先生非常希望能够与林先生形成长久的合作。”

“我还需要一些机械、电子方面的专业书,还有,涉及到有限元分析的最新专著,麻烦你们公司的技术人员替我挑选一些。”

“我会让他们持续地为林先生提供最新资料的。”

“好吧……暂时就这些吧,计算机和图书这方面,可能需要贵公司另外破费了。回味书库”

“哦,这都是我们作为朋友应该做的。”

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福特细细一算,发现整个费用只花了不到25万美元,比威尔森给他的底线足足节省了一半。威尔森曾经许诺,他能够减下来多少,就可以提取十分之一作为奖金,也就是说,福特仅仅是与林振华谈判一事,就挣到了两万五千美元的提成。

福特知道,自己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所得到的好处,可远远不止这两万五千美元的提成,他从林振华手上拿到了补丁程序,为公司避免了一场可能到来的灾难,这个贡献是全公司无人能比的。事实上,在上午的电话中,威尔森已经向他暗示,等他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有可能被提升为亚洲区的副总经理。

林振华在与福特谈判的时候,一直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微笑,似乎几十万美元的收入对于他只是清风拂面一般。但在离开福特之后,林振华忍不住都想要纵声歌唱了:哥们发了!20万美元的瑞士银行存款,即使在2011年,也是一个普通白领十几年的薪水啊,放到1980年,那几乎就是一座金山了。按美元对人民币1比10的黑市价,这笔钱相当于200万元人民币,足足能够买下半个汉华机械厂。小芳,以后咱们家天天做水煮鱼,一次做两条,一条给人吃,一条拿来喂猫……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我去炸学校,

老师不知道,

一拉线我就跑,

轰的一声学校炸飞了!”

林振华哼着小曲,在林荫道上欢欢喜喜地走着,突然发现面前站着一名妙龄女子,正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嗨!沈家丫头,你好吗。”林振华向那妙龄女子挥挥手,来了一个歌星般的问候。他认得,眼前这位姑娘,正是电焊才女沈佳乐。这些天林振华呆在石化机,倒是不时会在路上遇见沈佳乐,不过沈佳乐屡屡都是对他视若不见。今天沈佳乐居然会路上停下来看他,这让林振华很有些意外。趁着心情愉快,林振华决定抓紧时间跟小姑娘逗一逗。

“你能不能换个称呼?丫头丫头的,真难听。”沈佳乐皱着眉头问道,“还有,你刚才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为什么要炸学校?”

“呵呵,你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上学,所以,我最大的理想就是给学校捆上一个炸药包。”林振华信口开河,“我可告诉你,长大以后,我的理想真的实现了。”

“你真的炸了一个学校?”

“没错啊。”林振华道,“自卫还击战的时候,一群越南鬼子盘据在一所学校里,负隅顽抗。我奉命把一个炸药包送上去,就像歌里唱的,一拉线我就跑,轰的一声学校炸飞了!”

“真的假的?”沈佳乐道,以她的纯洁心灵,还真是理解不了林振华的胡言乱语,她若有所思地说道:“读书不好吗?我现在就后悔自己读书太少了。”

“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林振华道,“知识越多越反动呀。”

“这不是四人帮说的吗,你怎么也这样说?”沈佳乐惊异地问道,当她看到林振华脸上那戏谑的笑容时,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你在逗我吧?真讨厌!”

这一声讨厌出口,林振华顿时对沈佳乐有了一种亲近的感觉,这才是一个20岁的女孩子的本来面目嘛,成天绷着个脸,多难受。

“沈丫头,你站在这里,不是专门等我的吧?”林振华笑呵呵地问道。

“我就是等你的。”沈佳乐道。

“等我干什么?”林振华赶紧向四下里张望,甚至还很夸张地半蹲下身,察看着停在旁边的一辆卡车底下是否藏了人。

沈佳乐奇怪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是不是在边上安排了人,准备暴打我一顿。”

“你……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沈佳乐终于爆发了,“林振华,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林振华苦着脸道:“沈小姐,我真的很想严肃一点,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你为什么要专门等我。我和你唯一的交集就是曾经得罪过你,你说你在这里专门等我,我能不防着点吗?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身边壮小伙不要太多哦。”

沈佳乐知道林振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索性直接把他的废话给过滤掉了:“林振华,其实,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瞧不起人。回去以后,我爸爸都骂我了。我今天等在这里,是专门向你道歉的。”

“不敢不敢!”林振华连忙说道,人家郑重其事地道歉,他再不严肃可就说不过去了,“沈姑娘,其实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打赌开玩笑的。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嘛,开个玩笑也无伤大雅,你别往心里去。”

“嗯,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帮个忙,行吗?”沈佳乐低下头,开始忸怩起来。

林振华不安起来,不会是沈佳乐知道他挣了钱,跑来找他借钱了吧?在后世的时候,林振华也算是阅女无数,那些80后或者90后的女孩子,跟人拥抱接吻开房都是泰然自若的,只有在找人借钱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丝忸怩。

“沈师傅,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啊,我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林振华干笑着说,并且立马换了称呼,以示双方存在距离感。拜托,你想借点小钱还可以,如果超过……5000,就免开尊口吧。

沈佳乐苦着脸:“林振华,你换了这么多称呼,乱不乱啊?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

“乱吗?”林振华愣了一下,细想想,的确是够乱的,丫头、小姐、姑娘、师傅,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沈佳乐为好。

“那个,沈家妹子,我真的不知道叫你什么好,我如果叫你林沈氏……”

“我杀了你!”沈佳乐彻底崩溃了。

林振华与沈佳乐打闹了一阵,好不容易沈佳乐才把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了。回味书库(看.小说/)其实她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有一些电焊方面的英文资料看不懂,在厂里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咨询。最近她听说汉华厂留下来的青工林振华英语极好,能够给外国专家当翻译,于是便动了心思,想请林振华来帮她看这些资料。

林振华很爽快地收下了沈佳乐递过来的资料,答应晚上的时候帮她译出来,第二天再给她。沈佳乐脸红红地表示了感谢,并且很含蓄地暗示道,以后如果再有汉华厂的事情,她会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的。

告别了沈佳乐,林振华没走几步,居然又遇到一位熟人,那就是何海峰。此君笑咪咪地站在远处看着他,似乎是专门在等他的样子。

“何处长,你不是前些天就回湘平省了吗?怎么,他们又把你请来了?”林振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对何海峰问道。

何海峰笑道:“是啊,你们的谢处长说福特先生的培训马上就要结束了,问我有没有时间过来参加一下欢送福特先生的会餐。我有待说不来的,可是家里岚岚闹得太厉害,我就不得不来了。”

“岚岚闹什么?”林振华奇怪地问道,他想起那个小脸红扑扑的小姑娘,不由得微笑起来。

何海峰道:“我上次从你们这里回去,跟岚岚说碰上了你,她就非要我再过来一趟,给你捎点礼物过来。我拧不过她,就只好来了。”

林振华连连摆手:“何处长,我可不需要什么礼物,我现在丰衣足食,衣食无忧。回味书库这一次埋弧焊攻关成功,厂里估计还要给我发一个大红包呢。可惜钱还没拿到,否则也可以请你一顿了。”

何海峰从拎着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林振华道:“这就是岚岚送给你的礼物,你也不收?”

林振华接过卡片,仔细一看,不由得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一张手绘的贺年卡,上面画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摘掉了领章的军装,傻傻的样子,应当就是林振华的光辉形象了;女的要矮上一头,扎着小辫,脸上还涂了点红色,自然是何岚的自画像了。最恶搞的是,这两个人还牵着手,像是很紧密的样子。在图画的边上,写了一句小诗:笑咪咪,笑咪咪,你我友谊真稀奇。

“汗啊,这是什么诗啊。”林振华道。

“岚岚可想你了。”何海峰说起女儿的时候,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在家里经常提起你,你给她讲的故事,她都记得,给她妈妈讲了好几遍了。”

林振华道:“那好啊,何处长,要不,等她放寒假的时候,你就带她来江南省玩吧。让她和我妹妹住一个房间就是了。我给她做麻辣水煮鱼吃,就是不知道她这个岁数吃不吃辣的。”

“哎呀,她可是一个辣不怕。”何海峰笑着说,“看机会吧,如果有方便的车过来,我就带她去你那玩。”

“何处长,你刚才站这等我,就是为了给岚岚送这张卡片?”林振华问道。回味书库

何海峰从提包里又拿出一小包东西来,递到林振华手上道:“这里有一些皮带、钱包、钢笔什么的,都是我们下属单位送的。我爱人让我带过来送给你,你留着自己用也行,当个人情送人也行。”

“这我可不能要。”林振华连忙说道,在物资紧张的年代里,这些小东西也都是值点钱的,林振华觉得不好意思收这些礼品。

“拿着吧,我们在厅里工作,也就这么一点小权力,都是下面的单位送给我们‘试用’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林振华只好收下了。

“我刚才看到你,正想打招呼呢,结果,看到你跟一个漂亮姑娘聊起来了,弄得我还真不敢过来呢。怎么,小林,在石化机呆这几天,有目标了?”何海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可不敢乱说。”林振华大窘,“人家可是石化机的金牌电焊工,找我只是让我帮着译点资料。再说,她很漂亮吗?”

“看不出来,你的要求还挺高。”

“没有没有,我只是现在还不敢考虑这个问题罢了。”

何海峰也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的工作也快结束了吧?什么时候回厂里去?”

林振华道:“估计明天或者后天吧。”

何海峰道:“你有没有兴趣调到石化机来?我听说,轻化厅的谢处长对你评价很高,石化机的几个领导也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你想调过来,应当难度不大。”

林振华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调过来呢?”

“石化机规模更大,待遇也好,而且还在省城,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呢。”

林振华摇摇头:“我没兴趣,这个厂子规模大,牛人也多,我到这里来没什么好结果。我现在在汉华厂已经有点小名气了,估计犯点错啥的,厂长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了,多滋润。”

何海峰哭笑不得:“你这个小林啊,真是和别人不一样。明明本事大得很,却不求上进,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何海峰想拉林振华去赴石化机招待他的宴席,林振华推辞了,他不太想和石化机的领导们有太多的瓜葛。他有自知之明,人家现在用得上他,勉强会给他一个好脸,未来如果福特走了,他们不需要翻译人员了,他一个外厂的搬运工,能被人家放在眼里吗?

在后面的两天里,林振华与福特相安无事,踏踏实实地等待着斯皮舍尔公司的回复。

林振华认真地帮沈佳乐译完了一些电焊方面的英文资料,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在一些译文上加了批注。在把译文交给沈佳乐的时候,才女的眼睛里分明有了一些复杂的神色,不过林振华懒得去读懂这些神色。他觉得自己与这个沈才女不会有太多的交集,这一次帮她译资料,也只是出于对她学习态度的欣赏而已,像沈才女这样执着于技术却又不知变通的人,林振华并不是很喜欢。

何海峰在石化机住了一天就走了,临走前林振华去看了他一次,拎给他一兜吃食,有什么棒棒糖、咸金枣、山楂片之类的,也着实花了几块钱。何海峰没有拒绝,直接就收下了,他知道,女儿收到这些礼物应当是会非常高兴的。

两天以后,一封航空快信从广州寄到了石化机,里面装着斯皮舍尔公司与林振华的合同。林振华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把几份程序交给了福特。福特将把这些程序发回美国,美国方面测试成功后,即会按合同规定对林振华支付报酬。

林振华倒是不用担心美国方面放他的鸽子,他有合同在手,同时还掌握着MK800机床过去存在缺陷的秘密,美国方面也犯不着为了20多万美元的事情去惹他。

福特完成了在石化机的培训,启程返回广州去了,他将从那里转到宝安,再进入香港。他答应林振华,到香港之后就着手安排林振华交代给他的事情,届时会再与林振华联系。

福特走后,林振华的工作就算是正式结束了。石化机倒也没有亏待林振华,让他去财务科签字领了30块钱,作为这几天工作的劳务费。这个劳务费标准,在石化机也算是破天荒的第一回了,不过,林振华是轻化厅借来的人,石化机此举,也是给轻化厅做人情,所以标准高一些也是有道理的。

领完钱,石化机厂办的小王秘书还很殷勤地帮林振华找到了一辆路过丰华县的送货卡车,让林振华坐上,相当于帮林振华又省了几毛钱的车票钱。不过,林振华在车上给卡车司机递了一包大前门烟以示感谢,把这几毛钱又给花出去了。

“小芳,你在做什么吃的,怎么烧焦了?”

这些天,林振华被留在石化机工作,杨欣便搬过来给林芳华做伴,天天吃住都在林家,下了班也是直接回林家,差一点让父母觉得这个闺女已经嫁出去了。

“不是小芳,是我回来了。”林振华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杨欣呵呵笑道。

“小华哥。”杨欣一阵欢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下午三点多就回来了,路过农贸市场的时候,买了点吃的。这些天,我不在家,你们受苦了吧?”

“说什么呢?”杨欣嗔道,“好像你在家干了多少活似的,家务事不都是小芳做的吗?”

林振华道:“小芳会做家务不假,可是想吃好东西,还得我这个超级大厨出场吧?你们这些天肯定没什么油水,等我来慰劳你们。”

林振华一边和杨欣说着话,一边还在厨房里忙活着。杨欣觉得好生奇怪,忍不住凑上前去观看。

只见在厨房的煤球炉子上,架了一个简易的铁架子,铁架子中间支着一个用粗铁丝编成的笼子状的东西,里面放了一个硕大的面团,正在火上烤着。林振华不断地转动着铁笼子,以便让面团的各个方向均匀地受热。由于已经烤了一段时间,面团的表面已经有了一些烤焦的痕迹,杨欣刚刚闻到的焦糊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小华哥,你在烤面包吗?”杨欣问道,面包这种东西,虽然算是奢侈品,但大家好歹还是见过的。不过,看起来林振华烤的这个面团并不像面包那样松软,更何况,体积也远比面包大得多。

“比面包好吃多了。回味书库”林振华故意卖着关子。

“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味啊?”

“没错啊,我和面的时候,放了小半瓶白酒的。”

“这是为什么呀?”杨欣好奇心大动。

“你们在聊什么呢!”林芳华突然出现在两个人的身后,对着他们大喊一声。

杨欣拍着胸:“哎呀,你吓死我了!干嘛不吱一声啊。”

“吱――!”林芳华响应杨欣的号召,大声地吱了一句,然后喜滋滋地看着林振华:“哥,你还知道回来啊?”

“废话,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回来?”

“听郝师傅说,你在那边看上了一个年轻的女电焊工,人家都改名叫林沈氏了。”林芳华像曝光新闻一般地说道,她说的郝师傅是容器车间的电焊工郝松林,就住在他们家附近。这一次去石化机的几个电焊工里面,就有郝松林,也是亲眼目睹过林振华和沈佳乐打赌的。

“拜托,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中年妇女一样八卦了?”林振华头疼难耐。

“小华哥,有没有这事嘛?那个林沈氏,听说长得很漂亮耶?”杨欣也在一旁起哄,郝松林说这事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可比小芳更为关心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与细节。

林振华大摇其头:“你们别听郝师傅瞎说,在他眼里,老母猪都是双眼皮。”

“那在你眼里呢?”杨欣可不让他转移话题。

“呃……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女电焊工呢,叫沈佳乐,年龄比我姑还大,腰身像容器车间做的换热器那样又粗又圆,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法兰盘什么样,她的脸就是什么样……”林振华违心地诋毁着沈佳乐,他分明听到,在北边60多公里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喷嚏声。回味书库

“哪有你这样形容人的!”杨欣和林芳华笑得前仰后合,一张长得像法兰盘式的脸也实在是太恶搞了。不过,杨欣打心眼里喜欢林振华的这个比喻,所有试图或者曾经接近林振华的女性,在杨欣眼里都是法兰盘。作为一名铣工,杨欣的任务就是在法兰盘上打眼,打了一个又一个。

“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屋去坐着吧,我一会就把饭做好了。”林振华见警报已经解除,便对两个女孩子说道。

林芳华道:“哥,你这是做什么呢?你不会是晚上叫我吃烤面团吧?”

“怎么,你让我吃烤面团还少了吗?”林振华反问道,这话就是揭短了,因为小芳经常会把饭做得像烤面团或者烤米团一样。

“今天得吃好一点嘛。”林芳华道。林振华不在家的这些天,她和杨欣在家吃得实在有些简单,她真的很怀念林振华做的水煮鱼了。

“给个理由先。”林振华说道,他不担心妹妹听不懂港腔,他已经科普过多次了。

“当然有理由。”林芳华道,“第一,你回来了,我和杨欣都非常想你……”

“我可没想……”杨欣脸红红地小声否定道。

“想没想的,你跟我哥说去。”林芳华瞪了杨欣一眼。这几天她们俩住在一起,林芳华早就试探出来了,认定杨欣想和自己的哥哥搞对象。她对此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现在看到杨欣口是心非的样子,她当然忍不住要鄙视一番。

“第二!”林芳华故意停顿了一下,“林振华同志,你要犒劳我一下,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的臭袜子都洗了?”

“呸呸呸!”林芳华道,“哪次不是我给你洗的,你还有脸说呢。”

“那就是你今天放学的时候扶老太太过马路了?”林振华继续猜道。

“是扶了,不过扶过去以后,老太太说她家其实就在马路那一边,她本来就不用过马路的。”林芳华笑着说道,这个段子其实是林振华教她的,这几个月来,她从林振华那里学了不少恶搞的段子。

“那我就猜不着了。”

林芳华得意地说道:“告诉你吧,今天我们期末考试的成绩已经公布了,我考了全班第六名!”

杨欣又惊又喜,“小芳,你真的考了班上第六啊?”

林芳华上的是县城的一中。高中部八个班,其中有六个班是农村班,两个班是城里班,都是全县的尖子。林芳华初中成绩不怎么样,勉强考上了一中,成绩本来只能在班上垫底的,现在居然考了第六名,实在是出人意料了。如果她能够保持这样的成绩,高考考一个普通本科都有可能的。要知道,汉华机械厂的子弟在县一中一向以成绩垫底而著称,往年高考可是连一个中专都不曾考上过。

林振华面无表情地看看妹妹,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得意:“你是说班上第六,不是年级第六?”

“你有没有搞错,我们班第一名才是年级第六耶!”林芳华怒道,“林振华,你居然一点都不为我高兴?”

“好好好,高兴,高兴。”林振华只好认输,从内心来说,班级第六这种成绩根本就不入林振华的法眼,年级第六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勉强而已。不过,看到林芳华如此高兴,他也不便再打击她了:“去吧,摆好桌子,我们今天晚上大吃一顿。”

“就你那个烤面团,还说大吃一顿?”林芳华很是不满。

林振华没有理她,而是转向杨欣道:“杨欣,回去把你弟弟也喊来,就说有好吃的,来晚了就没了。”

杨欣和小芳都知道林振华惯长于装神弄鬼,既然摆出这副样子,说不定真的在什么地方藏了些好吃的东西。两个人离开厨房,一个回去喊弟弟杨涛一块来吃东西,另一个回屋里去拉好桌子,摆好碗筷。

“来了――”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林振华用戴了两双纱手套的手抱着那个热气腾腾的大面团走进来了,他在桌上放了一个大盘子,把面团放在盘子上,然后就拼命地甩着手,因为那个面团实在是太烫手了。

“这怎么吃啊?”众人一齐问道。

“且看!”林振华隔着纱手套用力一掰,面团裂成了两半,一股香气从面团中间喷涌出来,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是鸡!”林芳华欢快地大喊一声,只见在面团中间,赫然包着一只皮软肉嫩的大肥鸡,鸡身上汁水淋漓,油光可鉴。

“这就是本人最拿手的林氏叫花鸡,欢迎批评指正!”林振华高声宣布道,“各位请看,传统的叫花鸡,使用的是黄泥包裹,但黄泥不够干净,因此,聪明智慧的林振华发明了使用面团来进行包裹,和面的时候还放进了白酒,有助于去除鸡的腥味。在鸡的外面,本来还应当包一层荷叶,但时下季节不对,找不到新鲜荷叶,所以我使用的是白菜叶,同样可以产生一种清香的味道……喂喂喂,你们别光顾着吃,听我说完好不好!说两句表扬的话也行啊。”

“来,杨涛,这个大腿给你吃,杨欣,咱俩一人一个翅膀,真是太香了。”林芳华可没工夫听林振华显摆,她拿着筷子三下五除二地把鸡给肢解了,然后抱着一只肥硕的鸡翅膀大快朵颐起来。

“怎么你们都有了,我什么都没有?”林振华看着大家,郁闷地说道,林芳华给杨欣、杨涛都夹了一大块鸡,却单单没有给哥哥夹。

杨欣冲林振华嫣然一笑,伸出筷子把余下的一只鸡大腿夹起来,放到林振华碗里:“这不是吗,小芳给你留着呢。谁让你那么多话。”

“呵呵,还是杨欣知道心疼我。”林振华得了鸡大腿,感激地说道。

杨欣嗔道:“胡说什么呢!”说完,她心怀鬼胎地回头看了林芳华一眼,正对上林芳华那满是揶揄的目光,杨欣不禁大窘:“死小芳,你看什么看,有东西吃你还搞怪!”

精彩开始

在那个年代,吃一只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各家各户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舍得买鸡来吃。回味书库读小说唯一地址

林振华是超时代的人,他手里有了钱,自然就变着法的找东西吃。为了做这只叫花鸡,他在回来的路上专门绕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去,生生用高价把人家养着准备过年再卖的一只大肥鸡给买来了。

林芳华一向看不惯哥哥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但哥哥做的美食,又让她无法拒绝。唯一让她放心的是,林振华退伍刚回来时交给她的200块钱,现在还在存折上趴着,没有被动用,林振华买肉、买鱼所花的钱,都是他跟着工人师傅们出去干私活挣来的。在平时,这小兄妹俩一个月有50多块钱的收入,生活还是能过得不错的。

这一顿叫花鸡吃得大家都眉开眼笑,14岁的杨涛自然是最高兴的,他这个岁数,正是吃饭不知饱的时候,虽然平时家里有点好吃的也都尽着他吃了,但肚子里的油水还是十分缺乏,这个时候能够吃一顿鸡,实在是像过年一样快活的事情了。

包在叫花鸡外面的面团都被大家吃完了,这些面团烤得黄黄脆脆的,在鸡汁里泡过之后,十分美味。林振华还做了一大锅米饭,也被大家吃了个底朝天。最终,所有的人都吃得撑着了,坐在小竹椅上,眼睛望着天,直喘粗气。

“哥,这叫花鸡,实在是太好吃了,简直比水煮鱼还要好吃。”林芳华用舌头舔着嘴角上的油,意犹未尽地说道。

“如果还有一只,你能吃下吗?”林振华逗她道。

“在哪呢,在哪呢?”林芳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睛向四下张望着。

林振华暴汗:“不会吧,你还能吃得下?”

“我吃不下了,可是看着也舒服啊。”林芳华说道。

“怎么样,用这个来作为你考中全班第六名的奖励,还过得去吧?”

“勉强可以吧。回味书库”林芳华翻着白眼说道。

“吃完鸡,你给我好好学习,争取下学期期中考试上升到全班前三名。”林振华道,“如果你能考到前三名,我请你到馆子里吃大餐,100块钱一桌的大餐。”

林振华说这话是有底气的,等到下学期期中考试的时候,他已经能够从福特那边拿到钱了,届时他就是一个10万元级别的富翁了,一顿大餐算得了什么。

“好啊,杨欣,杨涛,你们都给我做证,到时候小华如果不请我吃大餐,你们都要批判他。”林芳华笑着说道。

“对了,我这次还遇到了湘平省的那个朋友,他送了些东西给我,你们都来挑一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林振华说着,把何海峰送他的那个小包打开了,里面放的果然是一些小件东西:两个女式的小钱包,两支钢笔,两根盘起来的人造革皮带。这些都是湘平省轻工厅下属的企业生产的产品,是以“试用”的名义送给省厅领导的。

“杨欣,你先挑。”林芳华大方地说道。

杨欣瞟了林振华一眼,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她红着脸伸手拈起一个钱包,说道:“这个钱包好漂亮,我要了。”

“杨涛,该你了。”林芳华又对杨涛说道。

杨涛犹犹豫豫,伸手摸摸钢笔,又摸摸皮带,拿不准想要哪件。

“又没说你只能拿一件。”林振华笑道,他直接拿起一支钢笔和一根皮带,全塞到杨涛手里,“都给你了。”

“谢谢小华哥。”杨涛喜道。人造革的皮带在那时候也算是高档品了,他的同学绝大多数都是用帆布腰带的,拥有一条人造革皮带,在班上绝对是能够招来不少女生的青睐的。

“还有一条皮带,送给杨叔吧。回味书库”林振华把另外一根皮带塞到了杨欣的手上。

杨欣推辞道:“不要吧,小华哥,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们拿这么多东西,怎么好意思。”

“杨欣,你拿着吧,反正是一家人。”林芳华阴阳怪气地说道。

“没错,都是一家人嘛。”林振华没心没肺地补充道。

话说到这个程度,杨欣只好收下了,看看天色已晚,她带着杨涛离开了林家。

一出门,杨涛便对杨欣说道:“姐,你是不是在和小华哥搞对象啊。”

“你乱说什么呢!”杨欣在杨涛脑袋上拍了一下,以示惩戒。

杨涛摸摸脑袋,说道:“其实,我觉得小华哥当我姐夫挺好的,他又会做吃的,又能搞东西……”

“给你点吃的,你就把你姐姐卖了!”杨欣嗔怪道,“再敢这样说,以后有好吃的就不叫你了。”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杨涛落荒而逃。

在林家,林芳华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林振华说道:“哥,咱们家天天这么吃,会不会吃穷啊?”

正坐在桌边看书的林振华笑道:“要把咱家吃穷,恐怕不太容易了。小芳,过来。”

“干嘛?”林芳华走过去,问道。

林振华从身上摸出3张大团结,交到林芳华手里,道:“这是石化机发给我的劳务费,都归你了。”

“你才干了几天,就挣了这么多钱啊?”林芳华大喜,“我先去放起来,明天就去银行存起来。”

“站住!”林振华喝住了正准备去藏钱的林芳华,“谁让你存了,我是说,这钱给你当零花钱。你去买件新衣服啊,请男朋友吃吃饭啊,买点化妆品,都行。”

“我哪有男朋友嘛!”林芳华辩解道,“我也不需要新衣服和化妆品,我一个月有三块钱零花钱就足够了。”

林振华道:“说了给你花,你就拿去花,买点一直想买又舍不得买的东西。俗话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女孩子家,手里要有点钱才行。咱们父母过世了,我这个长兄就要担起父母的责任,要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哥。”林芳华听到林振华说起父母,眼睛里泛起了一点泪花,她把手搭在林振华肩上,说道:“哥,你知道吗,你当兵回来以后,确实变了很多,我很高兴。你总是出去干活挣钱,挣点钱也不容易,我不用花那么多钱的,我们存起来,以后你给我娶嫂子的时候用,好不好?”

林振华抚摸着妹妹放在自己肩上的小手,说道:“小芳,你放心吧,你哥哥不是普通人,给你娶嫂子的钱,还是能挣出来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跟任何人都不能说,行不行?”

“我保证。”林芳华郑重地说。

“我这次在石化机给一个老外当翻译,顺便帮老外的公司出了一点小主意,帮他们改进了他们的设备。所以呢,老外的公司决定付给我一笔报酬。这笔报酬是谁都不知道,连朱厂长他们都不知道。”

“真的!”林芳华惊喜地说,“这笔报酬很多吗?”

“当然多,你以为人家老外像咱们厂似的,我帮厂子设计了埋弧焊机,厂里居然到现在也没给我发奖金。人家老外那是市场经济,我给他们创造了多少价值,他们就会按比例给我付报酬的。”林振华给小芳做着心理铺垫。

“那……他们会给多少钱?有没有……”林芳华想了一下,咬咬牙说:“有没有200块啊?”

“比200块还多一点。”

“真的,那有多少?”

“2000。”林振华没敢把实情说出来,20万美元这样一个巨大的数字,绝对会把林芳华吓坏的。不过,他的考虑完全是多余,对于林芳华来说,2000元以上的数字都是一样的,已经超出她的想象空间了。

“2000!”林芳华眼睛都直了,“那,那,那……”她那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的震憾。

林振华点点头:“没错,2000美元,按黑市价计算,相当于2万人民币。”

“咕咚!”林芳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已经被吓坏了。

“哥,你出了什么样的主意,能挣到这么多钱啊?你不会是当了特务,帮外国人搜集中国的情报吧?”林芳华在震憾之后,开始思考一些现实的问题。

林振华拍了她一掌:“乱想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我能掌握的知识,还能叫情报吗?再说,中美已经建交了,不是敌人了,还有什么特务?”

林振华这话,属于利用林芳华的无知来反驳她的无知。中美建交并不意味着双方就没有利益冲突,只要有利益冲突,那么间谍、特务就必定是存在的。不过,林芳华想不到这一点,林振华这样一解释,她居然就有几分相信了。

“这么说,咱们家已经是万元户了?”林芳华小心翼翼地求证道。

“我们是双万元户,等拿到了钱,我一万,你一万,我们都是万元户。”

“我不要那么多,你给我……两千就好了。”林芳华给自己打了一个折扣,殊不知,即使是这样一个折扣,也已经比她过去的期望要高出几百倍了。由俭入奢,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件事要严格保密,知道吗?”林振华叮嘱道。

“我当然知道!”林芳华道,“我胆子比你还小呢,万一说出去,人家小偷还不惦记上咱们家了?”

林振华点点头:“好,你知道道理就好。你在家收拾碗筷吧,我去一趟朱厂长家里,有事要向他汇报。”更多精彩请关注,读小说du小shuo

林振华来到朱铁军家里的时候,朱铁军正坐在屋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收音机里的采茶戏《方卿戏姑》,嘴里还哼哼唧唧地跟着唱。回味书库((看.小.说手)打)听说林振华来了,朱铁军连忙起身相迎,让林振华在藤沙发上坐下,还让夫人给林振华沏了一杯当地的绿茶。

这是林振华第一次到朱铁军家来,他早就听人说起,朱铁军是所有的厂领导中家里布置最简陋的一个。时下,不少家庭都在陆续地添置家具,48条腿的说法不仅适用于要结婚的年轻人,也适用于经济状况较好的已婚家庭。林振华偷眼数了一下朱铁军家里家具的腿数,发现离着48条还差出不少,要凑足48条,只能是把小竹椅之类的统统都算上。

林振华和朱铁军两个人现在坐着的这对藤制沙发,是朱铁军家里最奢侈的一套家具了,中间还有一个一尺宽、二尺长的小茶几,看起来挺新的样子。他不知道,这是朱铁军转业到地方之后添置的唯一的一套家具,家里其他的家具,例如床和柜子等,都是朱铁军从部队带回来的旧家具。

“小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朱铁军问道。

“我下午到的家,刚刚吃完晚饭,就过来向您汇报一下工作了。”

“汇报工作倒不忙,你刚回来,应该早点休息。”朱铁军道,“这些天在石化机,累坏了吧?”

“我倒没什么累的,给外国专家当翻译,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林振华笑着说,“再说,我天天跟着外国专家一起吃饭,伙食好得很呢。”

朱铁军被林振华的情绪感染得也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个小林,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能够给外国专家当翻译,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林振华道:“这有什么可在乎的,只要中国保持对外开放的政策不变,过几年,我们周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外。那个时候,去给老外当翻译就是一件苦差事,而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了。我的理想是,以后让老外去学中文,中文不及格的,禁止入境。”

朱铁军道:“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不过,现在还不现实。我们需要还要进口国外的设备,还是求着人家的。”

林振华道:“说起进口设备,这就是我来找您汇报的主要的事情。朱厂长,您记不记得,我说过要想办法让老外送咱们厂一台数控铣床?”

“当然记得。回味书库”朱铁军道,“怎么,你真的办成了?”

“办成了。”林振华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他内心是带着显摆的意思的,但表面上要装出满不在乎,越是这样,才能越显出某种王八之气。

“你说的是真的!”朱铁军大喜过望,虽然自林振华说过这事之后,他一直有一些隐隐的期待,但从理性上说,他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现在,听林振华说居然真的说服老外赠送了一台机床给汉华厂,这怎么能不让朱铁军惊喜万分。

“福特先生今天离开石化机,估计后天才能回到香港。他答应我,一到香港就发货,到时候会把提货单寄到咱们厂里来,我留的联系人是您的名字。我们可能要到广州去提货。”林振华平静地说道。

“这太好了!”朱铁军激动地说,“我问过老范了,他说数控机床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好了,所有的操作都是计算机自动控制,自动完成,抵得上十几个四级工的工作效率。其实效率怎么样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这是代表着高科技啊,有了它,咱们厂的工人就不是井底之蛙了,也能知道世界上有什么样的新技术了。”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小林,说说看,你是怎么说服那个福特的。”

“其实,办法很简单。我在那里给福特当翻译,所以对于那台设备也就慢慢熟悉了。他们的设备在设计上有一个小的缺陷,结果让我给发现了。我就给他们提了合理化建议,他们非常感激我,所以就决定给我付一些报酬。我说,你们不必给我付报酬,实在想感谢我,就送给我们厂一台设备吧。于是他们就同意了。”

“一台设备一万多美元,你的合理化建议,能值这么多钱?”朱铁军有些不敢相信。

林振华道:“其实这些钱不算多。他们的机床卖出去一千多台,如果因为缺陷而要返修,一台不说多了,一千块钱的维修费用要出吧?他们现在从每台机床中拿出10美元来给我,加起来就有一万多了,也够买一台设备了。更何况,设备是他们自己生产的,他们卖一万多美元,实际出厂价可能也就是几千美元,对于他们这样大的企业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你说得有理。”朱铁军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旋即又问道:“小林,按理说,这些钱是你挣的,结果你让他们用送给厂里的机器来补偿,这不相当于你把钱全捐给厂里了吗?”

林振华迟疑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敢拿这么多钱而已。回味书库我让他们把机器赠送给厂里,相当于把大头交给厂里了,我自己还留了一点小头。”

“哦,有多少钱?”朱铁军饶有兴趣地问道,刚问完,立马又改了口,“算了,你也不必告诉我。这些钱都是你的劳动所得,你可以拥有的。”

林振华在这一点上非常佩服朱铁军,这也是他和朱铁军能够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就亲近起来的原因。朱铁军这个人,虽然是行伍出身,对于地方上的事情并不熟悉,年龄也相对偏大,但他的思想十分解放,很多领导觉得有悖规则的事情,在朱铁军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当然,朱铁军也有他的性格缺陷,那就是嫉恶如仇,很难容忍不正之风。

“朱厂长,这台数控机床运回来之后,厂里打算让谁来操作呢?”林振华问道。

朱铁军摇摇头:“这件事厂务会没有讨论过,谁也不知道你真的能够弄到一台数控机床的。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呃,有点想法,不知道该不该提。”林振华道。

“你不会是想自己开吧?”朱铁军猜测道,不等林振华回答,他便直接给拒绝了:“小林,我不会同意你去开数控机床的。”

林振华很是不解,他倒是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自己去开数控机床,但朱铁军这样武断地表示拒绝,也让他有些纳闷。

朱铁军道:“小林,我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头脑很聪明,而且脑子里还有文化。你去开机床,太屈才了。”

“原来如此。”林振华这才觉得有些欣慰,“朱厂长,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继续当搬运工,然后时不时地客串一下技术科长的角色?”

朱铁军哈哈大笑起来:“恰恰相反,我是让你去当技术科长,你如果愿意,可以不时地客串一下搬运工的角色。”

“技术科长!”饶是林振华神经健壮,这一下也吃惊不小,“怎么,范科长犯错误了?不会是在石化机看中了哪个半老徐娘,犯了生活错误吧?”

林振华想来想去,觉得范世斌要犯错误也只能是犯花案了,作为技术科长,他手上没有财权,想贪污都没有机会。

“你乱说什么。”朱铁军笑着骂道,“让老范听到,还不跟你拼命?他还是当他的技术科长,你到技术科去,当副科长。编制方面有点问题,只能是以工代干,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转干。”

“朱厂长,这事,你说了算吗?”林振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铁军道:“这个事,在厂务会上已经议过了。这次埋弧焊的事情,你功劳最大,老范一直向厂务会反映这个情况,为你请功。另外,数控机床这个事情,我在厂务会上也提过,几个厂长和书记都认为,如果你真有这个本事弄到数控机床,完全可以给你破格提拔为技术科副科长。现在既然你说已经办成了,那就等机器一进厂,你就办手续。”

“让我想想……”林振华心里有点乱。当初朱铁军答应他可以转成技工,他是满口拒绝的,因为他觉得当技工不如当搬运工舒服。可是现在有一个到技术科当副科长的机会,他有些犹豫了。他毕竟是一个机械专业的研究生,搞设计是他的专长,如果能够以自己的先知先觉发明出什么逆天的设备,也不枉穿越这一趟了。

“想什么!”朱铁军眼睛一横,“当兵的,讲究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嗯,好吧。”林振华半推半就地说道,“朱厂长,当这个副科长,有没有什么好处啊?”

朱铁军道:“工资能涨一点吧,不多。你想要什么好处?”

“咱们厂不是在建新宿舍楼吗?当了副科长,我有没有资格分啊?”林振华说道。

新宿舍楼是汉华机械厂第一幢三层的楼房,也是迄今为止唯一在套内拥有厨房、卫生间的住宅,与林振华以及所有工人家庭目前所住的平房相比,上了一个台阶。林芳华曾经很憧憬地和林振华讨论过住楼房是什么感觉,林振华那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份肯定分不到楼房,现在看来,楼房离自己,似乎也不是那样遥远了。

林振华这样一问,朱铁军倒是沉默了,他想了一会,说道:“分房这个事情,是归蒋厂长负责,我只有建议权。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你能给厂子弄来数控机床,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给你争取。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套楼房,我可以到厂务会上去说。按照你对厂子做的贡献来说,奖励你一套楼房也不算过份。”

“那就太好了。”林振华欣喜地说道,看来自己帮厂里弄到一套数控机床,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啊。

林振华最初想帮厂里弄数控机床的时候,只是出于一种显摆能力的心态。他看到朱铁军和范世斌对石化机的数控机床艳羡不已,便产生了这个念头。后来,他正式与福特谈判之前,对于这件事也纠结了许久,毕竟这台机床是从他的分红里扣出来的,相当于十几万块钱人民币,对于他这个月薪37元的搬运工来说,可不是随便能够说给就给的。

林振华最终下决心的原因,在于他认为自己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可能还需要在汉华机械厂这个空间里生活,那么为厂子做一些贡献,对于改善自己的生活空间是大有好处的。有了一台数控机床垫底,他在厂里犯点事估计也不会受批评了,如果向厂里提点要求,应当也能得到满足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太英明了,如果不给厂里弄数控机床,他有可能分到楼房吗?虽然一套楼房值不了多少钱,但就算你有钱,上哪买去?

朱铁军在答应帮林振华去讨要房子之后,显得有些兴味索然,也许是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这样提条件有些让人失望。在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之后,朱铁军说道:“小林,只要你有能力,能够为厂里做贡献,厂里是会尽可能给你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关于数控机床,目前全厂只有你一个人会操作,等机床运到之后,你要负责培训出两名操作工来,这个没问题吧?”

林振华连忙点头:“完全没问题,其实我刚才想说的,并不是我自己想当操作工,我只是想推荐一下杨欣。”

“杨欣?”朱铁军道,“她只是一个学徒工啊,行吗?”

林振华道:“我想,数控机床来了之后,我们当然要安排一个熟练工来操作,这个熟练工请厂里考察一下谁比较合适,再行选定。我是建议让杨欣作为第二名操作工,给前面这个操作工当助手。”

朱铁军笑了:“小林,我听说你在和杨欣搞对象,看来是真的了。”

林振华大窘:“朱厂长,这事嘛,有点误传。我和杨欣从小关系比较好,再加上杨叔一家对我兄妹十分照顾,我要报答他们,也只有多照顾一下杨欣,这也算是我的私心吧。不过,我推荐杨欣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她是铣工里唯一的年轻人,接受新生事物比较快,数控铣床对于传统的铣床操作既有继承,也有革新,让年轻人去掌握,也有助于厂里建立起第二梯队吧?”

朱铁军点点头:“你这个要求不算太过份,我会考虑的。让杨欣去做操作工也好,最起码,你们俩轧马路的时候也能谈谈工作,别人哪有这个条件。”

寻常人对于搞对象这样的玩笑还是会觉得脸红的,但来自于21世纪的林振华对此却是见惯不怪。他接着朱铁军的话头说:“朱厂长,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年轻人想轧马路也找不出几条整齐的来,厂里如果有了钱,是不是应当考虑修一下厂区的道路了?”

福特说是回到香港就开始发货,但事实上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回味书库一家美国公司要向中国大陆企业赠送一台设备,这件事情在当年还是有一定敏感性的。斯皮舍尔公司找了一堆合理的名目,以设备测试的名义,正式向汉华机械厂提出赠送机器的请求。汉华机械厂把这个请求提交给省轻化厅,然后又经过了外事、公安、外贸等若干个部门的审批,最后赠送活动才具有了合法性。

在这个过程中,轻化厅还曾经想过要把设备截留下来,转给瑞平机械厂。朱铁军闻讯大怒,只身一人独闯轻化厅,把提出这个要求的一个处长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设备才如愿地花落汉华厂。这也是朱铁军转业之后第一次对上级机关发飚,据说,事后轻化厅的某名干部有一次偶遇朱铁军原来部队里的一位领导,说起此事时,那领导呵呵一乐,道:谁让你们惹着他了?

在这段交涉的时间里,斯皮舍尔公司也没闲着。公司的技术人员对林振华写的几个补丁程序进行了严格测试,证实程序有效,而且与原有的程序相比,还能够有效地提高机器性能。斯皮舍尔公司马上组织生产,制作出一大批新的控制电路板,发向全球各地的MK800用户,用以替换存在着BUG的那些老电路板。斯皮舍尔公司在这样做的时候,使用的是林振华帮他们想的一个借口,即新的程序能够提高效率,是一种升级行为。由于替换是完全免费的,所以所有的用户都没有提出质疑,斯皮舍尔公司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场劫难。

这一年的3月初,乍暖还寒时分,一封挂号信寄到了汉华机械厂厂部,里面装着一张广州某货场的提货单,货物品名为“MK800数控铣床一台”。

“小孔,孔海江!”朱铁军大声地唤着厂办公室主任。

“来了来了,朱厂长,你有什么指示?”30来岁、有点小肚子的孔海江从办公室跑到了朱铁军的房间。

“马上去买火车票,我们去广州!”

“都有谁去?”

“我,范世斌,林振华,骆沁生,钟如林……差不多了,就五个人。回味书库”朱铁军掰着手指头算道。

“钟师傅也去?”孔海江有些奇怪。

“他是搬运班长啊,涉及到搬运的事情,还得他来安排呢。”

“哦,难怪小林也去。”孔海江道,在他印象中,林振华也是搬运工。

“小林可不是当搬运工的。”朱铁军哈哈笑道,“他以后就是技术科的副科长了。对了,小孔,回头你给安排一下,他的办公桌什么的,等我们从广州回来,就要到位。”

孔海江支吾道:“朱厂长,你们去广州,万一在那边涉及到一些接来送往的事情……需不需要带一个人去处理一下?”

朱铁军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骂道:“你,你也想去广州是不是?明着说就是了,搞这么多名堂干什么。”

孔海江尴尬道:“呵呵,广州可是大城市,我一直都想有机会去看看的。”

“好,你也去。”朱铁军爽快地说,“大喜事,让你也沾点光。不过,小孔,你可记住了,这一次你是沾了小林的光,以后涉及到他的事情,你多关照一点。”

“没问题,我和小林关系好着呢。”孔海江赶紧应承道。

从朱铁军的办公室出来,孔海江先去财务科开条子借了钱,然后匆匆忙忙地往小车班跑,准备叫个吉普车去火车站买票。刚走出厂部的小,迎面正撞上闻讯而来的林振华。

“孔主任,忙啊。”林振华客气地向孔海江打着招呼,办公室主任可是一个权力很大的人,林振华对孔海江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哎,小林,啊,不对,该叫你林科长了。”孔海江笑容可掬地说道。虽然林振华即使当了技术副科长也仍是以工代干,与孔海江的地位无法比,但谙熟人情世故的孔海江信奉一条原则,那就是欺老莫欺少。回味书库林振华才19岁就能当上技术科的副科长,这以后的谁能估计呢,孔海江可不想给林振华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

林振华连连摆手:“孔主任可别折煞我了,什么科长不科长的,漫说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就算我家祖坟冒烟,我真的当上了,在你孔主任面前,我不还是原来那个小林吗?当年我参军之前,在厂里惹了不少祸,都是仗着孔主任帮我摆平的。”

孔海江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样,我还是叫你小林,不过呢,你叫我小孔就好了。天天叫孔主任的,让人觉得生份了。”

林振华道:“也罢,不过,叫你小孔我可不敢,我就斗胆称你一句老孔。”

“好,就叫老孔,听着舒服。”孔海江作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好像上辈子就在等着人这样称呼他一般。

“老孔,你匆匆忙忙地,干嘛去?”

“买火车票啊。”孔海江道,“你给厂里开的那台什么机床到了,朱厂长说了,马上去广州提货。他要去,你也去,还有老范,骆主任,钟师傅,还有我也沾着你的光了,朱厂长说,我可以跟着一起去,主要是给你们提供服务。”

“这么急?”林振华愣了一下,然后把孔海江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老孔,我有件私事,求你办一下,好不好?”

“没问题啊,只要我能帮上。”孔海江拍着胸脯说。

“我有一个朋友,和我关系非常近的。他一直想去广州办点事,我说好有机会就陪他去的。现在我要去广州出差,我想带他一起走,你看能不能一块给多买一张票?”

孔海江犹豫道:“小林,多买一张票倒是没问题,可是这个不太好报销啊。”

林振华连忙道:“老孔,你误会了,我只是请你帮着买票,他的路费是自己出的。你先帮我把钱垫上,我回头拿了钱就给你。”

“这就没问题了,多买一张票有什么困难。”孔海江一颗心放下了,那年代的火车票也很紧张,孔海江作为汉华厂的办公室主任,当然有买票的渠道,而且多买一张也无所谓。只要不用替林振华出钱,利用自己的关系多买一张票算得了什么?

“这样,老孔,如果方便的话,他的票买得离我们远一点,别和咱们厂的人在一起,省得不太好解释。中间隔上几个包箱。”林振华道。

“你是说隔几排座位?”孔海江纠正道。

“座位?”林振华不解,“难道不是卧铺吗?”

“当然不是。”孔海江道,“咱们这些人,只有朱厂长有资格睡卧铺,咱们只能坐硬座。”

林振华苦着脸道:“不会?老孔,到广州可得一天一夜呢,让咱们都坐着?要不,我们不要厂里报销,自己贴上卧铺和硬座的差价,行不行?”

孔海江笑道:“小林,你可不知道,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卧铺票这么紧张,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咱们厂是正县级,有资格开证明,这也只能给朱厂长买到卧铺票,因为他是县团级干部。咱们这些当兵的,就老老实实坐硬座。”

“也好。”林振华道,“其实硬座也不错,晚上打打牌就过去了。”

“好,小林你先上去,朱厂长还在办公室等你呢。我先去买票,你那个朋友的票,我晚上到你家去给你。”

“多谢多谢。”林振华连声说道。

当天晚上,孔海江把两张火车票送到了林振华的家里。林振华把孔海江打发走之后,骑上自行车出了厂子,径直来到陆家巷兰武峰的家。

“小华来了。”兰大妈一如既往地对林振华热情地招呼道。

“林哥,有事吗?”兰武峰也迎出来问道。

“大妈,跟您商量件事。”林振华只是对兰武峰点了一下头,便转对兰大妈说道。

兰大妈有些意外:“怎么,你找我商量事?”

“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想请峰子去帮我办,可能要出去几天。您看您一个人在家行吗?”

“没问题啊,我一个人有手有脚,有什么不行的。”兰大妈答道,不过,说完之后,她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小华,你是让峰子去哪啊?”

“广州。”

“广州!”兰大妈一惊,“这么远的地方?哎呀,我可真有点担心。”

兰武峰在一旁不满地说道:“妈,你担心什么,广州再远,能比西双版纳远?我14岁就一个人去了,你担心有什么用?”

“你还说呢,你以为你去西双版纳我不担心啊?”兰大妈白了兰武峰一眼道。

林振华道:“大妈,这个您倒不用担心,我不是让峰子一个人去,我也要去的。”

“哦,你也去啊,那我就放心了。”兰大妈松了一口气。虽然林振华的年龄比兰武峰只大一岁,但他所表现出来的心理年龄要大得多,兰大妈对于林振华处理事情的能力是充分相信的,所以听说是他带着兰武峰出门,也就完全不担心了。

把兰大妈劝进屋里去之后,林振华掏出一张火车票和一卷钱递给兰武峰,说道:“这是火车票,还有30块钱。你留10块钱在身上零用就可以了,剩下的留在家里。到广州之后,我会给你安排的。”

“林哥,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办成了?”兰武峰用兴奋的目光看着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点点头:“办成了,虽然时间拖了两个月,但好歹是成了。峰子,后面就看你的了。”

“放心,林哥,你往哪指,我就往哪打。”兰武峰表着忠心道。

丰华县自然是没有始发到广州的客车,事实上,在丰华停靠的开往广州的直快列车也只有49次这一列,是从上海开往广州的。回味书库49次列车给丰华火车站留1张卧铺票和10张硬座票,孔海江神通广大,直接就拿到了那张卧铺票和其中的6张硬座。

林振华要求孔海江把兰武峰的那张票买得离汉华厂的人远一点,孔海江实在无法办到,因为49次留给丰华县的票正好是硬座中的同一格。不过,这倒难不住兰武峰,他上车之后,便以怕风、晕车等名义与另外一格里的乘客换了座位,避开了与汉华厂的人坐在一起的尴尬。

朱铁军是能够享受卧铺待遇的,上车后就去了卧铺车厢。余下的几人一坐下来,便摆出了一副扑克,玩开了斗地主。斗地主是四个人玩的,林振华以自己不喜欢玩牌为名,主动放弃了机会,这样范世斌、骆沁生、孔海江和钟如林四个人正好凑成一副牌,玩得不亦乐乎。

林振华在一旁看了一会大家玩牌,便悄悄地离开自己这一格座位,来到兰武峰坐的那里,兰武峰往里挤了挤,给林振华空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

“峰子,要不要吃点东西?”林振华问道。那年代坐火车的人都是自带干粮的,出发之前,妹妹小芳给林振华煮了十几个鸡蛋,还煎了年糕,足够他吃上一路了。

兰武峰摇摇头:“不用了,林哥,我妈也给我准备了吃的。”

林振华也不勉强他,只是自己剥了一个鸡蛋吃着。看到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人有些艳羡的样子,林振华忍不住把装鸡蛋的饭盒递上前,问道:“这位师傅,你要不要来个鸡蛋?”

“多谢小兄弟。”中年人一口四川腔,他拿了一个鸡蛋,磕开剥着皮,同时问道:“小兄弟,你和这位兰兄弟是一起的?”

“是的,我们是一起的。回味书库”林振华道。

“贵姓啊?”中年人不知是因为吃了林振华的鸡蛋而热情,还是天生喜欢与人搭讪,三两句话就开始刨根问底了。

“免贵姓林,你叫我小林就可以了。”林振华道。

“我姓祁,你叫我老祁就可以了。”

“哦,老祁,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林振华礼节性地问道。

“我没工作。”自称老祁的中年人说道,“我是个自由职业者。”

“噗……”林振华好悬没把嘴里的鸡蛋喷出来,自由职业者,这是多么穿越的一个词啊,要知道,这个时候可是1980年。

“怎么,小林,你不信?”老祁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信。我跟你说,我这个人,读过大学,当过工人,坐过牢,见过中央首长,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我不喜欢循规蹈矩的,我就喜欢自由职业。”

林振华点点头,幸好他知道那年月还没有传销这样一种神一般的职业,否则他一定会认为老祁就是一个传销员了,实在是太能忽悠了。

“老祁,那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最近在研究地理。”老祁道。

“研究出什么了?”

“当然,我有一个重要的成果,正准备向中央领导建议呢。”

“呃,如果不保密的话,我们能不能先听为快啊?”林振华道,他认定了这个老祁必定是个大骗子,不过,自己兜里反正也没多少钱,怕什么骗子呢?坐火车如此难熬的时候,找个骗子聊聊天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回味书库

“当然可以。”老祁没有想到林振华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听到林振华对他的研究成果感兴趣,他也很兴奋:“我问你,中国有多大的面积?”

“960万平方公里。”

“中国的耕地有多少?”

“好像是十分之一左右,18亿亩耕地的样子。”

“对啊!”老祁一拍大腿,“你知道我们国家为什么耕地面积少?如果我们国家的耕地面积能够增加一倍,你想会是什么样子?”

林振华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咱们国家西部干旱,像新疆的塔克拉玛干,那是大片的沙漠,不可能耕作的。”

老祁像是遇到知音一般:“小林,我发现你头脑非常清楚,如果我有朝一日发迹了,一定要请你当我的秘书。”

“我不明白。”林振华呵呵笑着说道,“老祁,莫非你有办法把沙漠变成绿州?”

“当然!”老祁道,“经过我研究,我发现新疆干旱的根本原因,就是喜马拉雅山太高,挡住了印度洋上的水汽。如果我们把喜马拉雅山挖开一个大口子,印度洋上的水汽就可以一直吹到新疆,到时候,新疆就像咱们江南一样雨水充沛了。”

“等等!”林振华想起一事,他看着老祁问道:“老祁,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全名叫什么?”

“我?我叫祁仲谋。”

林振华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祁仲谋,大神啊!大神中的大神,祁巨神!用大神中的战斗机来形容他都不够了,他简直就是大神中的图154啊!

林振华前世对于商业圈子里的人并不熟悉,但这位祁仲谋的大名,他却是如雷贯耳的。

祁仲谋,男,四川人,生于1944年,早年曾就读于四川省某大学,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辍学。后来进工厂当了工人,在浩劫年代里,他居然写了一本叫作《中国未来之路》的书,对浩劫进行全面反思,结果自然是被捕入狱,还被判了死刑,差一点就没命了。

打倒四人帮之后,祁仲谋出狱,并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他拒绝了中央领导重新给他安排工作的好意,执意要自己打出一片天地。

在后来的几十年中,祁仲谋从倒卖小商品起家,逐渐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他最著名的一个操作,就是用几百车皮中国的滞销商品,从濒临破产的前苏联换回了四架图154大型客机。

此人一生行事大胆,惯于别出心裁。他曾经富可敌国,但又几度破产入狱。在林振华穿越的那个年代里,听说此君还在监狱里心情愉快地研究减肥之道呢。

以林振华的眼光来看,此君一生的经历,简直就是一部充满了金手指的穿越小说。可是现在,这个主角就坐在自己面前,衣着简朴,穷得连个鸡蛋都吃不起。

“怎么,林兄弟,你听说过我的名字?”祁仲谋看到林振华目光呆滞的样子,不禁问道。

“不是不是,只是祁兄的大手笔,让我感到震撼了。”林振华连忙摇头,“祁兄,不知你这次去广州,有什么大计划?”

“唉,现在还没找到好的项目。”祁仲谋叹道,“我在重庆开了一家商店,本来想到上海进点货,到那一看,人家管得很严,私人根本就不能批发货物。没办法,只好到广州去碰碰运气。”

“我听说,广州这边比较开放一点,全国有不少个体工商户到广州进货的。”林振华道。

祁仲谋道:“广州我跑过很多回了,这里的很多货也是走私进来的,全都是现金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林振华奇怪地问道:“本来就是如此啊,你还打算怎么弄?”

祁仲谋道:“我货物还没卖出去,哪有钱进货?一次也就能凑个两三百块钱,进不了多少货。这样小打小闹,什么时候能有点成效啊。”

“怎么,祁兄,你对广州很熟吗?”

“还可以,来了几次。”

“那你一般住什么地方?”

“二轻局下面有个招待所,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可以给找个便宜的铺。林兄弟如果没有住处,可以跟我一起去,一个晚上一毛五,绝对便宜。”祁仲谋道。

林振华一指兰武峰,道:“不是我住,是我这位兄弟住。我是跟着工厂来出差,有地方住的。如果祁兄方便的话,帮忙给我这位兄弟安排一下。”

“没问题,包我身上。”祁仲谋仗义地说道。

“来来来,祁兄是不是在上海走得比较匆忙,没来得及买吃的,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缘,大家一起吃。”林振华把饭盒递到祁仲谋手里,热情地招呼他吃鸡蛋和年糕,兰武峰在一旁看着很是不解,以为这位林哥又是良心大泛滥了。

友情提示:只是借用一位穿越人士的事迹,作为书中的一个人,各位读者大大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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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广州,祁仲谋带着兰武峰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找到公交车站,赶奔那个二轻招待所去了。回味书库临走之前,他已经详细地向林振华讲了招待所的位置以及乘车路线,林振华交代他,办完事之后务必要等他见上一面,祁仲谋爽快地答应了。

汉华厂的一行人都是第一次到广州,站在广州火车站,两眼一摸黑。不过斯皮舍尔公司已经帮忙给安排了一位叫舒曼的姑娘前来接站,还开来了一辆中巴车,直接把一行人带到了秀河宾馆。

“我的妈呀,这么高的,怕有好几十层?”钟如林一下车就仰起脖子看着秀河宾馆的主,啧啧不已。汉华机械厂只有几幢两层的小,余下的都是平房。即使是在省城南都市,最高的也就是六层左右,钟如林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六层更高的。

“哪有几十层,也就是九层……要不就是十层。”孔海江伸出手指头数了数,结果还是没数清楚。

“这个算不上多高,广州最高的是27层大,那是咱们全中国最高的。”朱铁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没来过广州,但对于“27层大”的传说还是十分熟悉的。

所谓27层大,是指1966年建成的广州宾馆,主27层,高86.51米,位于珠江边的海珠广场,一度是全国的最高建筑,是广州人的骄傲,也是全国人民心目中的一处圣地。不过,到1976年,广州市又建成了更高的白云宾馆,主33层,高114.05米,再创全国最高纪录。由于建成还没几年,所以这个33层反而不如27层大那样著名。

骆沁生是工人出身,见识也不多,他惊讶地问道:“27层啊?那得有多少个房间啊。”

朱铁军笑道:“具体有多少房间,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听说有一年广交会的时候,日本鬼子想跟我们捣乱,说要把27层大全部包下来。当时咱们的工作人员不敢做主啊,你想,大全让日本人住了,其他外宾怎么办?这个事情上报到周总理那里,周总理指示:同意,让日本人包。回味书库”

“真的让日本人包了?”钟如林好奇地问道。

朱铁军道:“周总理说,日本人要包可以,但有个条件,第一个房间免费,第二个房间加1分钱,第三个房间加2分钱,这样一直加下去。日本人一想,这一个房间才加1分钱,无所谓啊。结果,他们自己把里的房间算了一遍,算完才发现,他们把裤子都卖了也住不起了。你们想想看,这个得有多少个房间?”

“哈哈,周总理真是太有办法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振华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了,在当年,曾有过无数中国人与外国人斗智的故事,其中都会涉及到一些人们尊敬的国家领导人。有些故事其实只是传说而已,但人们仍然津津乐道,信以为真。不过,大多数的这种故事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中国人很穷,外国人很富,中国人与外国人斗智,更像是阿凡提和地主老财斗智那样,显示的仅仅是穷人的智慧。

“各位,请进,房间已经给各位开好。”舒曼向众人说道。

众人随着舒曼进入了秀河宾馆,乘电梯上了六。除了朱铁军和林振华之外,其他的人都是紧张兮兮的,毕竟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高档的场合。

舒曼手里拿着从服务台领来的钥匙,挨个打开房间门,安排众人住下。斯皮舍尔公司出手极其大方,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个房间,这让汉华厂的各位好生觉得浪费。

“小舒,我看到这房间里明明有两张床嘛,可以安排两个人住啊,不用开六间房了。”朱铁军这样对舒曼说道。

“朱厂长,这都是斯皮舍尔公司的福特先生交代好的,房费已经由他们付过了,您不用担心。”舒曼职业性地说道。

朱铁军道:“这也太浪费了。”

林振华笑道:“朱厂长,甭管他们,反正是美国人出钱。回味书库他们愿意多出,咱们国家不也可以多挣点外汇吗?”

“唉,既来之,则安之。”朱铁军最后说道。

走进房间,各人又大惊小怪了一通,每个房间不但都有卫生间,冷热水,居然还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要知道,电视机在那个年月里可是稀罕物件。

“小华,这一个晚上,要花多少钱啊?”钟如林偷偷地问林振华道。

林振华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也许十块八块。”

“十块八块!”钟如林直咂舌,“我的妈呀,就这样住一个晚上,我一个礼拜的工资就没有了。”

“放心,钟师傅,你没听舒同志说了吗,这钱都是美国人出的,咱们就拿美国人的钱开开眼界,这可是真正的开洋荤哦。”孔海江乐呵呵地说道,他不禁为自己争取到这次出差机会而感到庆幸了,身为办公室主任,他出差的机会不算少,但住这种高档酒店可是平生第一次。

舒曼站在走廊里,随时为分住在各个房间的人提供入住高档酒店的技术指导。作为一个广州人,她对于来自江南省小县城的客人会有什么表现早有心理准备了。这些人中,唯一让舒曼觉得有些惊奇的,自然是林振华,舒曼能够从林振华的言行中感觉到,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被宾馆的高档所吓倒,相反,对于宾馆的条件似乎还有一些鄙夷的神色。

朱铁军惦记着放在货场里的设备,让大家放下行李,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就直接开始工作了。舒曼带着众人先去了货场,拿提货单提了货,然后便开始联系火车车皮。在经历了堪比过五关斩六将的一番扯皮之后,托运手续总算是办妥了,机床将在两天后装车发运。

“好了,现在咱们只有等着了。”范世斌说道,“到时候,咱们要亲眼看着搬运工人把机床装上车,然后才能回丰华去。”

“有这个必要吗?”林振华问道,“范科长,你不会是想让我和钟师傅负责装车?这台机床可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够搬得动的。”

范世斌道:“小林,你没看过报纸啊,前一段,报纸上在猛批铁路上的野蛮装卸,那些搬运工人,不管什么东西都是直接从车上往下推,包括电视机都有直接推下来摔烂的。咱们这可是精密机床,磕碰一下,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朱铁军道,“我们这么多人过来,就是要在装车的时候多几双眼睛盯着。到时候,小孔要多准备几包烟,给搬运工一人发一包,千万别省钱,让这些搬运工多点责任心。”

“没问题,朱厂长,出来之前,蒋厂长已经给我批了经费了。”孔海江伶俐地说道。

“现在没事了,大家有什么安排?”朱铁军看着众人问道。

“朱厂长,你说的那个27层大在什么地方,我们能不能去看一眼啊?”钟如林请求道。

“我也想去看看。”骆沁生道,“最好能借个相机,到那下照张相,留个纪念。”

“对,我也想照张相。”钟如林也说道。

“舒小姐,你看这些能给安排一下吗?”林振华看着舒曼问道。

舒曼白了林振华一眼,似乎是对小姐这个称呼有些不满。不过,她对于汉华厂一干人等的请求还是给予了满足:“各位,福特先生专门交代过,让我照顾好各位在广州期间的生活。大家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给大家想办法解决。现在我先带大家去海珠广场,我们可以看一下27层大,我会给大家安排照相。接下来,各位估计还要去买一些东西,难得来一次广州,是不是要给爱人和孩子买一些纪念品之类的。最后,我会替斯皮舍尔公司招待大家吃一顿便饭,广州有一些地方特色的菜还是值得品尝一下的。”

林振华笑道:“看来,你真有当导游的潜质。”

“什么叫导游?”舒曼不解。

“就是……”林振华想了一下,还想不出一个好的解释,“反正就是比较熟悉当地情况,负责给旅游者安排行程的人。”

“我们做外事工作的,常年都是干这个,习惯了。”舒曼说道。

“舒小姐,我问一下,福特有没有专门交代过我的事情?”林振华把舒曼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福特现在不在广州,那年月也不时兴手机,所以林振华根本无法与福特取得联系,他猜想,自己托福特办的事情,福特应当会交代给舒曼的。

舒曼点了点头,看其他人都在欣赏街景,没人注意到他俩,便从小坤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林振华,说道:“林同志,这是福特给你的东西,是广州火车站货场的提货单,你只要去提了货,再自己办理手续运走就可以了。我给你安排了一辆吉普车和一名司机,司机今天全天都会陪着你,随便你去办什么事情。”

“那就多谢了。”林振华说道,“请问,你知道二轻招待所怎么走吗?”

舒曼道:“没问题,我们司机也知道,你跟他说就可以了。”

“那好。”林振华来到朱铁军面前,请示道:“朱厂长,现在这边的事已经办完了,舒小姐会安排你们去海珠广场玩,我就不去了。我在这边还有一些私事,想请个假去处理一下,你看可以吗?”

“你去,注意安全。”朱铁军道,他不知道林振华说的私事是怎么回事,不过,林振华立下这样大的功劳,这样一点行动的自主权还是可以有的。朱铁军有些怀疑林振华可能是去与福特单独联系去了,他对此也不打算深究。

继续严肃认真地……

朱铁军一行在舒曼的陪同下,兴高采烈地参观了27层大,在海珠广场摆着僵硬的姿势照了相。回味书库照相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每个人都轮番拿着朱铁军的人造革手提包作为道具,提在手上,像个出差干部的模样。那个手提包上画着外滩的图案,还写有“上海”二字,让人一看就觉得照片的主人是曾经去过上海,见过世面的人。

逛完海珠广场,舒曼又带着大家去了南方大厦百货商店,一进门,众人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给震撼了。在半导体收音机柜台,大家第一次看到,他们所熟悉的半导体收音机除了有小方盒的形状之外,还有其他各种花样,甚至还有一台收音机是北京天坛祈年殿的造型,让人看了就觉得爱不释手。

“这是我们广州最大的百货商店,货色有些比北京的王府井百货大还要丰富。大家可以随便逛逛,看看给家里人带点什么回去。”舒曼职业化地对众人说道。

“买不起,买不起。”骆沁生看着柜台上商品的价签,连连摇头,“这些东西,看一看就可以了,要买可买不起。”

临了,大家只是买了一些糖果之类的食品,准备带回去对付家里的孩子。孔海江是个模范丈夫,狠狠心给老婆买了一条八块钱的印花围巾,一边掏钱的时候还一边念叨着:“唉,等回去了肯定要被老婆骂了。”

虽然没买什么东西,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把整个百货商店逛了个遍,感慨着广州人的富裕,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发了财,将要如何如何之类。

晚上,舒曼给大家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说明这也是斯皮舍尔公司付帐的。大家品尝了真正的广州美食,包括粤式海鲜等等,不过那年月海鲜的价格也不像后世那样高得离谱,六个人加起来才吃了不到80块钱。

在汉华厂的一行人又吃又玩HAPPY无比的时候,林振华已经在司机的引导下,来到了二轻招待所。回味书库他在下服务台问清了兰武峰和祁仲谋住的房间,便直接上了。

还没走到他们住的房间,林振华就听到一阵笑语暄天,走近了一看,只见祁仲谋坐在房间当中,叼着烟,正在对几名同屋的旅客吹牛。祁仲谋囊中羞涩,因此住的是八个人的大房间,兰武峰也和他住在一起。祁仲谋的确是一个营销天才,这才短短半天的时间,他就成功地让整个房间里的其他旅客都围着他转了。

“祁兄,没出去啊?”林振华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招呼道。

祁仲谋扭头一看,见是林振华,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哎哟,林老弟来了,快快请。”

他说着,从桌上抓起一包还剩了几支的漯河香烟,向林振华递过去:“林老弟,来一支?”说罢,又转回头对着一名旅客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啊,借你一支烟。”

林振华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牡丹,撕开封口,一支一支地把烟抽出来递给屋子里的人:“抽我的,各位,初次见面,小弟姓林,以后有事大家多关照。”

能和祁仲谋住在一个房间的,自然都是穷人。看到林振华年纪轻轻,兜里随便一掏就是牡丹烟,众人不禁都产生了崇敬之意,纷纷恭维着,问及林振华的工作单位等事。林振华呵呵笑着:“唉,都是瞎混,在县城里做点小买卖罢了。”

散完烟,又和大家瞎聊了几句,林振华把祁仲谋和兰武峰一起拉出了房间,来到下的吉普车前。

在林振华这一通周旋的过程中,兰武峰一直都没有说话,甚至于众人因为他与林振华的关系而向他点头致意的时候,兰武峰也只是漠然地回应一下,没有如林振华那般活络。回味书库林振华见状心中暗叹:这个小兄弟当个打手没什么问题,但要让他来操持自己的生意,恐怕会所托非人啊。

“林老弟,这是你弄到的车?”祁仲谋看到吉普车司机对林振华点头,不由惊异地问道。能够在广州搞到一辆供自己支配的吉普车,这个林振华的能量实在是很可怕了。

林振华道:“祁兄,实不相瞒,我本人是个工厂里的工人,不过有几个朋友是做买卖的,他们想帮我一下,给我一些货让我回去卖,挣点零花钱。我这次来广州,有一个目的就是来接这些货。至于这辆车嘛,也是朋友帮忙给借的。”

祁仲谋道:“林老弟真是交际广泛啊。这年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能够有这样一群朋友,那以后肯定能够有大的。”

林振华道:“祁兄,你也看到了,我和我这位兄弟,在广州都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怎么把这些货运回江南省去,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我想请祁兄帮我一点忙,指点我这个兄弟去联系一下车皮,还有装车等方面的门道。

祁仲谋迟疑了一下,说道:“林老弟,这事有点为难。要说起来,在广州我也有一些关系,办个车皮之类的,也能找到门道。不过呢,你也知道,这年头,什么事都是要有代价的,如果我不能帮人家做点什么,人家恐怕也不那么好说话的。”

祁仲谋这番话的意思,兰武峰是听不出来的,不过林振华却心知肚明。当年大多数的人都不懂得商场上的事情,但到了后世,这种商业中的规则与潜规则,就已经是很大众化的常识了,即使是林振华这样一个象牙塔里的研究生,也照样懂行。林振华知道,祁仲谋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些关系是他花了成本培育起来的,这样平白无故给林振华使用,他肯定是吃亏的。

“祁兄,这样,你先跟我去看看我的货,然后我们再商量后面的事情,好不好?”林振华说道。

“没问题。”祁仲谋爽快地说道,作为一个极具商业头脑的人,他是不会放过一切机会的。

三个人上了吉普车,来到铁路货场。林振华向货场的管理员递上提货单,管理员验完之后,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货堆面前,说道:“这些就是你们的货物。”

“这些都是你的货?”祁仲谋看着那一堆货物,眼睛开始发直了。他看到,这堆货物中,两尺见方的大纸箱子竟然有二三十个之多,以祁仲谋的眼光不难看出,这些箱子里装的绝对是进口的工业品,价值绝对超过了万元。在当年,倒爷们跑广州进货,一般也就是背着一两个大帆布袋,哪有这样整箱整箱往回进货的。

林振华挑出几只箱子,拆开包装,让祁仲谋观看。祁仲谋越看越是心惊,几乎有一种立刻把林振华给掐死,然后抢着这些货物跑路的了。

在一口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数千只电子表,就算按市场上的最低价,每一只卖8块钱,这些表也能卖出三四万块。在另一只箱子里,堆放的是微型电子计算器,也都是带着电子表显示的,市面上这种货物还很少见,如果卖给单位上,20块钱一只的价格是绝对没问题的。

还有一口箱子里的货物就有些让祁仲谋不解了,那是整整一箱墨镜,款式都差不多少。林振华拿出一副墨镜来,拆掉包装,给兰武峰带上。硕大的镜片一下子遮住了兰武峰的半个脸,配上他那酷酷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马哥了。

“这墨镜倒是挺漂亮的,不过谁会花钱买这东西呀?”祁仲谋摇摇头,“林老弟,我觉得,有这钱还不如多进点电子表呢。”

林振华呵呵一笑:“祁兄,我有内线情报,知道这种眼镜在6月份以后会非常火,到时候你卖20一副,肯定一下子就脱销。”

“我?”祁仲谋一愣,“林老弟,你不会是说想把这些货转给我?”

“祁兄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转一部分给你。”林振华道。

“我当然感兴趣!”祁仲谋大喜,眼下电子表和计算器的市场都非常好,这些商品都是从香港入境的,大部分是走私品,要想批发到手,也需要费不少周折。如果林振华愿意转让一部分给他,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价格方面,我不太了解,祁兄知道吗?”

“黑市上的批发价,电子表是2块钱一只,计算器是5块,至于这种墨镜……还真没人进过货,我不太清楚。”祁仲谋说道。

林振华点点头,在路上他曾向司机打听过,司机说的价钱也和这差不多,看来祁仲谋没有骗他。根据林振华后世读过的祁仲谋传记来看,祁仲谋这个人虽然在经商方面十分精明,但平常非常注重自己的信用,不是那种为了贪图小利而背信弃义的人。

“祁兄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在这个价格基础上再降2成给你,电子表算1块6,计算器算4块,墨镜也算4块好了。”林振华道。

祁仲谋犹豫道:“林老弟给的这个价钱,的确是很优惠了。不过,计算器和墨镜我恐怕进不了,我手上只剩下200多块钱了,最多也就是能拿下100来块电子表。”

“如果我赊给你呢?祁兄想不想要?”林振华说道。

“什么?赊!”祁仲谋和兰武峰同时惊叫起来。

在那一瞬间,兰武峰简直认为林振华是疯了,同情心泛滥成汪洋大海了。回味书库兰武峰当然知道林振华是一个好心人,否则也不会在路上救下他这个为人所不耻的小偷,还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寻找谋生手段。但林振华在他身上的所作所为,包括送给他几斤白糖,帮他做一个蜂窝煤的模子等,毕竟还在正常人同情心的范围之内。而平白无故表示愿意把商品赊给一个不知根底的祁仲谋,这种行为未免风险太大了?

祁仲谋也被林振华的话惊呆了。先前,林振华答应给他的货物降价2成,祁仲谋可以理解为林振华的慷慨,在生意场上,让出2成利润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但直接把商品赊给他,祁仲谋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他和林振华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林振华凭什么这样相信他呢?

林振华看着两人的表情,心中苦笑,这就是穿越者的寂寞啊。他无法告诉两个人说,我早就知道祁仲谋是个什么人,此人日后身家数十亿,我相信他是不会贪这点小利的。无奈何,他只能硬着头皮对祁仲谋说道:“怎么,祁兄难道是不相信我吗?”

祁仲谋觉得脑子有点乱:我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我只是怀疑你的精神健康而已。

“林老弟说哪里话,你愿意把货物赊给我,我应该感谢才是。不知道林老弟愿意赊给我多少货物?”

“嗯……”林振华脑子还真没有什么概念,“要不,先按一万块钱的货来。”

“林哥!”兰武峰再也忍不住了,轻轻喝了一声,制止林振华的冲动。

“呃,要不就少一点。”林振华看着祁仲谋满脸惊异的样子,连忙把话往回收了一些,“这样,按5000块钱的货计算,你看如何。”

祁仲谋再三确认了自己的脑子没有问题,又赌了赌林振华的脑子也没有问题,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林老弟,你真的这么相信我?”

“相信啊,怎么啦?”

“我……”祁仲谋牙一咬,心一横,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大堆东西,“林老弟,你来看,这是我的介绍信,这是我办的商店的执照,这是我的户口本……”

“等等,你让我看这些干什么?”林振华糊涂了。回味书库

“我是让你相信我啊。”

“我没说我不相信你啊。”

“没错,你是相信我。可是,可是我都不敢相信你为什么会这么相信我。”祁仲谋用了一个语法结构非常复杂的句式表达自己的困惑。

林振华只好装模作样地说道:“祁兄,我和你接触虽然不多,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相信,像祁兄这样胸怀远大的人,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失信的。我把这些商品赊给你,其实是赌我自己的眼力。如果我看错了,那损失了钱也是活该。如果我看准了,我希望祁兄日后把我当成自己人就行。我相信,祁兄未来的不可限量,到时候没准还要蒙祁兄关照一下我们兄弟呢。”

“没问题,没问题!”祁仲谋道,“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绝对不会失信的。”

“那好,我们腾两个箱子出来,祁兄把你想要的商品选出来。总金额就按5000块钱算,你那200多块钱就先留着,你回四川去也还要用钱的。”林振华道。

“好好,那我就多谢林老弟了。”

“祁兄,听我一句,那种麦克镜,你最好也拿一些,过两个月肯定能够大卖。”

“麦克镜?”祁仲谋不解地问道,“这种墨镜叫作麦克镜?”

“呃……我在国外的朋友是这样说的。”林振华自知失语,连忙掩饰。

满街麦克镜曾经是神州大地上的一道靓丽风景,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于1979年在美国播出,1980年5月登上中国中央电视台的荧屏,主人公麦克所戴的墨镜一下子迷倒了时尚男女,并被命名为麦克镜。回味书库当然,看不惯这玩艺的老年人则把它叫作蛤蟆镜,因为戴上这种遮住半边的脸的墨镜之后,怎么看怎么像大眼蛤蟆。

当时戴麦克镜还有一个讲究,就是镜子上的标签是绝对舍不得撕掉的,这种进口眼镜上的标签写的都是洋文,如果撕掉了,有谁知道你戴的是进口眼镜呢?至于这标签是否会遮挡视线,就不是时尚男女们考虑的事情了,要风度……就只能牺牲透明度了。

此时还是1980年的3月份,这个电视剧还没在国内上演,所以祁仲谋根本看不到麦克镜的市场机会,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祁仲谋仅仅是一个商业天才,他绝不是穿越人士。

看着满满两大箱子货物,祁仲谋幸福得有些眩晕了。5000块钱的货物,运回四川,一出手起码是2万块钱的收入,还完欠林振华的货款,还有15000元余额,他也能当上万元户了。有了这一万多块钱的本钱,他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他相信,不出几年,这一万多块钱就能够变成10万,甚至于100万……至于身家过亿,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祁兄,我前面说的车皮的事情,你看……”林振华适时地提醒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祁仲谋把胸脯拍得山响,“我陪这位兰兄弟去办,等你们的货发走了,我再办我自己的事。”

“那就拜托祁兄了。”林振华拱了拱手。

祁仲谋找来货场管理员,重新办了寄存手续,把自己的货和林振华的货分开存放,以免出现差错。林振华从自己的货物中挑出了两个大箱子,借了个小推车推着,出了货场。他们的吉普车还在货场外等着他们,林振华把箱子放好,然后众人一齐上了车。

“走,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峰子回招待所去,祁兄可能还要帮我做点小事情。”

“没问题,你尽管吩咐。”祁仲谋应道,人家刚赊了5000块钱货给自己,别说做点小事情,就算让他去办点杀人越货的大事,他也在所不辞。

吃饭的时候,趁着祁仲谋去上厕所之机,兰武峰拉着林振华问道:“林哥,你怎么这么相信这个姓祁的?”

“峰子,我实话告诉你,我过去当兵的时候,有个战友曾经跟我讲起过祁仲谋这个人。他貌似夸夸其谈,但实际上是个志向很远大的人,他不会贪图这5000块钱的东西的。”林振华找出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

“原来是这样。”兰武峰稍稍放了点心,“可是,就算他不会欠我们的钱,你也没必要主动赊东西给他呀?”

林振华道:“峰子,我这叫风险投资,你懂不懂?”

“不懂。”兰武峰老老实实地说,他觉得,在林振华面前自称不懂,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林振华道:“风险投资,就是当你发现一个有潜力的项目的时候,就要舍得在这个项目上花钱。这样,未来如果这个项目起来了,你就可以挣回十倍、一百倍的钱。”

“如果这个项目失败了呢?”兰武峰问道。

“你问得好呀!”林振华表扬道,“如果失败了,你当然就血本无归了,这就叫风险啊。风险投资,就是明知有风险,还要去投资。高风险才有高收益,懂吗?”

“我明白一点了。”兰武峰道,“林哥,你的意思是说,你看好这个祁仲谋,觉得他以后可能会发大财。你现在帮了他一把,他以后就会十倍,百倍地报答你。可是,如果他不守信用,你这笔钱就算是白扔了,这就是风险,是不是这样?”

“非常正确。你要知道,就因为有风险,所以我这个投资才显得有价值。从祁仲谋来看,我与他萍水相逢,只因为看中他的人品,就赊给他5000块钱。他如果未来发迹了,能不感念我今天对他的信任吗?”

“原来是这样。”兰武峰点点头,“可是,5000块钱,也实在是太多了。如果50块钱的话,我觉得还安全一点。”

林振华呵呵一笑:“峰子,你马上就要变成有钱人了,现在你看钱的眼光要变一变了。咱们这些货物如果全部卖出去,最起码是10万块钱利润。那时候,你还会把5000块钱放在眼里吗?”

“有这么多?”兰武峰惊道。

“那是当然,那种普通的电子表,市场上的价格是8块到10块不等,你算算,我们箱子里有多少块?”

兰武峰默算了一下,眼神变得迷离了。他想了想,问道:“林哥,这么多东西,你都交给我去卖,你放心?”

“呵呵,风险投资嘛。”林振华一语以概之。

“可是,我跟祁仲谋可没法比,林哥,我这个人真的没什么出息的,我觉得我不会做生意。你最好能够找一个会做生意的人来管事,我给他跑腿就行了。”

林振华挠挠头:“没办法,我现在也找不到这样的人。”

“你如果把祁仲谋雇过来呢?”兰武峰建议道。

林振华道:“我一开始还真想过这事,不过马上就放弃了。祁仲谋不是那种甘居人下的人,如果我趁他现在落魄而招募他,以后说不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现在这样赊货给他,帮他积累起第一桶金,也许他反而会更感激我。”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兰武峰道。

两人正说到此,只见祁仲谋满脸堆笑地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瓷瓶:“林老弟,兰老弟,我刚才在柜台看到他们有茅台酒,我买了一瓶回来,咱们好好喝一个。”

秀河宾馆,汉华厂的几个人已经酒足菜饱回来了。回味书库众人逛了大半天,意犹未已,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所以大家都不急于回房间去看电视,而是挤在朱铁军的房间里闲聊,孔海江发挥了办公室主任的特长,从服务员那里要来了多余的茶杯,给大家都沏上了茶。

“笃笃笃……”有人敲门。

孔海江站起身,过去拉开了房门,只见林振华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

“哟,小林,你上哪去了?”孔海江问道,他看了看林振华手上拎的东西,羡慕地说道,“这都是你买的?这么多?”

“呃,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林振华走进屋来,大家这才发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西服革履的中年男子,那年代,寻常人是绝对不会穿西服的,穿西服的人,不是外宾,就是大款。

“这是我的朋友,四川中意集团的董事长,祁仲谋先生。”林振华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介绍道,随后,他又向祁仲谋介绍了汉华厂的各位,祁仲谋颇有总裁风度地向大家微微颔首。林振华心中暗暗好笑,这个祁仲谋真是一个天才,让他客串一把大老板,他居然演得有模有样的。

“祁先生,你好。”朱铁军和祁仲谋握了握手,招呼他坐下。

“小林,你的这位朋友,是大老板?”钟如林小声地问着林振华。

祁仲谋听到了钟如林的话,不等林振华回答,他便扭头对钟如林说道:“我不是什么大老板,不好意思,起步太晚,现在我的公司资产还不到300万。”

“300万!”所有的人都惊住了,整个汉华机械厂的资产才400多万,而眼前这个人居然个人名下就有300万,这是何等的大款啊。

朱铁军毕竟是领导,有些领导风范,不像其他人那样把惊奇写在脸上,他平静地问道:“祁先生,你和小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小林有你这样出色的朋友,我们都还不知道呢。回味书库”

祁仲谋微微一笑,道:“呵呵,我认识小林的时候,还没有做现在这个公司。那时候我在单位上做采购员,出差的时候遇到歹徒抢劫,当时小林正好路过,出手相救,打跑了歹徒,救了我的性命。”

“那时候我在部队服役。”林振华向众人解释道,这个故事本来就是他和祁仲谋一起编的,中间的细节自然需要他来补充的。

“那以后,我一直在找小林,想向他说一声谢谢。谁知道,这次出差,在火车上居然碰巧就遇上了小林。”祁仲谋继续说道。

“小林,你今天没和我们一起玩,就是去看祁先生去了?”孔海江问道。

“是的,祁先生非要请我吃饭不可,喝的还是茅台。”林振华半真半假地说道,今天晚上他们喝的的确是茅台,而且也的确是祁仲谋请的客。

“茅台啊!要八块钱一瓶呢。”骆沁生在一旁小声地向钟如林解释道。

祁仲谋接过林振华手里拎的东西,摆到桌上,说道:“今天我过来,主要是小林说他的领导都在这边,我觉得不过来拜访一下,实在是太失理了。因为来得很匆忙,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只有我们公司采购的一点小礼品,送给大家,各位请不要嫌弃。”

说罢,他便开始给大家分发礼品,送给朱铁军的,是一部四喇叭收录机,送给其他人的,则各是一部带短波的高档收音机。这是肯定要区别开的,否则领导的地位就体现不出来了。除了收录机和收音机这样的大件之外,还有一些折叠伞、尼龙袜、钢笔这样的小件礼品,这是人人都有的。

“这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回味书库”朱铁军望着这部一尺来长、半尺来高的索尼收录机,连连摆手。这样的收录机他是见过的,过去在部队的时候,团部就有一台,现在的汉华机械厂工会也有一台,价格大约是200多块钱,这已经超出一般朋友馈赠的范畴了。

众人都望着祁仲谋,等着他如何表示。其实,每个人都希望朱铁军能够收下这部收录机,他如果收了,大家也就可以收下其他的礼品了。如果朱铁军坚决不收,大家的收音机也就不便收了。

祁仲谋呵呵一笑,说道:“朱厂长,你就不必客气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我送礼给你,完全就是朋友之交嘛,这不违反政策的。”

林振华也在旁边敲着边鼓:“朱厂长,你就收下。祁总是个爽快人,这点钱对于祁总算不上什么的。再说,你如果不收,我们也不便收,是不是?”

其余的人听出了林振华的暗示,也纷纷开始帮腔。朱铁军一看,自己如果不收,估计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了,再考虑到自己与祁仲谋的确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收了这个也算不上是受贿,于是也就不再推辞了。不过,朱铁军心里明白,祁仲谋此举,自然是看在林振华的面子上,看来,未来自己的确是要多关照关照林振华了。

祁仲谋完成了帮林振华送礼的任务,假意又和大家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他送给大家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林振华让福特从香港采购过来的。林振华知道,自己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背景,只有利用自己的海外关系和已经到手的这些金钱来铺开道路。他让福特给自己准备了各种档次的商品,准备在合适的时候送给合适的人。

这一次,林振华借祁仲谋之手给同来的这些领导和同事送礼,一是为了搞好与这些人的关系,毕竟其中包括了一个副厂长、一个办公室主任、一个技术科长和一个车间主任,这都是实权人物。第二个理由则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自己有一个大款的朋友,这样未来林振华自己有些高消费的举动,大家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林振华把祁仲谋送出宾馆,再回到朱铁军房间时,发现大家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嗨,大家好!”林振华尴尬地向大家打着招呼。

“小华,你太有本事了,这样有钱的朋友都能认识。”钟如林亲热地说道。

刚才这会工夫,他们几个人都已经仔细验看过祁仲谋送给自己的礼品了,发现都是进口的高档货。每个人都在想象着,回去把那两双进口尼龙袜送给老婆的时候,老婆的眼睛里会有怎样耀眼的光彩……没准,自己还能获得一个久违的热吻。

“小林,这个高档收录机,我真的不能收。要不,你拿走,反正是你的朋友送的。”朱铁军苦恼地说道。

林振华笑道:“朱厂长,你就收着,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个呢。”

“要不,我把它交给团委,平时你们年轻人搞活动的时候用。我就说是你捐给团委的。”朱铁军继续建议道。

林振华道:“朱厂长,你这样做就没意思了,你是看不起我小林,还是看不起我的朋友?我朋友现在也是一分钟上百块钱进项的人,他能陪我到这里来坐这一个小时,就是因为尊敬我的同事。你这样做,未免把我朋友看成趋炎附势之徒了,生怕他未来有求于你,是不是?”

“这个……”朱铁军语塞了,在这种人际关系的问题上,朱铁军的确不擅长。

“朱厂长,我觉得收祁总的礼物不算是犯错误。”孔海江插话道,“我们和他并没有业务联系,而且他一个300多万资产的企业,也不会有什么不正当的事情要找我们的。对于祁总这样财大气粗的老板来说,一台收录机算得了什么?不就相当于我们平时送支烟的样子吗?”

“没错,没错。”其余几个人都连声附和。

“唉,我真的没有收过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朱铁军颓然地说道,他开始把收录机拿到手上玩弄起来,眼睛里透着喜爱的神色:“小林,你不知道,我女儿前些天也不知道是看到哪个同学家里有录音机,回来就吵着说也想买。结果她跟她妈妈一说,你猜她妈妈说什么?”

“说什么?”众人一齐问道,也许他们并没有这样强烈的好奇心,但领导在说话的时候,大家还是得捧捧场的。

“她妈妈说,你看,我和你爸两个人就这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全家五口人要吃饭,你说哪个可以不吃饭,省下钱就可以买录音机了。”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笑了起来,范世斌深有感触地说道:“可不是吗,咱们这些挣死工资的,存点钱买个大件,都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你说这手表和自行车是平常上班要用的,没办法,只好咬着牙买。这录音机买了有什么用?可是,这帮孩子就喜欢,还说要听什么邓丽君。哎呀,这个邓丽君的歌我听过一次,软绵绵的,根本就听不下去。”

林振华道:“朱厂长,这回你女儿该高兴坏了,肯定要说你这个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我会跟她说的,这是林哥哥的朋友送的,让她感谢你就好了。”朱铁军说道,他已经决定接受这部收录机了。

“朱厂长,现在收录机有了,得买几盘磁带,你女儿是不是也喜欢邓丽君啊,要不,明天到街上给她买两盘?”林振华提醒道。

“好,给她买两盘。”朱铁军下决心似地说道,“我少抽几包烟,满足一下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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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华给祁仲谋赊了5000块钱的货,彻底调动了祁仲谋的积极性。回味书库他跑前跑后,在第二天就帮兰武峰联系到了车皮,把堆在货场的那二三十箱货物运往丰华县。兰武峰在货物上车之后,自己也上了火车,赶回去接货。

林振华他们是为公家办事,效率反而不如祁仲谋高,他们足足等了三天,才把那台MK800数控机床弄上火车。不过,在这三天时间里,大家都玩得很开心,他们逛了越秀公园,还去看了黄花岗72烈士墓,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一趟差出得实在是太超值了。

在返回丰华的路上,林振华又向朱铁军请了个假,申请在潭州下车停留一天。朱铁军听说他是去拜访湘平省轻工厅的何海峰处长,便爽快地批了假。朱铁军对那位科班出身的何处长印象不错,再说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林振华去走动走动也有好处。

林振华在潭州下了火车,先在火车站签了票,这意味着他第二天可以用这张票坐同一车次的火车回丰华,当然,座位是没有的,不过林振华并不在乎这个。

签完票,林振华到车站的公用电话亭给何海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到了潭州。何海峰有些觉得意外,不过非常高兴,他让林振华在车站等着,说自己马上就来。

说是马上,其实也耽搁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林振华按何海峰的交代,站在站前广场等着,闲极无聊地望着火车站大顶上立着的一支巨大冲天椒,不由得想起了何海峰跟他说过的一段闲话:

当年,潭州建火车站的新时,设计者为了迎合当时的政治空气,在顶上设计了一支火炬的雕塑。谁知,这支火炬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在火炬雕塑建成之后,有阶级斗争意识敏感的革命群众发现,这支火炬的火焰居然是朝向西方的,这不是裸的崇洋媚西吗?于是乎,一番口诛笔伐便直奔省设计院而来。

省设计院大惊失色,连忙道歉,并迅速地更改了雕塑,使火焰朝向了东方。刚刚修改完,革命群众又发现了破绽,火焰朝东,意味着西风压倒东风,还有比这更严重的政治错误吗?

于是再改,火焰既不向西,也不向东,而是指向北方。回味书库革命群众大怒:北方是北京的所在,你们这是要火烧党中央吗?其心可诛!

在各个方向都无法让革命群众满足的条件下,省设计院的设计师们终于想出一个黑色幽默的方案,那就是让火焰垂直向上。这一回,革命群众终于满意了,潭州人民也满意了,他们说,设计人员肯定是潭州本地人,嗜辣,所以在火车站顶上也设计了一支巨大的朝天椒。

“嘀嘀……”一声吉普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林振华的暇思。林振华回头一看,只见一辆北京吉普停在他身后,车门一开,一个小姑娘笑靥如花地向他飞奔过来。

“林哥哥!”

“岚岚!”

林振华蹲下身,何岚扑到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小萝莉的拥抱。

“来,岚岚,看哥哥给你买的洋娃娃,日本产的。”林振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足有半米长的洋娃娃递给何岚,这也是他特地让福特在香港买来的。林振华这一次在潭州停留,一多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把这个洋娃娃送给何岚。

“洋娃娃!”何岚一把把洋娃娃抱过去,搂在胸前,又是摸又是亲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洋娃娃的,这个日本产的洋娃娃比国产的又强出了许多倍,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都透着日本商品特有的精细,没有哪个小姑娘能够抵挡住它的诱惑。

“岚岚,又拿哥哥什么东西了?”何海峰走过来,手抚着何岚的头,问道。

何岚炫耀般地举起洋娃娃,对父亲说道:“爸爸,你看,林哥哥送我的洋娃娃!”

“哟,好漂亮。”何海峰也被吸引住了,他回过头对林振华问道:“小林,这个洋娃娃是进口的,很贵?”

林振华微微一笑:“只要岚岚喜欢就好。”

“多少钱,我回头给你。”何海峰说道,作为轻工厅的干部,他见过的东西很多,知道像这样一个洋娃娃,起码也要上百块钱。回味书库

林振华道:“何处长,我这是送给岚岚的,与你无关哦。”

何海峰道:“你能帮岚岚买这个洋娃娃,我就很感谢你了。再让你出钱就不合适了。你一个月才30多块钱工资,这一个洋娃娃,保守估计,起码是100块钱?”

林振华笑道:“老何,如果我说这个娃娃我没有出钱,你信不信?”

“我信。”何海峰道,“你小林本来就是一个擅长于创造奇迹的人。不过,你得说说是什么情况,你不会说这是你用泥巴捏出来的?”

“你记得那个美国人福特吗?”

“当然记得。我请你去给他当翻译,结果你做得非常出色,你们省厅那个谢处长,为这事谢了我很多回了,我可是沾你的光哦。”何海峰笑着答道。

“我不但给福特做了翻译,而且还给斯皮舍尔公司提了几条产品改进意见,他们已经全盘接受了。”

何海峰惊讶地说道,“小林,想不到你的水平竟然已经达到能够给美国人提产品建议的地步了。”

林振华道:“美国人也是人,咱们没理由比他们差。我给他们提完合理化建议之后,他们觉得非常感激,就问我想要什么。我想了半天,跟他们提了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一,替我在香港买一个最漂亮的洋娃娃,我要送给我的小妹妹。”

何海峰哈哈笑起来:“原来这个娃娃是美国人送给你的,不过,相对于你的合理化建议来说,这个洋娃娃可就太便宜了。”

林振华点点头道:“对呀,我提完这个要求之后,他们答应得非常爽快。我一想,就知道自己吃亏了,于是就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什么要求?”何海峰的好奇心被彻底钓起来了。

“我要求他们向汉华机械厂赠送一台MK800机床。”

何海峰被雷倒了:“你不会说,他们也同样答应了?”

“是啊,他们答应了呀。”林振华装作傻乎乎的样子答道:“这不,我刚陪我们朱厂长从广州提货回来,设备已经运回汉华厂。”

“你等会,让我想一下。”何海峰显然适应不了这么惊人的消息,“你是说,你给美国人提了一些产品建议,然后美国人就送了你一台数控机床作为报酬?”

“还有一个洋娃娃。”何岚在旁边插话道,她人小鬼大,大人说什么,她可都听得懂。

“对,还有一个洋娃娃。”何海峰补充道,他对这个女儿是很溺爱的。

林振华道:“没错,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你别看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但对于他们的帮助是非常大的。送一台机床,对于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

“你没有违反政策?”何海峰担心地问道。

“我能违反什么政策,不过在机床和洋娃娃之外,他们又送了我一些小东西,这个应当算不上什么受贿?从头到尾,国家只得了好处,没有受一点损失呀。”

何海峰点点头:“小林,你做得非常对。让外商把本来打算给你的报酬,转化成给国家的馈赠,这样你个人即使再收一些小的酬劳,也在合理范围内了。如果是你自己拿了一万多美元的东西,肯定会引起非议的。”

我没拿一万多,我拿了二十多万,林振华在心里得意地反驳道。他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个大纸袋,递给何海峰道:“老何,我一直蒙你关照,无以为谢。这里有些小礼品,也都是外商送的,我借花献佛,送给你和阿姨。”

林振华管何海峰叫老何,但管何海峰的夫人就只能叫阿姨了,因为从年龄上算,他与何岚算是一代人。

“我们就不要了。”何海峰连忙推托,“这个洋娃娃就值上百块钱了,既然你说是外商送的,我就不给你钱了。再拿别的东西,就真不合适了。”

林振华硬把东西塞给了何海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双进口的丝袜,一套日本资生堂的护肤品,这是给阿姨的。给你的是一块卡西欧的多功能电子表,还有一个函数计算器,能算三角函数什么的,我想你用得着。”

“这还不值钱啊?”何海峰苦着脸,“合人民币,这得好几百块钱了,我如果收了,可就是犯错误了。”

“没事,你收着,未来如果我有事情要麻烦你,你多关照关照就行了。”林振华说道。

何海峰道:“你如果没事情麻烦我,还无所谓。你如果真有事情要我关照,那我现在收你的礼品,就真是犯错误了。”

林振华道:“你放心,老何,我有事求你,肯定也是对国家对人民有好处的事情,绝对不是坏事,我的人品,你还不相信吗?”

“希望你能让我放心。”何海峰接过大纸袋,叹着气说,“走,小林,你阿姨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家庭便宴招待你,你不会拒绝?”

“当然不会拒绝!”林振华道,“有好吃的东西,我从来不会拒绝的。”

“我也不会拒绝的。”何岚举起手,表示与林振华保持一致。

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更新了一章,准备当成今天的任务的。刚刚到首页一看,发现本书已经上了“签约作者新书榜”,虽然是上榜的最后一名,但也是极大的成绩了。

特加更一章,以示庆祝,晚上还有一更。各位读者一如既往地我。

还有,在其他地方看到有“推书”的情况,各位热心读者帮忙去给推荐一下,以便让更多的人来本书。

林振华在潭州住了一夜,何海峰帮他在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并且抢着付了房费。回味书库林振华也没有拒绝,他送给何海峰的东西值几百块钱,这八毛钱的房费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让何海峰掏这八毛钱,至少心里会舒服一点。

送给何夫人的小礼品博得了女主人的欢心,这一套资生堂的护肤品,在日本市场上要卖几万日元,即使按牌价折算成人民币,也要好几百块钱了。何家的生活虽然在当年的人家中算是中上水平,但对于这样高档的护肤品,也是只敢远观而不敢奢望的。

不知是因为收了礼品而过意不去,还是对林振华创造的奇迹感兴趣,第二天,何海峰居然在单位告了个事假,专门陪着林振华在潭州城里瞎逛。中午的时候,两个人索性买了点熟食和啤洒,坐在潭江边上边吃边聊。

林振华大略地把MK800的事情向何海峰说了一下,不过涉及到斯皮舍尔公司秘密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泄露的。何海峰也是聪明人,基本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成,知道斯皮舍尔公司被林振华捏住了短处,所以才不得不开出大额的封口费。

对于在此过程中个人所获得的好处,林振华也简单地向何海峰说了一番,当然,他把自己所获得的收益总额进行了大幅的折扣,同何海峰透露的金额,也就相当于他向妹妹小芳说的那个额度,2000美元的样子。饶是如此,何海峰也觉得震撼了。

“小林,你的志向的确非常远大,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政策有些什么变化,你这样积累下来的财富,恐怕就会给你带来麻烦了。”何海峰提醒道。

“老何,我觉得国家的政策是不可能再变回去的。门已经打开了,大家都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没有谁能够再欺骗百姓,说什么资本主义国家路有冻死鬼之类的。回味书库事实上,人家普通百姓的生活,比你这个处长还要奢侈得多。”

何海峰点头道:“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去年,我随着省经委的代表团去日本和欧洲参观,感觉非常受刺激啊。人家一个普通工人的家里,都有大彩电、冰箱、空调,很多人家还有汽车。咱们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所以,我们国家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老路上去,只有坚持开放政策,加大改革力度,才能够实现民富国强。”

“这条路还很长啊,小林,你也许有机会看到结果,我估计是没希望了。”何海峰道。

林振华道:“老何,其实,只要道路选对了,起来是非常快的。亚洲四小龙的史,也不过只有20年左右。日本在战后也是一片废墟,从50年代开始崛起,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二号经济强国了,日本人声称自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咱们中国人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没有理由会永远落后的。”

“但愿如此。”何海峰道,“不过,有时候看到国内企业里的现状,还是让人觉得很悲观的。工人人浮于事,领导思想僵化,一家国营大厂的利润,还不如一个乡镇小厂子。今年我们湘平省有很多企业都面临着政策性亏损,只能靠银行贷款来维持,真是丢人啊。”

林振华道:“如果只是一家国营企业如此,我们可以说是领导的问题。可是大多数的国营企业都如此,那么恐怕就不是领导的问题了。难道国营企业的领导都笨,乡镇企业的领导都聪明吗?”

何海峰道:“当然不是,我研究过这个问题的,其实很多国营企业的领导无论是在生产还是其他方面,都非常有经验。问题的关键,在于国营企业不如乡镇企业灵活。回味书库乡镇企业里,可以自主给职工发奖金,干得好就多拿钱。而我们国营企业呢,干多干少一个样。领导也是如此,乡镇企业如果挣了钱,厂长就能拿高额的奖金。我们国企的厂长如果多拿一分钱也算贪污。长此以往,谁愿意干下去?”

“那依着老何你的看法,该怎么做。”

“依我的看法?”何海峰苦笑道,“小林,你不是想让我犯错误?”

林振华一摊手:“老何,我可没带录音机,你说了什么,只有我听见,你能犯什么错?”

何海峰道:“也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说给你听也是无妨。如果让我来说,我觉得很多小型企业完全可以承包给有能力的厂长,就像现在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企业的利润,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就是厂长和工人的。只要工人满意,厂长可以多拿钱。现在我们不是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只要你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应当允许你富起来。”

“老何,你有这样好的想法,为什么不向上级反映呢?”林振华叹道。

何海峰道:“小林,有这种想法的人多了,真正在基层做过工作的人,都明白这点。可是,这种话谁敢乱说?这可是拆社会主义墙脚的事情,我如果说出去,别说公职还有没有,没准连人身自由都得交出去了。”

“是这样……”林振华多少明白了一些。

中国的改革开放,一直是在摸索中前进的。邓公有句话,叫作“摸着石头过河”,意思就是说没有可以参照的经验,只能边试边走。在改革开放30年中,神州大地曾经涌现出许多大腕的经济学家,他们的贡献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提出了关键的理论。不过,有一位经济学家曾经一语道破天机,他说,改革中涌现出来的所有经济理论,都不是经济学家发明的,而是基层的干部群众在实践中反复试验出来的,经济学家唯一的贡献,只是把这些经验总结出来,公之于众。

何海峰就是这样的一个基层干部,他从来没有读过什么科斯的《企业的性质》,也没有读过什么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但他非常清楚中国的实践,非常清楚国有企业中存在的弊病。他的思考,其实已经隐隐暗合了未来的政策走向,如果在当年有一个什么人发现他,把他的观点归纳总结出来,也许他也会成为中国改革中的所谓先知。

林振华很想建议何海峰把自己的观点写出来,投给党报,或者直送党中央等等。但何海峰的后一番话提醒了他,让他知道,生活不是游戏,第一个声称地球绕着太阳转的人,并没有登上荣耀的颁奖台,而是被绑上了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何海峰是有家有口的人,位置不错,而且大有前途,让他冒着失去这一切的风险去搞理论创新,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老何,如果我要办一个私营企业,你吗?”林振华问道,这是他来潭州的另一个目的,他虽然目前还没考虑好如何创业,但他很想听听何海峰的意见。

何海峰沉默了一会,说道:“小林,你的问题,我不敢回答。”

“你的思想非常活跃,我怕我的想法过于保守了,会耽误你的决策。”

“老何,没关系,我不是盲从的人。”

“那好,我就说说我的看法。”何海峰道,“小林,你很有才华,这次外商赠送数控机床的事情,能够让你在汉华机械厂获得一个空前的地位。我觉得,你应当充分利用这个平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汉华机械厂虽然有种种问题,但它毕竟是一个国营中型企业,你如果能够利用好这家企业,的速度恐怕会快得多。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赞成你离开汉华厂去单干。”

“还有吗?”

“还有,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单干也有单干的好处。给国营企业做事,不管做出了什么成绩,个人都很难得到回报。而如果单干,所有的收益都是你自己的。所以,我也拿不准主意。”

林振华道:“我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老何,如果我有朝一日真要单干,你能不能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帮我一把?”

何海峰笑道:“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帮助你。”

“那我就提前谢过了。”

“来,干了这杯啤酒,祝你成功。”

今日第三更,感谢各位读者的捧场。

感谢凌长金、cn2541、星语星言、1202251981、米兰红枫、CAKVINLIU、砍人只要一刀、liu艳g021212、老吴小吴、暗暗_啊啊、nnpostcard、有根有据5621、吾是水中鱼、檀香山的叶子、漂泊-天涯、CS2004、宅担当、lzc880210等各位网友的慷慨打赏。

“哥,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林芳华放学回到家,书包都没放下,便急匆匆地向林振华问道。回味书库

头一天,出差去广州的几位领导和师傅就已经回来了,虽然他们保持着极度的低调,但汉华厂里还是传开了,说这次出差的人都得到了礼品,其中厂长得到的是一部收录机,其他人则是一台收音机。至于这个礼品的来源,则是众说纷纭,而且越传越离谱。

一种说法是大家比较相信的,那就是礼品是外商送的。大家都知道,外国人是非常有钱的,据说人家家里都有十几二十部的收录机,用脏了就直接扔到下的垃圾堆里去,现在送一部给中国人,又算得了什么?至于接受外商的礼品是否合适,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改革开放以来,在收受外商礼品方面的政策限制松动了许多。虽然有一个金额方面的规定,但到了基层,还有谁会去较真。只要你不出卖国家利益,收点礼品是不算错误的。退一步说,就算你出卖了国家利益,只要不被发现……

另一种说法当然就是林振华编出来的那套,是关于大款朋友和见义勇为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从这次出差的人那里陆续传出来的,不过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多少有些将信将疑的意思。

孔海江很会做人,他一回来,就主动地跑到林家,通知林芳华说她哥哥中途下车去了潭州,要迟一天才会回来。孔海江还意味深长地暗示道,她哥哥得到的礼品要比大家的都多。于是,林芳华一整天都在盼着哥哥赶紧回来,让她看看到底有什么新鲜玩艺。

林振华没有随身携带那些从香港运来的东西,除了给何海峰一家的礼品之外,他把剩下的东西都交给兰武峰托运回来了。所以,当他在火车站下车之后,先是去了一趟兰武峰家,把自己的一部分东西取回来。

林振华到兰武峰家的时候,兰武峰却不在,兰大妈告诉林振华,峰子从广州回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兜售那些小商品去了。他早出晚归,不过看起来销售的效果不错,带出去一大帆布包,回来的时候包就变成瘪瘪的了。至于挣了多少钱,兰武峰从来也没有跟母亲说过,他说这是林哥的买卖,他只是帮忙而已,不管挣了多少钱,都是林哥的。

兰武峰运回来的商品都堆在家里的里间屋,那间屋本来是兰大妈住的,现在她也只好搬到外屋来住了。不过,兰大妈对此并不抱怨,林振华帮了他们家这么多,她临时腾出一个房间给林振华放东西也是应该的。

林振华和兰大妈聊了几句,又到屋里取了一些自己的东西,然后就回家了。他刚到家坐下没一会,就听到妹妹小芳进屋大喊大叫的声音。

“哥,你带了些什么?哎呀,收录机耶,是不是跟朱霞家里那个是一样的?”林芳华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一部大收录机,她把书包往床上一扔,一个鱼跃就扑向了那收录机。回味书库她说的朱霞,就是朱铁军的女儿,现在也在县中读第一,和林芳华关系还不错。

林振华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小芳按了半天,没按出声来,不由得焦急地喊起来:“哥,哥,这个东西怎么开啊。”

“没通电呢,你怎么开?”林振华道。

“那电线呢。”

“在这呢。”林振华举着一条电源线,逗着妹妹。

“讨厌,你快给我!”

“不行!”

“这部收录机是我自己用的,你想听歌,用你自己的去。”

“什么?……你说我也有一部?”林芳华正待发怒,忽然听出了林振华的话外音,过去半年中,林振华总是这样对她说话,她现在已经形成脑子急转弯的能力了。

“你看这是什么?”林振华从身后拿过一个只有新华字典大小的小玩艺,递给林芳华。

“这是什么?”林芳华接过那个小玩艺,眼睛睁得老大,“难道这也是录音机?天啊,怎么会这么小?做工好精巧啊,像工艺品一样。”

“这是日本索尼公司去年才推出的小型录音机,型号TPS-L2,也叫作Walkman,也就是可以别在腰里,一边散步一边听的。目前全中国有几部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在整个江南省,你所拥有的,是第一部!”林振华自豪地说道。

“这是给我的?”小芳几乎不敢相信。

“快试试。”林振华走上前,把Walkman的卡子卡在妹妹的衣服口袋里,然后插上耳机线,把头戴式耳机戴到了妹妹的头上。他轻轻揿下按键,一阵轻柔甜美的歌声瞬间就笼罩了小芳的身心: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

听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哥……”林芳华只觉得一阵眩晕,那是幸福的感觉,她看看哥哥,眼泪忍不住嗒嗒地滴落下来。回味书库

“怎么啦,你怎么啦?”林振华莫名其妙,这小丫头,好端端地听着歌,怎么就哭起来了。

“哥……”林芳华一把抱住了哥哥,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呃,好了好了,送你一部Walkman就把你感动成这样,改天我送你一辆宝马车,你岂不要晕过去?”林振华适应不了这种琼瑶式的柔情,连忙打岔。不过,看到妹妹高兴成这个样子,他还是很欣慰的。一个Walkman在日本的售价33000日元,大约合140美元,与当时人们的收入水平相比,绝对是天价了。千金买得妹妹一句“好哥哥”的称赞,也值了。

“我就是高兴嘛。”林芳华擦掉眼泪,有些忸怩地说道,“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邓丽君啊?”

林振华道:“废话,你们这些小姑娘不就喜欢这个吗?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个东西不能带到学校去,要不让其他同学看到,非抢了你的不可。”

“我不带,我就放到家里,睡觉以前听一会。”

“还有,不能光听歌,我给你买了许国璋英语和英语900句,你给我好好地练练你的听力和口语。”

“好的,我的管家婆哥哥。”林芳华渡过最初的感动,又恢复了那个顽劣小妹的形象。她小心翼翼地藏好了Walkman,然后开始张罗起来:“哥,你还没做饭,我去做饭。”

“把米洗好以后,拿这个去煮。”林振华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变出一个新鲜东西,这东西不到一尺高,呈圆柱状,底下有根引出来的电线,上面则是一个盖子,看着像是一个钢精锅的样子,但又比钢精锅要漂亮得多。

“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会自动煮饭的锅。”林振华呵呵笑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林芳华想不起来了。

“我刚回来那天,你跟我说,你们同学在2000年的理想就是拥有一个会自动煮饭的锅。早上把米放进去,中午就自动熟了,还热乎着呢。”

“这个锅就是这样吗?”林芳华想起了自己的确跟哥哥说过此事,她好奇地盯着这个后世再普通不过的电饭煲,想不通它怎么能有这样神奇。

“快去洗米,然后放水,水淹过米一个巴掌的高度就可以了。”林振华指导道。

林芳华飞也似地去淘了米,然后放进电饭煲,又按林振华说的标准放了水,插上电源,按下开关,然后就趴在边上耐心地等待着。

“你干嘛呢?”林振华又好气又好笑。

“我等着看它是怎么样断电的。”

“拜托,这得20分钟时间,你就这样盯着?”

“那我先去洗菜,等要断电的时候你一定要叫我。”

过了十几分钟,电饭煲开始冒出蒸气了,米饭的香味飘溢出来。林振华告诉小芳,再煮一会就要跳闸了。于是,小芳再也不肯离开了,死死地盯着这个电饭煲,想看看什么叫作跳闸。

“啪!”一声轻响,开关弹了起来,“煮饭”的指示灯熄灭了,边上一个写着“保温”二字的指示灯亮了起来。这个电饭煲是香港产的,上面的标识都是汉字,所以林芳华能够看得懂。

“真神,真的跳闸了!”林芳华欢叫起来,伸手就要去揭开锅盖。

“等会!”林振华拦住了她,“刚跳闸,不要开锅,让它再焖一会,这样饭会更香一些。”

晚上,兄妹俩吃上了用电饭煲做出来的米饭,林芳华连声叫着好吃。他们过去用铁锅煮饭,火候往往很难把握,有时候生了,有时候焦了,哪有电饭煲蒸出来的饭那样火候恰到好处。

“哥,咱们现在有了录音机,还有了电饭煲,是不是像外国人家里一样了?”林芳华向哥哥请教道。

“切,这才哪到哪呀。”林振华不屑地说,“人家外国人家里,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空调、小汽车,这都是最起码的。所有这些,咱们一样都没有呢。”

“对了,哥,你怎么没弄个电视机回来啊?”林芳华得陇望蜀,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了。

林振华眼睛一瞪:“电视机?老实说,我还真想过。不过,我想着如果弄个电视机回来,咱们家就得多个待业青年了。”

“谁呀?”

“你呀!”林振华道,“你肯定天天趴在家里看电视,然后成绩一塌糊涂,将来只能当待业青年了。”

“才不会呢!”林芳华反驳道,“我们开学以后,搞了摸底测验,我是全班第二名了。我现在的目标是,期中考试的时候,达到全年级前十名。期末考试的时候,达到全年级前五名。”

“那是当然,也不看我哥是谁。”林芳华得意地说,“哥,你在寒假的时候给我辅导功课,真的很有用。我们这次数学测验有一道题目,全年级只有两个人做出来,其中一个就是我,老师把我一通好夸呢。”

“嗯,好,等你考了年级前十名,我奖励你2000块钱。”林振华大方地说道。

“我可不要那么多钱。”林芳华道,说到此,她突然怯生生地说道:“哥,有件事,我跟你说了,你可别骂我,好不好。”

“怎么,你早恋了?”林振华口无遮拦地问道。

“才没有呢!你瞎说什么。”林芳华斥道。

“那就无所谓了,其他的事情,一概都可以原谅,。”

“你上次给我30块钱,我前天用掉了8块。”

“就这事?”

“是啊。”

“哦。”林振华继续往嘴里扒饭,连打听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一个17岁的大姑娘家,向家里汇报说自己花掉了8块钱,在林振华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不过,放在当年,这绝对是一件大事了,8块钱差不多是一个家庭一星期的伙食费了。

“哥,你怎么不问下我花钱干什么了?”林芳华恼了。

“我早就说了,钱给你了,你想怎么花都可以呀。别说8块,就是30块都花完了,我也可以再给你。哥现在大小也算是个款了。”林振华道。

“人家只是给自己买了一样东西而已。哥,你看,就是这个。”林芳华炫耀似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物件,递到林振华的面前,同时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咳咳咳……”林振华一见此物,当即就把一口饭呛进了嗓子眼,呛得激烈地咳嗽起来了。

原来,林芳华拿出来向他炫耀的,竟然是一块电子表。

“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林芳华不满地说道,“这个东西,叫电子表,不用上弦就可以永远走字的。回味书库而且才8块钱,你想啊,一般一块表最便宜也要40多块钱呢。”

“咳咳,你们同学有买的吗?”林振华问道。

“当然有啊。”林芳华道,“不过也就是家里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里才会同意让他们买一块。因为我们现在上高中了,学习紧张,我们老师说了,如果有条件的,可以准备一块表,考试的时候能够掌握时间。”

“你这表是在哪买的?”

“就是我们学校门口啊,放学的时候,就有一个小伙子提着帆布袋站在那里卖,还是偷偷摸摸的,怕让人看见。好多人去买呢。现在丰华县很多人都买这种表,哥,你要不要也去买一块?我看到有男式的,可漂亮了。”

林振华有一种想笑的感觉:“小芳,你知道你手上这块表,在广州卖多少钱吗?”

“多少钱?”

“2块。”

“2块!”林芳华几乎要暴走了,“那我不是上当了?哥,如果是2块钱,你为什么不买几块过来呀,你一块,我一块,杨欣一块,还可以送给杨涛一块……”

林振华呵呵笑道:“妹妹,你觉得你哥是这样傻的人吗?实话告诉你,我在广州买了五千块这种手表,聘了一位兄弟在丰华县卖。你买的这块,就是我批发来的。”

“那,你是说,那个卖电子表的小伙子是你聘的人?”

“对呀,他就是兰武峰,我不是跟你讲过这个人吗?”林振华说道。他过去不时会给兰武峰家里拿点东西过去,这些事都是向林芳华讲过的,只是兰武峰从来不曾到过林振华家里,所以林芳华不认识他。

“哼,他坏死了。”林芳华恼道,“我问他能不能便宜一点,他死活都不同意。还说他已经亏本了。真是的,亏什么本,一块表他竟然挣了6块钱。”

“不是他,是我挣了6块钱。”林振华纠正道,“他是我雇来卖货的,他挣的钱,都是我的钱。回味书库……你听,有人敲门,应当是他来了。”

林芳华放下碗,过去打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果然是那天卖电子表的小伙子。

“请问,这是林哥家吗?”兰武峰问道。

“退钱!”林芳华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一伸。

“退什么钱?”

“这块表是不是你卖给我的?”林芳华举起那块电子表喝问道,“你2块钱进的货,竟然8块钱卖给我,快退钱来。”

兰武峰懵了,不知说什么好。

林芳华见兰武峰一副憨样,不由得扑哧一笑:“算了算了,看在你帮我哥做事的份上,你快进来。”

兰武峰这才发现林振华就站在林芳华的身后,他指了指林芳华,问林振华道:“林哥,这位是……”

“这是我妹妹小芳。”林振华道,“她跟你开玩笑呢。不过,她那块表,你得退她钱,给她换块多功能的。”

“没问题,没问题,我带了表过来的。”兰武峰连声说道,他把手上一个帆布袋递到林芳华面前,说道:“小芳妹妹,这里面有各种款式的表,你尽管挑,喜欢哪块就拿哪块……反正都是你哥的东西。”

林振华拍拍小芳的肩膀,道:“小芳,你在这里挑着,我和峰子到你屋里去说点事。你帮我们看着点门,别让人闯进来,知道吗?”

“知道了。”林芳华喜滋滋地说道,她知道这一帆布袋电子表都是哥哥的财产,自己自然是可以随意挑选的。她还想好了,要帮杨欣也挑上一块,还有杨涛,还有自己的同桌,还有谁谁谁……反正哥哥说了,这些表批发来的价格才2块钱。

林振华拉着兰武峰进了另一个房间,兰武峰看看窗外没人窃听或者窥视,便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大布包来,递到林振华的手上:“林哥,这是这些天卖货的收入,一共是6467块钱,账单也在里面。”

“卖了这么多钱?”

“可不是吗。回味书库”兰武峰兴奋地说道,“你不知道,咱们那电子表卖得有多火,三天时间,我就卖了600多块表。不过计算器和麦克镜卖得不太好,卖出去的不多。”

“计算器要找单位去卖,个人是不会买的。至于麦克镜嘛,还得等两个月才行。”林振华道。

“单位那边,我不敢去。”兰武峰道,“林哥,你不知道,就是卖这些电子表,我都是硬着头皮的,我真的不会跟人讲价钱。”

“呵呵,小芳说你挺会讲价的呀,她那块钱不是8块钱买的吗?”

“我每次跟这些人讲价,我都急得直出汗。林哥,你不知道,我卖这些表没觉得累,可是讲价实在是太累了。”兰武峰叹着气说。

林振华打开布包,先拿起账单看了看。兰武峰在记账方面并不擅长,不过就是写了卖出多少,收钱多少之类的。可以看出,兰武峰在金钱方面做得十分清楚,一分一厘都不愿弄混。

林振华看过账单,又拿起那一堆钞票,从中数出了100张大团结,递到兰武峰手里,说道:“峰子,这是你这份。”

“林哥,我可不能拿这么多。”兰武峰像被火烫着一样,向后闪去。

“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吗?所有的收入,扣掉成本之后,你拿两成,我拿八成。这次是六千多块钱,你先拿一千走,剩下的回头再结算。”

“我不能要那么多。”兰武峰坚持说道,“林哥,你原来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一个月就能挣几百块钱,我想着我拿两成,就已经挺多了。谁知道这表卖得这么火,挣钱这么快。我就是出了点力,怎么能一下子拿1000块?”

林振华笑道:“峰子,咱们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发现了这条挣钱的路子,当然是大家一起挣了。我一点力气也没出,拿的还是大头。如果你连这点小头都不拿,还把我林振华当朋友吗?”

“可是,这是1000块啊!”兰武峰胆战心惊地说,朋友之间关系再好,也不到随随便便就给人1000块钱的地步?

一千块钱在当年相当于一个国企职工20个月的工资,如果换算成今天国企工人工资每月2000元来计算,当年的2000块就相当于现在的4万块钱了。

“1000块算什么,咱们以后生意做大了,要挣几十万呢,到时候你还会觉得1000块太少了呢。”林振华道。

“可是,我拿着1000块钱,干嘛去啊?”兰武峰接过钱,有些发懵。这几天,他虽然经手了六七千块钱,但一直认为这些钱不是属于自己的,所以脑子里只有一个数字的概念而已。现在,林振华亲手把1000块钱交给他,他已经成为这1000块钱的主人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去花这样一笔钱了。

“先给你妈买点衣服什么的,想吃点什么好的,也去买。”林振华建议道。

“对了,我在广州的时候,见过一种叫作开司米的羊毛衫,我觉得我妈肯定会喜欢。”兰武峰道,“不过,一件衣服要70多块钱,我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还能买得起。现在有钱了,我一定要给我妈买一件。”

“你可以买两件,让你妈穿一件,挂墙上一件,看着过瘾。”林振华出着馊主意。

“你说得对,我给我妈买两件,一件红的,一件蓝的。”

“还有呢,你可以给你妈买台洗衣机,那东西洗衣服特别方便,只要扔进去,一按电钮,手不沾水就可以洗干净了。你妈有风湿病,别让她经常沾水了。”

“洗衣机?什么地方有?贵不贵?”兰武峰真的动了心。

林振华道:“丰华县肯定是没有的,南都市也不一定有。下次去广州的时候,我们看看。至于钱嘛,完全可以不考虑,你挣的钱足够了。”

“太好了,我一定去买。”

“还有,等你更有钱一些,应当带你妈去北京或者上海看病,她是风湿病,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如果找一家大医院,应当能够治愈的。”

兰武峰腾地站起来,“林哥,治好我妈的病,要花多少钱?”

“我想,一两万足够了?”林振华信口开河,其实治个风湿病用不了那么多钱。

“一两万?好,我从现在就开始存钱。”兰武峰下决心道。

“那么现在你还会拒绝分红吗?”林振华问道,他给兰武峰出了这么多主意,其实就是为了坚定他参与分红的想法。林振华不想自己吃独食,有挣钱的机会,大家一起发财更好。

兰武峰摇摇头道:“林哥,我知道是你照顾我,其实我不该拿这么多钱的。这样,我算欠着你的,未来我多干活来抵这些钱就是了。”

“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振华道。他相信,随着收入的不断提高,兰武峰应当会逐渐接受眼下的安排的。他同时也很欣慰,那就是自己选择兰武峰来帮忙并没有看错人,这小伙子人穷志不短,不是见利忘义之辈。

“峰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现在咱们的生意也算是做起来了,有了第一桶金。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在县城盘一个店面下来,省得天天拎个大帆布袋,像是走私客一样。”林振华提议道。

“林哥,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呢。”兰武峰道,“租店面的事情,你早就跟我说过了。这两天我也在县城看了看,有邻街的房子愿意出租的,租金也不贵。可是,有一个麻烦事,就是我办不下个体经营执照。”

“因为我的户口现在还在云南的农垦农场呢。我跟农场那边联系了很多次,可是农场里的人大部分都走光了,剩下几个也是不愿意管事。加上我当年是跑回来的,他们说事情还没有结论,一时不能给我办户口。”兰武峰苦恼地说道。

“这倒是个麻烦事。”林振华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在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户口这样的概念,谁知道在那时候户口居然有这样大的作用。

“峰子,如果用你妈的身份来办,行不行呢?”林振华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方案。兰武峰的户口不在丰华,但兰大妈是有身份的。

兰武峰摇摇头:“我也问过了,人家说不行。工商局说了,现在允许个体经营,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所以只有待业青年才能申请个体经营执照,我妈不管这个范围。”

“那我们上哪再找个待业青年来呢?”林振华有些头疼了。

个体营业执照的事情,只能先放到一边了。回味书库兰武峰说,他还可以按原来的方法偷偷摸摸地在市场上出售这些小商品,只要一次少带一些货在身边就可以了。真的遇到工商执法的时候,大不了把一帆布包电子表交出去,损失也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兰武峰走后,林振华把兰武峰送来的钱用报纸包起来,塞进了床下的箱子里。这样大的一笔钱,他是不能拿到银行去存的,因为银行的那几个储蓄员本身就很八卦,如果他拿着几千块钱去存,估计第二天半个丰华县的人都会知道了。

对妹妹小芳,林振华也没有透露挣钱的情况,他一是怕小芳嘴不严,把话透给自己的闺蜜,第二则是担心小芳一旦知道了家里有这样大一笔钱,恐怕晚上睡觉都会不踏实。他从那堆钱里抽出了几百块,交给小芳,告诉她这是家里吃饭用的钱。小芳对此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她刚刚从兰武峰那里敲诈来了十几块不同款式的电子表,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哪一块表可以送给哪个好朋友,脑子里哪还有空去琢磨钱的事情。

“哥,我拿了兰武峰这么多电子表,你不会怪我?”林芳华惴惴地问道。

“没事,你想拿就拿。”

“我是想送给我的同学的。过去你当兵不在家的时候,她们都挺照顾我的,我一直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她们。”林芳华解释道。

林振华用手胡撸了一下妹妹的头发,笑着说道:“你送就是了,我又没怪你。这些表加起来也没几十块钱,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哥,现在咱们家是不是特别有钱了?”

“从个人家庭生活的角度来说,的确是挺有钱了。”

“那还有什么角度啊?”林芳华问道。

“人活一世,总不能只是想着吃饭睡觉,还得有点事业。回味书库如果要做事业,这些钱还远远不够呢。”林振华道。

“哥,你想做什么事业?”

“现在还不好说。”林振华说道,其实他自己还真是没有想得太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应当有一些建树,但至于这个建树是什么,他并没有想清楚。

第二天,林振华依然是踩着上班的铃声走进了车间。一进车间,他便吓了一跳,只见在车间的一角,搭起了一间玻璃屋子,门口还铺上了一小块地毯。透过玻璃墙,林振华可以看到,放到里面的正是那台斯皮舍尔公司赠送的MK800。

“小林,怎么样,你觉得我们这样布置数控机床合适不合适?”骆沁生走到林振华面前,得意地问道。

“骆主任,这间玻璃屋子是哪来的?”

“当然是我们建的了。”骆沁生用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道,“我们在火车上的时候,老范就给我们讲过课了。他说数控机床就是在机床里装了一台计算机,由计算机来控制机床工作……”

“这没错啊。”林振华道。

“对呀!”骆沁生道,“我在省计算中心看过,他们的计算机房就是这样的,有玻璃房子,里面铺了胶垫,门口有地毯。所以,我们一回来就开始搞这个东西,有朱厂长在这里坐镇,两天就搞好了。”

林振华挠挠头:“呃,其实呢,咱们也别这样如临大敌了。数控机床里只是一块电路板而已,和我们家里的普通电器也没太大区别。只要机床接地好一点,避免静电,就无所谓了。”

“不管了,反正玻璃房子也已经建好了,现在就等着你来启动了。”骆沁生道。

“现在定下由谁来操作数控机床了吗?”林振华问。回味书库

“确定下来了,由铣工班的班长彭钢师傅来操作,然后由杨欣给他当徒弟。”骆沁生道,“对了,小林,据说杨欣是你推荐的。”

林振华连忙解释:“骆主任,我只是说杨欣比较年轻,可能接受新生事物快一点。我并没有一定要杨欣来做的意思啊。”

“算了,小林,你那点歪歪心思我还不知道?”骆沁生不屑地说道,“你去容器车间打听打听,现在谁不知道老杨打算招你做上门女婿。”

“我晕啊……”林振华泪奔中。

MK800是头一天刚从火车站拉回来的,在范世斌的指挥下,几名工人小心翼翼地揭掉了它的包装,把它安放在小玻璃屋子里。骆沁生下令,除了林振华和彭钢、杨欣之外,任何人都不许触摸这台神圣的机器。

虽然不许摸,但看一看还是允许的。整整一天,金工车间的工人轮番趴在小玻璃屋子外面观摩这台机床,个个赞叹不已。这是一台与车间里所有的机床都迥然不同的设备,整个设备的外面都包着一层喷漆的外壳,上面写着大家都不认识的外国字。在机器的左侧,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幕,下面是几十个按键,谁也不知道这些按键是干什么用的,但看着就觉得那样神秘、那样高级。

“小林,你看咱们需要准备什么吗?”铣工班长彭钢走过来,向林振华请示道。在他的身后,跟着怯生生但压抑不住兴奋的杨欣。林振华分明看到,在杨欣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红色表带的电子表,这显然是林芳华连夜送给她的。恰在此时,杨欣抬眼看了一下林振华,发现林振华盯着自己的手腕,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向林振华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林振华见到姑娘那灿烂的笑脸,顿时觉得精神爽朗,他乐呵呵地说道:“不需要准备什么,咱们可以开始工作了。”

彭钢拿出钥匙,打开玻璃小屋的门,然后向林振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进去。彭钢是汉华机械厂最好的铣工,年龄比林振华大出30岁,但这一刻,他在林振华面前有了一种徒弟见师傅一般的尊重感。他知道,眼前这个19岁的年轻人,是全厂唯一一个会开这种神秘机床的人,而且还凭着自己的才智,折服了美国人,使美国人把这台机床送给了汉华厂。

林振华没有过分谦让,第一个走进了小屋。骆沁生、彭钢、杨欣等鱼贯而入,站在数控机床的两侧,等着看林振华演示。在玻璃屋的外面,围过来一群工人,都在等着看数控机床是如何工作的。

林振华向骆沁生等人微微一笑,说道:“各位不必紧张,其实数控机床的操作远要比传统机床更简单,它把许多操作都用程序进行控制了,我们只要设定好特定的程序,那么那些复杂的对刀、进给之类的操作,都可以交给机器去自动完成了。大家来看,我先给大家演示一下如何铣一个键槽。”

说着,他把一个工件夹在卡盘上,然后开始按着键盘选择操作指令,他一边按,一边解释,彭钢和杨欣凑上前来,紧张地一边听着,一边在小本子上记录,不过,脸上都泛着兴奋的光芒。

林振华设完相关参数,一按启动按键,机床呜呜地响了起来,铣刀飞转,工件进退自如,一条条切削出来的铁刨花自动地落入了废料槽,整个加工过程就如行云流水一般。

彭钢赞叹道,“这简直比人的手还要精巧。”

“那是当然,这是电脑控制的,比人手强多了。”骆沁生呵呵笑着对彭钢说道。

林振华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这样的,至少到目前为止,计算机还无法代替人。在机械加工方面,最好的数控机床也无法达到优秀技工的加工精度。”

“这倒是。”骆沁生道,“就拿咱们车间周厚成师傅来说,他加工一个平面,只要用手一摸,就知道哪个地方平,哪个地方不平,比用卡尺测出来的还准。这一手,我觉得电脑是学不会的。”

“来,彭师傅,你也来试试。”林振华把位置让给彭钢。

彭钢走上前去,站在MK800的跟前。这个有着30年工龄的老铣工手心里全是汗,脸上是一种激动和胆怯交织的表情。

“彭师傅,我给你讲解一下,你来看,这是控制面板,你首先要……”林振华对着面板开始一点一点地给彭钢解释着各种设置的方法,这些按钮上写的都是英文字,彭钢认不出几个,但林振华跟他讲解的设置方法,他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数控铣床也仍然是铣床,需要做的仍然是那些操作,只不过是把人的操作过程变成计算机程序而已。林振华一边讲,彭钢一边自己尝试,几经周折,一条合格的键槽终于被加工出来了。

“唉呀,真累啊。”彭钢擦着头上的汗水,脸上带着喜色,说道:“我在万能铣床上铣20个键槽也没这么累啊。”

“我看你只是按了几下电钮而已啊,怎么就会累了?”骆沁生笑着问道。

“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学会了按这些电钮,再难的工件也能加工出来。”彭钢感慨地说道。

骆沁生道:“好,彭师傅,杨欣,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就跟小林学徒,要尽快掌握数控机床的使用。以后,等咱们国家有钱了,咱们车间要把所有的机床都换成数控的,到那时候,你们两个人就要代替小林,当大家的师傅。”

彭钢笑道:“我是没希望了,我都49岁了,再过10年就要退休了。杨欣还有机会,到时候,这天下就是你和小林的了。”

“彭师傅,你胡说什么呢。”杨欣嗔道,她回头瞪了林振华一眼,似乎在抱怨林振华影响了她的名声。

林振华给彭钢和杨欣讲了一两个小时,把一些主要的操作方法介绍了一遍。回味书库这两个人都是接受能力很强的人,听完这一遍,对于数控机床的操作多少有了一些印象。林振华让他们先加工一些简单的零件熟悉一下机床的性能,自己则夹着一本说明书回搬运班去了。这说明书是全英文的,林振华必须把其中主要的内容翻译出来,制作成中文的文本,以便机床的操作人员在使用时随时查阅。

回到搬运班,林振华看到钟如林等几个人都不在,只剩下熊立军一个人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样子。林振华笑着问道:“老熊,怎么没干活去?”

熊立军道:“怎么就没干活了,我刚去卸了一车材料呢,腿还给磕了一下。”

林振华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扔给熊立军,道:“来,拿着,这次到广州出差,外商送的。”

熊立军一把接住烟,看了一眼商标,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我草,万宝路啊,我想这烟都想了20多年了。”

“不会,你今年不才20多岁吗?”林振华道。

熊立军迫不及待地拆开香烟的封口,抽出一支来,按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带着陶醉的表情说道:“我3岁就会抽烟了,你算算,是不是有20多年了?”

“你牛!”林振华向他竖了一个拇指,然后便自己坐下,打开机床手册开始做翻译了。

“小林,我听说,你发财了。”熊立军在一旁说道。

“听谁说的?”

“钟师傅呗。”熊立军道,“老爷子还想着帮你瞒,让我三句两句就全问出来了。他说你认识了一个大款朋友,出手特别大方,老朱家里的收录机就是他送的。回味书库”

林振华摇摇头,他知道,以钟如林的憨厚,的确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幸好他拉了祁仲谋出来当挡箭牌,否则在厂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

“小林,听说车间里那台数控机床,是你弄来的?”熊立军又生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机缘巧合。”林振华打着马虎眼。

“我说你真傻。”熊立军道。

“怎么?”

“依着我,就让美国人把机床的钱都给我,听说这一台机床一万多美金呢,如果在黑市上换,能换到10万块钱。给厂里有什么用,这么大的一个厂,还缺这10万块?”

林振华道:“人家美国人也是为了厂际合作而已,怎么会把钱给我个人呢?”

“你可以让美国人把机床送给你那个大款朋友啊,他一个私人老板,肯定能把机床倒手卖出去,到时候分你一半,不就行了?”熊立军出着主意。

林振华笑道:“老熊,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商业头脑的。不过,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照你说的,这台机床值10万块,我拿走一半就是5万块。可是我一个工人,要5万块钱干什么?”

“你没病?”熊立军从凳子上蹦下来,牵动着腿上刚刚卸车时磕伤的地方,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发表宏论:“小林,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钱吗?5万块啊!我一个月的工资才42块,5万块,我得挣多少年啊!”

“5万除以42,等于1190个月,再除以12,等于99年。”林振华随手在纸上写了一个算式,然后把结果报给熊立军听。回味书库

“对啊,你想想看,5万块钱,我得挣99年才能挣到。我能活这么长的岁数吗?这就是说,我一辈子都挣不到5万块钱。如果有人给我5万块钱,我马上就把自己卖给他,下半辈子就帮他干了。”熊立军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林振华心念一动,扭头望着熊立军道。

“当然是真的。”熊立军道,“小林,你问问你那个大款朋友,要不要招帮手,只要给1万块钱,我就给他干10年,保证让我干什么都行。”

“可是,你现在可是国企职工,你去给私人老板干活,你舍得你的铁饭碗吗?”林振华试探着问道。

“狗屁铁饭碗,就是一个要饭的破碗而已。”熊立军说道,“我一个月挣42块钱,养活我自己都不够,我现在连包好烟都抽不起,如果不是认识你小林,我这辈子都抽不到一支万宝路,你说我活得有什么意思?前几天家里又来信,说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让我请假回去看看,我去看个屁,现在结个婚起码要1000块钱,我哪有钱?”

林振华道:“其实,我有一个朋友现在就帮那个大款朋友做事,在丰华县帮他卖电子表,现在收入还挺不错的。”

“卖电子表的?”熊立军问道,“我见过,那小伙子天天提个大帆布袋子在县中门口卖电子表,那钱挣得像抢钱似的。你是说,那小伙子就是帮你的大款朋友做事的?”

林振华点点头:“老熊,实不相瞒,我在里面也有一些股份。”

“真的!小林,林老板,你可千万要带着我一起干。”熊立军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迫切地对林振华说道。

林振华犹豫不决。

对于熊立军这个人,林振华还是很信任的。在别人的眼里,熊立军不求上进,好吃懒做,但林振华知道,这只是因为熊立军看不到希望,在一个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个样的环境中,熊立军自然是没有积极性的。林振华曾经与熊立军交谈过许多次,他发现熊立军是一个很有经商头脑的人,而且为人正派,遵守信用,的确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然而,林振华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拉熊立军来合伙做生意,因为熊立军是一个国企职工,是有铁饭碗的,当时的人把铁饭碗看得多重,林振华是有体会的。林振华自己一时不会扔掉这个饭碗,但他吃不准熊立军是否舍得扔掉这个饭碗。

“小林,你能带着那个小伙子一起做,为什么不能带着我呢?不是我吹牛,我如果去帮你卖电子表,绝对比你那个小伙子卖得好。我观察过他,他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既不会跟人侃价,也不会随机应变,我看着都觉得着急。”熊立军努力地想坚定林振华的想法。

林振华道:“老熊,你可得想好了。做生意这种事情,风险是很大的。我那个朋友是待业青年,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我可以拉着他一起干。而你是有单位的,旱涝保收,你真的有胆量扔掉这一切?”

熊立军自嘲地笑道:“小林,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光棍一条,再干上十年,也还是这个样子。说实话,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混下去,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不管多大的风险,我都愿意往下跳。”

林振华点点头:“老熊,当下我倒真有一个需要你帮忙的地方。那个帮我做事的小伙子,叫兰武峰,他是个云南知青,现在户口还在云南,所以在丰华县办不下个体经营执照,我正在琢磨着用谁的名义来办这个执照。此外,正如你所说,他在经营方面也的确有些欠缺,如果丰华这边的业务要扩大,光靠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这两样我都可以做到。个体执照这面,只要我打辞职报告,就可以算是待业青年了,到时候就可以办个体执照。至于经营,我口说无凭,但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熊立军拍着胸脯说道。

“好,老熊,我们今天先谈到这一步,你和我都再想一想。我能够开出来的条件是这样的:第一,我会给一次性地给你2000块钱,作为你辞职的补偿。第二,我承诺每个月付给你不少于100块钱的工资。第三,如果业务开展得顺利,我未来会给你分配股份,最高可以达到全部股份的20。这三个条件,你考虑考虑。”

听到林振华说出如此具体的条件来,熊立军一时倒有了一些惶恐的感觉。他迟疑了片刻,苦笑着说道:“小林,你说的这些条件,我连想都不敢想。过去我也曾想过,只要有人给我1000块钱,我就辞职不干了,随便去倒腾点什么东西卖,也比在工厂里挣这42块钱要强。可是刚才听你这样一说,我心里还真有些没着没落的。”

林振华道:“老熊,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毕竟这是人生的一大步,不是这样随便能够迈出去的,你还是认真地想想。不过,我敢保证,如果你迈出这一步了,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林振华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很是感慨。他敢说熊立军绝不会后悔,也只是因为自己拥有对今后30年中国社会变迁的认识。放在1980年这样一个时期,真没人知道放弃一个铁饭碗会有多大的风险。在这个问题上,他无法替熊立军做决定,还是让熊立军自己去思考。

“让我想想。”熊立军站起身,把那盒万宝路塞进兜里,缓缓地走出了搬运班,“小林,如果钟师傅来了,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脚磕伤了,要回去休息。”

“你干什么去?”林振华问道。

“我去江堤上走走,好好想想。”

熊立军心事重重地出去了,林振华刚想静下心来翻译资料,只听门外脚步声响,木模工胡杨走了进来。回味书库

“小林,你回来了?”胡杨一进门就这样问道,他知道林振华前些天去了广州。

林振华连忙起身给胡杨让座:“胡师傅来了,快请坐。”

在与胡杨打了几次交道之后,林振华现在对胡杨有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尊重感。他不知道胡杨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胡杨有着非常强悍的学习能力以及非常扎实的基本功。林振华自讨,自己除了穿越者的先天优势之外,在其他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与胡杨相比。

胡杨在凳子上坐下来,拿出一叠草稿纸对林振华道:“小林,你现在忙不忙,我有几个数学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林振华连忙道:“胡师傅,你可千万别这样说,我怎么当得起请教二字?”

“当然当得起。”胡杨道,“上次你给我讲的有限元分析,我这些天都在琢磨,越琢磨越有味道。这不,琢磨来琢磨去,有几个地方始终也搞不明白,所以就着急要向你请教了。前几天我就来找过你了,他们说你去广州了。”

“没错,我去广州帮厂里运回来一台数控机床。回味书库”林振华说道。

“数控机床我昨天就看到了。”胡杨道,“真的感到很震撼啊,咱们国家的工业,落后别人实在是太多了。”

“慢慢追。”林振华道,他把话题扯回了原处,问道:“胡师傅,你刚才说有什么数学问题?”

“对,就是这几个问题。”胡杨把草稿纸递过去,用笔指着对林振华说起来:“你看,我觉得这里有几个算法我想不太明白……”

林振华看了看,抱歉地说道:“胡师傅,惭愧了,你说的这几个地方,都是我学艺不精,自己都没有搞明白的地方。这一次我去广州的时候,托国外的朋友买了一些书回来,其中也有关于有限元分析的,你看,就是这本。”

他说着,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了一本英文原版书出来,这是他托福特从美国买回来的,这一次也随着兰武峰那堆电子表一起托运回来了。

“胡师傅,这本书我刚刚拿到,还没有细看,等我看过之后,估计就能够回答你这些问题了。”林振华说道。

“《有限元分析导论》,这莫非是有限元分析的教科书?”胡杨看着那本英文书的封皮,直接用中文把书名念了出来。回味书库

“胡师傅,你懂英语?”林振华一愣。

胡杨微微一笑:“平时闲着没事,我也学过一点,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比较喜欢学点东西。不过,这事我可没跟别人说过,你自己知道就好了。”

林振华回过头再次打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叠书来:“胡师傅,我这次托美国朋友买了很多书,我还想着没人能看得懂,你既然懂英语,有没有兴趣拿几本去看?”

胡杨眼睛一亮,抢过那一叠书便看了起来,兴奋之下,他也顾不上掩饰什么了,嘴里念念有辞地读着书名:“《金属切削工艺学》,《快速成型技术》,《柔性制造系统原理》……小林,这些书都是宝贝啊!你是从什么地方搞到的?”

“老胡,你不会说你这些书都能看懂?”林振华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这个胡杨,身上得藏了多少秘密啊。

胡杨抱着书就不肯撒手了,他翻开其中的一本,快速地浏览着目录,似乎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书里的内容全都吃下去。林振华看着胡杨翻书的速度以及他眼睛中流露出来的饥渴的神情,不由得有一种震惊的感觉。他知道,胡杨决不是简单地翻翻而已,他一边翻,一边在读这些英语的内容,同时还马上就领悟出了其中的含义。要知道,许多人看用自己母语写的书也没这样的速度,胡杨的英语水平以及机械专业的水平要达到一种多么逆天的程度啊。

“老胡,你别急,如果你有兴趣,所有这些书你都可以拿去看。”林振华慷慨地说道。这些书上的知识,林振华或多或少都是学过的,只是一些细节记得不那么清楚而已。他让福特买来这些书,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作为手边的参考书,以便在遇到什么技术问题的时候,可以随时翻阅一下。此外,他有不少超前的知识,过去总是掩饰说是在部队里学的,未来他就可以说是从书上看到的了,这些书对于他来说,还具有保护色的作用。

但这些书对于胡杨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不管胡杨是一个什么样的牛人,这些知识对于他来说都是全新的。在长达10年的浩劫年代里,中国与外界基本上中断了联络,这些六七十年代兴起的新技术,在中国根本就没有人涉猎过。胡杨作为一个机械厂里的木模工,没有任何机会与国外进行接触,所以他虽然能够在机械杂志上看到有限元分析这样的概念,对于其内容却是完全无知的。林振华的这堆书,无异于在胡杨眼前打开了一个大大的窗口。

“太好了,小林,这些书,我全部……算了,我先借三本,要不,还有这本,一共四本,行不行?”胡杨抱着这堆书,觉得哪一本都割舍不下。不过,要说把所有的书都借走,这也实在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老胡,你可以把这些书都拿去看,如果有兴趣,你留在手边也可以。不过,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林振华道,“你说你是个高中文凭的木模工,让我怎么相信?”

胡杨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迟疑了一会,淡淡地说道:“小林,有些事,你也不必刨根问底了。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木模工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林振华道,“老胡,我这次去广州,还专门给你带回来一件礼物,不过不便带到车间来,晚上我会送到你家里去的。”

胡杨连连摆手:“礼物我就不要了,我只希望能够借你这里所有的书看,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林振华呵呵一笑:“老胡,你说这话,可别后悔哦。”

“什么意思?”胡杨觉得林振华的笑容颇有深意,不禁起了好奇心。

林振华被胡杨的光彩照得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够勾起胡杨好奇心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面对着胡杨的疑问,他只是呵呵一笑道:“老胡,晚上你在家等我就是了。”

吃过晚饭以后,林振华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的时候,车上多了两个大纸箱子。回味书库

南方的春天,阴冷多雨,天一黑,路上就没什么人了,林振华选择这个时候去拉东西,也是为了避开大家的关注。为了进一步掩人耳目,他刻意在箱子上又包了一层报纸,让人看不到纸箱上原有的英文标识。这样即使偶尔遇到个什么人问上一句,他也可以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林振华骑着车,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胡杨的家门口。他把车支在门边,轻轻叩了叩房门。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胡师母,我是小林。”林振华答道,他听出屋里是胡杨的妻子秦瑛,她是容器车间的统计员。在厂子里,大家对于双职工家庭的女主人有时候是称呼师傅,有时候称呼师母,所以叫秦瑛为秦师傅或者胡师母,都是可以的。如果是单职工家庭,那么家属就只能被叫作师母了,许多工人家属的真实姓氏根本就无人知道。

秦瑛过来开了门,她看看林振华身后,有些奇怪地问道:“小林,怎么是你一个人?”

“就是我一个人啊?”林振华有些好奇,自己难道说过要带谁一起来吗?

“老胡没跟你在一起?”

“什么,胡师傅还没回来?”林振华愣了。

就在这时,胡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了:“抱歉抱歉,我看书看入迷了,忘了回家了。”

“看什么书呢?”秦瑛用略带埋怨的语气问道,“饭都没吃,你也不觉得饿?”

“不饿,不饿,一点都不饿。”胡杨满脸喜色,他挥着手上的一本英文原版书,对秦瑛说道:“小瑛,你看,这是小林借给我的,《高速切削原理》,实在是太好了。小瑛,你记得……”

“老胡,有客人呢。”秦瑛不动声色地打断了胡杨的诉说,她指了指林振华道:“小林有事找你呢。”

胡杨连忙转头对林振华笑道:“小林,不好意思,我刚刚才想起你说过晚上要来我家,这就紧赶慢赶地跑回来了。秦瑛知道的,我这个人就喜欢看书,一看起书来,什么都忘了。”

林振华微微笑着,他现在可以肯定,胡杨的身上,是肯定有一些故事的,至于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未来必然会有答案。回味书库从胡杨与秦瑛的对话中,他还能够判断出来,秦瑛一定也是这个故事中的人物。他忍不住打亮了秦瑛一眼,发现这位相貌平凡的中年女工眼睛里有着一种与他人相异的神采,这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女性才有的睿智的神采。

“小林,你找我什么事?”胡杨问道,他一眼看到林振华的自行车上捆着的两个大纸箱子,“对了,你说要给我送礼,这箱子就是吗?”

林振华笑道,“老胡,帮帮忙,我们把箱子抬进去再说。”

胡杨不知道林振华的意思,但他知道林振华肯定不会是那种很庸俗的送礼者,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木模工,林振华也没什么需要向自己行贿的事情。他走上前去,帮着林振华把捆箱子的绳子解开,然后与林振华一起抬着箱子进了屋。秦瑛在一旁帮他们照应着,以防一不小心,箱子磕到了门上。

“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胡杨放下箱子,问道。

林振华让秦瑛把门关上,然后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箱美国苹果罢了。”

“美国苹果?”胡杨有些失望,他摆摆手说:“小林,你留着自己吃,或者送一些给厂领导也可以,我家就不需要了。”

林振华笑而不语,他撕开箱子上包着的报纸,又向秦瑛借来剪刀,剪掉了箱子上的包装带,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两尺长、一尺多宽,半尺多高的沉甸甸的扁平塑料盒子。他把盒子放在胡杨家吃饭的桌子上,又转身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电视机模样,带屏幕的物件,把它放在扁平盒子的上面。

“这是苹果?”秦瑛诧异地问道。

胡杨嘴唇微微抖动着,眼睛里噙着泪水,轻轻地说道:“这的确是美国苹果,APPLE-II型个人计算机。”

“老胡懂行。”林振华向胡杨翘起一个拇指。

在胡杨的帮助下,林振华把苹果电脑的电源线给插好了。苹果电脑使用的是美标插头,与中国使用的电源插座不匹配,不过这难不住林振华,他直接用老虎钳把美标插头上的接地端拧掉了,剩下两个脚的插头,就正好可以插进胡杨家墙上的插座里。

胡杨看着林振华用老虎钳对付这台在当年堪称天价的设备,不由得胆战心惊。回味书库林振华却是满不在乎,在后世计算机普及的年代里,发烧友们折腾计算机的手法比这厉害多了。林振华知道这样一个道理:计算机比足球更经折腾。

一切都收拾妥当,在胡杨和秦瑛紧张的注视下,林振华按开了苹果机的电源,深绿色的屏幕亮了起来,一个光标在屏幕上有节奏地闪动着。

“我没用过,小林,你会吗?”胡杨在一旁说道。

林振华点点头,他坐在桌边,敲动键盘,往计算机里输入了三行命令:

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个答案:625。

胡杨点点头,示意自己看懂了,PRINT这个词他是认识的,至于星号,应当是指相乘的意思。

“来个复杂的。”林振华说道,他接着又往下敲着命令:

屏幕上立即列出了一个整齐的数字矩阵,胡杨和秦瑛都看出来了,这是一个九九乘法表。

“太神奇了。”秦瑛低声惊叹道。

胡杨点点头:“的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光是看到报纸上说美国人已经推出了个人计算机,却没想到他们能够把编程语言也设计得这样简单,这相当于每个人都可以设计程序了。小林,你敲的这个,就是BASIC语?”

林振华站起身来,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手册,对胡杨说道:“老胡,关于BASIC语言的语法,这里有一本手册,我相信,以你的智商,一看就明白了。我本来还打算给你翻译出来再给你的,现在看来,我倒是省事了。”

“你是说,这台计算机,放在我这了?”胡杨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

“没错啊。”林振华道,他当然知道此举会给胡杨带来多大的心灵震撼,不过,他在脸上必须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老胡,自从你上次用算盘做完有限元分析之后,我就一直想着给你弄一台计算机的。这计算机,全厂也只有你才配使用。”

“小林,你这是从哪弄来的?据我在报纸上看到,美国市场上一台苹果电脑,要1000多美元呢。”胡杨说道。

“这一台要稍微贵一点,大概是2600美元。它是带48K内存的,能够FORTRAN_77。如果要做数算,BASIC根本没法玩,实在是太慢了。”

“2600美元?”胡杨舌头吐出老长,“按黑市价,相当于2万多人民币了,小林,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林振华把福特的事情简单地向胡杨说了一下,鉴于胡杨是个行家,林振华没有太过于掩饰,直接就说自己发现了美国机床上的缺陷,并且给他们提出了改进建议。关于Z80语言的事情,林振华没有透露,只是说自己从内在逻辑上进行推理,提出了几种可能性,而美国方面的工程师在检查之后,终于发现他的推理是正确的,于是便答应给他报酬了。

林振华对其他人都没有透露过整个事情的真相,对胡杨,他算是说得最多的一个。他相信,胡杨不是那种会泄露秘密的人,事实上,胡杨自己身上就有许多的秘密。

“这件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你还是留着自己用。”胡杨用手抚摸着苹果电脑,言不由衷地说道。

“老胡,我自己也有一台,这一台,我就是专门替你要的。”林振华道,“老胡,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一点,龙非池中物,总有一天,你的才华会重新大放异彩的。你难道不想为将来出头之日预先做一些知识上的储备吗?”

胡杨摇摇头:“我算什么龙。我只是沙漠里的一棵树罢了,永远都见不到水了。”说到水的时候,胡杨微微侧过脸去,不愿意让林振华看到他眼睛里的泪光。

林振华道:“老胡,我知道,胡杨是沙漠里最有骨气的树。在无雨的沙漠里,胡杨能够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老胡,你要相信,总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的。”

胡杨握住林振华的手,说道:“小林,患难见真情,你虽然在年龄上算是我的晚辈,但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我胡杨此生最大的幸事啊。啥也不说了,这台计算机,我留下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它的。”

秦瑛见丈夫点了头,连忙上前安排:“小林,这计算机我们是收下了,可是,它应该放什么地方合适啊?我记得计算机房都是要防尘防静电的,可是你看我们家这个环境……”

林振华心中暗笑,这位胡师母果然不是常人啊,一张口就能说出防尘防静电这样专业的话来,而且她说的是“我记得”,而不是“我听说”,这一词之差,透露出来的信息……

“秦大姐,你不用担心,个人电脑和那类大中型计算机不太一样,美国人在生产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家庭环境的问题了,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照顾的。平时稍微拿块布罩一下,别让主板上落了太厚的灰尘就可以。因为咱们南方比较潮湿,如果灰尘太多,再一返潮,有可能会出现短路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也是很罕见的。”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明天就去扯一块布来做一个罩子。”秦瑛从善如流地说道。

胡杨翻拣着装计算机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来,奇怪地问道:“小林,这是什么?”

林振华道:“这是美国巧克力,是真正能吃的东西,送给秦波秦涛姐弟俩尝尝鲜。”

“呵呵,小林真是有心了。那我替他们姐弟谢谢林叔叔了。”秦瑛欢喜地说道。胡家是双职工家庭,经济条件比单职工家庭要好一些,两个孩子吃饱饭是没问题的,但巧克力这样奢侈的东西,孩子们还真没有尝过。看到这漂亮的盒子,秦瑛就能够想象得出,这一盒巧克力会给儿女们带来多大、多长久的一种快乐。

“林叔叔?”林振华暴汗,“我有这么老吗?”胡杨两口子生孩子比较晚,但大女儿秦波也有11岁了,把林振华叫作叔叔,似乎有些夸张。

胡杨笑道:“小林,这是你自己把辈份叫乱了,你管秦瑛叫大姐,那秦波秦涛可不要喊你做叔叔吗?你如果觉得自己不老,以后就要叫秦阿姨。”

“我有这么老吗?”秦瑛白了胡杨一眼,也哈哈地笑了起来。

从胡杨家出来,林振华往自己家里走去。回味书库刚到门口,忽然看到旁边的黑暗处蹲了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手上的烟头一明一灭,林振华根本就看不到他。

“谁呀!”林振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道。

“小林,是我。”那人站起来答道。

“是老熊。”林振华认出来了,此人正是熊立军。他从上午离开搬运班的小房间之后,就一直没再出现,不知为什么现在会蹲在自家的门口。

“小林,我一直在等你。”熊立军道。

“那你怎么不进屋去等?”

“你妹妹在做作业呢,我怕打搅她。”熊立军说道。不过,林振华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小芳毕竟是一个大姑娘,在林振华不在家的时候,熊立军呆在屋里与小芳独处,的确也不太合适,所以他索性蹲到门外抽烟去了。

“算了,既然如此,咱们也别进屋了,到外面走走。”林振华说道。

他放好自行车,进屋拿了包烟,然后出来与熊立军一起往厂外走。他们要谈的话题有些敏感,在厂子里谈的话,万一被过路的工友听到,有些麻烦。

汉华机械厂建在丰华县的东郊,周围是一片农田,再远一些则还有几家当地的企业,分别是化肥厂、磷肥厂、农药厂和炼焦厂,全都是污染型企业。这一片,可以算作丰华县的重化工业区了。

两个人走出厂区,顺着田埂慢慢地走着。回味书库林振华把手里的烟递给熊立军,熊立军接过来,用手一摸,不由得感慨地叹道:“又是一包万宝路,小林,看来你真的是发财了。”

“怎么样,你想得如何了?”林振华问道。

熊立军道:“我已经想好了,辞职。”

“真的想清楚了?”

熊立军点点头,他抽出一支万宝路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然后说道:“要说起来,真正让我下决心的,还是你上午给我的那包万宝路呢。”

“此话乍讲?”林振华纳闷道。

熊立军叙述道:“我今天出了搬运班以后,就去了章江大堤,坐在大堤上一个人抽烟,想你说的事情。一直想到中午,也没想出个名堂来。一会觉得出来挣钱很有吸引力,一会又舍不得那个铁饭碗。想着想着,我再去摸烟的时候,发现烟已经抽完了。我当时觉得很伤心,这么多年就想着一盒万宝路,结果,还没品出味,就抽完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上呢。”

林振华道:“老熊,瞧你这话说的,想抽烟,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熊立军道:“我知道你小林够哥们,可是,我熊立军站起来也是七尺长的人,一天到晚伸着手跟人讨烟抽,你以为我不觉得丢人吗?就这样,我想通了,哪怕就为了能够买得起一盒万宝路,我也要拼一拼了。”

林振华笑道:“老熊,如果有朝一日你发了大财,办起一个大企业,那么企业门口就要用青铜铸一个大大的万宝路的烟盒,以示纪念。回味书库”

“小林,你觉得,有那一天吗?”熊立军问道。

“只要你努力,应该会有的。”林振华说道。根据他的记忆,中国最早一批下海经商的人,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勤快一点,基本上都发了财。因为这个时候敢于下海的人很少,随便倒腾一点什么东西都能大卖,挣钱比抢钱还快。等到八十年代中后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下海经商之后,挣钱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好,我就豁出去了。”熊立军道,“小林,我明天就去找厂长申请辞职。然后,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该怎么做,由你说了算。”

林振华道:“那好,明天你先去办辞职的事情,回头我带你去见一下兰武峰,以后你们两个人就要在一起合作共事了。至于具体的事情如何做,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着来,我对于经商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我们都需要摸索。”

“大不了摔几个跟头就是了。”熊立军极其光棍地说道。

第二天,熊立军果然去找了厂长,他一说出要辞职的事情,厂长陈伟国便勃然大怒,只差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二扔下去了。

“小熊,你脑子烧坏了!好端端的国营职工不干,你辞职打算干什么去?”

“陈厂长,我觉得我当工人肯定没什么前途的,我想试试其他的路子。”

“其他的路子,什么路子?你能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我想去当个体户。”

“个体户?”陈伟国满脸鄙夷,“国家鼓励待业青年自谋出路,这是对的。可是你不是待业青年,为什么要跟那些待业青年混在一起?你也不看看,街上那些干个体的,有几个是正经人,不是平时游手好闲的,就是刑满释放的。”

熊立军执拗地说道:“陈厂长,我真的是想好了,人只有一辈子,我想去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

陈伟国叹了口气,道:“小熊,我的年龄和你父亲一样大,我不能看着你走上邪路。你现在当搬运工,的确前途不太好,但你还年轻,还可以学技术。你看人家小林,年纪轻轻的,现在已经以工代干,当了技术科的副科长了。你和他关系也不错,找时间让他教你一些技术,争取早日能够转成技术工种,到时候收入也就高了,也有地位了。”

熊立军道:“陈厂长,谢谢你的鼓励,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觉得我这个人不是学技术的材料,还不如去社会上闯一闯,也许还能闯出一些不一样的人生来。呆在汉华厂,就算当一个技工,又能如何?郭海鹏,工资比我高,技术比我好,可是,上个月体检,查出得了肝炎,后半辈子算是废了。为什么,就是因为他要省钱结婚,天天只喝一份汤来下饭。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陈厂长,请你成全我这个不听话的小年轻的愿望。”

听到熊立军这番话,陈伟国默然无语了。他也知道现在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作为厂长,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种状态。国家正处于调整时期,国营企业承担了大部分的改革成本,普遍处于政策性亏损的状态。国企职工虽然工资还是能够按月领取,但其他的收入来源却是很少的。如今的社会风气却又逐渐趋向奢华,结不起婚这样的事情,在年轻人中间是十分普遍的。面对着这样的状况,他又有什么理由劝说熊立军继续留下呢?

“你真的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你父母知道吗?”

“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那好。”陈伟国拿过熊立军的辞职报告,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然后拿起钢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小熊,你拿着这个,去劳资科办手续。”陈伟国道,“还有,当个体户风险很大,如果遇到什么事情,觉得厂里能够帮上忙的,就尽管跟厂里说。虽然你不再是厂里的人了,但汉华厂,还是你的娘家。”

“谢谢陈厂长。”熊立军接过辞职报告,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向陈伟国鞠了一个躬,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厂长竟是那样的可敬。过去,自己在厂子的荫护下,从来也没觉得厂子有多么重要。现在,马上就要离开了,他突然感到了一些孤独。

这一步踏出去,就永远无法回头了,要不要踏出去呢?

熊立军只是迟疑了一秒钟,就毅然地踏出去了。为了不当郭海鹏那样的“汤司令”,为了不再腆着脸向别人讨烟抽,熊立军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苏科长,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下。回味书库”

这是在保卫科长苏永盛的家里,林振华和熊立军两个人坐在苏永盛的对面,桌上放着两瓶四特酒,两条红双喜香烟,还有一些乡下的土产,这是他们两个人带过来送给苏永盛的。

“你们这是搞什么嘛。”苏永盛用不满的口气斥责道,“快拿回去。”

“苏科长,过去我能去当兵,也是蒙你照顾的,一直也没机会谢你。这次正好借着小熊的事情,一起谢谢你。”林振华满脸诚意地说道。

“我跟你爸妈过去都是很好的同事,照顾你一下是应该的,你拿东西来就太见外了。这么多东西,很贵的?”苏永盛拖着长腔说道。

林振华赶紧说:“其实,也没花什么钱。这都是我一个朋友拿给我的,我也不抽烟,不喝酒,所以就转送给苏科长了。”

苏永盛此前的做作,只是表示一种姿态,他自然知道林振华和熊立军拎着东西来找他,肯定是有所求的。既然有所求,那么他收下这些东西也就合情合理了。听到林振华说起自己的朋友,苏永盛饶有兴趣地打听道:“你那个朋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很有钱是?听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这样一问,就把送礼的事情给绕开了,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也就不会再提了。回味书库

关于林振华和他的大款朋友的故事,在汉华厂现在已经有了若干个不同的版本。与林振华同去广州的那些人,回来之时曾约定了要守口如瓶,但回来之后,每个人都忍不住把这段八卦告诉了与自己最为要好的朋友,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说此事不宜外传。这些最为要好的朋友接着又把故事告诉了自己的最最要好的朋友,于是全厂就无人不知了。

这个效果,倒是林振华所希望达到的,毕竟大款朋友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自己是大款朋友的救命恩人,对方拿出十万八万来酬谢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这样,林振华就为自己的财富来源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说法,别人也许会嫉妒,但找不出其中的破绽。

听到苏永盛的问话,林振华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答道:“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救命恩人,只是我那个朋友比较仗义,一点小事也念念不忘的。”

“我就很喜欢这种仗义的人,这世界上的钱是挣不完的,如果连朋友都不认,那挣了钱又有什么用?”苏永盛念念叨叨地说道。

大家又扯了一些没有营养的闲话之后,苏永盛终于言归正题:“小林,小熊,你们两个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林振华指了指熊立军,道:“今天主要是小熊找苏科长有点事情,我跟他在搬运班的时候关系很好,所以就陪他来了。回味书库”

苏永盛对熊立军点点头,道:“小熊,你辞职这个事情,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不过呢,年轻人,敢想敢干,也是好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熊立军道:“苏科长,你也知道,我现在辞职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待业证也领了,我想自己开一个小商店,这就需要办一个个体营业执照。可是我今天去工商局问了,人家说手续很麻烦,办下来得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听说苏科长和县里各个局的关系都很好,所以我想请苏科长给帮个忙。”

“是这样……”苏永盛点点头,然后就不再吭声了,既不说能帮忙,也不说不能帮忙。

汉华厂作为一家省属企业,是县团级单位,汉华厂的一个科长,与县里的各委办局领导是平级的。从权力和利益方面来说,汉华厂的科长比县里的局长还要略胜一筹,因为企业掌握的资源更多。在物资紧张的年代里,企业可以通过与其他单位的协作关系,搞到一些紧俏商品,而县里的这些部门,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苏永盛是汉华厂的保卫科长,平时经常与县里的公安局、工商局之类的部门走动,多少也混了个脸熟。有些时候,公安局、工商局之类的部门还要托苏永盛的关系帮忙搞点商品,所以苏永盛在县里还是比较吃得开的。

熊立军说的这件事情,对于苏永盛来说,属于举手之劳。毕竟办个体营业执照并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情,工商局卡熊立军,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习惯性地办事拖拉而已。如果苏永盛去过问一下,办下一个证应当是很快的。苏永盛在这件事情上不吭声,是在等着看熊立军是否还有其他的话要讲。

果然,熊立军微微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来,放在桌上,然后推到苏永盛的面前,说道:“苏科长,我办这个执照,其实也是帮一个老板做事。我的老板希望我早点把证办下来,这样就可以开始营业了。他说,办这种事情,可能各个方面都要打点,我也不太懂行,所以,这些打点的事情,可能就要麻烦苏科长去办了。这里有200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苏科长先拿去,帮我买些合适的东西,送给各个环节上的人。如果钱不够,还请苏科长再跟我说。”

苏永盛的脸上泛起了一片光芒,他用眼睛瞟了一下那个信封,然后说道:“这个事情,还是比较麻烦的,我也得去找找人。不过,小熊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你也曾经是厂里的职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力给你去办。至于这些钱嘛,我先收下来,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风气不好,办什么事都要用钱。我会尽量给你节省,到时候,多余的钱我再还给你。”

“好的,好的,那就麻烦苏科长了。”熊立军呵呵笑着,与林振华一道起身告辞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熊立军送出200块钱,苏永盛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帮他搞到了个体营业执照,同时还告诉熊立军,工商那边他已经打好招呼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为难熊立军的。

“想不到啊,我老熊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

在兰武峰租下的一处门面里,熊立军看着钉在墙上的营业执照,感慨万千地说道。

“老熊,别搞错了,林哥才是老板呢,你和我一样,都是打工的。”兰武峰在一旁不客气地提醒道。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俩已经混得很熟了,兰武峰对于熊立军吊儿郎当的作派很是看不惯,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熊立军的商业头脑,比他要强得多。

“知道了。”熊立军不满地应道,“我就是自己陶醉一下,不行吗?我说峰子,你不能成天像林老板的跟班一样,你要有点独立精神,懂吗?”

“我挣的是林哥的钱,林哥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兰武峰道,“老熊,我记得你也这样说过的。”

熊立军道:“没错没错,我是说过。不过,我好歹也是跟林老板当过同事的,你不能让我成天对他点头哈腰?”

两个人正有惊无险地绊着嘴,林振华进来了。熊立军一个箭步蹿上前去,点头哈腰地问候道:“呵呵,林老板来了,你吃饭没有,要不要喝点水?”

熊立军辞职的事情,在汉华厂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随后很快就平息了。回味书库时代已经不同了,人们面对的机会越来越多,对于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就有了更多的宽容。没过多长时间,许多人已经想不起熊立军这个人了,似乎他从来也不曾在汉华厂存在过一般。

对于林振华来说,熊立军的加盟算是一场及时雨。熊立军与兰武峰有着高度的互补性,一个滑头,一个耿直,最为难得的是,两个人对于林振华都有极高的忠诚。

为了让熊立军安心,林振华一次性地拿出了2000块钱,分给熊立军,作为他的安家费。熊立军一反常态地没有拿着这笔钱去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是把钱全部交给了在乡下的父母,告诉他们说自己要去闯荡社会了,如果有个什么闪失,这笔钱就作为他们的养老费用。

熊立军是因为一包万宝路香烟而下海的,但他下海之后,抽的烟反而比过去还要差了。其实,林振华付给他的工资是非常高的,相当于他在工厂时候的两倍还多,但熊立军却似乎失去了高消费的,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上。

以熊立军的名义办下的这个执照,对应的是一家叫作“欣欣”的商店。以林振华的解释,这个名字意味着商店的生意将会欣欣向荣的意思。不过,熊立军偷偷地告诉兰武峰道:“欣欣”其实是一个小姑娘的名字,这个小姑娘大名叫作杨欣,是老板娘的候选人。回味书库

经营一个商店的事情也是非常繁琐的,熊立军和兰武峰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忙活,白天要卖货,晚上要盘点、结账、收拾店面。林振华说了好几次,让他们再雇一个帮工来,他们死活不同意,觉得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这两个人都是穷怕了的,一点钱都要死死地攥在手上。

电子表热卖了一阵之后,就开始慢慢冷却下来了,毕竟一个县城里的购买力是非常有限的,当那些想买而且买得起的人们都买完了之后,原来的火爆场面就不复存在了。幸好,这时候麦克镜的销售又开始红火起来。

这是1980年的5月份,美国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在央视播出,总戴着一副大墨镜的超人麦克的形象风靡神州,直接激发了一种被称为“麦克镜”的商品的市场。林振华未卜先知,提前准备了两大箱麦克镜,结果一投入市场就被抢购一空。丰华县的小年轻几乎人脸一副麦克镜,全都出自于欣欣商店。

棋先一招带来的利润是非常丰厚的,等到其他的个体户回过味来,跑到广州批来大量的麦克镜时,这股热潮已经过去了,市面上的麦克镜价格大跌,已经挣不到什么钱了。

欣欣商店还推出了一样畅销商品,那就是计算器,这在当年也是非常稀罕的东西了。计算器的用户主要是各家单位,其购买方式与普通消费者不同。回味书库兰武峰不敢直接到各单位去推销,而熊立军则觉得无所谓,他背上兰武峰的那个大帆布包,装上一包的计算器和电子表,开始一家单位一家单位地敲门兜售。

熊立军巧舌如簧,能够把死的东西都说成活的,一块小小的计算器到了他的手里,就能够被演绎成四个现代化的必要装备,似乎哪个单位不配上几个计算器,就会被时代抛弃一般。

此外,他还带着一些价格低廉,但精巧可爱的小礼品,搭配在计算器里,搞“买一送一”这样的促销活动。这些小礼品价值虽低,但对于各单位的部门负责人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因为买计算器的钱是由单位掏的,而这些“赠品”则不需要入账,是可以归个人所有的。

在第一批采购的商品销售得差不多之后,林振华派出熊立军再赴广州,采办新的商品。出门之前,林振华交代熊立军,到广州之后,可以去找一个叫作“中意集团广州办事处”的机构,那个机构会给他提供必要的帮助。

原来,在林振华的欣欣商店欣欣向荣地之时,祁仲谋在重庆开的中意商店得更为迅速。凭着林振华赊销给他的五千元货物,祁仲谋挣到了沉甸甸的第一桶金。这位商业天才在拥有了这笔几万元的启动资金之后,就如困龙入海,开始尽情地施展手脚了。

重庆的市场远比丰华县要大得多,而祁仲谋的经营能力也远在林振华、熊立军等人之上,所以,当林振华等人刚刚挣到十几万块钱的时候,祁仲谋已经有了百万身家,他在广州建了一个办事处,专门负责与走私贩子们联络,采购各种廉价商品,然后再发往重庆销售。

祁仲谋是一个念旧的人,他深知,自己能够如此迅速地起家,主要原因在于林振华的帮忙。他在挣到钱之后,迅速地归还了林振华赊给他的商品的货款,同时还告诉林振华,自己在广州拥有这样一个机构,林振华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在广州办,可以随时找这个机构帮忙。

在祁仲谋的帮助下,熊立军摸清了广州的各处商品批发渠道,同时还攀上了公安、铁路等各方面的关系。熊立军在与人打交道方面明显比兰武峰要强得多,他能够放得下架子,对每个人都陪着笑脸,所以走到什么地方都能够吃得开。

成箱成箱的走私商品从广州运往丰华,把欣欣商店的货架撑得满满当当的。除了传统的电子表等商品外,熊立军还根据丰华居民的需求,采购了诸如喇叭裤、尼龙袜、尼龙衬衣、气体打火机、塑料文具盒等五花八门的时尚货。这些商品,在国营的百货商店里是绝对看不到的,而又是刚刚有点闲钱的人们所热衷于购买的。

欣欣商店的名气很快就做大了,在丰华县博得了一个“小香港”的美誉,意思是说香港有的商品,在欣欣商店就能够买到。熊立军对于这个传言十分得意,他甚至于专门从广州买来了一些香港歌星和影星的大幅图片,贴在商店里,引得那些时尚男女们没事都要到商店来转悠几圈。

林振华看熊立军花样百出,把一个商店经营得风生水起,不禁暗自叹服,觉得自己枉为穿越人士,搞商业居然还不如当年的人。看来,熊立军过去的慵懒,只是因为没有找到适合于自己的事业,给他一个平台,他就能够还世人一个惊喜。

欣欣商店的所有权是属于林振华的,但他坚持要给兰武峰和熊立军一部分股份,在经过反复协商之后,两个人同意各接受10的股份,给林振华留下了80。

起先,林振华还有些担心熊立军会嫌所占股份太少,谁知熊立军却觉得自己一穷二白,凭空得了10的股份,很是过意不去。

在开张的头一月,欣欣商店就挣到了5万多块钱的利润,在林振华的竭力主张之下,兰武峰和熊立军分别提走了5000元的分红,两个人一下子就从赤贫变成了半个万元户。

熊立军拿到分红之后,到黑市上去买了两条万宝路香烟,然后回到汉华厂去,给所有他曾经蹭过烟抽的工人们各发了一包。此举自然又引起了厂里一阵小小的议论,不过熊立军已经不在乎这些议论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与过去的那个自己彻底决裂了。

林振华现在日子过得非常逍遥,欣欣商店每个月能够给他提供三四万块钱的利润,所有这些钱都由熊立军出面,替他存在几个不同的银行里了。回味书库(手.打)当年存钱没有实名制一说,银行只认存折和印章。林振华用了几个不同的假名字,让熊立军去替他存钱,然后再把存折收在自己的手上。欣欣商店经营了几个月时间,林振华的存款已经超过了10万,不过,这个数字只有熊立军和兰武峰知道,林振华连小芳都没有告诉。

林振华还有一个秘密,是连熊立军和兰武峰也不知道的,那就是他还有一笔存在瑞士银行里的美元,总额有20万之多。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林振华是不可能把这笔钱取出来使用的,他目前对于这笔钱如何使用也没什么特别的考虑,他想,实在不行,就留着给妹妹未来出国留学用吧。

尽管有了六位数的身家,林振华还是悠悠哉哉地照样去上班。他已经被正式任命为技术科副科长了,工资也涨到了每个月43块钱,相当于是提前转正了。

林振华在技术科的工作也很轻松。汉华机械厂的产品大多是已经定型的,技术科不需要搞产品设计,主要的工作只是设计产品工艺。偶尔有一些用户提出特殊的需求,技术科就对原有的产品进行一些微调,这样的工作,技术科现有的人员也是做得轻车熟路的,根本不需要林振华干什么。

林振华唯一的事情,就是负责数控机床的操作培训。他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把英文版的操作手册译成了中文,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上了注释,这样文化水平比较低的工人也能够看得懂了。回味书库

在林振华的言传身教之下,彭钢和杨欣的操作能力提升得非常快,基本上已经能够独立地利用数控铣床加工工件了。彭钢文化水平不高,但对于机械的悟性极高,数控的概念对于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他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周折就掌握了基本的原理。至于杨欣,她的进步只能用一句非常俗的话来说明,那就是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林振华一次又一次的高调表现,使他在厂子里的行情日益看涨,直接或者间接给他提亲的,已经超过两位数了。杨欣对此事洞若观火,虽然出于女孩子家的羞涩,她还不便直接向林振华表明心迹,但在具体的行动上,却是越来越主动了。

进入高一下学期之后,林芳华的学习更忙了,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有时候下午放了学,她就索性不回家来,在学校食堂里吃晚饭。遇到这种时候,杨欣就会主动跑到林家来帮林振华做饭,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成了习惯,似乎理所应当就该这样做的。

在林芳华呆在学校不回来的时候,林家的餐桌上,就只有林振华和杨欣两个人了。两个人的关系毕竟还没有到浓情蜜意的阶段,饭桌的话题,一半是关于数控机床的操作,另一半则是林振华给杨欣讲百科知识。杨欣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加上那个年代信息闭塞,所以知识面非常窄。而林振华是从互联网时代过来的人,可谓是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无所不知。

除了与杨欣的感情之外,林振华与胡杨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日益密切起来。双方之间已经挑破了窗户纸,林振华知道,胡杨绝非一个平常人。回味书库当然,胡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会流落到汉华厂,林振华还不清楚。

胡杨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林振华弄来的那些英文原版书,而且完全不挑剔专业,每一本书他都看得十分认真,并且还做了详细的笔记。他的那些笔记,林振华看了一部分,发现都是胡杨对一些问题的思考。胡杨的有些想法,与后来学术界、工程界的研究成果隐隐相合。林振华知道,胡杨缺的只是足够的实验条件,如果条件允许,也许他能够先于外国学者解决许多问题。

林振华没事的时候就会跑到木模班去和胡杨聊天,胡杨自从得到那批原版书之后,就很少有时间和其他人聊天了,但对于林振华,他从来都是欢迎的。这一老一少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胡杨的思维十分敏锐,能够针对技术的提出自己的看法。而林振华则完全是凭借着穿越者的金手指,能够对胡杨的想法作出恰当的评论。胡杨从林振华那里学到了不少全新的知识,而林振华也从胡杨那里学到了许多解决问题的方法。

林振华的升迁,让他原来的几个死党也都非常高兴。林振华的前身,与彭少哲、褚红阳、赵勇群等人,曾经是一起逃课、一起打架闯祸的铁哥们,现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虽然换了一个人,但朋友之间的友情并没有因此而淡化。

这天下班之后,几个朋友又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商量着去林振华家里弄点什么东西吃的问题。彭少哲等人都是临时工,工资低,而且还有父母管着钱,所以囊中羞涩。林振华虽然财不外露,但在吃喝的问题上,还是十分宽裕的。凡事皆由林振华掏钱,已经是这四兄弟形成的默契了。

“小华,你小子走了什么运了,怎么一下子就当了干部了,以后我们几个里面最有出息的就是你了。”赵勇群这样对他说道。

褚红阳也说:“小华,我们现在还是临时工呢,你是个正式工也就罢了,居然还能以工代干。你知道吗,我爸爸现在都要拿着你的事迹来教育我,让我好好上进。你说你就不能表现得差一点,你这样,让我们怎么混啊。”

最苦的是彭少哲,他在林振华面前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的老爹彭先道就是技术科的技术员。这位老爷子原来还曾经牛哄哄地教训过林振华若干次,现在居然很悲摧地成了林振华的下属,其尴尬可想而知。老爷子尴尬了,彭少哲这个当儿子的脸上自然也就挂不住了。

“唉,你说我现在是叫你小华呢,还是叫你林科长呢?”彭少哲唉声叹气道。

“当然还是叫小华了。”林振华笑道。

彭少哲道:“我爸说了,现在连他都要叫你林科长,我怎么能叫你小华?”

“我去找厂长要求辞职行不行?”林振华向几位损友求教道。

“不行!”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林振华真有些弄不明白了,“你们刚才还说我升官太快,弄得你们不爽了,怎么现在又不让我辞职了。”

“你傻呀。”褚红阳道,“你不但不能辞职,你还要想办法升官。什么时候你当了厂长了,给兄弟几个解决个正式工的指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闹了半天,你们在这等着我呢。”林振华叹道。

赵勇群道:“好了好了,小华当厂长的事情以后再说,大家先商量一下,今天吃啥?”

彭少哲坏笑道:“我听人说,小华擅长于做一种林氏叫花鸡,可惜我们一直都无缘得见啊。”

“你听谁说的?”林振华好奇地问道。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彭少哲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叫花鸡,居然只请了女朋友,把我们几个兄弟都给踢到一边去了。你说说看,有没有这回事?”

“这个嘛……”林振华悻悻地笑着:“其实你们想吃叫花鸡也很容易,大不了我现在就回去给你们做就是了,说什么重色轻友啥的,这传出去,对兄弟我的名声,影响多坏啊。”

众人正在说笑着,忽然听到厂区里一阵大乱,有女人的哭喊声,还有男人的吼叫声。紧接着,就见许多人向着家属区的某个地方奔去,还有人则是向着汽车班狂奔,少顷,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轰隆隆地开出车库,冲向家属区。

“杨欣,出什么事了?”林振华一眼看到正匆匆忙忙奔过来的杨欣,便喊住了她。

杨欣气喘吁吁地答道:“出大事了,彭钢师傅的大儿子彭俊,喝敌敌畏自杀了!”

一连几天,汉华机械厂都沉浸在一片骚动不安的情绪之中。回味书库(本章节由)

那一天,服毒自杀的彭俊被厂里用卡车及时地送到了县人民医院,经过洗胃和抢救,算是拣回来一条命,然而,彭俊自杀的原因,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全厂许多工人的心上。

原来,彭俊自杀的原因,是刚刚谈了半个月的对象又吹掉了,这已经是他吹掉的第五个对象,而对象与他吹灯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是一个临时工。

已经27岁的彭俊,与厂子里许多大龄的子弟一样,从初中毕业开始,就一直在厂子里做临时工,遥遥无期地等待着招工进厂的机会。

中国的国有企业招工,经历过若干个不同的时期。在50年代,工厂招工是面对全社会的,包括农家子弟,也有机会进入工厂,成为吃商品粮的工人。在农村公社化之前,劳动力充足的农民家庭经济状况甚至好于工人,因此当工人的愿望并不迫切。

进入60年代之后,城乡差距开始逐渐拉开,国家严格控制吃商品粮的城市居民人数。此时,工厂招工的范围就缩小到了城市居民,农村孩子几乎没有机会成为工人。不过,这个时期城市的新增就业压力还不大,城市里的孩子只要一成年,几乎都能够由国家安排工作。

从60年代末开始,城市的就业形势变得紧张起来,大量建国后出生的孩子进入了就业大军,而国家则由于频繁的政治运动导致经济停滞,就业岗位的增加十分缓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国家推出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把一部分城市的年轻人推向农村,以减轻城市就业的压力。

在这一阶段,国有企业的招工名额成为极其稀缺的资源,各省市、各行业系统都把招工的范围严格地限制在自己的管辖区域之内,轻易不肯外流。回味书库比如说,汉华机械厂的招工指标,一般都是由轻化厅下达的,招工的范围仅限于轻化厅系统内的子弟以及化工技校毕业的学生。

即便如此,面对于五六十年代的出生潮而言,各企业能够创造的就业机会还是十分有限的。1979年,国家推出了知青返城的政策,数以千万计的知青从各地农村涌回城市,更是给城市的就业带来了灾难性的重压。

汉华机械厂建于50年代末,建厂时大多数的工人年龄都在二三十岁,现在正好进入子女需要就业的阶段。据厂办的统计,全厂需要就业的职工子弟多达百人。彭少哲、褚红阳、赵勇群、杨欣等人,都属于这一类,不过,他们年龄还比较小,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对于转为正式工的要求还不那么迫切。但如彭俊这样二十七八岁的子弟,问题就非常严重了。

在后世,27岁没结婚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大城市里能够在30岁以前结婚都是一件挺稀罕的事情了。但在当年,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才20岁,一般人在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拖到27岁绝对算是很晚的了。

彭俊的家庭条件不算很差,父母是双职工,而且为了这个儿子结婚,彭钢两口子省吃俭用,已经积攒下了一整套的家具,房子也能够腾出一间来。妨碍彭俊搞对象的只有一个障碍,那就是他的临时工身份。

作为临时工,彭俊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0多块钱,结婚之后,除非他厚着脸皮向父母要钱,否则,小家庭的生活将会是比较拮据的。这个年代的女孩子都是非常实际的,没有谁愿意嫁给一个经济上都不能自立的男人。

就这样,彭俊前前后后谈了五个对象,无一例外地被女方捷足先“蹬”了。回味书库彭俊觉得自己脸上实在是挂不住,加上对于未来招工进厂也失去了希望,于是趁着父母都去上班的时候,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把一小瓶灭蚊子用的敌敌畏喝了下去。

不幸中的万幸是,彭钢的妻子正好有事,提前离开车间回家。一推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再一细看,发现儿子倒在床上,口吐白沫,当即吓得尖叫起来。周围邻居一同跑过来,弄清情况之后,有的赶紧去找医务所的医生,有的去车间喊彭钢,还有的直接就去叫来了厂里的车子。大家七手八脚,把彭俊弄上了卡车,送到医院,这才没有酿成惨剧。

一个工厂就是一个小社会,彭钢家里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别人。仅仅半天时间,全厂的工人都知道了彭俊自杀的缘由,那一百多个待业的职工子弟,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无一不觉得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至于那些年龄与彭俊相仿的孩子们,更是黯然神伤,似乎此时正躺在医院病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不就是一个正式工吗,至于为这个走绝路吗?”林振华在与杨欣共进晚餐的时候,忍不住提到了这个话题。

“你自己是正式工,你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临时工是什么想法。”杨欣反驳道。

“你们临时工?”林振华一愣,这才想起杨欣也是临时工,与彭俊是一个阵营的,他连忙端起碗闻了又闻,还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杨欣。

“你闻什么呢?”杨欣问道。

“我闻闻看,你有没有在饭里放敌敌畏。”

“你要死啊!”杨欣骂道,“我就算要喝敌敌畏,也不会拉着你一起喝吧。”

“那我就放心了。”林振华道。

“你就不关心我死活了?”杨欣怒道。

林振华道:“不至于吧,当个临时工就要死,那以后如果厂子倒闭了,大家都下岗了,汉华厂岂不要改成公墓了?”

“你乱讲什么?国营工厂怎么会倒闭?”杨欣道。

“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林振华道,他收起调侃的嘴脸,严肃地对杨欣说道:“杨欣,我跟你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能跟彭俊去学。你要记住,世界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小华哥,你说得轻巧。我如果是个临时工,你说会有人要我吗?”杨欣试探着问道,这其实也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了。

“怎么会没人要?实在没人要,我要。”林振华脱口而出。

“呸,你要,谁给你啊。”杨欣红着脸骂道,心里却是暖暖的。

“我可是说认真的。”林振华道,“杨欣,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在乎什么正式工、临时工的。我跟你说,随着改革进一步推进,用工制度肯定是要改变的。到时候,什么编制之类的,都是浮云,只要你有本事,月薪上万也不是梦。如果没本事,就算你是正式工,说让你下岗你就下岗了。”

“月薪上万?”杨欣笑道,“小华哥,你吹牛也靠点谱好不好?”

林振华道:“怎么不可能?你知道熊立军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吗?”

“嗯,我知道他挣了不少钱的,一个月有没有200块啊?”杨欣问道,她知道熊立军的买卖里面有林振华的股份,只是不知道林振华其实才是真正的老板。

林振华不屑地道:“200块?你骂谁呢?我告诉你,老熊上个月起码挣了2000。”

“2000!”杨欣眼睛瞪得溜圆,“他怎么能挣这么多钱?”

“知道什么叫市场经济了吗?”林振华道,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杨欣,道:“对了,这是给你的分红,不多,200块。”

“我要分什么红?”杨欣举起双手,远远地躲着那个信封。

“老熊的商店叫欣欣商店,用的是你的名字,这笔钱是姓名使用费。”林振华胡扯道,他挣了钱之后,就一直想着要拿一些钱给杨欣。虽然他还没有正式决定要把杨欣作为自己的女友,但两个人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即使不考虑男女之情,算在兄妹之情的份上,他也不愿意自己挣着大钱,而让杨欣一家过得紧巴巴的。

“你骗我,这钱我不能要。”杨欣坚持道。

“你就拿着吧。”林振华走上前,一把揪住了杨欣的衣服。杨欣不能再挣扎了,再挣扎就会显得非常暧昧了。她的脸红得发烫,两只手依然举着,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林振华把那个信封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在那一刻,两个人身体挨得很近,林振华甚至能感觉到杨欣脸上辐射出来的热气。

他会不会借机亲我一下啊?杨欣胆战心惊地想着。

要不要借机亲她一下?林振华也在与天人作战。

亲,还是不亲,这是一个问题……

林振华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把与杨欣的关系再往下一步,在那个年代,亲一个女孩子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这基本上就意味着你必须把她娶回家了。回味书库(手.打)林振华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只是在心里模拟了一遍亲近杨欣的动作,现实中什么也没做成。

杨欣晕晕乎乎地回到家,把兜里的200块钱掏出来,交给了父母,倒是把杨春山两口子吓了一跳。

“小欣,这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嗯……是小华哥给我的。”

“他为什么给你钱?”杨春山奇怪地问道。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魏素萍想象力极其丰富,马上想到了一些儿童不宜的场景。200块钱啊,如果不是犯了严重到不可收拾的错误,林振华怎么会突然拿出200块钱给杨欣呢?

“没有!”杨欣当然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满脸绯红地否认着,“你们乱想什么呀。”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呢?”杨春山追问道。

杨欣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只能从头说起了:“爸,妈,你们知道吗,小华哥现在挣钱了,挣了很多钱呢。”

“他怎么挣的钱?”

“金工车间那个熊立军,就是原来和小华哥同在搬运班的,不是辞职出去做买卖了吗?其实,小华哥是和他合伙的。回味书库小华哥过去当兵的时候,见义勇为,救过一个人,现在这个人发了财,成了一个大款。熊立军做生意,就是得了这个人的帮助,所以他的生意里面,也有小华哥的一份。”杨欣颠三倒四地解释着,这些都是她听林振华说的。

“我听说,小熊做生意,还真的挣了不少钱呢。短短几个月,起码挣了上千块。”魏素萍对杨春山说道。

杨欣捂着嘴一笑,小声地说:“爸,妈,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传出去。听小华哥说,小熊一个月就起码能挣2000块。”

“这么多啊!”杨春山夫妇都惊住了,与杨欣初听到此消息时候的反应一模一样。

“可不是吗,他卖的东西,利润可大了。”杨欣说道。

“那……小华岂不是也挣了很多钱?小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挣了多少?”魏素萍打听道。

“没有。”杨欣摇摇头,“不过,他说这些钱是拿来感谢我们家的,说过去你们两个人一直照顾他和小芳,现在他挣了钱,要孝敬你们。他还说,爸妈现在都是中年人,要加强营养,要不以后老了身体就会差。还有,小涛现在正在长身体,也要吃好一点。反正他的意思就是说,这些钱让我们拿来吃饭。”

杨春山和魏素萍对了一个眼色,杨春山试探着问道:“小欣,你的意思是说,他不光这一次会拿钱给你,以后可能还会拿?”

杨欣点了点头,对于情郎的慷慨馈赠,她既觉得害羞,又觉得甜蜜。回味书库能够让父母和弟弟因为林振华的缘故而过得好一些,这让她觉得很是自豪。

魏素萍从那些钱里抽出两张来,递给杨欣道:“这20块钱,拿给你零用。剩下的,我就收起来了,你替我们谢谢一下小华。”

“唔。”杨欣低头答应着。

在杨欣回自己房间去之后,杨春山两口子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种开心的表情。

“老杨,这算不算小华给的聘礼啊?”

“我看是小华提前孝敬老丈人的,这孩子还真是挺有良心的。”

“你说,小华挣了多少钱啊?”

“我哪知道?”

“你说,小欣知不知道?”

“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女生外向啊,现在就知道帮着那头了。”

“看你说的,小欣不是把钱都拿给我们了吗?这些钱,没准是小华拿给她零用的,她全都交给家里了。”

“这个女婿,当真不错……”

林振华对于给杨欣钱这件事情,倒并没有想得那样多。他一直都是一个很乐于助人的人,他自己对于物质生活的需求非常有限,在可能的情况下,总是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过得好一些。他觉得自己发了财,拿点钱给杨欣一家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不是怕显得过于唐突,他甚至还想过要拿点钱送给胡杨,改善一下他家的生活。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林振华的脑子里转了一下,这样凭空给人送钱,恐怕谁都接受不了的。

因为彭俊自杀的事情,彭钢请了好几天假,等到他再回到金工车间上班的时候,脸已经瘦了一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完全不同了,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

“彭师傅,你看今天我还讲吗?”林振华看出彭钢心情不好,便主动地问道。

“小林,我这些天操作机床,有一些问题没搞清楚的,你今天能不能给我集中解答一下?”彭钢说道,似乎儿子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林振华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彭师傅,你问吧,我今天反正也没事,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彭钢走到MK800跟前,启动机器,开始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向林振华请教,这些问题都是前几天他在操作的时候所遇到的。林振华打足精神,认真地给彭钢一一解答。杨欣则站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答问,从中汲取那些自己需要的知识。

快到下班的时候,彭钢的问题都问完了,他感激地对林振华点了点头,说道:“小林,真的太感谢你了,这些问题,我如果不问清楚了,以后心里总存着一个疙瘩的。”

“以后?”林振华听着这话,觉得味道不对,“彭师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钢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地抚着MK800,嘴里喃喃地说道:“多好的机器啊,我这辈子能开上这样高级的机器,也算是没白当一回铣工了。”

说着说着,彭钢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一滴浑浊的泪水,径自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滴在MK800那光洁的金属外壳上。

“彭师傅,你怎么啦?”林振华和杨欣异口同声地问道。

彭钢回过头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他凄然地说道:“我本来以为,我起码还能再开10年铣床,可是现在……小林,真对不起你花了这么多时间教我,我马上就要退休了,再也没有机会开这台床子了。”

“退休!”林振华愕然地说,“彭师傅,你不是才49岁吗,怎么就谈退休的事情了?”

彭钢道:“小俊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他没个正式工作,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对象的。我和他妈妈商量过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办退休,让小俊顶替,这样他就不用再等厂里招工了。我前两天已经跟劳资科谈过了,退休手续已经送到轻化厅去了,只等梁厂长从轻化厅回来,马上就可以办了。”

据百度百科的解释:顶替,全称是顶名代替,是我国计划经济时期工作分配的一种模式,即父亲或母亲退休后可招收其一名子女进入该单位工作,这种情况在农、林、水、地矿系统居多。回味书库(天珠变)(.手.打)事实上,在70年代至80年代前半期,顶替这种方式在各个行业中都是十分普遍的。顶替这个制度,如果要深究起来,其实是极其不合理的。在城乡差距悬殊的年代里,顶替制度意味着一名城市职工不但自己能够享有比农民更好的福利,他的这种身份还可以世袭下去,子子孙孙都能继续保有这种福利。

然而,在当年,是不会有人去这样评说顶替制度的,大家都认为这个制度是天经地义,对于无权无势的普通工人来说,这是他们能够留给子女的最大的遗产了。

“彭师傅,你还这么年轻,技术又这么好,现在办退休,不是可惜了吗?”林振华问道。

“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看着孩子找不着对象吧?”彭钢说道,“我家小俊很懂事,他从来也没有要求过我和他妈妈退休让他顶替,我和他妈妈年龄都还没到,也没想过这个事情。直到出了这个事情,我才知道,小俊心里藏了很多事情,我们当父母的,实在是太失职了。我想通了,早晚也是要退休的,何不现在就退,给孩子创造一个机会呢?我已经托人重新给小俊介绍对象了,女方条件很好,她家说了,只要小俊有个正式工作,就可以办事。”

彭钢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泛起了一丝欣慰,那是一种牺牲自己而为子女谋取幸福的欣慰。

林振华只觉得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迟疑了一会,他问道:“彭师傅,你退休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能有什么打算?”彭钢道,“养养花,下下棋,等到小俊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就在家里带孙子了。”

如此经验丰富、天资聪颖的一个老铣工,年方五十出头,就在家里养花下棋,含饴弄孙,林振华从中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丝幸福的感觉。(天珠变)

“工人退休,应该是男工60岁,女工55岁吧,你现在才49岁,厂里能同意你退吗?”林振华继续问道。回味书库

“正常退休当然不行,我办的是病退。”

“病退?什么病?”

“我什么病也没有。”彭钢道,“要办病退,只能是请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开个假证明了。我已经找到人了,想开什么病都行。”

“那……厂里同意吗?”林振华又问,他想到,朱铁军对于彭钢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希望彭钢学好数控机床,未来能够成为全厂的技术骨干。彭钢此时突然提出要办病退,朱铁军会如何想呢?

彭钢的眼睛也有些黯淡了,他答道:“梁厂长那边,倒是没什么问题。朱厂长一开始很恼火,坚决不同意。后来我跟他说了小俊的情况,他才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林振华道,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小林,对不起了,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还好,杨欣是跟着一起学的,她对数控机床的操作掌握得很好,你再认真地教她一段时间,我看她会超过我的。”彭钢指了指杨欣,对林振华说道。

“彭师傅,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杨欣带着哭腔说道。

“厂里应该还会安排人来接替我的位置吧。”彭钢说道。

“肉食者谋吧。”林振华拽了一句文辞,然后对彭钢说道:“彭师傅,你要走了,咱们还没在一起聚过呢。如果你看得起我小林,今天晚上我做东,我们到门口的小饭馆去喝几口,算是我和杨欣给你送行,好不好?”

“彭师傅,你就不要争了,你家的经济状况我也知道,我是单身汉,经济条件比你好,这顿酒肯定应该我请。回味书库数控机床这事,只是因为我跟美国人学了一点,算不上什么师傅。我在搬运班的时候,你一直都很照顾我。你要退休了,以后大家不说是同事了,你是我的长辈,我请你一顿酒是应该的。”林振华振振有辞地说。

彭钢心里苦闷,听到林振华这样说,也就点头同意了。三个人一起来到厂子外面的一家小饭馆,林振华二话不说,直接拍了20块钱给店老板,让他尽管上酒上菜。

这一顿酒,两个男人一口气干掉了四瓶52度的高粱酒,杨欣在一旁跳着脚拦,死活也拦不住。最后,两个男人都喝得烂醉如泥,彭钢被闻讯而来的老婆和孩子架回家去了,林振华则是被杨春山、杨欣和小芳三个人几乎抬着回到了家。

看着躺在床上喃喃自语不知说着什么的林振华,小芳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从来没有见过哥哥如此失态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又担心哥哥这一醉会不会影响到身体。

“小芳,别哭,别哭。”杨欣拼命地劝着林芳华,自己的眼圈也有点红了。

“这孩子,怎么会喝了这么多酒?”杨春山叹道。

“彭师傅说要办病退,小华哥替他难过,就多喝了点。”杨欣解释道。

“唉,老彭也是没办法。如果有点办法,谁愿意50没到就呆在家里闲着?这个小华也是,这又不关他的事情,他难过什么?”杨春山唠叨着。

杨欣懒得听他的唠叨,往外推着他:“爸,你回去吧。”

“怎么,你不回去?”

“小华哥这个样子,小芳一个人哪行?我在这里陪着小芳。”杨欣说道。

“好吧,有什么事就回来喊我。”杨春山摇了摇头,一个人走了。不过,他在心里嘀咕着:女大不中留啊,现在就知道疼男人了。

杨欣去烧了点热水,淘了一把热毛巾,让小芳帮林振华擦了擦脸。她自己可不好意思干这样的事情,虽然她很想这样干。

“小芳,要不你去睡吧,我在这里看着小华哥就好了。”杨欣对林芳华说道。

“还是你去睡吧,我看着我哥。”

“你明天要上课呢。”

“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

“要不,我看前半夜吧,后半夜估计他的酒也醒了,到时候我再去睡。如果不行,我就跟你起来换我。”杨欣安排道。

“好吧。”林芳华答应了,她现在已经把杨欣当成准嫂子了,这种事情,本来也是应当由嫂子来做的,杨欣既然想做,那就由她吧。

林振华睡到半夜的时候酒才醒过来,他睁开眼,感觉到身边有人,还以为是妹妹小芳,便说了声:“小芳,给我倒点水来。”

“好的。”杨欣答应着,迅速地倒了一杯水过来,端到林振华嘴边,喂着他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怎么是你?”林振华喝完水,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才发现床边坐着的是杨欣,不由得有些诧异。

杨欣柔声地说道:“你喝醉了,是我爸还有我和小芳把你送回来的。我和小芳换班照顾你,我守前半夜。”

“哦,谢谢你了。”林振华说道,“现在几点了?”

杨欣扭头去看桌上的钟,但屋里关了灯,她看不清楚。她抬起手腕,用另一只手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电子表,电子表里的一个小发光二极管亮了,照出液晶屏上显示的时间。

“一点半了。”杨欣说道,同时对于刚才的举动很是心疼。她听人说,电子表里的灯是很耗电的,按一次就会用掉相当于走一个月时间的电。

“你这块表是小芳送给你的吧?”林振华没话找话地问道。

“嗯,是多功能的。我在欣欣商店看到过,要30多块钱呢。”

“别听他瞎扯,这种表在广州的进价才8块钱呢。”

“利润这么高啊?”

“可不是吗,做生意比办工厂挣钱快多了。”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了几句,杨欣忍不住劝道:“小华哥,你以后可别喝这么多酒了,把我和小芳都吓坏了。”

林振华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其实,今天我喝的也不算多,在部队的时候,我喝过比这还多的。只不过今天喝的是闷酒,不知不觉就喝倒了。”

“小华哥,彭师傅的事情,与你又没有关系,你不用这样难过的。”杨欣道。

“唉,我只是替彭师傅觉得可惜。”林振华道,“杨欣,你知道吗,像彭师傅这样优秀的工人,是整个国家的财富啊。第二次世界大战里,日本被炸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工厂都没有了。可是,日本在战后短短20多年的时间里就崛起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有几千万熟练工人,这些工人比那些被炸掉的工厂还要宝贵。像彭师傅这样的工人,是无价之宝啊。”

“可是,彭师傅要退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杨欣说道,“如果他不退休,彭俊就不能顶替成为正式工,现在招工指标这么少,像彭师傅这种没有背景的人,也只能这样做才行了。”

林振华道:“其实,事情本来不该如此的。我应当能够做一些事情,可是我太懒了。”

“你?”杨欣诧异道,“你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通过这件事,我觉得我应当做些事情了。就算我不能改变整个历史,至少我要努力改变我身边的事情吧。”

林振华继承的这个身体,酒量相当不错。回味书库(天珠变)(的小说站)会员头天晚上喝成那个样子,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林振华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妹妹小芳见到哥哥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想到头天晚上自己受到了那样的惊吓,很是不忿,忍不住揪着哥哥的耳朵又是一通絮叨,直到好脾气的林振华以生气相威胁,她才意犹未尽地上学去了。

杨欣在后半夜就跑到林芳华床上睡觉去了,此时打着呵欠起来,忙着给林振华煮了粥,然后才赶回家去梳洗打扮,准备上班。

林振华吃过早饭,心事重重地走向厂部办公楼,刚到楼门口,就遇到朱铁军从楼里走出来,一脸气乎乎的样子。

“朱厂长,早啊。”林振华向朱铁军打着招呼。

“小林,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朱铁军问道。

林振华道:“没什么事。”

“那就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南都吧。”朱铁军不容分说地吩咐道。

“我?”林振华有些纳闷,“怎么,有什么技术上的事情要我去吗?”

“不是技术的事情,是劳资方面的事,我要去趟轻化厅。”朱铁军道。

林振华更不明白了,朱铁军是管生产的副厂长,劳资的事情应当是梁广平管的,什么时候朱铁军要越俎代庖了?还有,林振华自己是技术科的副科长,为什么劳资的事情还要他陪着朱铁军一起去呢?

“你不用问那么多了,走吧。”朱铁军说道,老爷子不知道在哪憋了一肚子的邪火,说话很冲,根本由不得林振华多问什么。

汉华厂有十几台车,其中有三辆是吉普车,是专供领导外出办事用的。这三辆吉普车也各不相同。其中,一辆是正宗的北京吉普,一辆是江南省自产的“岗山牌”吉普,最后一辆更为传奇,是一辆后背垂直的美国原装军用吉普。林振华曾经打听过,这辆美国吉普居然是抗美援朝的时候志愿军在战场上缴获过来的,时隔将近30年时间,这辆车居然还能开动,而且越野性能依然是那样出色。

现在,林振华和朱铁军就坐在这辆美国吉普里,向着省城南都飞驰。司机王擒虎也是个退伍兵,车技极好,在路上但凡看到开得快的车,就要和别人赛一赛,这一辆老爷车在他手里,居然开得像赛车一样凶猛。

“朱厂长,你这次去厅里,有什么事情?”在路上,林振华问道。

“彭钢他们要办病退的事情,你知道了吗?”朱铁军反问道。

“知道啊……什么,你说‘他们’?难道不止彭师傅一个人吗?”

朱铁军点点头:“全厂一共25个,都是骨干工人。”说着,他念了几个名字给林振华听,林振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这些师傅都要办病退,那咱们厂还办个什么劲?”林振华忍不住发牢骚道,整整25个工人,其中大半是各车间里挑大梁的优秀技工。如果这些人都退了,汉华厂的技术水平将会下降一大截。

“不让他们退还能怎么办?”朱铁军恼火地说道,“都和彭钢一样,家里的孩子老大不小了,一直当着临时工。彭俊这个事情一出,这些当家长的都吓坏了,生怕自己的孩子也想不开。这不,像约好了一样,都到县医院开了证明,申请病退。”

“轻化厅能同意吗?”林振华问道,这种事情,不是汉华机械厂自己能够决定的,必须报轻化厅批准才行。回味书库(搜狐书库)而轻化厅的官员们也都不是外行,哪里会不知道优秀技工的价值,能批准才怪了。

朱铁军道:“轻化厅当然不同意,昨天老梁去了轻化厅,直接就被顶回来了,说最多只能给我们批5个,剩下20个不能批。昨天晚上厂领导开会讨论,讨论的结果是,把谁留下都不可能。后来我就说了,好吧,我去轻化厅,我去跟那些人讲。”

林振华早就听人说起过了,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情的时候,都是朱铁军站出来扛雷。其他的厂领导办点其他的事情还可以,但要与省厅打嘴皮官司,只有朱铁军才有这样的胆量。

“可是,您来省厅办事,带着我干什么?”林振华还是不理解。

朱铁军道:“我不是碰上你了吗,就干脆拉上你一起去了。换了别人,我还不想带呢。”

“那……为臣就不胜惶恐了。”林振华郁闷地说道。

吉普车开进了省城南都市,王擒虎对轻化厅非常熟悉,直接把车开进了轻化厅的院子里,停在一处树荫底下。那时候汽车的保有量不多,空余的停车位是随处可见的。

朱铁军提着装了材料的手提包,大步流星地进了轻化厅的办公楼,直奔劳资处,林振华只好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劳资处的一名小科员在问过朱铁军的身份之后,把他和林振华带到了处长办公室,这种厂长亲自出马来办事的,就只有处长才能接待了。

劳资处的处长叫周惠,是一位40来岁的女同志,一见到朱铁军,她就问道:“朱厂长,怎么改成你来了?这事不是归老梁分管的吗?我昨天跟老梁说了,只能批五个,怎么,你们已经讨论好了?”

朱铁军虎着脸,把装了25位工人病退材料的档案袋往周惠的桌上一放,自己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对周惠说道:“我们厂部已经讨论过了,轻化厅的要求,我们无法做到,这25个工人,都必须办病退,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周惠脸一沉:“朱厂长,你是当厂长的,你知不知道,这些工人,都是你们汉华厂的技术骨干,他们一下子全退了,你们的生产怎么保证?”

朱铁军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本人就是分管生产的。可是,他们的确有实际困难,而且病退的手续齐全,我们没有理由不批准。”

周惠拿起那些材料,翻了翻,问道:“老朱,你们有没有去核实过,这些工人真的都有病吗?我觉得,这些医院的诊断书,不一定可靠吧?”

朱铁军冷冷一笑,说道:“我敢拿我的党性保证。”

“你敢保证?”周惠追问道。

朱铁军道:“没错,我敢保证,我保证所有这些工人,个个身体都好得很,连老虎都能打死。”

周惠一愣,她想过朱铁军会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承认这些病退申请全都是做假的。

“老朱,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当然不是开玩笑,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的身体有没有病,我还能不知道吗?”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为什么要同意他们办病退呢?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欺骗组织吗?”周惠有些恼火地质问道。

朱铁军站起身来,走到周惠的办公桌前,瞪着她问道:“我的工人为什么要办病退,你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周惠被朱铁军盯得有些发毛。

“我告诉你,因为他们的孩子没工作,只能在厂里当临时工。因为没有工作,这些孩子搞对象都搞不成,谈一个就吹一个。就在两个星期之前,我们一个工人的孩子,一个27岁的大小伙子,为这事喝了敌敌畏,差一点就把命丢了。你说说看,如果你是这个工人,你会怎么想?”

周惠支吾了一下,答道:“这个问题嘛,你们可以向工人解释一下,就说这是国家暂时的困难的,国家迟早……”

“迟早,迟早到什么时候?”朱铁军一拍桌子,厉声地喝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当然不用为子女发愁,你们轻化厅的子弟,哪个不是刚从学校毕业马上就安排到下属企业去了?就说你周惠处长的孩子,现在不就在石化机当工人吗?你们没有后顾之忧,当然能打这种官腔。我们的工人无权无势,没有后门,他们除了委屈自己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给孩子解决工作问题!”

“老朱,老朱!”周惠连忙站起身来,先去关上了门,然后又看了坐在一旁不吭声的林振华一眼,接着对朱铁军说道:“朱厂长,话不能这样说。的确,轻化厅的子弟,按照政策,安排得是比较顺利了一些。这样吧,你们厂这些工人的情况,我们再讨论一下,尽量满足工人们的要求。大家都是当父母的嘛,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就辛苦周处长了。”朱铁军得到周惠的承诺,也就不再纠缠了。他冷冷地道了一声谢,便带上林振华一起走出了劳资处。

走出轻化厅的办公楼,朱铁军回头问林振华道:“小林,你都看见了,有什么想法?”

“朱厂长,您刚才……唉,够酷的。”林振华无奈地说道。

“唉!”朱铁军长叹一声,“整整25个骨干啊,你以为我舍得放!唉,算了,让王擒虎开车过来,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还喝啊?”林振华恨不得以头抢地。

王擒虎开着美国吉普,把朱铁军和林振华拉到一处小饭馆。回味书库(搜狐书库)(看.小说/)三个人走进去,朱铁军要了两个菜,然后叫了四两酒,和林振华一人二两。林振华暗自庆幸,原来朱铁军喝酒没那么疯狂,要不自己还得趴下。

王擒虎要开车,自然是不能喝酒的。林振华和朱铁军小口浅酌,喝了一小会,朱铁军慢慢地把情绪平复下来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唉,其实我也想清楚了,这就像部队里老兵退伍一样,人家18岁来当兵,到20多岁了,总得让人家回去结婚过日子吧。虽然知道培养一个好兵不容易,可也得让他退伍啊。工人也是一样,该走的,怎么也留不住。”

林振华道:“话是这样说,可是,像彭钢师傅这样,才49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就为了孩子顶蘀,就提前退休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让他们退怎么办?一年的招工指标就这么多,还有各种关系户要安排人进来,轮到咱们自己的职工子弟,一年也就能解决三四个。咱们有100多个待业的子弟,不走顶蘀这条路,什么时候能够安排完?”

“可是,这些老师傅一走,很多活真的玩不转了。”林振华说道,他这个技术科副科长也不是白当的,这几个月对于汉华厂的技术情况已经摸得比较熟了,知道这些工人有不少是手上有绝活的,年轻一代里,真没有能够顶得上的。

“可不是吗,像金工车间的孙长远师傅,七级钳工,咱们的离心泵全指着他组装了,他一走,离心泵的生产都成问题了。”朱铁军说道。

林振华是知道这一点的,钳工是工业领域最古老的工种之一,近100年来机器大工业的,淘汰掉了许多传统的手工操作,但钳工的作用,始终无法被蘀代。回味书库甚至于直到七轴、九轴、十一轴的数控加工中心都已经发明出来的年代,某些最精密的模具、量具、导轨面、轴瓦等,还需要靠优秀的钳工以手工操作的方式才能加工出来。

在汉华厂,曾经有过一个多少带有些传奇色彩的故事:某地的一家化肥厂购买了汉华厂生产的一台离心泵,一开始使用得非常不错。后来,这家化肥厂的机修工自己把离心泵拆开,大约是做了些保养工作吧。等他们把离心泵照着原样装回去之后,却发现机器的噪音大了一倍也不止,听得人心惊肉跳的。

在一次轻化厅开会的时候,这家化肥厂的厂长说起此事,对于汉华厂的产品质量颇有些微辞。当时汉华厂的厂长也在会场上,一听这话脸上就挂不住了,回到厂里,马上派出了一名钳工前往那家化肥厂,去检查机器的情况。

话说这位钳工到了化肥厂之后,让对方的机修工把机器重新拆开,然后亲自上前,把一个缸体从机器里提起来,又放回去,再让机修工把机器装好试机。他只是这样一提一放,开机之后,那刺耳的噪音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这位钳工师傅,就是朱铁军说的孙长远。外行人看起来十分简单的一提一放,其实大有门道。高速旋转的设备,如果重心有偏,就会出现抖动、噪音大等现象,而孙长远的能耐,就在于他只要用手掂一掂,就能够判断出重心的位置,然后再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把部件装配进去。

这种技术,不是谁想学就能够学会的,要掌握它,一是要有丰富的经验,二是要有独特的悟性,同时具备这两点的,就是最优秀的工人了。

然而,这样的工人,却因为要给孩子腾地方,而不得不提前离开工作岗位了。回味书库

“朱厂长,我觉得吧,像彭钢、孙长远这几位师傅,厂里可以同意他们退休,但以后还可以对他们进行返聘啊。”林振华提议道。

“返聘?什么意思?”朱铁军有些不明白。

“就是这些人虽然退休了,但厂子还需要他们,就办一个重新聘用,让他们还是回厂子里来工作。”林振华说道,返聘这种方式在后世的科研院所里非常普遍,一些老教授退休之后,研究所还会把他们再聘回来,让他们发挥余热。林振华的导师姚鹤良就已经70多岁了,但老头子身体很好,所以不但被返聘回来,还能够指导研究生。

“这怎么可能,谁给他们发工资?”朱铁军摇头道,“这些人办了病退以后,肯定不会在家里呆着的,说不定就到一些乡镇企业帮忙去了。乡镇企业给的钱虽然少,但毕竟也是钱啊。”

“咱们厂也可以给钱啊。”林振华道,“返聘是要按正式聘用那样给钱的,我想,像彭师傅这样的人,如果厂子里给的待遇差不多,他们肯定更愿意回厂工作,不会去乡镇小厂子的。那些乡镇小厂我也接触过,都是生产一些小农机具,哪有咱们汉华厂生产的东西过瘾?”

朱铁军道:“你这个主意倒是挺好,可是,厂里从什么地方给钱呢?厂里的各项支出都是有规定的,根本就没有返聘这样一个支出项目。”

“这倒是一个麻烦事。”林振华这才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在80年代初,国有企业的条条框框是非常多的,不像后世那样机制灵活。要想聘用一名退休职工,至少需要轻化厅批准,这中间的麻烦简直大得难以想象。

朱铁军叹道:“咱们的企业,就像一个童养媳一样,甚至连童养媳都不如。童养媳上面只有一个婆婆,我们的企业头上有几十个婆婆,谁都能管你一下,你随便动一下都不行。如果我来当领导,我就会让企业自己去想办法,你只要能够搞好生产,不违反国家政策,愿意怎么做都可以。”

又是一个民间经济学家啊,林振华暗中惊叹。其实,在当时的环境下,有朱铁军这样想法的国企领导多如牛毛,著名的《乔厂长上任记》里,就反映出这种搞厂长负责制的愿望。在这一年的9月,国务院批转了国家经委《关于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工作情况和今后意见的报告》,提出从1981年起,把扩大企业自主权的工作,在国营工业企业中全面推广,使企业在人财物、产供销等方面拥有更大的自主权。报告称,试点企业有权决定自己的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和任免中层和中层以下的干部,有权根据劳动纪律辞退职工。与今天国企的机制相比,当年的扩大企业自主权简直就是小打小闹,但这毕竟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朱厂长,国家政策方面的事情,我们现在等不了。我倒是想,咱们有没有可能在厂子能够决定的范围内,想方设法地解决这件事情。”林振华道。

朱铁军端起酒杯,看着林振华,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容:“怎么,小林,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林振华连声喊冤:“朱厂长,你不能这样看我吧?好像我这个人浑身都是阴谋一样。”

朱铁军道:“阴谋倒不是,你有很多阳谋。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活跃,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些老师傅不离开咱们厂?”

林振华迟疑了一下,说道:“朱厂长,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合时宜。”

“你说说看。”

“咱们厂是国营企业,各种规定很严。但咱们厂的劳动服务公司是大集体,经营的自主权是比较大的,咱们能不能以劳动服务公司的名义把这些师傅聘回来,由劳动服务公司给他们发返聘费,不就可以了?”

朱铁军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估计通不过。咱们成立劳动服务公司的目的,是为了给厂里的待业青年一个就业机会。劳动服务公司给这些小年青开工资倒无所谓,也没人说什么。但如果把这些退休工人也弄进去,估计轻化厅这关都过不了。”

“不是集体所有制企业是归厂里自主管理的吗,轻化厅有什么权利干涉?”林振华问道。

朱铁军道:“这你就不懂了,各个厂子的劳动服务公司都是一样,说是独立核算的企业,其实根本就挣不到钱,都是靠母厂养着的。没有轻化厅点头,我们能把利润转给劳动服务公司吗?这一次彭钢他们退休的事情,轻化厅就非常不高兴了。如果前脚给他们办完退休,后脚他们又回来继续舀工资,轻化厅肯定要找我们算帐的。”

“那,如果劳动服务公司自己能挣钱,轻化厅管不管?”

“如果自己能挣钱,轻化厅倒真的可能不会管了。”朱铁军道,“可是,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就是夏天做做冰棒,春天搞搞鸀化,能挣什么钱?”

林振华呵呵一笑:“朱厂长,我倒有一个想法,我想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保证一年之内让它成为一棵摇钱树,厂里能不能同意?”

承包劳动服务公司这件事情,林振华其实已经想过好长一段时间了。回味书库(搜狐书库)(.看.小说)自从与何海峰谈过之后,林振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要出来加一家私营企业,难度还是非常大的。最起码的一条,生产资料是由国家统配的,各种工业原材料,你有钱也买不到。要搞贸易倒是可以,但充其量也就是如熊立军、兰武峰他们正在做的那样,从南方倒腾一些小商品来卖,林振华自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并不擅长。更何况,他已经雇了熊立军等人在做,也没必要自己亲自去操刀了。

既然私营的这条路走不通,那么第二个途径就是承包一家企业。目前,国家关于国企承包的政策还没有出台,事实上,这个政策要一直等到1987年才在全国普遍推出,林振华等不起。这个时期,能够被承包的企业,主要是乡镇企业,这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机制比国有企业要灵活得多。林振华不是农民,找不到承包乡镇企业的途径,但在他的眼前,其实就有一家集体所有制的企业存在,那就是汉华机械厂自己的劳动服务公司。

劳动服务公司这种形式,在当年非常普遍,其出现的原因,正如朱铁军所说,是为了解决城镇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这些公司从成立那天起,就没人指望它们挣钱,单位里自办的劳动服务公司,基本上是靠母体输血来维持生存,还有一些由街道、居委会办的劳动服务公司,也是以各种名目从财政那里要钱来支撑。

这类大集体企业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经营,只是象征性地弄一点业务以掩人耳目。回味书库(天珠变)据说,某个街道搞了一个大集体性质的大碗茶摊子,安置了七个小伙子当服务员,结果喝茶的人还没有卖茶的人多。七个大小伙子往那一戳,知道的人说是服务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群架的,谁敢喝茶去?

关于劳动服务公司,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称谓,叫作“三产公司”。这个词的出处,大概是指第三产业,因为工厂是第二产业的,而劳动服务公司一般是为工厂提供一些服务项目,比如运输、保洁之类的,大多属于第三产业。这样说来说去,大家就习惯于用“三产”这个词来表述了。有些劳动服务公司在日后逐渐起来,搞起了制造业,但名字却仍然还叫作“三产”。

在汉华厂,如彭少哲、褚红阳、赵勇群、杨欣等临时工,身份都是挂在劳动服务公司的,他们的工资名义上是由劳动服务公司支付,实际上钱都是从汉华厂的利润中变相地转移过去的。这种事情在当时也是约定俗成的惯例,既不需要瞒上,也不需要瞒下。

林振华看中了劳动服务公司这个平台,但却一直都在犹豫,不知道这一步是否应当跨出去。彭钢病退这件事情,给了林振华很大的触动,促使他下定了决心。他想到,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穿越者,他无法改变历史,但起码可以改变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吧。他今天看似胆大妄为的举动,其实在几年之后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了,既然知道社会必然走向开放,他又何必如此地禁锢自己呢?

从南都回到汉华厂之后,林振华正式地向厂部提交了报告,申请承包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回味书库(天珠变)他承诺,在一年之内使劳动服务公司实现自负盈亏,不再需要汉华厂向劳动服务公司供血。同时,他除了保证支付目前这100名临时工的工资之外,还要承担彭钢等一批老工人的返聘工资。而他需要的条件,则是对于公司的完全的自主经营权。

“这个小林,到底想干什么?”在厂务会上,厂长陈伟国大惑不解地说道,“刚提拔了他到技术科当副科长,他还嫌不够吗,又想当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

党委书记邹世成道:“他这个要求,有没有违反政策?”

副厂长蒋满庆道:“我查了一下文件,好像也没有规定说不能搞承包。现在乡镇企业搞承包的很多,咱们劳动服务公司和乡镇企业一样,也是集体所有制企业,应当是可以承包的。”

陈伟国看了看梁广平,点名道:“老梁,你也说说你的意见吧。劳资这一块都归你分管,你觉得小林这个要求可行不可行?”

梁广平手里把玩着一个Zip打火机,这是林振华前些天送给他的。林振华在经过一些事情之后,终于也学会向领导低头了,时不时会给领导送点小玩艺,以拉近关系。梁广平曾经偷偷地找人打听过,知道这个打火机是美国货,表面镀的是纯银,在国内市场上是绝对见不到的,在国外的卖价也有上百美元。自从得了这个打火机之后,在梁广平的心里,林振华就已经成了自己人了,他提出的要求,自己自然是要无条件的。

“我觉得……”梁广平放下打火机,看了看众人,郑重地说道:“我觉得,林振华同志提出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是主动为厂里分忧,这种精神是值得表扬的。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一年要厂里补贴3多万块钱,一直是咱们厂的一个大包袱。现在小林提出一年之内可以实现自负盈亏,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自负盈亏,估计够呛。”陈伟国道,“这个小林,有点鬼点子,说不定能挣到一些钱。但要挣到3万多块钱利润,实现自负盈亏,我觉得不太可能。”

“我的看法和老陈一样,也觉得不太可能。”梁广平连忙附和道,“不过,哪怕是能挣到一两万,也能减轻厂里很大的负担。如果劳动服务公司能挣到钱,厂里可以少补贴一些,那么咱们的年终奖就有着落了。”

“老梁说得对。”蒋满庆道,“劳动服务公司吃补贴吃得太厉害了。今年双过半,本来全厂的工人一个人可以发十几块钱的,结果财务科一算帐,利润全给劳动服务公司吃掉了。双过半每人只发了一个茶缸。唉,我都让工人骂死了。”

这个“双过半”也是一个很有趣的名目,全称是“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简称双过半。在许多工厂,双过半都是要发点奖金或者奖品的,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半年奖”的意思,大家辛苦半年了,发点钱物慰劳一下。过去汉华厂每年的双过半都要发钱,这两年由于劳动服务公司的人数剧增,厂里补贴越来越多,就把这些奖金也都给挤占掉了。

朱铁军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其实,他早在从南都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就这个问题与陈伟国、邹世成交换过意见。现在听大家都表了态,他也发言道:“我说几句吧。我是管生产的,因为这个原因,和小林的接触比较多。我的感觉是,小林这个同志,道德品质方面是可以相信的,从他能够给厂里弄来一台数控机床,就足以说明他是以厂为家的好同志。此外,小林思想很活跃,我觉得,他承包劳动服务公司,很有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的。”

“好吧,那就表决吧。”邹世成说道。

众人全都举起了手,厂务会一致通过,同意林振华承包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承包条件中规定,如果林振华未能实现盈亏平衡,则扣发其全年的所有奖金。如果劳动服务公司在负担了所有临时工的工资之外还能有盈利,则林振华可以按规定的比例从盈利中提取承包费。

本来,林振华最早提出的是以自己的全部工资作为承包的抵押,但厂务会直接把这一条否定了,厂领导们认为林振华能够勇挑重担已经非常不错了,再拿工资来抵押,就未免太对不起林振华了。

厂务会上的决议,还没等送到打字室去打印成正式文件,就已经传遍了全厂。男女老少奔走相告:那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青工林振华,从此将要成为劳动服务公司的林经理了。

“没错啊,怎么,我很不像经理吗?”林振华扬着头,摆了一个酷酷的样子。不过,他此时手里还拎着炒菜勺,正在做菜,光辉形象起码打了个八折。

杨欣撅着嘴道:“你做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呃……”林振华有些语塞,按常理来说,这样的事情是应当和一些亲人们商量一下的,但他知道,自己的思维实在是太超前了,要向当年的人解释清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与其费力去解释,还不如先斩后奏,反正把事情做成之后,别人也就不会说什么。有谁好像说过: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

“小华哥,你知道服务公司有多麻烦吗?”杨欣苦口婆心地劝道,“包括你的几个兄弟,什么赵勇群、褚红阳,他们在服务公司都不是省油的灯。原先的经理雷有荣,干了一年就不干了,回劳资科当副科长去了,原因就是这些年轻人太难管了。”

“有什么表现吗?”

“有啊,涉及到分工种、考勤、奖金,所有这些事情,大家都要吵架的。有些人做事的时候吊儿郎当,但发奖金的时候,少了一分钱都不干。你退休回来之前,劳动服务公司里为了分配资金的事情,已经打过好几架了。后来厂里干脆就取消了公司里的奖金,就为了这件事,施国俊和曹文强他们几个还去找厂长闹过几次呢。”

“施国俊和曹文强,我都认识。”林振华道,“这俩也老大不小了,照理说应该是懂事的年纪了?”

“他们两个是知青,刚从农场回来的,动不动就拉着一群同当知青的朋友闹事。他们还找过我呢,说厂里欺善怕恶,不闹不行。回味书库现在厂里也就是朱厂长还能镇得住他们。”

林振华笑起来:“看来,鬼也怕恶人啊。老朱还挺有点煞气的。”

杨欣道:“朱厂长这人,没有私心,办事公道,施国俊他们也服他。”

“嗯,这是一条经验,邪不压正。”林振华说道。

“小华哥,你在技术科呆着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要当这个经理呢?”

“杨欣,这些天,我想了一下,人活于世,不能只想着自己活得舒服,还得给周围的人做点事情,最好还能给国家做点事情。我觉得,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经营得实在是太糟糕了,完全就是一只寄生虫,只会趴到厂子身上吸血。这100多个年轻人,随便干点什么事情也应该能养活自己的。”

“可是……”杨欣被林振华的豪言壮语给打动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华哥就应该是这种做大事业的人,不过,一个为了安置待业青年而成立的劳动服务公司,能算是大事业吗?

“小华哥,你打算怎么做呢?”杨欣问道。

“不急,等红阳他们来了一起谈吧。”

两个人正说着,褚红阳等人已经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了,看到杨欣和林振华站在小厨房里聊天,众人都挤眉弄眼地,传递着一些捉挟的表情。

“好,都来了,那就开会吧。”林振华宣布道。

“开会?”赵勇群纳闷地问道,“小华,你不是说开饭吧?”

“我也觉得是开饭,这炒肉片闻着就这么香。”褚红阳附和道。

“这个菜不叫炒肉片,应该叫滑溜里脊。就是这块肉……”擅长于考据的彭少哲用手按了按褚红阳的肋下,说道:“这是猪身上最嫩的一块肉。回味书库”

“你往哪按呢,要按也该按勇群的,他更像猪。”褚红阳抗议道。

“小华,到底是开会还是开饭?”赵勇群问道,“开饭我们就留下了,开会的话,你和杨欣两个人开就好了,我们不打搅了。”

“一边开饭,一边开会,两不耽搁,人家美国人开的是圆桌会议,咱们开饭桌会议。”林振华道,“你们都听说了吧,我当经理了,以后你们的工资都归我开,都给我老实点。”

“得令!”褚红阳答应道,他一指赵勇群:“勇群,你负责端菜。少哲,你有文化,给林经理写个讲话稿。杨欣,你就辛苦一下,负责给林经理打扇子好了。”

“呸!”杨欣脸红红地唾了一口,由于林振华的缘故,她与褚红阳等人的关系也非常好,这种非常擦边的小玩笑她还是能接受的。

为了让褚红阳等人心甘情愿地过来开会,林振华着实地做了几个菜,满桌子的鱼和肉,赶得上一般人家过节的标准了。褚红阳等人自然不会跟林振华客气,落筷如飞,每个人都就着肉菜吃下了三碗大米饭,这才满意地拍着肚子消停下来。

“小华,好了,你现在可以开会了。”褚红阳宣布道。

林振华指了指桌上的空盘子,问道:“几位,肉好吃吗?”

赵勇群不屑地斥道:“废话!这还用问。”

林振华又问:“想天天吃吗?”

赵勇群眼睛一亮:“怎么,你终于答应请我们大吃一顿了?”

林振华白了他一眼,道:“歌里怎么唱的?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你想天天吃肉,得自己去创造,明白吗?创造。”

彭少哲道:“小华,你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这个,和你当经理有关系吗?”

林振华道:“当然有关系。我今天请你们几个来,就是想跟你们说说我的设想。”

“嗯,说说吧。”三个人一齐应道,自从听说林振华自告奋勇要当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后,三个人的心里就存了一个疑问,不知道林振华是什么想法。在他们看来,林振华当兵回来之后,变化实在是非常大,已经与过去那个逃学打架的小华大不一样了。

林振华说道:“大家知道,从前年开始,我们国家已经提出了改革开放的口号,传统的大锅饭肯定是要被打破的,未来的社会,将会是真正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你们现在一个月才拿24块5毛钱,这个工资别说搞对象结婚,就连养活自己都很艰难。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的劳动服务公司管理僵化,不注重经营,公司挣不到钱,光靠厂里补贴,当然没钱可分。”

褚红阳点点头:“没错,我听我爸说了,厂里今年的利润都贴给服务公司了,连双过半奖都发不出。”

林振华继续说道:“鉴于这种情况,我向厂里提出来,由我承包服务公司,完全自主经营。我的目标是,一年之内,让大家的工资翻一番。你们说说看,愿不愿意跟我干?”

“翻一番?”赵勇群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一个月能拿50块钱工资?”

“最少翻一番。”林振华道。

赵勇群笑道:“哈哈,如果是这样,那可就牛了。我比我爸的工资也少不了多少了,省得老头子天天在我面前摆谱。”

彭少哲摇摇头:“小华,你别把事情想简单了,你打算干什么,凭什么能够挣到这么多钱?”

林振华一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很简单:什么挣钱就干什么。”

褚红阳道:“小华说的这个,我也赞成。我爸在供销科,经常有浙江那边的乡镇企业来找他联系业务,人家浙江人就是这样的,什么挣钱就做什么。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咱们也能这样,未必就挣不到钱。”

林振华拍掌道:“没错,红阳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其实,社会上到处都是钱,只是看我们有没有这种敏感去挣。现在是物资短缺的年代,随便生产点什么东西,都能够卖得出去,咱们守着一个机械厂,居然还挣不到钱,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赵勇群听着林振华满嘴的名词,觉得有点晕,他扭头小声地问彭少哲道:“咄字怎么写的?”

彭少哲用手蘸了点水,在桌上写了个“咄”字。赵勇群一吐舌头:“这字我见过,我一直都是念出出怪事的。”

“注意了,领导说话的时候,下面不许开小会。”林振华板着脸,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警告道。

赵勇群笑道:“小华,我知道你有本事,其实你也不用开什么会了,你就跟我们几个人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林振华道:“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要想挣钱,必须把目光对准厂外,不能指望着从厂里挣钱,这样挣来的钱也不光彩。要对准厂外,就必须有我们自己的产品,至于具体是什么产品,我还需要进一步到市场上去了解一下。不过,有些基础工作现在就要开始,我已经向厂部提出了要求,厂部答应把车库后面的那块地给我们用,大概有四亩的样子,我们要在那里建自己的厂房。”

“建厂房!”三个人都傻了眼,“小华,你这动静闹得有点大了吧?”

“一点也不大。”林振华道,“咱们要生产自己的产品,哪能没有场地?厂里有自己的生产任务,如果我们占了厂里的地盘,就要受制于人。所以,我考虑必须先把我们自己的厂房建起来。其实,说是厂房,也没那么复杂,就是一个大棚子就可以了。只要能够放得下设备和材料就行。”

林振华不是一个愣头青,承包劳动服务公司这件事情,他一经下定决心,便开始全面地进行策划了。回味书库(天珠变)((看.小.说.fkKxS手)打)彭少哲等三个,是他在厂子里最可靠的朋友,他必须把他们三个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这样才不至于在服务公司里成为孤家寡人。至于杨欣,虽然也是临时工,但林振华一时还不打算让她回服务公司来干活,彭钢虽然由劳动服务公司返聘了,但身份已经是退休工人,所以杨欣现在是唯一在职的数控铣床操作工,假以时日的话,她在数控铣床的操作方面会有所建树的。

在林振华的豪华大餐诱惑下,彭少哲、褚红阳和赵勇群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和他一起创业。事实上,他们目前在厂子里做的临时工也是属于福利性质的,那些岗位上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也不少。

除了彭少哲等人之外,应林振华的要求,厂部把其他一些人浮于事的临时工也都清理了出来,凑出七八十人,统一交给林振华,由着他去折腾。也许是林振华给大家带来过太多的惊奇,厂领导们都隐隐地怀着一线希望,认为林振华真的有可能折腾出一些名堂来。

“各位,从今天开始,咱们劳动服务公司,要开始搞自己的事业了。”

在厂区的一处大草坪上,一群男男女女的临时工或站或坐,东倒西歪地凑在一起,听着林振华发表他的就职演说。

“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到了。咱们在场的各位,都是临时工,都在等着家里的父母退休以后,再让咱们顶替,成为正式工。但是,大家的父母都还年轻,离着退休的岁数还差出十几岁,这个时候咱们能逼着父母退休吗?”林振华看着众人说道。

众人的脸上现出一些尴尬的神色,没有人吱声。他们当然知道逼着父母退休是一件很不孝顺的事情,但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

林振华接着说道:“就算大家能顶替上班,成为正式工,难道就衣食无忧了吗?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我们的父辈那个时代了。我们父辈的生活,是只要能吃饱饭就行,其他的物质消费根本就无法得到满足。但是咱们这一代呢?随随便便要结个婚,最起码是48条腿,还有电视机、自行车、手表,这是三大件。以后,随着技术的,我们还要有冰箱、洗衣机、空调,大家想想,凭着我们目前的工资,能买得起吗?”

“净说这些没用的,如果有办法挣钱,谁不乐意去挣?”另一个小伙子也附和道。

林振华抬眼看看他俩,认识这正是杨欣说的两个刺头,施国俊和曹文强。这俩人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龄,比林振华要大出不少。当年林振华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当知青到农场去了,论资历,林振华在他们面前属于弟弟一辈的。由于多年来一直处于被社会边缘化的地位,他们变得有些玩世不恭,林振华脑门顶上那顶服务公司经理的帽子,也丝毫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国俊和文强说得好,我自告奋勇来当这个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就是想给大家找一条挣钱的路。我的目标是,在两年之内,让每个人都成为千元户。”林振华扔出了蓄谋已久的一颗重镑炸弹,他知道,要想让大家信服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大家以发财的希望。这些工厂子弟与他们的父辈不同,他们的父辈会被林振华的技术所折服,但他们却不会,能够折服他们的,只有财富。

“千元户?我没听错吧?”

“让我算算,两年,24个月,一个月得挣到40块钱才有1000块呢。”

“40哪够,不给家里交伙食费了?最起码一个月要挣到50块。”

正如林振华所预期的,千元户的承诺一出,临时工们顿时就躁动起来,议论纷纷。他们现在一个月才能挣到20多块钱,而且其中大多数的人甚至还拿不到这笔钱,他们的工资会被父母全部收走,只给他们留下极少的一点点零用。如果真如林振华所说的那样,两年之内成为千元户,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场景啊。

“怎么,大家不信吗?”林振华扫视着众人,眼睛里透着一种自信的光芒。也难怪他有自信,他目前的手下只有七八十人,每个人1000块钱,总数也就是七八万,林振华自己的私人存款就已经超过10万了,最不济,他自掏腰包,也能把这个承诺给兑现了。

“小华,你不是吹牛吧?”一位叫罗咏梅的女孩子问道。这些临时工大多数都是厂里的子弟,互相都是认识的,所以虽然林振华当了经理,他们还是习惯于用过去的呢称来称呼他。回味书库

“当然不是。”林振华道,“小梅,我的人品你还不了解吗?我是那种吹牛的人吗?”

罗咏梅捂着嘴笑着说:“大家都知道呀,你难道不是那种吹牛的人吗?”

“这个……好汉不提当年勇了,这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吗?”林振华窘迫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前身当年在厂子里形象很是不堪,那种说谎吹牛的事情,都是少不了的。

“你说你不是吹牛,那你怎么保证呢?两年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林振华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定一下阶段性目标,今年年底之前,我保证让大家的平均工资达到50块钱。”

“真的是50啊!”临时工们惊呼起来。

“小华,如果你真能给大家开到50块钱的工资,那大家肯定听你的。”施国俊说道,“不过,你凭什么让大家相信呢?”

林振华道:“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保证的。这样吧,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是43块钱,从现在开始,到明年过年之前,还有6个月的时间,我的工资一共是258块钱,我全部拿出来放在服务公司作为抵押。如果今年年底大家的工资拿不到50块钱,我的工资就一分钱也不拿,全部拿出来吃饭,怎么样?”

“你说的是真的?”曹文强迟疑着问道,他原以为林振华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或者含糊其辞,给自己留点退路,却想不到他会如此光棍,竟然拿出自己六个月的工资来跟大家打赌。200多块钱,在当年可不是一笔小钱,谁也不知道林振华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劳动服务公司来下如此大的本钱。

林振华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下,指了指一位20刚出头的女孩子道:“毕敏,我想指派你当服务公司的会计,你愿意吗?”

那位叫毕敏的女孩子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林……林经理,你是说我吗?”

“对呀。”林振华点头道。

这位毕敏的父亲叫毕万奎,是一个右派,当年是被遣送到汉华机械厂来接受劳动改造的,在那些年代里,很是吃过一些苦头。毕敏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从小就寡言少语,比较本份与稳重,林振华选择她来当会计,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如果换成一个调皮一点的,难免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

“我……我干什么都行。”毕敏低着头说道。

“那好,我在这里当众宣布,从这个月开始,我的工资由毕敏代领,领完之后,直接存在储蓄所,存折由毕敏锁在保险柜里。如果今年最后一个月之前我不能兑现承诺,我的工资全部拿出来吃饭。我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家还不相信吗?”林振华慷慨激昂地问道。

“信!”众人大声喊道。林振华安插在人群中的彭少哲等死党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不疑有他,也都跟着鼓起了掌。其实,每个年轻人心里都有一团火焰,只是被压抑的时间过长,这些火焰已经变成死灰了。现在林振华重新让大家燃起了希望,大家在心里暗暗地期待着:也许这个小华,真的有几把刷子呢?

“好,大家既然相信我,那我现在就正式走马上任了。”林振华宣布道。

“好,我们林经理!”褚红阳混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林经理!”

“林大经理!人民币万岁!”

临时工们也跟着喊了起来,一半是起哄,一半是真正地接受了林振华。那个年代里长大的孩子,没有那么多自由平等之类的思想,他们觉得有人领导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这个领导能够让他们看着顺眼,能够给他们带来希望,他们并不介意领导的年龄和资历。

林振华等大家喊了几声之后,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我宣布几件事。第一,我给咱们劳动服务公司取了一个名字,叫作汉华实业有限公司,以后大家跟其他人说起来的时候,就说这个名字。”

“为什么呀?”有人不解地问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林振华道,“咱们要挣钱,就不能总指望着挣厂子里自己的钱,而要出去挣钱。出去的话,如果动不动就说我们是劳动服务公司,难免被别人小看。取个汉华实业的名字,有助于我们树立形象。”

“好,明白了。再说下一条吧。”众人嘻嘻哈哈地答道,他们也觉得汉华实业这个名字听起来挺酷的,处对象的时候,说自己在劳动服务公司工作,的确不太好听。

“第二条,我要简单地分一下工,临时指定几个负责人。褚红阳当业务科长,负责和我一起去联系业务。赵勇群当生产科长,负责日常工作。彭少哲当行政科长,负责后勤行政事务。”

“林经理,你找的人,怎么都是你的哥们啊?”一名青工笑着问道,不过倒也没有责难的意思。

林振华也同样笑着回答道:“谁说只有他们才是我的哥们,咱们大家都是一个厂子里长大的,我和红阳第一次去偷农民的萝卜,就是跟着国俊和文强两位大哥去的。”

“有这事?”施国俊诧异地问道。

“当然有。”林振华认真地点着头。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最早去偷萝卜是跟谁学的,也许是无师自通也很难说。但汉华厂的孩子们谁都有过去偷萝卜、偷甘蔗的经历,被农民抓住以后扒掉裤子,赤条条地回来的事情,也频频发生。他自称从小跟着施国俊和曹文强去偷萝卜,目的不过是为了拉近大家的距离而已。

“其实吧,我说的这几个科长,都是虚职,厂里不承认的。”林振华说道,“我这样安排,只是为了工作的需要。干部是为大家服务的,我们几个人年龄最小,所以就更应当给大家服务了。当然了,这几个干部,欢迎大家监督,如果有其他人干得比他们好,我们随时可以更换。”

“好吧,都听你林经理的。”施国俊带头说道,他对于谁当干部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他也不想当。

“第三,在我们联系到业务之前,大家要抓紧时间苦练技术。赵勇群负责这件事,要记录每个人学习技术的进度,如果我们有了业务,而大家的技术跟不上,我可就要违约了。”

“你放心吧,基本的一些技术,大家都拿得下。”曹文强点头答应道,工厂里的孩子,从小玩的就是铁丝、铁块、角铁、圆钢,技术方面马马虎虎都说得过去的。

“第四件事,就是我们眼下要干的。厂里已经同意了,把车库后面的那四亩地拨给我们汉华实业,未来一星期,由彭少哲和赵勇群负责,大家开始清理场地,搭建我们自己的厂房。”

“各位,林经理说了,咱们这星期的工作,是要完成场地的三通一平,也就是水通,电通,路通,场地平整。回味书库(天珠变)((看.小.说w.fkKxS手)打)然后,咱们再搭建我们自己的厂房,以后,咱们劳动服务公司,就有自己的家了!”

新上任的汉华实业生产科长赵勇群学着林振华的样子向众人发着号召,从来不曾干过这种管理工作的他,觉得自己此时也颇有一些领导的样子。他想起前几天林振华给他洗脑时候说的话:其实领导很好当,在这个位置上,你自然就是领导了。

临时工们也没有嫌弃赵勇群人微言轻,在他们看来,反正是要干活,年轻人凑在一起干活,总比呆在车间里和那些父母辈的工人一起干活要开心一些。至于赵勇群,就权当他是读书时候班上的劳动委员好了,谁会去计较一个劳动委员的职位呢?

彭少哲心思缜密,担任了现场的工程师,负责在地上划线,指导临时工们如何工作。按着林振华的要求,在这片四亩地大小的场地上,要搭起两个工棚,还要有材料库和成品库。工棚、仓库以及中间的道路都要铺上水泥,其他的地方则要铺上煤渣。此外,考虑到南方多雨,场地的周围还要挖出排水沟,污水直接通过厂区的围墙排到旁边农村的水渠里去,这种情况在当时是普遍存在的,农民也不会说什么。

那个年月,家家户户都有劳动工具,诸如锹、镐头、扁担、粪箕之类的东西,几乎属于生活必需品了。(天珠变)在读书的时候,大家都有过“学农”的经历,至于那些从农场回来的知青工人,干这种活计更是娴熟。回味书库六七十人奔忙起来,一时间显得热火朝天,引得路过的工人和厂领导都啧啧不已。

钳工孙长远站在场地边,正在指导着自己的儿子孙晓东用丝锥在镀锌水管上开螺丝口。长长的镀锌管被固定在台钳上,孙晓东一圈一圈地转着丝锥的手柄,与钢质的水管较量着力量。孙长远言传身教,时不时还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上一巴掌。

“笨蛋,丝口绞偏了!”孙长远喝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两只手用力要一样,眼睛要看,你这是怎么看的。当年我学技术的时候,如果绞出来的丝口这么偏,你师爷直接拿管子就砸过来了!”

“爸,你声音小点。”孙晓东小声地告饶着,干活的青工里,有一个他心仪的姑娘,他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被父亲这样训斥。

“投世货!这点活都干不好,真给我丢人!”孙长远用当地方言继续训道,声音一点都未减。这个“投世货”的称谓,大抵和其他地方的“短命鬼”一词是同义吧,这是父母们对孩子明骂暗求,希望博得神仙们同情的一种障眼法。

“爸,我这不是在学嘛。”

彭俊抡着铁锹,正在搅拌着水泥砂浆,这是他所擅长的工作。他低着头,和谁也不说话,只是一心地做自己的事。自从上次自杀被抢救回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在厂里无脸见人了,但让他再自杀一次,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勇气。(天珠变)

在朱铁军向周惠发飚之后,轻化厅终于答应,全盘接受汉华机械厂报上来的病退名单。回味书库不过,具体的手续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所以,彭俊等人目前还是临时工的身份,需要暂时在劳动服务公司呆着。

林振华的就职演说,在彭俊的心里激起了一阵波澜。他不知道林振华是否会成功,但他听自己的父亲说,林振华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也许真的能够做成一些事情的。如果林振华真的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能够让服务公司的临时工们也拿到50块钱的工资,那么他彭俊当初的自杀,是不是太不值得了呢?还有,自己是否真的一定要去当一个正式工才能显得有身份呢?

彭俊无法给自己找到答案,他能够做的,就是把眼下的事情做得更好,用汗水来洗涮自杀事件给自己带来的羞辱。

学电工的施国俊脚上戴着脚扣,正骑在刚刚立起的水泥电杆上,用老虎钳固定着绝缘瓷瓶。站在他这个高度上,可以看到整个劳动的场面,这种场面让他觉得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是的,在刚刚去知青农场的时候,施国俊也曾见过这样火热的场面,那时候,大家唱着歌,心里怀着无限的希望。可是,几年农场生活下来,歌声没有了,希望消失了,所有的人都在盼着招工回城的那天。

知青政策改变了,施国俊和数以千万计的知青一起,回到了城市,却面临着没有工作的窘境。临时工的这个身份,让他这个大小伙子觉得非常没有面子,于是,他开始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对于所有的豪言壮语都嗤之以鼻。他的人生观变得非常现实,他觉得自己需要的,仅仅是一份正式工作,挣钱越多越好,干活越少越好。

可是,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林振华,却用一幅美妙的图景,把他的热情重新激发了起来,让他莫名地有了一种冲动。站在电杆顶上,看着嘻嘻哈哈、挥汗如雨的同事们,施国俊情不自禁地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歌:

“塞北的狂风,吹硬了我们的筋骨;

南国的烈日,晒黑了我们的臂膀;

满腔的热情化开了三九的冻土;

顽强的斗志战胜了雨季的泥泞……”

也许,我真的还年轻呢,26岁的施国俊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休息了,大家来吃冰棒了!”新上任的会计毕敏和罗咏梅两个推着一个冰棒车走过来,对着众人喊道。

这冰棒是绝对自产自销的,在此前,厂劳动服务公司的一项重要业务就是在夏天的时候做冰棒,然后卖给全厂的职工。在当时,车间里的工人每人可以领到两支冰棒,而家属则是由厂里发冰棒票,一户人家有一两百张,这也是让丰华县其他单位的人羡慕不已的一项福利了。周围厂子里的孩子如果馋了,要到汉华厂的冰棒室来买冰棒,每根是2分钱。而汉华厂自己的孩子经常是拿着一整张冰棒票,一下子就捧走10根,让其他厂的孩子们嫉妒得眼睛滴血。

说汉华厂的冰棒自产自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连这制冰机都是汉华厂自己生产的。汉华厂是化工设备制造企业,制冷压缩机是主打产品之一,给自己厂子造一台冰棒机又有何困难。

“休息了,休息了。”

临时工们一起都放下工具,围拢过来,由毕敏和罗咏梅给他们发冰棒,然后便三三两两会站在一旁,边吃着冰棒边欣赏着自己的厂区,同时议论着自己的前途:

“以后这块地方就属于咱们了?”

“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做事了,我烦死我在车间里的那个师傅了。”

“谁知道咱们服务公司能不能做起来啊。”

“不是服务公司,是汉、华、实、业,记着林经理说的话哦。”

“哎,你说小华说的事情,有没有可能实现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小华当兵回来以后,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有本事了,你看他能够让美国人送咱们一台一万多美金的高级机床,说不定他还真能把服务公司搞好呢。”

“搞好了又怎么样,咱们不还是临时工吗?”

“我可不这样想,如果一个月能挣到50块钱,临时工就临时工呗,怕什么。”

“哔哔——”赵勇群吹响了哨子,然后扯着嗓子喊起来:“好了,休息好了吗?继续开工了!”

南都市,省财政厅的大门口,林振华和褚红阳正在接受着看门大爷的盘问。回味书库((看.小.说w.fkKxS手)打)

“你们是干什么的?”看门大爷威风凛凛地问道,那年头还有些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遗风,看门老头的地位,不见得比机关里的处长们低。

林振华满脸堆笑,递上自己的工作证:“老师傅,我是江南省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证。”

“经理?你这么年纪轻轻就能当经理?你这个工作证不会是假的吧?”看门大爷上下翻看着那本工作证,似乎想挑出一点错来。

“大爷,你看看,这上面有我们厂的大印呢,这也能造假?再说了,我造假图个什么呀?”林振华一边叫着冤,一边从兜里掏出大前门烟,递了一支到看门大爷的手上。

看门大爷接过烟,就着林振华按着的打火机点着,脸上的神色温和了一些:“那好吧,你们跑到财政厅来干什么来了,找哪个部门啊?”

“大爷,我们是来联系业务的,想找你们的行政处。”

“联系业务?你们一个机械厂的劳动服务公司,有什么业务好跟我们联系的?”看门老头看来是精力过剩,逮着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

林振华笑道:“大爷,这事说起来,倒是和你有关,我们开发出来的这个新产品,就是为了减轻像您这样的革命老前辈的工作负担的。”

“哦,说来听听。”

林振华一伸手,从褚红阳的手里接过来一张晒图纸,摊在地上给看门大爷看:“大爷,您看,我们设计了一种新式的大门,是伸缩式的。以后,您不用辛辛苦苦地来回开门关门,只要在值班室里一按电钮,这门就开了。回味书库(天珠变)再按一下,门就关了。”

“有这样的好东西?”看门老头果然来了兴趣,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着林振华的图纸。

林振华递给看门老头看的,是一张效果图。林振华自己的绘图功底,仅限于机械制图,这张惟妙惟肖的伸缩式大门效果图,是毕敏给画出来的。毕敏性格内向,但颇有些灵气,从小不知怎么学了点绘画,在劳动服务公司里就算是一个画家了。

“大爷,你看,像你们财政厅这样的大单位,尤其是像大爷您这样的革命前辈镇守的大门,怎么也应该是富丽堂皇的吧?你们现在就是一个大铁栅栏门,知道的说这是财政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监……呵呵,还以为是建筑工地,这也折了您的身份,是不是?”林振华巧舌如簧,不过,话说得太快,差一点说人家财政厅的大门像是监狱大门了。

“我见过你画上的这种大门。”看门老头拍着大腿说道,“我在挂历上看过,人家老外的什么单位,就是一个这样的门。”

“对呀!”林振华大声地附和道,“大爷,您想想看,咱们现在要学习外国的先进经验和技术,像咱们财政厅这样的单位,经常要接待外宾的。让外宾看到咱们有这样高级的伸缩门,不也可以出显示咱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吗?”

“小伙子,你说得对。你是叫作……”老头倒不是记性不好,而是他根本就没问林振华的姓名。

“我叫林振华,是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这位是褚红阳,是我们劳动服务公司的业务总监。”林振华连忙把褚红阳也拉过来向老头做着介绍。

“嗯,好好,都是年轻有为。”老头高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行政处,这个事要归刘处长管,我带你们直接去见他们。”

“谢谢您咧。回味书库”林振华乐得几乎想蹦起来。(搜狐书库)

褚红阳站在他身后,向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小声说道:“高,太君实在是高啊。”

在看门老头的引导下,林振华和褚红阳两个人来到了行政处刘处长的办公室。没等林振华说什么,看门老头已经把那张图纸摊到了刘处长的桌上,眉飞色舞地把林振华刚刚说过的那番话向刘处长说了一遍。

“陈师傅,我都明白了。可是,咱们这个大门,还没有坏啊。再说,他们推销的这种大门,咱们国内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啊?”刘处长犹豫道。

林振华上前一步,先把一盒大前门放在刘处长的桌上,然后说道:“刘处长,其实,像这样的大门,咱们南都市有的单位就已经用上了。”

“哦,什么单位?”

“我们轻化厅系统的江南省石油化工机械厂。他们那个大门,和我们这个有些类似,不过技术上,比我们这种大门落后了好几代了。”

“石化机?”刘处长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有些印象了,好像是有一个这样的门。”

“刘处长,您看,像我们这些下属企业都在用这种大门了,咱们省厅还在用大栅栏门,这不是有失体面吗?您想想看,咱们的厅长坐着小轿车进出的时候,都要等待门卫……也就是咱们陈大爷,来开这个大铁栅栏门,这不是影响领导的工作和心情吗?我们汉华实业公司,正是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开发出了这种自动式伸缩门,下一步将向全省的厅级单位推出,这第一家单位,我们就找到咱们财政厅了。”林振华说道。

褚红阳站在一旁,听着林振华这番话,真是又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不得不说,林振华是把许多官场里的潜规则都给挑明了说出来了,这些话在这个年代里,大家都还是不太好意思明着说的。

“你刚才说,石化机的大门比你们的落后,而且落后好几代,你们这个大门,有什么先进之处吗?”刘处长问道。

林振华道:“当然有,我们这种大门,全名叫作万能程控自动伸缩门。石化机那个大门,说穿了就是用一台电机拉着门开或者关,没有任何的自动控制部分。而我们这个门,内嵌了一枚美国产的NE555电脑芯片,能够控制大门开关的速度,使大门的开关更为平稳,而不是骤开骤关。还有,我们的大门具有遥控功能,在30米范围内可以使用遥控器控制开关,这样陈大爷即使不在值班室,只要在大门30米的范围内,就可以管理大门的开闭。为了避免电动大门开关时误撞到行人或者车辆,我们的大门还特地设计了防碰撞探头,只要前面的障碍物,大门就会自动停下来。”

“有这样先进?”刘处长的眼睛也亮起来了,的确,如果财政厅的门口换成了这样的大门,那该是多么气派的一件事情啊。

“这些都只是标配而已。”林振华牛哄哄地说道。

刘处长问道:“什么叫标配?”

“标配就是标准配置啊,就是所有的大门都具备的。我们还可以根据用户的需要,在大门上增加附属功能,比如说,可以设置灯光信号功能,延时开启和关闭功能,密码锁功能等等……”

“等等,林经理,照你这样说,这个大门的价格,岂不是非常贵?”刘处长担心地问道。

“不贵,像你们财政厅门口这样的宽度,标配的价格也只要5000块钱就够了。”

“5000块!”刘处长舌头吐出老长,“这也太贵了吧。我们原来的大铁门,才花了不到100块钱呢。”

“这能是一码事吗?”林振华道,“刘处长,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啊,我们这个大门里面,有一块控制芯片,叫NE555,这是电脑芯片。这就相当于说,我们的大门里有一台电脑在控制着的,你想想看,一台电脑要多少钱?”

这就是林振华在信口开河了,NE555全称是8脚时基集成电路,虽然内部也集成了几个运算器,但说是电脑芯片,就未免过于夸大了。NE555在美国市场上的价格也就是一两美元,但在国内就属于宝贝了。当时国家的外汇十分短缺,所有需要使用外汇进口的产品,都是很宝贵的。

林振华当初与福特谈价钱的时候,便附加了一个条款,让福特替他在美国市场上采购一批电子元件,其中就包括了非常流行的Z80和这种名为NE555的芯片。林振华在当时并没有想过要这样来使用这批芯片,现在拿出来用,主要目的在于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以便以高科技为幌子,漫天要价。

“这也太贵了,我们的行政经费也负担不起啊。”刘处长说道。

“小刘,咱们连5000块钱都没有?”看门老头插话道,他已经被林振华说动了心,觉得作为一个光荣的看门老头,怎么也得看一个这样的门,才能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刘处长面露尴尬,道:“陈师傅,你也知道的,咱们厅经费还是比较紧张的,5000块钱,厅长那里恐怕通不过啊。如果能少一点的话,还好说一点。”

林振华没想到省财政厅居然也会缺钱,他选择财政厅作为第一家目标客户,就是觉得这个单位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缺钱的。听到刘处长这样叫穷,林振华连忙收回自己的话:

“刘处长,我刚才还没说完。我是说,这个大门的报价是5000块,但我们可以按试用价给财政厅安装一套,只是收回一些材料费就可以了,人工费和技术费等可以分文不收的。”

“哦?”刘处长来了精神,“你说的试用价,是多少钱呢?”

“只要3000块。”林振华伸出三个手指头,郑重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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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财政厅的大门,褚红阳迫不及待地欢呼起来:“小华,咱们赚狠了!”

“闭嘴!”林振华瞪了褚红阳一眼道。回味书库._(拼音).

褚红阳一愣:“怎么?”

“你嚷什么!”林振华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咱们身边走过去的是什么人?万一他们中间有一个是财政厅的人,咱们的大门还卖得出去吗?”

“啊?”褚红阳连忙捂着嘴,转着头打量着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结果,所有的人都被他的目光吓得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给我记住了,在客户单位以及客户单位的周围,不能谈论客户的事情。这是一条规矩,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有可能导致丢单,明白吗?”

“明白了。”褚红阳小声地说道,随即,他又兴奋地把话题带回了刚刚谈妥的业务上:“小华,我真佩服你,咱们做一个这样的门,满打满算也花不到500块钱,居然让你卖出了3000块。”

刚才,在财政厅里,林振华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地说服了行政处的那位刘处长,让他觉得花3000块钱来定做一个汉华牌大门,是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重要保证。刘处长当即去找了分管财务的副厅长,在获得批准之后,迅速地与林振华签订了合同,并且留下了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的银行帐号,承诺两天之内就把50的货款通过银行汇过去。

褚红阳目睹着这一奇迹的出现,只觉得自己有一种灵魂升华的感觉。他的父亲是汉华厂的供销科长,所以他从小就对于供销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他父亲跑供销,所涉及到的产品都是有统一定价的,而且利润也远没有林振华推销的这个大门这样离谱。回味书库这样一个大门,需要使用的材料和工时,加起来也就不到500块钱的样子,林振华一口要了3000块,还反复强调这只是试用价,是优惠又优惠的。

“谁说花不到500块?”林振华道,“咱们的推销成本不是钱吗?”

“这能花多少钱?”

林振华道:“红阳,你要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自己的劳动计算在成本里面。像我们这样优秀的业务人员,一天的时间至少值500块钱。”

“你就吹牛吧。”褚红阳不以为然地说道,“就算你小华是公司经理,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43块钱,你还敢说一天就值500块。”

林振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懒得跟你说,走吧,去下一家。”

“还去下一家?”褚红阳惊讶地问道。

“当然要去下一家。”林振华道,“咱们这才拿下一家,光靠这一个门,能养活咱们那七八十人?”

“那下一家去哪?”

“公安厅!”

“公安厅?”褚红阳吓得差点摔个跟头。当年和林振华一起逃学惹祸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可没少和派出所打交道,当然,每一次都只是被警察教训几句而已,毕竟都是小孩。不过,这样的经历,多少在褚红阳心里留了一些阴影,让他闻警察而色变。

林振华自然知道褚红阳在想什么,他明知故问道:“怎么,看你吓成这样子?”

“小华,你说咱们去公安厅卖大门,算不算鸡给黄鼠狼拜年啊?”褚红阳问道。

“不算吧?”林振华道,“充其量,也就算是与虎谋皮。回味书库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咱们汉华实业公司的业务总监,要有点气魄,懂不懂?”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呢,啥叫业务总监?”

“跟你说了也不明白,快走吧。”

进公安厅的大门,难度可比进财政厅高出了几倍。守大门的是在编的警察,警惕性极高,对着林振华二人反复盘问了许多遍。直到最后,林振华亮出了自己的退伍证,然后意外地发现看门警察也是退伍士兵,而且还是与自己的前身同在一个师的,这才解决了进门的问题。

公安厅的行政经费更加紧张,林振华终于没能把自己的现代化大门推销出去,不过,倒是接了一套警察训练中心的设备订单,包括两个航空圈、三个攀援架、若干单杠和双杠,都是铁制构件,对于汉华厂不说,属于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产品。这样的产品,放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做也是最合适的,因为服务公司的青工们技术水平有限,干点粗活还凑活,太精细的活,就需要请厂里的中年技工们帮忙了。

“林经理,褚总监,我也是看着你们都是待业青年,自己能够主动做点事,不容易,这才把这批器材交你们做的。希望你们在质量方面不要让我失望。”公安厅行政处的处长高树远这样说道,对于褚红阳的业务总监这个头衔,高树远也没觉得特别奇怪,还以为是工厂里的某种约定俗成的称呼。比如说,工厂里习惯于把技术特别牛的师傅叫作“老座”,这外人哪能听得懂?

“多谢高处长,您放心吧,我们的产品质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林振华拍着胸脯承诺道。

“年轻人,闯劲不错。”高树远欣赏地说道,同时把林振华搁在他桌上的一包大前门推了回去,说道:“不过,这一套以后就不需要搞了,你们待业青年挣点钱也不容易,把钱省下来搞搞扩大再生产。”

“我们一定牢记高处长的指示。”

“呵呵,指示可不敢当。这样吧,如果你们这批器材做得好,作训处那边反映好,以后我还会继续向你们订货。”

“那就太感谢您了。高处长有到丰华去出差的机会,一定到我们汉华厂去坐一坐,我们服务公司虽然穷,请高处长喝杯酒还是请得起的。”

走出公安厅,褚红阳拼命地憋着不敢说话,一直到走出一里地,再也看不见公安厅大门了,他才长吁一口气,看着林振华道:“小华,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振华用穿着胶鞋的脚狠狠地跺了一下褚红阳的脚,疼得褚红阳惨叫起来,然后才回答道:“现在知道是不是做梦了吗?”

“哎哟,你还真踩啊!”褚红阳抱着脚抗议道。他们以前倒也是经常这样打闹的,褚红阳如果吃了亏,铁定会进行报复。但现在,他却只是抗议,而没有还手,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潜意识,那就是林振华是自己的领导,自己是不能不尊敬的。

“谁让你做梦没做醒的。”

“小华,我这是在夸你,你都没听出来啊!”

“夸我?”林振华摇摇头,“我真没听出来。”

“小华,我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你当一回兵回来,变得这么能干了。好家伙,就你刚才跟高处长说话的时候,我都捏着一把汗呢。他可是警察的处长啊,比咱们县公安局的局长还大一级呢。”

“警察也是客户啊,你把他当成客户,不就结了?”

“小华,我刚才算过了,这一套器材,咱们连制作带安装,花不到200块钱,他们给1000块,咱们又赚了800了。”

“注意你的素质……”林振华拖着长腔道,“不要看到这点钱就找不着北了。这点钱,离养活咱们汉华实业,还差得远呢。”

“小华,我现在有信心了。你看,咱们刚跑了两个厅,就拿到了两个订单。如果每个厅都能挣到1000块,咱们跑上几天,不就够了吗?”褚红阳信心满满地说道。

林振华笑道:“好啊,你有信心就好。下一家,由你负责谈了。”

“我?我可不行。”褚红阳退缩了。

“你是业务总监,你不谈,谁谈?”林振华笑道,“我可是老板,只有大于50万的单子,才需要老板出面来谈,哪有一个老板天天跑来跑去谈这种千把块钱的小单子的?”

褚红阳道:“小华,我是说,我现在还不行,你得带带我。不过,谈过这两个厅,我现在有点感觉了,我估计,你再带我几回,我应该就可以去谈了。”

“好吧,那我就再带你几回吧。”林振华说道。

选择褚红阳当业务科长,并不是林振华的一时兴起。褚红阳出身于供销科长之家,在谈业务方面,多少有些家学渊缘。过去,他们兄弟几个在一起玩的时候,褚红阳属于最擅长摆平关系的,林振华对此印象很深。褚红阳现在不敢出来谈业务,原因只是缺乏市场意识,不知道供求双方的关系如何处理。林振华前世虽然是个学生,但好歹也是在市场经济环境中熏陶过的,在今天这个大家都比较含蓄的时代里,他就算是非常活络的了。他相信,只要给褚红阳一些时间,再加一些机会,他是一定能够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业务总监的。

“肚子饿了,买点东西吃吧?”褚红阳看到路边有一家小杂货店,便向林振华提议道。

林振华点点头:“还真是饿了,走吧。”更多精彩请关注,.

两个人来到小杂货店跟前,林振华掏出钱和粮票,买了一包梳打饼干和两瓶汽水,和褚红阳一起坐在店门口摆的一张小桌子旁,边吃边聊起来。回味书库

林振华吃了一会,开始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小杂货店,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这家店只是名义上的杂货店,其实不过是路边的住户在自家门口搭的一个小棚子而已。支撑棚子的是几根大毛竹,周围苫着一些油毛毡和瓦楞纸。棚子里搭了几个木制的货架,那木材也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边角料,货架钉得东倒西歪的,有些地方还得靠铁丝来固定。

看到此,林振华对站在一旁袖着手的店老板喊了一声:“老板!”

老板先是愣了一下,待确定林振华是在叫他之后,便笑着应道:“我哪是什么老板,我姓唐,你就叫我老唐好了。”

“哦,唐老板。”林振华坚持自己的称呼方式,“这家店是你家自己开的吗?”

“对啊。”

“怎么不搞个店面?”

“哪里租得起店面嘛。”老唐苦笑道,“一天也卖不出几个钱,如果再租个店面,挣的钱连房租都不够。”

林振华道:“唐老板,这就是你不懂经营了。你看,你这家店,其实就是一个窝棚,走过路过的人,也不一定愿意到你这里买东西。如果你弄成一个店面,显得高档一点,面积再大一点,货色齐全一点,一天挣的钱就不止现在的数了。回味书库这就叫投资,以钱生钱。”

老唐道:“小同志,你说的倒是对的,不过,我可没本钱这样做。再说,我家就在这里,我如果到别处去租个店面,来回跑也麻烦。”

林振华道:“唐老板,我倒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兴趣。”

“什么建议?”老唐问道,其实他倒不一定对林振华的建议有多大的兴趣,主要是闲着也是闲着,有人愿意跟他磨磨牙,他何乐而不为?

林振华指了指老唐的棚子,说道:“你这个棚子,太简陋了。我建议你把它拆掉,改成一个铁皮棚子,用角铁作为框架,外面包上洋铁皮,里面用铁皮做成货架。”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实地给老唐比划着:“你看,这个棚子可以做这么大,那么你的经营面积就可以扩大一倍,你不但可以卖现在这些货,还可以弄个早点摊,卖点包子、炒粉、茶叶蛋什么的,保证你一个月起码赚到三四百块。”

老唐笑道:“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我哪有钱来搞这样的铁皮棚子,做一个像你说的这种铁皮棚子,起码要1000块钱吧,等我存到1000块钱,估计四个现代化都已经实现了。”

林振华道:“不用1000块,我卖一套给你,只要你800块。而且你也不用马上付钱,我可以给你做按揭。”

“什么叫按揭?”老唐被林振华说懵了。

林振华干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失语,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只需要付20的首付款,也就是160块钱,剩下的钱可以分成12个月来还,一个月大概还50块钱的样子。回味书库一年以后,这个棚子就完全属于你自己了,你看这个方案如何?”

“你说的是真的?”老唐终于心动了,作为一个商人,即使是最小最小的商人,他对于商机也是有些敏感的。他手里当然能够拿出160块钱来,如果拥有了一个这样的棚子,那么一个月多挣一两百块也是完全可能的,只要拿出50块钱来还欠款,一年之后,这个棚子就归自己了。要知道,这一个铁皮棚子的使用寿命可不止是一年,这相当于他开始有固定资产了。

褚红阳在一旁听着林振华的忽悠,只觉得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汉华机械厂的家属区,像林振华说的这种铁皮棚子,可以说是家家必备,都是作为厨房或者柴火间的。工厂里类似于角铁一类的边角料很多,只要自己勤快点,拣一些边角料焊接起来,然后再苫上铁皮或者毛毡,就能够做出一个棚子了。当然,林振华给老唐所建议的这种棚子,面积稍大一些,做工方面的要求应该也会稍高一些,但即使如此,褚红阳也算不出这个棚子的造价能够超过200块,也就是说,林振华在路边上吃包饼干的工夫,又拉到了一单不少于600块钱利润的业务。

“唐师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汉华实业公司的经理。”褚红阳在愕然之后,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连忙走上前,郑重其事地把林振华的身份报了出来。

“汉华实力公司?这是一个什么单位?”老唐还是有点纳闷。

林振华只好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又解释了半天汉华实业公司与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之间的关系,同时还拿出了盖有财政厅和公安厅大红印章的两份合同给老唐过目,老唐这才相信,从天上真的掉下来一个老大的馅饼,就砸在他面前了。

再往后的事情,林振华就直接交给褚红阳去处理了,包括签订合同,以及有关按揭款的偿还细节等等。褚红阳知道,这种分期付款的方式对于汉华实业来说是无风险的,因为老唐交的首付款就已经把汉华实业的成本抵完了,以后的钱收回来多少,都是赚的。况且,老唐的家就在眼前,他是不可能赖帐逃跑的。

“小华,这样的地方你都能拉到业务啊!我怎么就想不到还能挣这些人的钱呢?”离开唐家杂货店之后,褚红阳感慨万千。

林振华道:“红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两个推销员到非洲去推销鞋子。一个人去了之后,打电报回公司说:这里没有市场,因为当地人都不穿鞋。另一个人也打电报回公司说:这里市场很大,因为当地人还没有鞋子穿。你能听出这个故事的含义吗?”

褚红阳道:“我听懂了,你是不是想说,其实有没有市场,看于我们怎么看一个问题。”

“正是如此。在生意场上,有一句话,叫作拣到篮里都是菜,只要你愿意去拣,遍地都是能吃的菜。”

褚红阳回头看看唐家杂货店,笑着说道:“估计这位唐老板,还以为自己拣了天大的一个便宜,谁知道,在你小华的眼里,他不过是一盘菜罢了。”

林振华也笑道:“还有一句话,也一并教你吧。叫作汝之毒草,彼之仙草。”

“什么意思?”褚红阳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说,有些东西,在你看来,很烂,很不值钱,是毒草。在另一些人看来,就是非常值钱的东西,是仙草。我们生在工厂,长在工厂,这些铁皮铁疙瘩的,在咱们眼里只不过是垃圾,连草都不值。但对于工厂以外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就都是宝贝了。”

“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了。”褚红阳道,“像公安厅要的那个航空圈,其实就是几根钢管,加一个轴承,咱们子弟小学当年就有一个。可是在公安厅里面,他们没人会做,这就是你说的仙草了。”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我告诉你,曾经有人专门到工厂去拣废弃的齿轮、法兰盘之类的东西,然后焊在一起,当成一件艺术品,在国外的拍卖会上,一件就能卖出几百万美元呢。你说说看,这算不算仙草?”林振华说道,当然,他没有说并不是所有的废齿轮焊在一起都能卖出天价,只有艺术家焊的,才能算数。

“这个离我太远了。”褚红阳直接都过滤掉了林振华的这个神话故事,“我现在想的,就是把咱们能做的东西,都找到地方卖出去。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到年底之前,咱们给每个工人发50块钱的工资完全是有希望的。”

林振华道:“你说的基本上都对,只有一点不对。那就是我们不但要卖自己能做的,即使是我们不能做的,只要有市场需要,我们也要卖出去。先拿到订单,再去找会生产的人来生产,这才是市场的原则。”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褚红阳大笑道,“你跟财政厅说的那个什么电脑控制,是你吹出来的吧?我可从来没见你搞过的。”

林振华尴尬道:“这个嘛,就算我不会,我也能找到人会做的。我回去就找胡杨去,我相信,凭着他的脑子,搞个自动控制电路算不上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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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555,好东西啊。回味书库._(拼音).

”胡杨用两个手指捏着一枚集成电路芯片,赞叹不已。

在木模班的小屋里,林振华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胡杨,等着他给自己画一个大门控制器的电路图。

NE555是一款非常简单实用的集成电路芯片,从1971年被生产出来以后,电子爱好者们用它开发出了数以千计的实用电路。林振华在读高中的时候,接触过一点点无线电技术,知道555电路的应用领域,然而,由于他后来学的是机械,原先那点无线电基础,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在他向财政厅夸口能够基于555电路弄出一套控制系统的时候,其实这套系统还根本不存在呢。

“你找我是什么事情?”胡杨称赞完芯片,扭头好奇地看着林振华问道。

“就是想请你给设计一个电路,要实现这样几个功能。”林振华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列着他打算实现的功能。

胡杨大摇其头:“你开什么玩笑,我哪会设计电路啊。”

“你不会?”林振华有些不相信,“那你一看就知道这是555电路?”

胡杨指了指芯片上印的字,说道:“这上面不是印着吗?我虽然不懂电路,可是有些资料还是看过的,这么出名的一款芯片,我怎么会不知道?”

林振华还是不相信,重新问道:“老胡,你是不懂555电路的原理,还是根本就不懂电子技术?”

“两样我都不懂。回味书库”胡杨干脆地回答道。

林振华的脸上绽出了笑意:“真的?那太好了!”

“你没事吧,小林。”胡杨懵了。

林振华拼命忍着笑,解释道:“老胡,你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你还有不懂的东西。你知道吗,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彻底没有自信了。现在我终于又找回自信了。”

胡杨愣了好一会,才听明白林振华的话,也知道林振华是在开玩笑。他也跟着笑道:“瞧你小林说的,我只是比较喜欢机械技术,所以在这方面看的书多一些,哪能什么都懂。不过呢,我觉得你要搞的这些东西也不算太难,现在无线电爱好者也不少,你找找看,估计能找到懂这些东西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林振华道,“关于这个电路,我手上还有点技术资料,估计再找个会装收音机的人,我们一起商量商量,也就弄出来了。好吧,老胡,我就不跟你聊天了,改天再叙。”

“哎,小林,等等。”胡杨叫住正欲转身离开的林振华。回味书库

“有事吗?”

胡杨掏出一张纸,犹犹豫豫地说道:“小林,有件事,我知道很麻烦,可是……”

林振华不满地说道:“老胡,咱们之间,还讲什么客气。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是不是想把胡师母蹬了,再找个年轻的,现在缺钱付散伙费,想找我借点钱?”

“你个胡说八道的小林!”胡杨骂道,“跟我这老头子开这种玩笑。”

林振华呵呵笑道:“除了这事,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胡杨被林振华给涮了一通,倒是把尴尬给丢掉了。他把手上那张纸递给林振华,说道:“小林,这是我在看那些原版书的时候,从参考文献里找到的一些书名,我觉得这些书非常重要。你看能不能通过你在国外的关系,把这些书弄到。我知道,这些书如果要买齐,可能会非常贵的,钱这方面……”他有心说由自己来负担这些购书款,但终于没说出来,因为国外的图书价格非常贵,要买齐这些书,已经超出胡杨的经济承受能力了。

林振华接过书单,满不在乎地答道:“没问题,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美国人还欠着我人情呢,这点书,对于他们一个公司来说,就是毛毛雨了。让我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书……”

林振华仔细看着这份英文的书单,越看越是心惊:“《湍流对推进器的影响》、《降噪技术》、《复杂曲面加工》……老胡,你这玩得也太大了吧?”

胡杨道:“小林,这些都是业余爱好,我对这些内容比较感兴趣,你看看,能买到多少算多少,实在太为难的话……唉,那就算了。”

林振华没有去揭穿胡杨的谎言,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够凭着业余爱好而研究这些东西的人,实在是不多见的。据说美国有个叫费根鲍姆的闲人曾经闲极无聊地研究过这些,还因此而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可人家正经是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雇员,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机械厂的木模工啊。

“老胡,这些书交给我了,我马上就给斯皮舍尔公司在广州的代理商写信,让他们帮忙把书单传给福特。以后,你需要什么书,尽管向我开口就是。我也不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用,不过我相信一点,你看这些书肯定是为四化做贡献的。”林振华套用了一句时下的流行语来阐述自己的意思。

“那就多谢小林了。”胡杨说道,“至于这些知识是不是对国家有用,唉,现在也不好说了。”

从车间出来,林振华又去劳动服务公司的工地看了看,见简易工棚已经立起来了,一群青工正在进行内部的装饰工作。林振华和褚红阳在南都市签的那些订单,都已经交给赵勇群和彭少哲了,他们正带着几名工人在商量如何备料,如何加工等细节。林振华知道这些产品的技术含量都不高,凭着青工们的集体智慧,应当是能够拿下来的,他也就不过多去过问了。

从工地回到家,正赶上妹妹林芳华放学回来。一见到哥哥,林芳华便欣喜地喊了起来:“哥,你回来了,太好了。”

林振华这一趟去南都跑业务,呆了好几天时间,所以林芳华有些一问。林振华笑着答道:“怎么啦,是不是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害怕呀。”

“才不会呢。”林芳华道,“有杨欣陪着我呢。”

“早知如此,我就不急着回来了。”林振华道。

“不行!”林芳华道,“我都盼了你好几天了。我们班主任说了,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啊?!”林振华一惊,“妹妹,你又闯祸了?”

林芳华气得抡拳就想打人:“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闯过祸了?”

“哦,对,过去没闯过祸,那这一次为什么闯祸呀?”

“因为……谁说我闯祸了?”

“不闯祸,班主任为什么要叫家长啊?”

“因为……”林芳华突然脸一红,说道,“我不告诉你。反正我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你就跟我去学校,我们班主任晚上都会在办公室的,他说你一回来就要去见他。”更多精彩请关注,.

无论林振华如何拐弯没角地打听,林芳华始终是红着脸不肯说出为什么班主任要传唤她的家长。回味书库林振华当然在第一时间就猜测是不是妹妹早恋了,但问了几句,觉得也不太像,因为妹妹的表情显然是喜色多于惶恐,要知道,那年月里如果中学生早恋被叫了家长,是一件非常悲摧的事情。

吃过晚饭,兄妹俩各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起往县中去。对于县中,林振华只有从过去那个身体里继承过来的一些记忆,穿越过来的他是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其实,上学期学校也开过家长会,但当时林振华正巧出差,林芳华是让杨春山顶替家长的角色去的。

林芳华把哥哥带到年级组办公室,敲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一位中年男教师,坐在办公桌前用放大镜看着手里的一个什么东西,见到林芳华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招呼了一声:“林芳华来了,这位是……”

“卫老师,这是我哥,林振华。”林芳华向老师介绍道,随后又转回身来向林振华说道:“哥,这是我们班主任卫老师。”

“小林同志,我叫卫景文。”班主任站起身来,与林振华握了一下手,然后自我介绍道。

宾主落座之后,林芳华向卫景文请示了一句,就离开办公室,回教室上自习去了。林振华看着妹妹走开,然后回过头问道:“卫老师,听小芳说,您找我有事,是不是小芳又闯什么祸了?”

这恐怕是所有家长见了老师之后都要说的话,林振华隐隐记得,在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他们去学校见老师,也是这样问的:是不是小华又闯祸了?

卫景文听到林振华这样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小林同志,你误会了。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在开家长会的时候,给其他同学的家长介绍一下经验的。”

“经验?”林振华有些糊涂。

“是这样的。”卫景文满脸笑容地说道,“这次开学的摸底考试,林芳华同学考了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这是我们班在全年级考试中取得过的最好成绩。回味书库尤为难得的是,林芳华同学的成绩,在入学的时候并不突出,相比其他同学而言,还是比较落后的。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林芳华同学的成绩在全年级的排名从300多名一直上升到第3名,这简直是丰华中学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迹啊。”

“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了。”林振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真心为妹妹而感到高兴,不过,他在嘴里还得赶紧客气道:“这主要是老师教导有方,我作为家长,在这向老师表示感谢。”

关于林芳华学习成绩上升的原因,林振华心里还是有数的。林芳华一向算是比较乖的孩子,小学时候的成绩还算可以。后来,父母出了事,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让人省心,所以林芳华的学习也就逐渐走下坡路了。林振华当兵回来后,换了一个人,一方面能够照顾林芳华的生活,让她能够安下心来读书,另一方面还能够给林芳华当家庭老师,帮她解决各种学习上的疑难。这样一来,林芳华的成绩自然也就突飞猛进地上升了。

“老师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都是一样的。林芳华的成绩能够上升得这样快,主要原因还要从家庭去找。我听林芳华说,你在家里经常给她辅导功课,是不是这样?”卫景文问道。

“呃……我只是偶尔给她辅导一下。”林振华谦虚道。

“可是,我听说你自己的学历也只是初中毕业,你怎么能够指导一个高二的学生呢?何况,我向你的初中班主任也了解过,他说你在初中的时候,成绩似乎也不太理想。”卫景文直率地问道。

县中是高中部和初中部合一的,所以林振华在初中时候那些劣迹,高中老师也同样能够知道。如果林芳华没有惊艳的表现,恐怕大家也就忘记了林振华,偏偏林芳华成了一匹黑马,冲入老师们的视野,连累着林振华也就成为大家研究的对象了。

对于自己离奇的知识,林振华从来都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当兵的时候有过奇遇。他支支吾吾地把关于自学成才和右派教授一类的话向卫景文又说了一遍,卫景文也如其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神话的人们一样,满脸羡慕之色:“哎呀,这可真是太幸运的事情了。回味书库不过,这也应该说是你本人好学上进。其实,这样的机会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存在的,但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珍惜。”

林振华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卫老师说得非常对。我这个人吧,对于新鲜事物比较爱好,所以嘛,这个,你懂的……”

卫景文接受了林振华的解释,接着谈起家长会的事情。聊了几句之后,卫景文终于发现,林芳华的模式恐怕是很难被复制的,因为能够指导读高二的孩子学习的家长,在当年几乎如凤毛麟角,偶尔有些家长是读过中专甚至大学的,其水平也仅限于指导处于中游水平的孩子,要想让孩子在年级中成绩拔尖,前提是家长本人也得曾经是拔尖人才吧。

“抱歉,卫老师,你看我的确是帮不上忙了。”林振华带着歉意说道。

“没关系,你不介绍这方面的经验,至少也要在家长会上出现一下。失去双亲的兄妹俩,哥哥如此妹妹的学习,使妹妹的成绩迅速上升,这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嘛。”卫景文说道。

两个人聊完,林振华起身告辞,无意中看到卫景文桌上他刚才正在研究的那个小玩艺,不由得心念一动,指着那玩艺问道:“卫老师,你刚才在研究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哦,是一块集成电路。”卫景文说道,“怎么,小林同志,你对这个也有研究?”

林振华道:“研究说不上,只是接触过吧。你那块是什么型号的芯片。”

卫景文来了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块芯片,递到林振华面前,说道:“这可是一块美国进口的芯片,叫NE555。”

其实,林振华刚才一眼就已经认出了NE555的样子,当年的集成电路型号很少,各种芯片的外观差异很大,林振华不太可能认错。

见卫景文捏着那块芯片,像是捧着一块宝贝的样子,林振华忍不住就想笑出来。他细一打亮,诧异地说道:“卫老师,这不是一块废芯片吗,已经断了两个脚了。”

“可不是嘛!”卫景文惋惜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粗心,把两个引脚给弄断了。不过,如果不是断了这个脚,它也不会落到我的手上。就断了这两个脚,我在元器件商店把它买下来,也花了2块钱呢。”

“可是,断了脚,你买来干什么?”林振华不解地问道。

“小林,你坐下,我跟你说。”卫景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音,也不管林振华到底懂多少,就连忙拉着林振华坐下。他拿着一个镊子,指着NE555的各个引脚,说道:“小林,你看啊,它原来是八个脚,断掉的这两个,一个是高电平门限,一个是低电平复位。高电平门限这个,还剩了一点点接头,我有把握用导线把它焊上,还是一样可以用的。低电平复位的这个脚,是齐根断了,要焊起来有点困难,我怕焊接的过程会破坏里面的电路。不过,在很多电路里面,这个脚本来也是要空接的,所以缺了它问题不大。”

林振华眼睛一亮:“卫老师,您懂电路设计?”

卫景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说不上什么懂,就是个业余爱好罢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倒是学电子工程的。”

“您是哪学校毕业的,哪级?”

“北航,六二届的。”

“北航六二届的,在这教高中?”林振华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中国的人才已经多到这个程度了?

卫景文揶揄地一笑,道:“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奇怪了。我家的成份比较高,能分配到中学来,而且这些年还没挨过斗,算是非常不错了。其实,我也挺喜欢教书的,能培养出一批有出息的孩子,此生足矣。”

林振华直接把卫景文的心灰意冷言论给过滤了,单刀直入地说道:“卫老师,我现在就在汉华机械厂的技术科工作,我们正在搞一个新产品,但其中涉及到电子电路控制的部分,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道您能不能施以援手。”

“哦?搞什么样的电路?”卫景文问道。

“单位门口用的伸缩式大门的自动控制系统。”林振华道。

“这个很简单吧,不就是前进和后退两项吗?”卫景文失望地说。

林振华道:“除了前进和后退之外,我们还希望能够进行遥控,同时还有自动避让行人和车辆的功能。”

“这个稍微有点复杂,不过也是已经解决的问题。”

“我们希望是使用集成电路控制,主芯片就是NE555。”林振华抛出了最大的一个诱饵。

“你们有555电路?”卫景文果然上了钩。

林振华伸手到裤兜里一掏,摸出一块与卫景文手上一模一样的芯片,只不过成色要比卫景文那块新得多。这是他下午的时候带去给胡杨看的那块NE555,他离开车间的时候就顺手放在兜里了,忘了拿出来,这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我的天啊!”卫景文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几乎是以夺取的方式从林振华的手上抢过了那块芯片,然后捧在手上,仔细地看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道:“竟然是全新的芯片!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贵重的芯片,你你你竟然就这样随便放在口袋里!”

林振华笑嘻嘻地听着卫景文的谴责,也不吭声。等到卫景文终于缓和过来,对于自己的失态有些抱歉之色的时候,林振华才悠悠然地说道:“卫老师,如果您答应帮我们解决控制电路的问题,您手上这块芯片,就白送给您了。您看怎么样?”

“可以!”卫景文毫不迟疑地答应道,“小林同志,你说要求吧,不管多复杂的电路,我都保证给你们设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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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着宝了!林振华在心里对自己大喊着。回味书库._(拼音).

一片NE555芯片算得了什么,这种芯片在美国市场上的售价才1个多美元,可是,就是一片这样的芯片,居然能够买到一名北航电子工程专业62届的毕业生给自己干活,而且还扬言不管多复杂的电路都能设计出来,林振华真不知道该觉得高兴还是觉得悲哀。

他丝毫也不怀疑卫景文的水平,60年代的大学生,个顶个都是牛人啊,更惶论北航这种牛到至处的学校。看卫景文刚才那专心致志研究芯片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年里,他从来也没有扔掉自己的专业。这样的人才,埋没在学校里,这才叫暴殄天物啊。

“卫老师,您就不问问报酬的问题吗?”林振华问道。

“还要什么报酬?”卫景文反问道,“你不是答应把这块555芯片送给我了吗?这个报酬比什么报酬都贵重啊!我只要这一块芯片就足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您是说,您只要芯片?”

“没错,只要芯片,其他分文不取。”

“只要一块?”

“没错……你等等,你是说你还有?对了,你们要开发产品,肯定还有。莫非你可以给我两块?”卫景文用不敢相信的口吻问道,他原本认为,林振华能够送他一块这样的芯片就已经是非常慷慨了,可是听林振华的意思,好像给两块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有两块555芯片,那该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啊,一块拿来做实验,一块摆在书架上养眼……

林振华呵呵笑起来,接着问道:“卫老师,你是说您只要NE555,其他的不要?”

“是的,其他的都不要!”

“Z80也不要?”

“你有Z80!”卫景文一把抓住林振华的手,这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竟然能把林振华那干过搬运工的手抓得有疼痛的感觉了,“小林同志,你不会是骗我吧,你们厂真的弄到了Z80芯片?”

“是的。”林振华点点头。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我只需要看一眼就可以了。”卫景文道,为了强化林振华的信心,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你说的那种控制电路,包在我身上。别的不敢说,搞电路这方面,整个丰华县没人能比我更内行。”

于是,一向以办公室为家的卫景文没等学生放学,就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跟着林振华往汉华机械厂去了。回味书库两公里多的夜路,卫景文骑得甚至比林振华还快,一路上,他兴奋地向林振华问长问短,像是一个即将跟着家长去迪斯尼游玩的小孩子一般。林振华也顺便把自己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向卫景文说了一遍,不过,他坚决要求卫景文不要叫他林经理,还是叫他小林即可。

林振华把卫景文带到了自己家,让他在妹妹的那个房间里坐下,然后到自己房间里摸索了一番,把自己存着的集成电路装了两个纸盒,拿过来摊开放在卫景文的面前,说道:“卫老师,请过目,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国外给我带来的芯片。”

卫景文战战兢兢地打开纸盒,生怕不小心碰坏了里面的东西。盒子一打开,卫景文的眼睛里就闪出了金光,这是整整两盒子集成电路芯片啊!卫景文仅仅是神往而从来没有见过的Z80芯片,在这里竟然有10片之多。

“这些都是属于你们厂的?”卫景文问道。

“确切地说,是属于我个人的。”

“这怎么可能!现在国家的外汇这么短缺,你根本不可能有外汇去买这些芯片的,这种Z80芯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片就要25美金,你这里有……有10片,整整250美金,你一个私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财产!”卫景文激动地质问道,他倒不是怀疑林振华的人品或者道德,而是极度的惊讶,多少还带着几分嫉妒。

林振华道:“卫老师,我怎么拿到这些芯片的,不便于跟您细说了。您就权当我有海外关系,是通过海外的亲戚拿到的,这个解释算不算合理。”

“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卫景文连声称道,“别人如果有海外关系,首先想到的就要电视机、录音机,甚至还有让海外亲戚帮忙买冰箱的。而你却能想到要去买进一批集成电路芯片,实在是非常难得啊。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林芳华的进步会这样大,因为她有一个非常上进的哥哥啊。”

林振华赶紧打住:“卫老师,咱们不用这么夸张吧。其实,我让朋友帮我买这些芯片进来,是为了进行再生产的。你看,咱们一开始谈的大门自动控制系统的事情,我希望是用一块NE555来实现,您觉得可行吗?实在不行,用Z80也成。”

“用Z80来控制一个大门?”卫景文满脸不悦,如果不是看到这堆芯片的份上,估计他要就大摆师道尊严,恨恨地训斥林振华一番了:“小林同志,这简直太浪费了!主席曾经说过的,浪费是最大的犯罪!你们这样使用宝贵的集成电路芯片,就是在犯罪啊。”

“我们这也是为国家生产产品吧,怎么能算是浪费呢?”林振华道。

“这些功能根本就用不上集成电路,用普通的元器件就完全可以实现的,交给我来设计,不超过10块钱的元件,我肯定能实现你说的所有这些功能。回味书库”卫景文说道。

林振华摇摇头:“卫老师,我跟你说,我这个电路里,必须要用上集成电路,用Z80也许有些过了,但NE555是一定要用的,至于怎么用,由您来决定。”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才能显得高级啊,才能卖出价钱啊。”林振华大言不惭道,“如果我用模拟电路,那么其他任何一家厂子也能够做到,他们就可以把价钱压得低低的,我们还能挣到什么钱?”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钱!”卫景文真的火了,“小林,你知道吗,这样一块集成电路,如果用来做实验,可以对科学技术带来多大的推动。而你却为了显得高级,明明不需要使用它,还把它用上,在你的眼里,难道科技还不如挣钱重要吗?”

林振华对于卫景文的这番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事实上,在未来的30年时间里,关于先经济还是先科技的争论,从来都没有停歇过,林振华也是看过无数这方面的观点的。他等卫景文咆哮完,才慢慢地说道:“卫老师,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想过没有,如果没有钱,您拿什么来科技?您做实验不需要钱吗?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您只能花两块钱买一片残缺的555芯片,如果您有钱了,能够买到100片完好的芯片,那么对科技的贡献又有多大?”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国家外汇短缺,这种进口芯片,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卫景文多少被林振华说动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理由。

林振华道:“卫老师,这两盒子芯片,我全部送给您了,不管您拿来做什么实验都行。除此之外,我们通过其他渠道再得到的芯片,您就不要心疼了。我是搞生产的人,我知道的是,只有挣了钱,才能维持科研的持续,如果大家都去搞科研,没人负责挣钱,最终科研也是不可能起来的。您说句痛快话吧,这样的条件,您能不能接受?如果您不答应,那我就只好去请其他人帮忙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一边是两盒子芯片,相当于一筐红艳水嫩的胡萝卜,另一边是大铁棒,如果你不干,对不起,这些芯片我就收回了。林振华坚信,没有谁能够抵挡得了这种阵势。

“我……”卫景文一跺脚,“唉,小林,你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我还有拒绝的可能吗?看在这两盒子集成电路的份上,我就助纣为虐吧。”

我晕……林振华真是觉得要崩溃了,送出去两盒子集成电路,七八百美元的东西,就换来这样一个评价。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人才呢,人才就是这样说话的,林振华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卫老师,这两盒子集成电路,可不是白送给您的,我希望聘您为我们汉华实业公司的电子技术总工程师,以后涉及到电子技术方面的问题,您都尽力地帮助我们解决,您看行不行?”

“那还用说。”卫景文道,“这两盒子集成电路,如果在国内买,要好几千块钱了,而且还买不到。我就这样白白拿走了,怎么可能?我一个月的工资是45块钱,要挣3000块钱,需要66个月,合五年半。小林,从现在算起,未来五年半的时间里,我就卖给你了。除了完成教学任务之外,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是属于你的。”

花3000块钱,雇五年半的时间,好便宜哦,林振华暗想。不过,他毕竟不是这样黑心的人,能够拣到一个人才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才不会在乎多花点钱呢。

“卫老师,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您也不需要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卖给我,您还是可以专心搞您的科研,当然,还有教学。我们只是需要您帮着我们解决一些电子技术方面的问题,事实上,我们的业务重心在机械,电子这方面的需求目前还不多。我把这些元件送给您,是希望您能够开发出一些新技术,如果您的技术能够投入实用,我们希望购买这些技术的使用权,然后,我们继续挣钱,继续给您提供实验条件。这叫产学研一体,岂不是很好?”林振华在卫景文的面前画着一个挺大的肉饼。

卫景文开始听懂林振华的意思了,不得不说,林振华给他描述出来的场景,的确非常诱人。产学研一体这样的想法,卫景文虽然没有自己归纳过,但脑子里也是想过的,如果条件允许,他也希望用自己的知识去挣一些钱,然后再用这些钱来改善自己的科研条件。只是,限于当时的政策,同时也限于他个人的性格约束,如果没有林振华主动推他一把,他是绝对不会走出这一步的。

“小林,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人。”卫景文称赞道,“你说的产学研一体这个概念,非常有启发。其实,咱们中国也不是没有技术,关键是技术和生产脱节,搞技术的人接触不到生产,搞生产的人呢,又不懂技术,最后钱就都被外国人挣走了。”

“那咱们就说定了?您答应给我们当电子技术总工程师了?”

“哈哈,我连工资都已经提前领走了,还能反悔吗?”

林振华道:“卫老师,这两盒子电路,可不是什么工资,这只是给您的聘礼。未来,我们每个月会给您支付一笔20元钱的劳务费……”

“这个我可不能要!”卫景文连连摆手道,“我如果要了,那就是犯法了。”

当时,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公职人员通过兼职挣钱这样的事情,的确是犯忌的,万一被罗织一个什么罪名,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1981年,武汉的一位国企工程师帮一家乡镇企业设计了两套图纸,挣了600块钱,结果被人告发,次年以“利用国家技术牟取私利”的罪名,被判入狱300天。这个案子虽然时下还没有发生,但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环境是什么样子,卫景文有这样的担心,也是非常正常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的,其实当年所谓“星期天工程师”之类的事情,到处都有,属于一种“民不举、官不究”的公开的秘密。只要你挣的钱不是那么多,没有招来旁人的红眼,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情。那位被判入狱的工程师,事后也因为中央领导的亲自过问而被免除了罪名。像汉华机械厂的工人出去到乡镇企业那里去“打野鸡”的事情,更是没人会在乎。

林振华理解卫景文的担心,也怕自己的一念之差,害了这位人才。他想了想,说道,“卫老师,您不要报酬也可以,但是,您做实验,总是需要一些材料的吧?这样吧,我们公司每个月可以拨给您50元的实验经费,您可以用来购买实验器材、电子元器件,也可以用来买书、买资料。只要您能够拿出发票来,我就可以给您签字报销,您看这样行不行?”

“实验经费,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啊。”卫景文讷讷地说道。

林振华道:“卫老师,您别就这么学究气了。这笔钱就是给您的,您愿意用来干什么,我都不管,我只要见发票就可以报销。您还不明白吗?这么说吧,您如果回家探亲去,只要写一个出差考察的名目,包括师母、您孩子的火车票,我都能给报,您明白了吗?”

这话就已经是明到至处了,其实这在当年也同样是公开的秘密。比如干部出差,回来只要能拿出票,就可以报销。于是,就有不少出差干部专门在公交车站拣别人扔下的票根,每张不过是三分五分的,攒上几块钱,然后拿回单位去报销。这样的事情,谁都知道,但谁都不会去追究。

卫景文听到林振华说得这么明白,老脸上不禁泛出了红晕。他也是一个凡夫俗子,也要挣钱养家。他想到,如果自己每个月能够从这笔实验经费中报出几块钱的生活费,在家里的地位也会大幅度地提高,届时他再在卧室里焊电路,妻子也就不会抱怨烧松香的味道太刺鼻了。

想到此,卫景文讷讷地说道:“这……这太违背我做人的原则了。”

听到这句话,林振华呵呵笑了,他知道卫景文已经动心了。

“卫老师,您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们开发出几件新产品来,让我们能够挣回这些投资,到时候,就不是您欠我们的,而是我们欠您的了。”林振华笑着说道。

“没问题,小林,你就等着看吧。”卫景文自信地说道。更多精彩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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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中拣到了一个电子工程师,林振华心里美得很。回味书库._(拼音).

第二天,他带着彭少哲去县中和卫景文见了一面,说好以后由他们直接联系,林振华就不再管具体的事务了。彭少哲受到父亲的熏陶,也是一个小科技爱好者,还曾经装过收音机的,所以与卫景文还很有些共同语言。

关于雇卫景文当兼职的事情,林振华没有向妹妹细说,只是说卫老师的水平很高,正在帮劳动服务公司设计一些产品,解决重大的技术难题。林芳华对此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里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总算是帮哥哥做了一点事。

卫景文与林振华形成雇佣关系之后,在班上对于林芳华自然又多了几分关照,不过林芳华此时已经是班上成绩第一的学生,受到这种特殊关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有人会想到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技术问题解决了,汉华实业的各项事情都开始步入正轨,的势头比林振华事先估计的要顺利得多。

褚红阳开始长住南都市了,偶尔才回丰华一趟。汉华机械厂在南都设有一个办事处,有几间房,褚红阳便占了其中的一间,作为自己的住处。办事处本来就是归供销科管的,而褚红阳的父亲就是供销科长,所以他有近水楼台之便。有些时候,客户对褚红阳不信任,非要到他的单位来看一眼,褚红阳便把他们带到办事处来,也算是有个见证了。

在跟着林振华跑了几趟业务之后,褚红阳的业务细胞被激活起来了,眼睛里看什么东西全是钱,瞳孔都恨不得变成了方形的。回味书库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跑遍了南都市所有的机关单位,大到单位的大门,小到办公室里的衣帽架、脸盆架,只要是能够谈成的业务,他荤素不挑,全都往自己的筐里拣。

在当年,国家财力十分有限,各个单位能够拿出来改善办公条件的钱不多,所以大的业务很难谈成,但褚红阳走到哪里都声称自己是待业青年,唤起人们的同情,最后总能够拣到一些边边角角的小业务。几个月下来,竟然让他拉到了七八万块钱的业务。所有这些业务,成本都超不过50,有些甚至可以低到10或者20,林振华粗粗地算了一下,发现公司的毛利已经能够达到五万以上了。照这样算下来,一年挣到10万的毛利也并非难事,他给厂里的承包承诺已经能够轻松实现了。

褚红阳能够撑起业务摊子,林振华便把精力转到了公司的内部管理方面。他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在公司里推行了一套后世非常普遍的绩效工资制度,把计件、计时、节约、定额等因素都考虑了进去。青工们的文化水平不高,这些弯弯绕绕的算法没几个人能够看懂,但他们知道一点,那就是只要多干活,干好活,就能够多拿钱。

钱的号召力永远都是最强大的,在那个大家生活都很拮据的年代里,钱更是硬道理。林振华承包的第一个月,每个青工平均拿到了15块钱的奖金,加上本来就有的24块5角的工资,总收入就达到了近40元,个别拿得多的,已经提前实现了月薪过半百的目标。这一下,整个汉华机械厂都轰动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如此高工资的青工们,自然是最为开心的一群。他们在家长的特别许可下,拿着刚刚到手的奖金,呼朋引伴地到厂子外面的几家个体小饭馆去庆祝。回味书库一时间,几家小饭馆生意兴隆,买肉买鱼地,几乎要把县城里的肉摊子都买空了。有远见的农民立马决定,今年要多养几只小猪,来年猪肉的销售肯定会更好。林振华无意之中竟然带动了一条庞大的产业链。

青工们拿到了钱,在家里有了地位,在男友或者女友面前有了面子,逐渐地把劳动服务公司当成了自己的事业。现在,他们说起公司的时候,总是使用林振华教他们的那个词,叫作汉华实业,在他们心里,觉得林振华给他们描述的梦想,已经非常逼近了。

分管生产的赵勇群不懂得那么多管理的技巧,他能够做的,就是身先士卒,带着青年工人们夜以继日地赶活,从来也不让褚红阳签来的订单因为完不成而流失掉。除此之外,他还带有一种非常朴素的观念,那就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车间里的边角废料都被他带着人搜罗过来了,连电焊丝都恨不得去拣那种用剩下一半的。

对于青工们拣废料的行为,林振华一开始是赞成的,毕竟省下来的钱都能够落入公司的钱袋子。可是,随着业务量的上升,公司的工作越来越忙,林振华便和赵勇群商量,说是不是干脆别拣废料了,从仓库里领一些材料出来加工就是了。

赵勇群把眼睛一瞪:“小华,仓库里的料多贵啊?我们稍微麻烦一点,就能省下不少钱呢。”

“可是,大家工作都这么忙,有时间清理这些废料吗?”

“加班就是了,小华,这事你别管了,大家都愿意加班,你只要给发加班费就行了。”

正如赵勇群所说的,青工们愿意加班,他们最缺的是人民币,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为了节省一根钢管,青工们愿意从废料堆里去拣来一些半截的管子,然后用砂纸打磨掉锈迹,再一根一根地焊接起来,表面刷上油漆,看起来就与新管子毫无差异了。

汉华实业接的订单,都是一些大门、栅栏、垃圾桶之类的东西,对于结构强度没什么要求,所以使用废料来进行加工,并不会影响到产品质量。林振华见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也就不多吱声了。

在一些涉及到精加工的地方,例如财政厅那个大门的传动部分,林振华只好请厂里的老师傅们出马。老师傅们对于给服务公司干活,打心眼里愿意,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孩子大多都在服务公司里工作,服务公司红火了,孩子们精神面貌好了,而且钱也挣得多了,这些家长自然高兴。还有一个次要一点的原因,就是林振华从来也不亏待这些来帮忙的工人,虽然碍于厂里的三令五申,林振华不便于给来帮忙的工人们开劳务费,但每一次好烟是管够的,临走的时候还能带一包走,这样的话,谁不乐意干。

业务的,稳固了林振华在公司里的地位,再也没有人因为他年轻或者过去调皮淘气而不服他了。除了褚红阳等几个死党之外,其余的青工都开始对林振华改称“林经理”,或者按着他在厂子里的身份叫他“林科长”,因为他还挂着技术科副科长的头衔。林振华说的话,在公司里也变得非常有权威,许多人都不自觉地按着他说的话去做人做事。

借着干活的机会,林振华在公司里大力倡导学习技术的风气。他搞了一套内部适用的技术工人等级制度,弄成一个小胸牌别在每个工人的胸前,不同级别按颜色划分,低等级的工人跟别人打个照面都会觉得难堪。这样一来,青工们纷纷抓紧业余时间去学技术,有的是向自己的父母学习,有的则拎着烟酒去找原来的师傅学习,这种景象,在汉华厂可以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

彭钢等人的病退报告终于批复下来了,按着林振华与厂里的约定,劳动服务公司与这些办理了病退的工人们签订了返聘协议,由劳动服务公司每月向他们支付一笔返聘费,他们则依旧在厂里上班。作为交换,他们的子女虽然办了正式入厂的手续,但依旧留在服务公司,工资由汉华厂发,奖金由劳动服务公司支付,当然,在奖金的领条上签字的必须是他们退休的父母,否则帐上就说不过去了。

这一套把戏,是换汤不换药,除了孩子们得到一个正式工的身份之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这种变通的手法,既不瞒上也不瞒下,厂里的职工和轻化厅的领导都心知肚明,不过,既然汉华厂并没有违反规定,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种大规模返聘退休职工的作法,也没有引起此前退休的职工的非议,这是因为汉华厂此前的退休工人数量非常少,从建厂至今,一个500人的厂子,退休工人只有20多个,许多人本身已经人老体衰,也不会去争这种事情了。

退休工人少,是当时大多数国营企业普遍的情况。中国的国企建设高氵朝是在一五计划到大跃进期间。从50年代初至80年代初,刚刚30年时间,当年进厂时20岁左右的工人,到此时也就是刚满50岁,还不到退休年龄。不过,10年之后,当这批工人开始大量进入退休队伍的时候,国企就背负起沉重的负担了。而没有退休工人拖累的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则能够轻装上阵,轻而易举把大量的国企推入破产的深渊,这是后话了。更多精彩请关注,.

汉华厂的领导们对于服务公司的兴旺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回味书库在厂务会上,蒋满庆自豪地宣布,今年的年终奖已经有着落了,每名工人最多能够拿到50块钱,而这些钱,全都是由于服务公司扭亏为盈而给厂里节省下来的。50块钱的奖金,在当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尤其是双职工家庭,一下子就拿到了100块,这个年将会是多么红火啊。

“我要说明一下,小林在办服务公司这个问题上,态度是非常端正的,服务公司使用厂里的设备、原料等等,小林全部都按成本价和厂里进行了结算,甚至于他们的工人从厂里废料堆里搬走的废铁,都按废铁的收购价向厂里付了钱。我觉得,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得。”蒋满庆介绍道。

“这一点的确很不容易。”厂长陈伟国道,“本来,咱们办劳动服务公司,只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就业的问题,他们从厂里拿点材料,用一下设备之类的,也都是正常的,也是允许的。但小林能够这样做,往大处说,就是公私分明,维护国家利益。咱们厂子是国营企业,而劳动服务公司算是大集体,严格地说,大集体企业占用国营企业的财产,也算是挖国家墙脚的行为。”

党委书记邹世成也点点头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这说明小林的思想觉悟是非常高的,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朱铁军道:“这个问题,可没那么简单。关于这件事,我和小林曾经谈过的,所以知道他的心思可不只是这一点点。”

“怎么,他还有别的什么想法?”陈伟国问道。

朱铁军道:“他现在和厂里结算得这样清楚,是抱着亲兄弟、明算帐的想法的。回味书库他现在不占厂里的便宜,以后厂里也别想点他的便宜。这个小年轻,帐算得清楚得很呢。”

陈伟国不以为然:“这就是小林想得太多了,毕竟还是年轻嘛。咱们这么大一个厂子,还会去算计他们几个待业青年的钱?他们不要占厂里的便宜,我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劳动服务公司到目前为止才挣了多少钱?”

蒋满庆答道:“毛利五万多吧,扣掉工资之类的,还有两万多利润。”

“看看,看看。”陈伟国道,“不过是两万多块钱的利润,咱们厂一年起码也是200多万的产值,谁把他那2万块钱看在眼里?”

朱铁军道:“大家别忘了,服务公司在小林手里,才不到半年时间。原来是一分钱也挣不到的,现在已经做下了七八万的产值,纯利润就有2万多了。我看,照他这个速度,过两三年,每年搞个几十万产值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利润没有十万,也得有八万了。”

“会有这么大的利?”邹世成有些意外,十万的利润,也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事情了。

“当初小林和厂里签的承包协议,是不是说到利润部分他要分成的?”梁广平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

蒋满庆道:“是这样的。当时签的协议是说,他承包的目标是使劳动服务公司自负盈亏,如果达不到,他在厂里的奖金全部取消。如果有盈利,两万块钱以内的部分,他分文不得。超出两万块钱的部分,他拿50作为承包费。”

“这么高的比例?”邹世成问道。

“这个也是厂务会讨论通过的。回味书库”朱铁军道,“主要是签这个协议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服务公司还能够盈利,当时觉得能够自负盈亏,就非常不错了。谁想到这个小林还真有点办法,居然能够做出这么大的盈利来。”

邹世成掰着手指头算道:“他今年才半年时间,就做到了两万多的利润。明年一年,他最起码能做到四万的利润,这样到年终的时候,他光拿承包费就要拿一万块了。这不符合政策吧?”

梁广平道:“这个也是咱们当初跟人家签的协议,国家也是提倡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嘛。在农村搞承包,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个人的。咱们工厂也应当是如此。我觉得,如果小林真的能够成为一个万元户,我们应当觉得高兴才是。”

听到梁广平为林振华说话,大家已经见惯不怪了。林振华刚回厂的时候,梁广平对他是意见最大的,但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至于原因嘛,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林振华自从结识了那位大款朋友之后,经常会从一些莫名其妙的渠道得到一些稀罕的工业品,他每次都会给各个厂领导送上一份。梁广平一向是拿人的手短,得了林振华的好处,替他说点好话,也是正常的。

蒋满庆说道:“其实,用不着等到明年。马上就到年底了,今年的承包费就该进行结算了。小林承诺的是一年两万块钱利润,现在半年时间,应当按一万块钱计算,服务公司的利润是两万多,扣掉一万,余下的也得让小林提取一半作为承包费才合理。”

“那就是五千块了?”邹世成问道。

“不止五千,要到七千左右。”朱铁军插话道,他一直都很关心林振华的动态,所以对于服务公司的利润了解得比较清楚。

“真要让他提走7000块钱?”陈伟国道,“这样搞,太惹眼了吧?就算轻化厅不过问,群众也不会答应的。”

“我也担心这一点。”蒋满庆道,“还好,小林还没有来说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朱铁军道:“小林的想法,他和我谈过,他说了,这些钱他一分都不拿。”

“有这样的事?”梁广平不敢相信,这可是整整七千块啊,即使是他这种拿80多块钱工资的领导,也要七八年时间才能挣到这么多钱,林振华居然分文不取?

朱铁军道:“没错,不过,小林说了,这笔钱在所有权上是属于他的。他打算把服务公司的利润拿出一部分来作为临时工们的奖金,大头留下来扩大再生产。他说,他的这笔承包费,作为个人投资投在服务公司,未来服务公司要计算他的股份。”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当资本家吗,按公私合营?”邹世成有点恼火了,如果林振华把钱拿走,他也只是考虑一下是否符合规定而已,但林振华要把钱留下来作为投资,这可就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了。

朱铁军道:“这个问题我不太清楚,咱们服务公司是大集体性质的,整个资产本来也就是属于全体劳动者集体所有的。现在大家一起劳动,创造的利润作为投入,那么就应当按大家投入的比例算成股份,小林个人想多投一些,不知道政策上是否允许。”

蒋满庆道:“我没看到相关的政策,主要是咱们的服务公司本来也没什么资产,就是一台制冰机,值不了几个钱。现在如果他们要把利润变成投资入股,未来资产就会不断增加,那个时候,的确是要考虑一下政策问题了,如果搞出一个资本家来,就不好了。”

朱铁军道:“我觉得,事情要一分为二地看。小林自愿把应得的分红拿出来投入生产,扩大集体的资产规模,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当鼓励。至于说成为新的资本家,我觉得我们的思想不用太僵化,现在中央不是鼓励多种经济形式并存吗,为什么那些刑满释放的小混混能够开个商店当个体户,我们自己的同志反而不能去搞经营?未来如果先富起来的都是一些思想品质不好的人,那我们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邹世成道:“可是,小林毕竟还是工厂的正式职工,而且还是以工代干的干部。这样身兼两职,又是工人,又是资本家,总不太好吧?而且,他还是个预备党员,怎么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资本家了?”

陈伟国插话道:“老邹,老朱,我觉得这件事咱们这样讨论也不会有结果。劳动服务公司愿意扩大再生产,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当。至于说小林的承包费投入再生产的问题,我们最好听一下上级领导的意思,看看政策是怎么样的。这样大的事情,咱们厂里自己也做不了主。”

“我赞成老陈的意见。”梁广平举手道,“小林的承包费不拿出来,反而更好。万一国家的政策不允许,投资形成的设备还在这里,大家都不会犯错误。如果他拿走了,拿去吃喝玩乐了,万一国家追究下来,他归还不起,那可是要坐牢的。”

陈伟国道:“那就这么办吧,老蒋,你让财务科核算一下,看看小林应得的承包费有多少钱,记一个帐。如果国家政策允许,未来就按这笔帐计算他的股份。如果国家不允许,咱们再从厂里列一个项目,给小林发一笔奖金,补偿他一下就可以了。”

“这件事,大家都不要外传了,万一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邹世成严肃地提醒道。

精彩开始._(拼音).

在厂领导们算计着林振华兜里的钱的时候,林振华却正在陆家巷兰武峰的家里,看望受伤的兰武峰。回味书库._(拼音).

头一天,兰武峰到邻县去推销小商品,回来的路上遇到车匪路霸抢钱,他为了保护兜里的几百块钱,和几个混混打了一架,身上青青紫紫地伤了十几处,腿上还被划了一道口子。

“你看这一身,怎么会打成这样?”兰大妈拿着蘸了跌打药水的棉花,一边为儿子擦着伤口,一边眼泪汪汪地念叨着。

“妈,没事的,我在云南跟人打架的时候,我比这伤得更厉害的时候还有呢。”兰武峰非常不满于母亲的唠叨,觉得这让他在林振华面前失了面子。

兰大妈恼道:“你在云南跟人打架,回来怎么从来也没说过啊?”

“伤都好了,还说什么?”

“你怎么总改不了爱打架的坏毛病呢?都快20岁的人,还不让我省心。”

“妈,这一次我可不是爱打架,我这怎么也算是保护国家财产吧?如果我不跟他们打,这几百块钱就让他们抢走了。”

林振华道:“峰子,我倒宁可这几百块钱被抢走,也不希望你被伤着。”

“林哥,我受点伤算什么,这些钱可是咱们大家的,我就算死也不能让别人抢去。”

“现在社会风气怎么会这么坏?”林振华皱着眉头问道。回味书库

熊立军在一旁答道:“到处都一样,待业青年多了,成天闲着没事,又没钱,所以干什么的都有。胆子小的就是赌博、偷东西,胆子大的就直接去抢了。公路上的班车是他们抢得最多的,车上的人互相都不认识,也不敢反抗,他们抢了就跑,警察也没办法。”

兰武峰道:“其实,如果不是林哥拉我一把,估计我现在也干这个了。”

林振华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就别总往外县跑了,就守着丰华县的市场就好了。”

熊立军道:“小林,你不知道,咱们欣欣商店,也就是刚开始几个月比较火,这几个月就越来越不行了,商店的销售额,一个月才万把块,我背着包在县里各个单位推销,也卖不出几千块,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要关门了。”

“嗯,这就是市场饱和了吧。”林振华道,“我们抢了一个先机,当时大家都没见过洋货,咱们弄进来,大家都感兴趣,买的就多。现在大家已经见惯了,不再觉得新鲜了,销售量自然就下来了。丰华虽然是个大县,毕竟购买力还是有限的。”

熊立军道:“我也知道是这样,所以我和峰子商量,带着货到周围几个县去推销。咱们的货色比较齐全,周围几个县的个体户有些进不到这样的货。我们直接批发给他们,他们再卖给老百姓。这样跑了一段时间,收入还可以。”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你们跑来跑去,估计小混混们也认识你们了,知道你们身上有钱。万一未来专门盯着你们抢,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过了,我卖货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单位车队里的人,我让他们有到外县出车的机会,就叫上我。回味书库我带一批货坐他们的车过去,再带着钱坐他们的车回来,中间给他们司机一两包烟就可以了。这样就比较安全了。”熊立军道。

“老熊,你可真有一套。”林振华赞道。

“没办法啊,要挣钱,要娶媳妇,可不就得多动脑子吗?”

“怎么,有对象了?”林振华好奇地问道。

“刚谈了一个。”熊立军不好意思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哪的呀?”

“送变电建设公司的,是个坐办公室的,她父母也是送变电的,她爸是个中层干部。”熊立军汇报道。

“不错呀,怎么认识的?”林振华来了八卦精神,对于熊立军能找到女友,他很是高兴,他本来还担心熊立军辞了公职之后,谈不上对象的。

熊立军道:“我到送变电去推销计算器,她让我教她怎么用,一来二去就这样认识了。”

兰武峰揭发道:“林哥,你可别听他的,明明是他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天天往人家那里跑,都说有新产品,让人家试用。”

“还说我呢,你不是一样吗?”熊立军反戈一击。

“嗯?”林振华扭头看着兰武峰,“怎么,你也搞了一个?”

“没有没有。”兰武峰赶紧否认,幸好,这会兰大妈已经出门买菜去了,没有旁听他们的对话,否则,如果让她知道儿子在搞对象,还不得立马就揪着儿子的耳朵让他把姑娘带回来见见。

“我这才真是八字没一撇呢。”兰武峰解释道,“人家只是往店里多跑了几次,老熊就胡说八道了。”

“怎么回事?”林振华问熊立军道。

熊立军来了精神:“那姑娘,长得可真是太漂亮了,我那位跟她一比,简直就是个黄脸婆。那姑娘在商业局工作,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峰子对上眼了,好家伙,没事就跑过来,说是来店里听歌。你问问峰子看,这几次我去广州进货,峰子非得逼着我给他买磁带,什么李谷一、苏小明,还有什么鬼人的。”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林振华问兰武峰道。

“她叫安雁,和我同岁。”兰武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底已经被熊立军给揭开了,他也不便于再瞒着林振华了。

“她父母是干什么的?”

“她爸是咱们县的副县长。”兰武峰道,“其实我跟安雁过去就认识,读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前后桌。后来我去插队,她留城进了商业局。”

“还是个高干子女,那你们的事情,她父母会同意吗?”

兰武峰大窘:“林哥,你别听老熊的,我们还没到这一步呢。也就是在一起玩玩而已,她喜欢听歌,我这边不是有老熊经常跑广州吗,能够买到一些新带子,所以她就经常来了。我们在一起,除了聊过去的同学,还听听歌,也没谈别的。”

林振华道:“你要抓点紧,遇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不容易,如果觉得合适,就想办法说服她的父母,尽快把关系定下来。我担心你这个个体户的身份,她家作为干部家庭,不一定能够接受。不过,如果你把自己的气质弄好一点,每次上门的时候多拎点东西,说不定泰山泰水的也会喜欢的。”

兰武峰赶紧打岔:“林哥,这事还早呢。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电子打靶器,弄好没有?你去给公安厅调试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呀,我从小就喜欢玩枪,可是从来也没打过真的。”

林振华道:“已经弄好了,我这两天就得去了,你这个样子,能起得来吗?”

“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兰武峰腾地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了,“林哥,你看,我随时可以跟你走。”

“好啊,到时候我叫你。”林振华道,他转头问熊立军:“老熊,你呢,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那可是我们汉华实业的产品。”

熊立军道:“算了吧,我对打打杀杀的东西不感兴趣。我那口子在杂志上看中了一套组合柜,我还得陪着她去找个木工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做出来。她说了,等组合柜做好,就可以办事了。对了,小林,你和胡杨关系好,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做,钱不是问题。”

“你拉倒吧。”林振华抬脚踹了他一下,“老胡可不屑于给你干这个。”更多精彩请关注,.

林振华的穿越,正在悄然地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回味书库(搜狐书库)(成都:)正如一句用得很俗的话说的,蝴蝶无意之中扇动一下翅膀,便导致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雨。

如果没有林振华,兰武峰现在也许还在继续当着小偷,三天两头地被派出所传唤,把挨打挨骂当成家常便饭。现如今,他已经拥有了两三万元的身家,在小县城里隐隐是个有钱人了。小学时候就曾经有过借橡皮之谊的女孩子,现在又开始偷偷摸摸地跑来和他约会,虽然双方的关系还仅限于小心翼翼地拉拉手,但这已经足以让兰武峰幸福到眩晕了。

熊立军也是一个被改变了命运的人。他家是农村的,一个当了点小官的远房亲戚因为小时候受到他家的帮助,出于感恩的想法,给他弄了一个国营企业的饭碗。然而,他对于这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完全相同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兴趣,学习技术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结果,他便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搬运工。

如果没有林振华,熊立军也许就只能在搬运工的这个岗位上一直干下去了,以他的收入和家庭背景,恐怕也只能在乡下娶一个老婆,然后成为无数生活窘迫的单职工家庭中的一员。

然而,命运在林振华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改变了。熊立军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国企职工身份,成为一名人们面上不屑、暗中嫉妒的个体户。大半年的时间,他从欣欣商店得到了三四万块钱的分红,家里已经开始准备盖房了,漂亮的女友现在也正挎着他手臂,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搞一个什么样的结婚仪式。

现在,唯一让他苦恼的,就是结婚那天能不能借到厂里最新的那辆北京吉普,女友已经说了,如果结婚的时候没有小车子坐,那简直是太掉面子了。回味书库

得提前去给厂办公室主任孔海江送点东西,让他务必在那一天把吉普车留下来。熊立军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

命运改变最大的,莫过于妹妹林芳华,从全班垫底的位置,一跃成为全班第一、年级第三的黑马,林芳华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林芳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跳到这样高的一个位置上来,那些排名在她后面的同学,过去都是她觉得可望而不可及的牛人,而现在,她居然可以俯视他们了。{}

她清晰地记得,哥哥在当兵回来的第一天,就曾经跟她许诺过,说辅导她一年时间,可以让她至少考到全年级前三的水平。当时,她觉得这完全就是哥哥的吹牛,谁知,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竟然真地做到了。

除了学习成绩上的突飞猛进之外,生活上的改变也让林芳华觉得像是做梦。原先,由于父母不在了,她和哥哥只能靠厂里的少许抚恤金生活,虽然吃饭不是问题,但任何一点奢侈的消费都不敢企望。在乡下的爷爷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偶尔还会瞒着叔叔偷偷地接济他们兄妹一点点,但爷爷奶奶去世之后,这些接济也没有了。她记得,有一年过年,魏素萍替她扯了几尺花布,做了一件新棉袄,让她高兴了大半年的时间。

自从哥哥当兵回来以后,生活几乎都在发生变化。哥哥想方设法地去挣钱,然后把这些钱毫不吝惜地用在她的身上。与班上的其他同学相比,林芳华觉得自己是最受宠的,哥哥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叫作“穷养儿子富养女儿”,她偷偷问过其他的女生,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听父母讲过类似的话。

有一次,一位要好的闺密拿了一本杂志给她看,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外国女孩腰里别着一个Walkman,头戴着耳机,做出陶醉的样子。回味书库闺密说:“如果我爸妈能给我买一个Walkman,他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林芳华在心里憋着不敢说话,因为她就有一个这样的Walkman,哥哥说过,这也许是整个江南省唯一的一个。那一刻,她很想对那闺密说:我哥哥给我买了一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愿意为我哥哥做任何事情。

林芳华知道,哥哥现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甚至于家务活,哥哥都尽量地包了下来,目的就是让她安心复习,准备高考。她知道,哥哥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她考上全中国最好的大学,她必须要做到这一点,她不能让哥哥失望。

林振华的辅导,仅仅是林芳华成绩提升的外因而已,她自己的拼搏,也是非常重要的内因。

在整个班上,林芳华可以算是学习最努力的一个。哥哥给她制订的学习方案,她做得不折不扣。哥哥曾经有一次跟她开玩笑,说让她拿着自己的书去和其他同学的书对比,看看谁的书侧面翻得最黑。她真的偷偷去比了一次,然后非常自豪地发现,她的书是侧面翻得最黑的。哥哥说了,书页的痕迹颜色深度,与高考成绩成正比。

不过,林芳华也发现,哥哥的这套理论完全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她在家里把哥哥当年读初中时候用过的课本也拿出来比了一下,发现那些课本几乎像是全新的,有些页面在印刷厂切页的时候没有切开,这么多年过来,居然还保持着出厂时的状态。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读书的哥哥,在指点她做解析几何、做三角函数的时候,几乎比丰华中学最牛最牛的数学老师还要熟练。这一切变化,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还有一个人,就不像前面那几位一样简单地觉得开心了,她的心思像是林振华某一次冒出来的一句歌词形容的那般:东边日出西边雨,一半是晴朗,一半是多云。这个人,自然就是杨欣。

杨欣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熟练的数控机床操作工,只要假以时日,她肯定能够成为一名技术骨干,这在厂子里将会是非常有地位的,收入也会非常不错。

厂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杨欣在和林振华处对象,因为她没事就往林振华家里跑,帮着林振华做家务。对此,杨春山夫妇俩也只是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出轨,但没有加以限制。

林振华时不时地会给她一些钱,让她拿回去补贴家用。她一开始还坚决地拒绝,但架不住林振华硬往她的兜里塞。塞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徒劳地抵抗了,只是心里甜蜜蜜地。她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样文绉绉的话,但她能感觉到,林振华对她有着一份浓浓的情谊,这种情谊让她深陷在恋爱的幸福之中。

让杨欣觉得不安的事情,是林振华太过于能干了。林振华最初被分配当搬运工的时候,她还想过要如何拉他一把,有一种美女救英雄的悲壮心态。而随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林振华所散发出来的“王八之气”,简直让她觉得眼花缭乱。

林振华一开始所显露出来的,是让人吃惊的铣工技术和电焊技术,接着又设计出了滚齿机和埋弧焊机,成为全厂瞩目的技术骨干。再往下,他不知怎么,竟然说服了美国人送给厂里一台数控机床,而他自己对于数控机床的操作也像是与生俱来的那样熟练。所有这一切留给人们的震撼还未过去,林振华又承包了劳动服务公司,而且奇迹般地让这个原先只能当寄生虫的大集体企业成为了一个盈利大户。

杨欣也有一些要好的女伴,她们纷纷警告杨欣,像林振华这样优秀的小伙子,必然是众多姑娘们争相竞钓的金龟婿,她杨欣如果再不上紧,林振华说不定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有一位女伴最为夸张,她偷偷地给杨欣出主意说,最好是找个机会,主动让林振华给“睡”了,这样他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了。这种简单而有效方法,从古到今,都不乏大胆的尝试者,即使在那个思想相对封闭的年代里,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杨欣当然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拴住林振华,一方面是她没有这样大胆,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她越来越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自己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的临时工,而林振华虽然学历也不高,但本领非凡,已经是以工代干的技术科副科长了。长相方面,虽然年轻人们私下里把她列为全厂排名靠前的几个姑娘之一,但她始终不敢确信自己在林振华的眼睛里是否达到了西施的标准。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杨欣心里有了事情,便一天比一天地更注意装饰自己了。林振华给她的钱,她除了交一部分给父母之外,还能够留下一点,她便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了各种新出的护肤品、化妆品、发带、凉鞋,她还经常去研究《大众电影》杂志里那些女明星的装束,尽自己的能力模仿着她们。

除了容貌上的修饰之外,杨欣还急于要在知识上与林振华缩小差距。她从积着灰土的箱子里翻出了自己旧日的课本,开始偷偷地复习,准备考电视大学或者函授大学。不过,这一努力给她带来的只是沮丧和自卑,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幸福着和忐忑着的人们,都在努力地向前跑,他们都知道一点,生活正在改变着自己,自己也能够改变生活。他们和80年代初的所有中国人一样,心中也许还有迷惘,但眼睛里已经看到了远处希望的火光。

没错,这是一个充满着迷惘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洋溢着希望的时代。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南郊的梅岭山中,绿树掩映之下,是一处宽阔的训练场,这是省公安厅的警察训练中心所在地。回味书库[本书由Wan书吧更新]今天,由汉华实业公司专门为训练中心量身定做的电子报靶器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这套电子报靶器,是由卫景文精心设计出来的,中央控制电路,使用了一枚z80芯片,能够同时管理16个电子靶的报靶电路。传统的射击训练,需要由专门的报靶员来进行报靶,不但费时费力,而且还有一些安全隐患。卫景文设计的这个系统,是把靶子上的各个部位分别接上传感器,哪个部位被打中,就会产生出一个电信号,各种信号经过模数转换,传到z80芯片进行处理,再通过灯光信号显示出射击的成绩。

除了传统的报靶功能外,卫景文还在林振华的启发下,别出心裁地加上射击指导的功能,比如说能够报出弹着点偏离靶心的程度,同样通过某种灯光信号提示给射击者,以便于其纠正射击动作。

林振华拿到设计图纸后,借着去给公安厅训练中心安装航空圈和攀援架的机会,向训练中心的主任、大队长韩涛推销了一番。韩涛被林振华忽悠得心动不已,当即拉着他去找作训处的处长,然后又找来行政处的高树远处长,一番讨论之后,高树远和林振华又签了一个合同,由汉华实业公司给训练中心建设这样一套射击训练系统,合同金额12000元。

这是科技转化为金钱的又一成功范例,事实上,这套系统的硬件部分根本不值多少钱,16个靶标,一面是导电的金属件,另一面是用于缓冲子弹冲击力的木头,加上支架等等,连1000块钱都用不了。而控制电路里除了一枚25美元的z80芯片以及几十美元的存储器等部件之外,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在每个射击靶位的旁边,有一个给射击者自己查看成绩用的小型液晶显示屏,那是从计算器上拆下来的。为了这16个显示屏,林振华从欣欣商店按成本价采购了16个计算器,总计80块钱。

整套设备全部造好之后,林振华让毕敏核算了一下,包括人工成本在内,这套射击训练系统造价不到2000元,汉华实业净赚了一万块。

调试这天,林振华带来了卫景文、褚红阳、彭少哲以及几名工人,此外还有跑来过枪瘾的兰武峰。回味书库一群身着警服的警察也在一旁兴奋地围观着,等着看这套现代化设备落成的场面。

“小林,电路已经全部接好了,可以试车了。”卫景文走到林振华身边,对他说道。

林振华向韩涛做了个手势:“韩大队长,你来剪彩吧。”

韩涛欣然答应,他提起一支56式半自动步枪,走到射击位置。射击位置上值勤的警察按着习惯吹了两声口哨,又挥起小红旗晃了几下,靶区没什么反应。韩涛笑对他说道:“有了自动报靶器,估计你该失业了。”

那警察也笑道:“失业了更好,我早就想到下面的警队去了。”

“怎么样,可以射击了吗?”

“可以了,韩大队长。”

韩涛端起枪,以立姿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对面传来嘀嘀的提示声,然后几盏信号灯亮了起来。林振华笑道:“不愧是大队长,十环。”

韩涛也得意地笑起来,他端着枪,抨抨抨接连又是几枪,对面的灯一明一灭,翻来覆去,总是同一个信号。

“小林,咱们的信号不是出错了吧?”卫景文站在一边,担心地说道。其实,这套系统已经是经过反复调试的,不可能出错,但卫景文关心则乱,看到信号始终只是同一组,就难免有些忐忑了。

林振华安慰他道:“卫老师,没事的,这是韩大队长的枪法太好了,一出手就是十环,所以回回都一样了。”

韩涛打了几枪,扭头看看林振华,笑着问道:“林经理,听说你是退伍兵,要不要也来打几枪?”

林振华问道:“倒是想过过瘾,不知道是不是符合规定。”

韩涛道:“有什么规定,在这里,我就是规定。测试装备嘛,打几枪怕啥。”

林振华脱掉外衣,交给身边的彭少哲拿着,自己走下场地,来到韩涛的身边。回味书库韩涛把枪交给他,林振华接过枪,身体里原来的那个灵魂苏醒过来,他只觉得这杆枪拿在手上是那样的自如。韩涛把一排子弹交给林振华,林振华熟练地装上,同样以立姿瞄准,对着前面的靶标扣动扳机。

“抨!”

“好!十环!”褚红阳站在后面大声地喊了起来。

“抨!”

“好……九环!”褚红阳的声音弱了几度,虽说九环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但人家韩大队长是枪枪十环,林振华来一个九环,毕竟有些没面子了。

林振华回头向众人一笑,抬手又是一枪。

“唉,八环!”

“糟糕,七环!”

“怎么,六环!”

“五环!”

打到这里,大家都看出林振华的用意了,他并不是在追求打中十环的位置,而是在逐个地测试各个位置的报靶信号。一旦有了预期,大家又兴奋起来,跟着一起大声地报着信号的含义:

“四环!”

“三环!”

“两环!”

“一环!成功了!”

堪堪十发子弹打完,林振华把各个灯号都试了一遍,他把打空了弹仓的步枪交给韩涛,笑道:“韩大队长,测试完毕,信号无误。”

“林经理,枪法真不错,佩服佩服!”韩涛接过枪,向林振华翘起了大拇指。大家都玩枪的人,枪法好,自然就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

“过奖过奖,好长时间不玩枪了,有些生了。”林振华答道,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的,自己的前身在部队的时候应当还是比较刻苦的,留下了如此好的枪法,让他很有面子。

韩涛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几发?”

林振华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人,说道:“韩大队长,如果不违反规定的话,我想让我带来的这些工人师傅们也打几发,他们可都眼馋半天了。”

“完全可以,测试嘛,光试一个靶子哪够?”韩涛说道。林振华给他设计了这样好的一套训练器材,他正高兴着呢,打几发子弹的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大事,对于他这个训练中心主任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那谁,去拿几支枪过来,让工人师傅们都过过瘾。”韩涛向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太棒了!”兰武峰带头欢呼起来。彭少哲、褚红阳以及其他的青工也都是枪迷,长这么大,也就是摸过厂里基干民兵的枪,但打枪的机会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当年的孩子都是看着打仗电影长大的,可以说没一个不喜欢玩枪,听说有射击的机会,怎能不让他们喜出望外。

警察们取来了几支枪,带着工人们来到射击阵地,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装子弹,如何端枪瞄准,如何射击。工人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枪打得乱七八糟,不过,倒是把林振华没来得及测试的校正系统给测了一遍,对面的信号灯不断闪烁着提示信号:偏左!偏右……

“卫老师,您不去打几枪?”林振华走到卫景文身边问道。

卫景文摇摇头:“不用了,我早过了有枪瘾的岁数了。我读大学的时候,别说步枪,歼击机上的机关炮我都打过。”

韩涛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不由得好生惊讶:“卫老师是什么学校毕业的,竟然有机会开机关炮?”

林振华郑重地介绍道:“卫老师是我们公司的电子系统总工程师,他是北航电子工程系毕业的,62年毕业的大学生。这次你们的这套系统,电子部分全部是卫老师设计的。”

“难怪难怪。”韩涛连声说道,“这套设备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真要好好感谢卫老师。”

卫景文也是满脸兴奋:“你们如果觉得这套设备好,那我就放心了。想不到我还能用自己的专业为国家做点事情。不过,你可别谢我,要谢,就谢小林吧,是他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的。”

“卫老师,您以后可得多想着我们点,给我们再开发出一些新的装备,这也算是国防现代化吧?”

“一定的,一定的。”卫景文高兴地说道。

三个人正聊着,那边的射击已经结束了。训练中心果然财大气粗,让每个人都打了几十发子弹,算是足足地过了一回瘾。大家也没法再打下去了,因为每个人的肩膀都被枪的后座力撞得红肿起来,不过,所有的人都是笑逐颜开,像是过节一般。

“怎么样,都过瘾了吧?”韩涛呵呵笑着问大家道。

“过瘾了!”众人一齐喊道。

“没过瘾呢!”这是兰武峰的声音,这些人里面,数他的枪瘾最重。

韩涛道:“没过瘾没关系,改天想打枪了,尽管来找我。走,咱们吃饭去,不过,事先说明,我们的食堂条件一般,公安系统穷得很,请不起大家喝酒了。”

“哪能让韩大队长请客,今天这顿饭,谁也别跟我抢,我喝酒。”兰武峰大声地说道。其实,这句话本来是林振华想说的,谁知竟让兰武峰抢了先。

“也好吧,那就让峰子请客吧。”林振华道,他知道兰武峰这半年多前后分到了一两万元的分红,请一顿饭应当是没问题。他转头对韩涛说:“韩大队长,你们这边上有没有好一点的馆子?”

韩涛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倒是有一家,私人开的饭馆,店面很简陋,几个菜炒得还可以……不过,你们是客,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

林振华道:“客不客的,你们请我们过了枪瘾,同志们还义务当了大家的射击教员,大家请一顿谢师酒,也是应当的嘛。”

“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韩涛半推半就地说道。

当年的餐饮业远没有后世那样发达,韩涛说的那家馆子,离着训练场还有几里地,但已经算是最近的一家了。回味书库[WWW。sHu]林振华等人运器材过来,开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这会正好可以作为代步工具。工人和警察们一起爬上了车斗,林振华把驾驶室里的两个位置让给了卫景文和韩涛,自己也和大家一起挤在车斗里。

几里地的路程,卡车一会就开到了。这是一套南方很常见的民居,屋子很大,四面都有门,两边各有三个房间,中间是堂屋和天井。在屋子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写着“为民饭店”的字样。

虽然是吃饭的时间,但饭馆里并没有什么人,饭馆的老板正坐在门口发呆,猛然看到来了一卡车的人,第一个反应就吓得两腿发软。边上公安训练中心的警察偶尔也会来吃饭,但这样开着卡车轰轰烈烈过来吃饭的时候可不常有,换了谁都会觉得来者不善。

“老杜,来客人了。”韩涛从驾驶室里出来,对饭馆老板喊道。

“哦,是韩大队长啊。”杜老板这才回过神来,满脸堆笑地对韩涛打着招呼,“怎么,今天有客人啊?”

“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汉华实业公司的林经理。”韩涛把林振华拉过来,向杜老板做了个介绍,然后说道:“今天呢,是林经理过来给我们安装设备,然后说一起吃个便饭。林经理很客气,非要说由他请客,这不就到你这来吗?杜老板,我可跟你说,你随便搞几个菜就好了,可不许搞得太贵了。”

林振华呵呵一笑,把兰武峰推到前排,说道:“韩大队长说错了,今天是我们兰老板请客。兰老板是我的朋友,今天跟我们一起来叨扰韩大队长了,他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这顿饭,理应他请。”

兰武峰跟熊立军在一起混了大半年,多少也有了些待人接物的本事,他对杜老板说道:“杜老板是吧,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就是林哥的小弟。今天到你这吃饭,是为了敬韩大队长和各位警察大哥,你有什么好菜,都给我上,酒必须是最好的,四特有没有?如果各位大哥没有吃好,我可不掏钱。回味书库”

“没问题,你到梅岭这一片打听打听,谁家的菜有我老杜的做得好。”杜老板听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不由大喜。能够一张口就要上四特酒的,肯定是兜里有钱的主,换了其他人,充其量只会点诸如“李渡高粱”之类的当地二等名酒。

工人和警察们乌泱乌泱地进了屋,坐了满满两桌。老板、老板娘和帮工的不知什么人全都忙活起来,有的忙着给客人们倒水、拿瓜子,有的忙着杀鸡剖鱼,还有一个半大小子骑着一辆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飞鸽载重车飞驰而去,据说是到公社的供销社买酒去了。

大家聊着天的工夫,酒菜都已经齐备了,乡下地方的好饭好菜,也不外乎就是鸡鸭鱼肉四大件。八斤一个的蹄膀,每桌上了一个,焦黄的猪皮下面是颤颤巍巍的肥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开工吧。”林振华举着筷子号召道,这话本来应当是兰武峰说的,不过林振华也知道,兰武峰不擅长这个。

“谢谢林经理,谢谢兰老板。”韩涛举着酒杯子说道。

“韩大队长,你可别叫我兰老板,你还是像林哥一样,叫我峰子吧。”兰武峰连忙说道。

林振华笑着补充道:“峰子一贯比较低调,不过,他这个峰,是山峰的峰,可不是发疯的疯哦。”

“呵呵,好,那就叫峰子吧。”韩涛答道,“感谢峰子请我们吃这么丰盛的一顿饭,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了。”

“不敢,不敢。”兰武峰道,说着也赶紧陪着一起把酒干了。

“刚才就是你一个人说没过瘾吧?”韩涛对兰武峰说,“以后,想打枪就来找我,我们警察穷得很,不过子弹有的是,够你打。”

“那我就提前感谢韩大队长了。”兰武峰高兴地说道。

接下来,大家便顾不上说话了,都忙着大块吃肉。忙忙碌碌地吃了一阵之后,众人的胃里填够了东西,这才重新活跃进来,一个个重新端起杯,互相以各种理由敬起酒来。回味书库

“林经理,让你笑话了。”韩涛看看自己的手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振华说道:“我这些兵,都是搞训练的,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大。不瞒你说,大家平时难得这样吃一回,峰子这一顿,能顶大家几个月的消耗呢。”

林振华好奇地问道:“怎么,你们收入很低吗?”

“当然低。”韩涛叹道,“我们这是训练中心,没什么外勤任务,所以没有补贴。光靠几个死工资,够干什么用的?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负担重得很呢。”

“我们韩大队长最困难了。”一名警察插话道,“韩大队长父母身体都不好,爱人原来在一个大集体单位,现在单位也办不下去了,在家呆着。全家就靠韩大队长一个人挣钱呢。”

“我一直申请离开训练中心,到下面哪个公安局去,厅里不放我。”韩涛摆摆手说道。

“那,嫂子现在就在家呆着,也没干点啥?”林振华问道,他说的嫂子,自然是指韩涛的妻子,这种叫法在部队里是很流行的,如果是在工厂,就该说师母如何如何了。

韩涛道:“她倒是弄了个个体户的执照,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子,可是一个月满打满算,挣不到20块钱,够干嘛的。”

“嫂子卖的是什么东西?”兰武峰也问道,关于做生意,他现在是比较有心得体会的。

韩涛道:“也就是卖点针头线脑什么的,其实有些人也是看着我的面子,专门去照顾她的生意。要不,她一个月连这十几块钱都挣不到。”

“怎么不卖点电子表之类的东西,那个利润比较大一些?”兰武峰继续问道。

“从哪能进货呀。”韩涛道,“我倒是知道南都有卖这些东西的,挣钱的确不少。可是人家都是从广州进货的,在南都哪能批发到?”

林振华看看兰武峰,然后笑道:“韩大队长,你知道峰子是干什么的吗?”

韩涛道:“不知道,我正想问呢,他好像不是你们汉华实业公司的。”

林振华道:“峰子的确不是我公司的人,他是我朋友,他就是卖电子表的,他的货,都是从广州进的。”

“是吗?”韩涛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兰武峰马上把话头接了过来:“林哥说的没错。韩大队长,要不这样吧,回头你带我去见一下嫂子,我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愿意卖这些货,我去进货的时候,帮她带一些过来就是了,很方便的。”

“那可太感谢了。”韩涛大喜,“不过,峰子,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去广州进货的车费,我出一半。”

林振华摆摆手:“韩大队长,这样说就见外了。峰子本来也要跑广州的,只是多背一点东西而已,怎么好意思让你出一份钱?这事我替峰子做主了,峰子,你明天从丰华带些货过来,放到嫂子这里试卖,卖出去了就按你的进货价结算,卖不出去,你再拿回去就是了。”

“没问题。”兰武峰爽快地答应道。

“这太不好意思了。”韩涛局促不安地说道,林振华的意思,就是由兰武峰直接把商品赊给他妻子销售,万一卖不出去,还要全部收回,这样的好事,简直就是天上往下掉的馅饼了。

兰武峰道:“韩大队长,这不算什么,谁还没个为难事的,这些事,对于我来说也就是随随便便的事。你实在过意不去,改天我上你那多打几回枪就行了。”

韩涛咧着嘴苦笑道:“这倒让我为难了。实不相瞒,如果没这件事,你要上我那打枪,我找个由头就让你打了。可以现在这样,倒显得我拿公家的东西,还私人的人情,我觉得有点不太合适了。”

兰武峰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一时竟给憋住了。

“韩大队长,你别想太多了,这两件事挨不上。”边上的警察赶紧劝解,生怕这样一来,把韩涛妻子的事情给耽误了。

林振华试探着问道:“韩大队长,我看峰子是真的喜欢打枪。我想了一下,总是在你这里让你违反规定,也不合适,你们有没有收费打枪的服务,打一枪多少钱,我看,让峰子交钱就是了。”

“对啊,我可以交钱啊。”兰武峰说道。

“这可没有这样的制度,哪有交钱就能打枪的道理。”韩涛苦恼地说道。

边上的警察说道:“怎么没有了,韩大队长,咱们平时接待民兵训练,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们交场地使用费和子弹费,我们收的钱全部上交,这可不违反规定。咱们等哪次有民兵训练的时候,让兰同志一块参加,他的那部分子弹费,由他自己出,这就不违反规定了。”

“这种情况倒是有……嗯,这样也行吧,峰子,你看,这规定,实在没办法。”韩涛抱歉地对兰武峰说道。

兰武峰问道:“完全没问题啊,我就是喜欢玩枪,我完全可以交钱的。对了,韩大队长,这钱是怎么算的,一颗子弹几块钱?”

“哪要几块钱啊。”韩涛道,“按照规定,一颗子弹是5分钱,像你们今天这样,每人打了50发,就是两块五了,你看能不能承受?”

“完全可以啊。”兰武峰大喜,如果放在过去,两块五毛钱的确能够让他肉疼一阵,可是现在,卖一块电子表挣的钱,就够打一下午的枪了,多便宜啊。

“好吧,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韩涛解决了公私分明的问题,心里倍感轻松,他举起酒杯道:“峰子,你嫂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这里先替她谢过你了。”

“不敢不敢,韩大队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吧,峰子,你也别总叫我大队长了,我托个大,你就称我一句韩哥吧。”

“韩哥!”

“来,峰子,咱哥俩喝一个。”

1981年春节前夕,林振华家迎来了两件喜事。回味书库[WWW。WanBa]

首先是妹妹林芳华在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一举夺得了全年级第一的桂冠,这也就相当于是全县的第一名了,因为其他几所高中的学生成绩根本无法与县一中相比。比照去年的高考录取情况,丰华县的第一名铁定能够上全国顶尖的大学了。

这个消息传来,汉华厂全厂轰动,其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了林振华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以及给全体临时工发大额奖金。要知道,汉华厂的子弟在县中的学习成绩之差,是已经达到感天动地的程度的,传说汉华厂子弟要想跳出汉华厂,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当兵,二是搞体育,因为体育生基本上是可以不看成绩的。现在,汉华厂终于也扬眉吐气地拥有能考到全县第一名的子弟了。

林家兄妹全都脱颖而出,引发了汉华厂无数的八卦传言。有一位与林家的祖籍离得比较近的工人,甚至于专门跑到林振华的老家去看了看他父母坟头,甚至于连他爷爷坟头也一并看了一遍,然后回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大家,说林家的坟头上的确是有异象了。经他这样一提醒,林振华也想起该回去给父母和祖先扫墓了,于是带着妹妹回去了一次,这些细节也就不必详述了。

林家的第二件喜事,则是厂里以奖励有贡献人才的名义,把新建成的住宅楼中的一套两居室分给了林振华。这幢住宅楼,是汉华厂第一幢单元楼,采用了两室一厅,自带厨卫的户型设计,这在当年就属于豪宅了。全厂还没有第二幢这样的建筑,当时所有的工人住宅充其量有一个简易的厨房,卫生间是绝对不会有的。

给林振华分房这件事,也着实让厂领导们纠结了半天。这幢新建成的住宅楼,只有三层,三个单元,一共是18套房子,而厂里明确提出申请要房的家庭,有七八十户,此外还有一些自认为资格不够而没有申请的。林家原来的住房,就已经属于人均面积超过平均水平的,因为别人家两间平房要住四五口人,而林家只有两口人,如果再调整到两室一厅的单元房里去,简直就是逆天了。

然而,林振华一门心思想住进单元房,这一方面是为了让妹妹小芳提前感受一下现代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己的生活习惯,穿越过来以后,他最怀念的,就是在单元房里的家庭生活了。回味书库在林振华的强烈要求下,厂务会只好把给林振华分房的问题列入考虑之列,这也是为了实现当初朱铁军向林振华的承诺。凭心而论,这一年多来,林振华给厂里做的贡献,也的确是无人能比的,厂里如果不答应他这个要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就这样,林振华最终还是登上了住房分配榜,虽然分到的是顶层最边上的一套,属于西晒加顶晒合一的最差位置,但仍然让许多人眼红了许久。分房榜出来后,据说有几户没有分到房子的工人跑到厂长办公室去大闹了一场,其中表示最不能接受的一条就是给林振华分房的问题。对此,厂长只能是咬紧牙关,绝不松口,坚称重奖有突出贡献人员是国家提倡的政策,给林振华分房并不违反原则。

不过,对林振华表示不满的工人,在全厂只占少数。大批有待业青年子女的工厂,对于林振华是心存佩服加上心怀感激的,因为林振华不但让他们的孩子获得了较高的收入,还改变了孩子们的精神面貌,大多数的临时工已经不再成天打牌玩闹,而是自觉自愿地捧起了技工教材,没事就琢磨个什么机械制图之类的东西。在这些家长的眼里,林振华甚至是比厂长们还有权威的所在,试问,厂长分套房,谁会说什么?

搬家那天,整个劳动服务公司的青工都来帮忙了。林振华家的家具本来也不多,大家一人一件,就已经把家给搬过去了。林振华事先把APPLE电脑和收录机之类的大件都装箱封好了,所以大家也没发现。以林振华的想法,这些东西毕竟还是不让太多人注意到为好。

搬家的人都离开后,家里只剩下林家兄妹以及杨欣,在收拾整理各种东西。林振华是个小伙子,对于洗洗涮涮一类的事情,向来并不擅长,所以,收拾屋子的主要工作是由林芳华和杨欣来做的,林振华只是在需要出力的时候搭一把手而已。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了,林芳华里里外外地来回走着,怎么也看不够自己家的新居,她反反复复地问着林振华:“哥,咱们家现在算不算提前实现四化了?”

林振华笑道:“这才刚开始呢。回味书库”

“还要什么呀?你看,咱们家连电脑都有了。”

林振华指着屋子一样一样地给林芳华算着:“你看,咱们得有冰箱、彩电,天气热了,需要有空调……好吧好吧,就算我奢侈,最起码,要有吊扇吧?厨房也不像样子,需要有抽油烟机,有一体式的橱柜。卫生间要有抽水马桶,还要有电热水器……”

林芳华道:“得了得了,你跟美国人呆了几天,就学着人家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了。我看啊,你说的这些东西,咱们30年都不可能有。我倒觉得,咱们家最缺最缺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咱们家最缺的,是我的嫂子。”林芳华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一把把站在身边的杨欣推到了林振华的面前。

“小芳,别闹,别闹!”杨欣的脸红到脖根,她拼命挣扎着,想往后退,可是被林芳华死死地拉住了。

“杨欣,你别躲,今天让我哥说清楚。”林芳华道,她转向林振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问道:“哥,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去跟杨叔说你和杨欣的事情。”

“这个……”林振华没想到妹妹会突然来这一手,虽然过去兄妹俩谈这个话题也不止一次了,但这一次,似乎林芳华是有些当真了。

“快说!不许回避问题!”林芳华命令道。

“小芳,其实我和杨欣都还小呢,还不到谈这种事的时候吧?”

“小什么小,一过完年,杨欣就18岁了,你就20岁了,已经是法定婚龄了。杨欣天天跑来给你做饭,还帮你洗衣服,做家务,你今天必须有个说法。”

林振华大惑不解:“小芳,你今天是怎么啦?”

“等到高考完,我就要上大学走了,到时候,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我不放心。”林芳华有些黯然,“我一走,杨欣这样天天跑过来,算怎么回事呢?你不在乎名声,杨欣也能不在乎吗?”

“可是,这事的确是太急了……”林振华争辩道,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解释清楚这件事,在他心目中,20岁连谈恋爱都算太早了,哪有直接就谈婚论嫁的道理。可是,在当年,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20岁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现在全厂谁不知道杨欣天天粘着他林振华,如果没个名份,还真是会有嚼舌头的人。

杨欣听着两兄妹来回拌嘴,脸色由红渐渐转白,她用手捏着衣角,低着头小声地问道:“小华哥,你是不是一直嫌我学历太低。”

“嗯?”林振华正忙着做妹妹的工作,冷不丁听到杨欣插进话来,不由愣了一下。他迟疑片刻,答道:“杨欣,我可从来没这样说过呀。”

“你没说,可是我知道。”杨欣道,“你这么有本事,又懂技术,又懂英语,还会当领导,连胡师傅都说你有学问。可是我才是一个初中学历。”

“我也是初中学历啊。”林振华赶紧说道。

“可是你的本事,比人家大学生还强。”杨欣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林振华,她说到伤心之处,几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了地板上。

“杨欣,这不是问题。”林振华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找老婆,又不是选研究生导师,我要那么关心学历干什么?”

“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杨欣说着说着,开始出声地哭起来了,“我拼命在学数控机床,我还在复习功课,想去考电视大学,我就是想跟你的差距小一点。可是,可是,你现在越来越能干,我觉得我怎么都追不上你……”

“杨欣!”林振华从来没想到在杨欣心里竟然藏着这样深的一些想法,这一段时间,他忙着经营他的汉华实业,也忽略了杨欣的感情。听到杨欣这一番真情表白,他突然有一些感动,不由得伸出手,把杨欣的手紧紧地抓住了。

“你放开,你放开。”杨欣的手被林振华突然抓住,不由得一阵窘迫,她拼命地往回抽着自己的手,同时用哀求的口气让林振华放开。

林振华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没有放手,反而腾出一只手揽住了杨欣的肩膀,一把把她搂到了自己的胸前,让她的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肩膀上。

“哥……”林芳华意外地看到这儿童不宜的一幕,错愕片刻,连忙红着脸转过身去,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大喊:“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华哥,你松开我。”杨欣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内心却是一种惊喜和羞涩交织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的扭动显得那样无力,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在撒娇。

“杨欣,我决定了,今天晚上我就去跟咱爸提亲去。你看,咱们房也有了,等把小芳弄到大学去,你就来当女主人吧。”林振华大胆地表白道,既然已经到这个尺度了,再口花花地说点暧昧的话,就算不上个啥了。

“你没羞啊,什么就咱爸了!”杨欣抬起头来,含嗔带喜地对林振华抗议道。

“咱爸早就说了,我是他半个儿子。”

“我爸有亲儿子。”

“没事,改天把杨涛也弄去读大学,回头给二老养老送终的肯定是咱俩。”

“杨涛成绩不太好,你能不能指导一下他。”

“没问题啊,自家小舅子,有什么不行的。”

“他挺笨的……”

“喂喂喂!”林芳华实在无法忍受了,背对他们高喊起来:“你们还知不知道羞啊,我还在场呢!”

这一提醒,杨欣再也不好意思在林振华的胸前趴着了,她使劲地推开林振华,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振华倒是脸皮够厚,他冲杨欣眨了眨眼睛,说道:“对了,还忘了这里有个未成年人呢……”

林振华的表白,终于让林芳华和杨欣的心都放下了。回味书库[WWW。WAN]未来的姑嫂俩欢天喜地地手挽着手出去买回来一堆好菜,逼着林振华下厨献艺,然后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新房的客厅里,吃着乔迁之后的第一顿饭。

“小芳,你想好考什么大学没有?”杨欣开始履行嫂子的职责,关心起小姑子的前途来了。

“怎么,杨欣,你现在就急着赶我走了?”

“讨厌!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嗯……我还没想好呢,我现在这个成绩,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定住。如果能保持到高考,我们老师说,报中国科技大学也没问题。”

“胡闹,报什么科大!”林振华粗暴地打断了妹妹的话。

林芳华愕然问道:“科大不好吗?科大的招分最高了,我还怕考不上呢。”

林振华道:“以你的成绩,肯定是报华青的,报什么科大啊。”

“可是,我们老师都说是科大最好。”林芳华争辩道。

在当年,中国科技大学的确是招分最高的学校,华青、北大之类,反而属于第二梯队。可惜,科大的辉煌只持续了几年时间,就逐渐地黯淡下来了。林振华作为从后世过来的人,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会坚决地反对妹妹报考科大。

“我跟你说,科大主要还是偏向一些理论研究,女孩子学理论研究很苦的。再说,科大在合肥,华青在北京,你难道不想到北京去读书吗?”林振华选择着能够让妹妹接受的理由解释道。

林芳华脸带喜色:“太好了,哥,其实我一直也是想上华青的,可是我们老师说,我的成绩那么好,不去上科大太可惜了。回味书库既然你也我上华青,那我就下决心了,报考华青大学。”

“专业方面嘛,华青的计算机、生物和建筑,都是不错的方向,你可以考虑一下。”林振华建议道。

“我不,我想学机械。”林芳华执拗地说道。

“机械!”林振华失声地重复道,我卖糕的,难道命运真是这样离奇,要让妹妹成为华青大学机械系的学生,这就相当于自己在后世时候的师姐,或者学长了。等等,回忆一下,当年华青机械系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在留校任教的老师里……好像没有!

“妹妹,你干嘛非要学机械啊?”林振华问道,“女孩子家,学机械多苦啊。”

“因为我想帮你啊。”林芳华郑重地说道,“哥,我想过了,我学完机械以后,就回来给你当工程师,帮你设计机器。那时候,你肯定已经当上厂长了,杨欣呢,应当是生产科长吧?”

“怎么把我扯上了?”杨欣笑着说道。

林振华看着妹妹,只觉得一阵感慨。由于信息闭塞,他从穿越过来至今,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有关华青大学机械系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导师姚鹤良,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如果妹妹真的考上了华青的机械系,那么自己应当可以回去见一见那些老师吧,还有那风景如画的华青园,那荷塘、荒岛……

想到这,林振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更紧要的事情,那就是历史中那个真正的自己,还会不会出现呢?前世的林振华并不是江南省人,而是遥远的另一个省份的,所以他也没机会去看看自己前世的父母。父母这个时候应当还刚刚认识吧,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像现在的自己和杨欣一样。他们会不会恋爱结婚,然后再生下一个取名叫林振华的孩子呢?

嗯,也许该找个时间去前世的家乡看一看了,见了老爸,是叫叔叔呢,还是叫兄弟呢?……纠结啊。回味书库

“哥,你想什么呢?”林芳华见哥哥在发呆,便出声唤道。

林振华这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措辞,说道:“小芳,专业这种东西,是一辈子的事,你可要想好。你不能永远都和我绑在一起,这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不好。所以,你必须选择一个你喜欢的专业,然后再干上一辈子。”

“我就喜欢机械,怎么办?”林芳华顽皮地说道。

“嗯,好吧,到填志愿的时候再说吧。”林振华无语了,其实前世的他也挺喜欢机械的,愣是以绝对优势的高分报考了机械这样一个相对冷门的专业。他自己是这样的过来人,也就很难去说服妹妹改变主意了,也许,妹妹的血管里,流的真是一个机械工人的血。

“小华,一会你真去见我爸吗?”杨欣忐忑地问道,自从林振华强抱过她之后,她就把对林振华的称呼里那个“哥”字给去掉了,恋人之间,哥哥妹妹,怪不好意思的。

林振华道:“当然了,男子汉大豆腐,说到做到。”

“可是,多羞人啊。”杨欣红着脸道,“要不,晚一些时候再说吧。”

“杨欣,别口是心非了。”林芳华在一旁揭穿了杨欣的心思,她与杨欣同岁,小学和初中都是同班,既是姑嫂,也是闺密,说话是可以非常随便的。

林振华见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装出豪迈的样子,说道:“杨欣,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单独去跟杨叔说就行了。”

“嗯,我爸……肯定会同意的。”杨欣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学历这么低,他们也不会太挑的。”

“对了,我说杨欣,你说你的学历低,我倒是真的想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呢?”林振华突发奇想地问道。

“我是想考电视大学,可是……”杨欣小声说道。

林振华打断她道:“什么电视大学,是普通高考,和小芳一样,考正规的大学。”

“什么?上大学?”杨欣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呢?”

林振华原本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今天倒是让杨欣给提醒了,他兴奋地说道:“完全可能呀,社会青年是可以参加高考的。你今年不到18岁,最多复习两年,考个大学没问题啊。”

“可是,我才初中毕业,而且,初中的成绩也不好。”杨欣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问题的。”林芳华也兴奋起来,她凑到杨欣身边,积极地鼓励道:“杨欣,让我哥给你补课,他讲课可厉害了,比我们老师讲得好多了。你看我,前年刚上高中的时候,是全班垫底的,现在都年级第一了,这全是我哥的功劳。”

“小华,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杨欣觉得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希望,不禁抬起头看着林振华,期待地问道。

“我觉得没什么困难吧。”林振华道,他掰着手指头算道:“现在是81年春天,高考是夏天,如果你参加82年的高考,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我觉得完全来得及。”

“明年就参加?”杨欣问道。

“对呀,明年你19岁,上大学只算是稍微晚了一点点,但绝对不算是太晚。读四年毕业,23岁分配工作,牛得很呢。”

“那……小华,要不咱们俩一起考吧?”杨欣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我就算了吧。”林振华打着退堂鼓,他可是正牌的研究生,带着这个身体再去读一遍本科,不是白白浪费青春吗?想到那么多重生的主角都跑回去从中学甚至小学读起,林振华就觉得某个部位疼得厉害。有这些时间,他还不如把汉华实业公司搞得红火一点,抢占市场上的先机。

他当然知道,学历这个东西,在体制内是非常有用的,国家对于学历的重视,一度达到矫枉过正的地步。不过,他对此并不在乎,如果他手上的企业有几个亿或者几十个亿的规模,谁又会计较老总的学历是什么呢?说得再难听一点,那时候,恐怕多少大牛的高校都会跑过来送一张什么在职硕士或者在职博士的学历给他的。

“你为什么不考?”杨欣不解地问道,“你能把小芳教到考上华青,你自己考个华青还不是很容易吗?”

“杨欣,学历很重要,但文凭并不重要。我建议你去考大学,是因为你能够在大学里学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在大学里接受一种人文气息的熏陶,这可以改变你的气质。但我……在部队里曾经跟着学校的教授学习过了,大学里的这些知识,其实我都已经掌握得很好,所以就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了。你懂了吗?”林振华道。

杨欣点点头:“小华,我知道,你的学问,比大学生还大呢。不过,你现在没有文凭,有些事也挺麻烦的。听说,以后提干都要看文凭了,你没有文凭,提不上干部,那对你的事业也有影响的。”

林振华道:“这个问题,我再考虑一下吧。如果仅仅是需要文凭,我不一定要去上大学,夜大、函大、电大,都是可以的。总之,我不能再在课堂上浪费四年时间了。”

“可是,我一个人去读大学……这样好吗?”杨欣喃喃地说道。在她的心里,觉得考上大学应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是小华答应过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闪失呢?虽然读大学意味着要离开林振华一段时间,但大学生活对她的诱惑也是无穷的。光是想一想,都让她热血沸腾,戴着一个白色的校徽,抱着一本书走在校园里,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啊。

林芳华哈哈笑了起来:“杨欣,以后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咱们俩都是大学生,就他是个初中生,只配给咱们做饭,你说好笑不好笑?”

当天晚上,林振华果真拎了些烟酒点心,郑重其事地到杨家提亲去了。回味书库[]杨欣陪着他去小卖部买了这些东西,又喜滋滋地陪着他来到家门口,把林振华推到父母那屋里,自己则躲进她和杨涛同住的那个房间,死活不肯出来了。

“小华,你这是怎么,有什么事吗?”杨春山和魏素萍同时问道,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杨叔,魏姨,我是来提亲的。”林振华说道,“你们看,我和杨欣也是青梅竹马,互相都比较了解,脾气也比较相投,所以,我想请求你们,同意我和杨欣的事情。”

“同意,同意。”杨春山的脸上乐开了花,他连忙走上前,接过林振华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同时假意地责备道:“你看看,都是一家人,不用拿什么东西的嘛。”

当然,话归这样说,如果林振华空着手来提亲,杨春山肯定会有些疙瘩的,这不关东西多少的问题,而是一个规矩问题。

“小华啊,其实呢,我和你杨叔,一直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对待的,你能够喜欢杨欣,我们高兴得很呢。不过,你看,你现在都已经是服务公司的经理了,杨欣还是个临时工,而且还是初中学历,我们都担心她配不上你呢。”魏素萍絮絮叨叨地说道。

林振华道:“杨叔,魏姨,我也是初中学历,哪里说得上配得上配不上的事情。对了,我刚刚跟杨欣商量了,我觉得她可以去参加高考的,今年可能来不及了,明年参加,争取考一个本科学校,这样对她未来的也有好处。回味书库”

“她那个脑子,刚初中毕业,哪考得上大学啊。”魏素萍说道。

“小华说了要帮我复习的。”一直在侧耳偷听这屋对话的杨欣忍不住插了一声,她不好意思面对着父母,但插话是可以的。

“呵呵,是这样的。”林振华道,“我在部队的时候,跟一个大学教授学习了一段时间,基础还不错。你们也知道,小芳这一段时间学习进步很快,主要是我给她补课的结果。所以呢,我打算抽时间给杨欣补补课,我估计,补上一年半载,她考个本科应该是没问题的。”

“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杨欣能考上大学,那可真是我们杨家祖坟上冒烟了。”杨春山高兴地说道。

魏素萍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华啊,既然你基础这么好,能不能也抽时间辅导一下小涛啊,他今年上初三了,成绩总是上不来。”

“小华说了,他会指导小涛的。”杨欣在那屋又插进来一句。

“小欣,呆在那边干什么,过来说话。”魏素萍喊道。

“我不!”杨欣答道。

“算了算了,说她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呢。”杨春山体谅地说道。

“对了,那你们的事,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办呢?一过年,你就20了,小欣也满18了,可以领证了。”魏素萍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替林振华规划起来。回味书库

林振华道:“这事不急。杨叔,魏姨,我们年龄还小,国家现在也提倡晚婚,其实,二十四五岁结婚也不算晚的。我想,既然杨欣决定了要参加高考,我们就等到她大学毕业再结婚,你们看怎么样?”

“那得多少年啊?”魏素萍有些失望地问道。

“五年吧。”

“这拖的时间也太长了。”杨春山道,“现在你们两个天天都在一起,厂里也有些闲话了。如果这个事情不能定下来,只怕以后闲话更多。我们都是这个厂里的老人了,也不能不管这个。”

“可是,我们现在真的不合适结婚。”林振华坚持道。

“结婚不急。”魏素萍道,“其实我和你杨叔的意思,倒不是催着你们马上结婚,只是说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定下来,就是订婚,你看怎么样?”

“订婚?”林振华有些懵,他倒是知道订婚这个概念,但前世的时候,他是生活在城市里,没接触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订婚需要有什么讲究。

“订婚很简单,就是把两边的大人都请到一起来,大家吃个饭,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以后你们再在一起交往,人家就不会说什么了。”杨春山对此倒是挺懂的,好像嫁过多少个闺女一般。

“对了,小华,你家里还有什么大人可以管事的吗?”魏素萍问道。

“我家里倒是还有叔叔,我妈那边呢,还有外公外婆,还有一个舅舅,特别亲的亲戚,也就是这些了。”林振华答道,这些亲戚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也都来看过他们兄妹,算是比较亲近的长辈了。

“嗯,那好,就请你叔叔和舅舅都过来,主持一下这个事情。厂里边,请几个厂领导,杨欣的师傅要请一下,苏永盛过去对你不错,也要请一下,还有……”杨春山开始计算起酒席上的人了。

“杨叔,这也太麻烦了吧?”林振华觉得脑袋涨大了一倍。

“爸,我不要嘛!”杨欣终于忍不住了,从隔壁屋冲过来抗议道。

“你懂什么,这是终身大事,哪能随便的。”魏素萍瞪了杨欣一眼,一把把她又推回自己屋里去了。

“唉,那就办吧。杨叔,你算一下,一共要摆几桌酒。”林振华见状,也不好再坚持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只能弄得杨欣里外不好做人。他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媳妇还是非常疼爱的,即使是还没过门的媳妇。

“不多不多,两桌酒就够了。对了,你现在分了新房子,客厅很大,在你家里摆酒就可以。”

“罢了罢了,杨叔,咱们也别累着自己了,到厂子外面找个小饭馆办吧。麻烦你和魏姨去定标准,我到时候掏钱就是了。”林振华说道。

“这样也好,在外面摆酒,倒是更风光一点。自己家里做,什么猪肝猪肚之类的,到时候不一定买得到。”杨春山说道。

订婚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林振华去请示了自己家里的叔叔和舅舅之后,按着老家的规矩,给杨家送了200块钱,作为聘礼,杨春山欣然地接受了。他又拿出一笔钱,让杨欣自己去买了一身大红的新衣服,这也是下聘时应当买的。

春节过后,两家的大人选了一个好日子,在厂外的一家饭馆订了两桌酒席,把厂领导等等都请了过去,举办了一个订婚仪式。这个仪式一举办完,杨欣的脸上就相当于盖了一个“林记”的戳子,从此就正式成为林杨氏了。有了这个名分,未来两个人再在一起勾勾搭搭,也就不会有什么非议了。

请客的时候,只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那就是杨欣的师傅姜铁梅死活也不愿意来,直接让去请客的杨欣吃了闭门羹。事后,林振华听说姜铁梅是对他有意见,迁怒于杨欣的身上,而这个意见,就是因为林振华分房的事情。姜铁梅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直向厂里申请分房,结果这一次没有轮上,因此对林振华意见最大的工人中间,就有她一个。据说她曾经去厂长那里大骂过林振华,甚至于用上了克父克母这样恶毒的言辞。

对于姜铁梅的不满,林振华表示心里没什么压力,其实,就算他不分到房子,往下排队,也轮不到姜铁梅。更何况,这房子是他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姜铁梅有什么理由怨恨他?至于姜铁梅骂他的那些话,林振华辗转地听到别人转告他之后,倒是真有些恼火,但一时也寻不出什么由头来找姜铁梅的麻烦。如果换到几年前,估计他怎么也得爬到姜家的屋顶上,先把她家厨房的烟囱堵了再说吧。

杨欣对于姜铁梅也没什么好感,其实她只是跟姜铁梅学了很短一段时间的铣工,后来有些技术还得益于林振华的指点。如今,杨欣已经改学数控铣床了,与姜铁梅已经没有了师徒名份。她去请姜铁梅,只是禀承着工厂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信条,但既然人家对她的未婚夫出言不逊,她自然就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全家人里最忙的,自然是林芳华。她已经进入了高考前的冲刺阶段,虽然有哥哥在后面作为支撑,但的学习还是非常辛苦,成天早出晚归,刚刚被林振华喂肥的脸蛋又有变得尖削的迹象了。

林振华则是忙着操持公司的事务。褚红阳的业务做得有声有色,大批的订单不断地涌来。卫景文继开发出公安厅用的自动报靶系统之后,又根据市场需要,开发出了另外几种自动化设备,经林振华之手,均卖出了高价,卫景文这才觉得自己拿着林振华给的工资和实验经费可以心安理得了。

由于业务繁忙,劳动服务公司几乎都要加班加点,赵勇群和彭少哲一个管生产,一个管技术和行政,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不过,在这样的忙碌之中,他们的能力不知不觉地在逐渐提升,与一年前的他们已经是判若二人了。

相比之下,稍微悠闲一点的,就是杨欣了。她现在在数控铣床的操作方面,已经出师,能够独立完成一些工作了。每一天,她除了在车间干活以及晚上回家睡觉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呆在林振华的家里,帮着林家兄妹做饭、扫地、洗衣服,俨然是一个贤内助的样子。

在林振华的指导下,杨欣已经开始了高中功课的学习。林振华给她量身定制了一套完美的学习方案,平时有闲的时候就给她讲解一两个问题,忙起来的时候,杨欣就自己呆在屋里看书、做题、背单词啥的。单元房的条件,本来就比她家的小平房要好得多,再加上她已经默认这是自己的家了,所以怎么呆着都是美滋滋的。

“笃笃笃,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惊动了正趴在林家客厅的桌上做数学题的杨欣,她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看起来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杨欣相信,自己从来也没见过这个人。

“请问,林振华同志在家吗?”女孩子问道。

“哦,他不在,请问你找他有事吗?”杨欣答道。回味书库

“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未婚妻。”杨欣示威般地回答道。在厂里,大家都知道她与林振华的关系,所以她从来不需要进行这种自我介绍的。如果换一个别的情况,她也许不好意思自称为林振华的未婚妻,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必须这样介绍,因为眼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姑娘,而且指名道姓要找林振华。

“哦,我叫宋莹,是江南日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那女孩从身上背的一个小挎包里掏出一个证件,向杨欣晃了一下。

“记者?”杨欣有些放心了,看来这不是一个潜在的情敌,“你找林振华有事吗?”

“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宋莹不动声色地提示道。

“哦,请进吧。”杨欣赶紧让开门,请宋莹进来。她给宋莹搬了个凳子,请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一切做得无可挑剔。

宋莹在凳子上象征性地坐了几秒钟,便站起来开始在屋里溜达,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在征得杨欣的同意之后,她分别走进了林振华和林芳华的房间,把屋里的陈设看了个遍,甚至于还到厨房去转了转,向杨欣打听了一下电饭煲如何使用的问题。

“宋记者,你找林振华有事情吗?”杨欣终于忍不住,再次问了一声。

宋莹还是没有回答她,反而反过来问道:“你和林振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问题问得很是唐突,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不过,杨欣是个小工人,对于记者天生是敬畏的,因此也不敢不理会,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们还早呢,可能得过四五年才会办事。”

“哦……”宋莹拖着长腔,“这么说,这套房子,在未来几年内,只有林振华一个人住了?”

“他还有个妹妹。”

“我知道,他妹妹不是马上要考大学了吗?能考上吗?”

“当然能考上,她的成绩是全县第一名呢。回味书库”杨欣说道。

“全县第一名?”宋莹有些意外的样子,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此前的态度,说道:“这么说,他妹妹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她一走,这套房子不就只剩下林振华一个人了吗?”

“宋记者,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欣有些让宋莹弄懵了。

“林振华什么时候能回来?”宋莹还是没有回答杨欣的话,也许,在她看来,只有自己有权利问别人的话,而别人是没资格向她发问的。

“他回来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候车间里忙,他就回来得晚。”杨欣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太低,宋记者是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的。

两个人等了一小会,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杨欣连忙跑去开门,同时回头对宋莹说道:“是他回来了。”

说话间,林振华已经进来了,他一进门就对杨欣说道:“杨欣,有饭吗,我饿死了。”

“你没吃饭啊?”

“没吃,跟勇群他们商量一个工艺问题,耽误了。”

“我去给你做。”杨欣说道,她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指着宋莹对林振华说:“小华,那位是报社的宋记者,她有事找你。”

林振华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连忙抱歉地说道:“哎呀,对不起,宋记者是吧,刚才没看见你。”

“没关系。”宋莹矜持地回答道。

“你是哪家单位的记者?”

“江南日报,工交财贸部实习记者,宋莹。”

“哦,宋记者,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林振华一时没想清楚为什么会有一个记者跑到自己家里来,只能先套着近乎,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宋莹如对待杨欣一样,直接把林振华的家常话过滤掉了。她掏出笔记本,作出记录的样子,同时说道:“林振华同志,我们报社接到了一封群众来信,检举你们汉华机械厂在职工住房分配中存在着不公平现象,报社专门派我来了解有关情况,请问,我可以对你进行采访吗?”

林振华被宋莹的架子惹恼了,他与杨欣不同,在他眼里,记者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听到宋莹的问话,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淡淡地答道:“宋记者,我想你是走错了门吧?我并不是分管住房分配的厂领导,你来找我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完全没有错。”宋莹道,“我们收到的检举信中,特别指出了你的名字,提到你以权谋私,侵占职工住房的问题。今午,我已经向你们的厂领导了解过这个问题了,证实你家里只有两口人,而且你的妹妹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就要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林振华丝毫没把宋莹的质问放在心上,他呵呵一笑,问道:“宋记者,既然你去采访过厂领导,他们没告诉你为什么要给我分这套房子吗?”

“当然说了,他们说你对厂里有突出贡献。我不知道你的贡献能有多大,但我不明白一点,难道一个人为国家做了一些贡献,就有资格向国家伸手要大房子吗?”

“你是说,不管一个人的贡献多大,都不能住大房子?”

“没错,就是这样。”

林振华笑道:“宋记者,你去过北京吗?”

宋莹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没去过。”

“哦,我也没去过。”林振华道,“不过,我听说过去是住在中南海的,面积嘛,听说有好几百平米。你能不能去问问他老人家,为什么他为国家做了一些贡献,就可以住这么大的房子呢?”

“你……”宋莹一下子哑了,在当年,从没有人敢这样拿着伟大领袖作为例子来说事,但历史似乎也已经走过了因言获罪的时代,她无法说林振华这番话属于“恶毒攻击”之类。对于林振华举的这个例子,她也无法反驳,可不是吗,她一开头选择的道德起点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把领袖都给兜进去了。

“宋记者,你应当知道,我们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没有达到的阶段。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动者不得食。我贡献大,就有资格分大房子。别人贡献小,就只能住小房子。如果一个人根本对于社会就没有贡献,他就不应当住房子,你觉得对吗?”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国家抛弃了传统的大锅饭式的管理方法,首先在农村推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个农民,如果他辛勤劳动,就可以成为万元户,盖起大瓦房,你认为他住大房子不对吗?你认为党提出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的政策不对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宋莹几乎要哭了。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她当然通晓国家的政策,林振华说的这些大道理,都是她无法否认的。但是,这些道理为什么与她所信奉的道德观念那样格格不入呢?

小姑娘,跟我斗嘴!林振华在心里不屑地嘀咕道。在后世,经过30年改革开放的思想碰撞,各种各样的观点都已经被锤炼过千百次了,当年那种直线式的思维,在后世只能被斥以两个字:幼稚。林振华随便抓几条大道理来反驳,也足以把这位自以为是的小记者砸个五迷三道了。

“可是,林振华同志,我刚才在你家里认真看过了,你家里有各种高级电器,光是你厨房那个高级的电饭煲,恐怕就不是你的工资收入所能负担得起的,你能解释这些财产的来源吗?”宋莹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林振华道:“宋记者,你不是来调查住房问题的吗?怎么改成查我的家产了?我怎么挣钱的,与你有关系吗?你如果眼红我家的电饭煲,可以回去写篇通讯,登在你们报纸上,就说某某厂某某人家里竟然有电饭煲,比你这个号称无冕之王的记者家里还富裕,然后再让大家来对我口诛笔伐吧。”

“谁眼红了,你说话要有证据!”

“呵呵,宋记者,你也配说证据二字,你跑到我家里来对我指手划脚的时候,讲证据了吗?”

“你你你……你欺负人!”宋莹终于崩溃了,她脚一跺,拉开门就跑了出去,楼道里隐隐地传来了一声抽泣声。

杨欣端着一碗炒米粉出来,递到林振华的手上,同时担心地问道。刚才林振华舌战宋莹,杨欣在厨房里听得真真切切的,觉得十分开心。她此前让宋莹挤兑得实在太难受了,她觉得林振华此举,似乎是在为她出气。

等看到宋莹哭着跑掉的时候,杨欣有些觉得不忍了,同时也开始担心,毕竟人家的身份是记者,林振华本事再大,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厂子里的中层干部而已。

林振华往嘴里拨着炒粉,含含糊糊地说道:“杨欣,别怕她,记者怎么啦,记者就可以不讲理了?”

“真是的,这个女的刚才可猖狂了。”

“怎么,她吓唬你了?”

“那倒没有,就是鼻子翘得比脸还高,像是谁欠了她钱似的。”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给她一拳头,让她的鼻子从此立不起来。”林振华说道。

“对了,小华,她刚才说是收到了检举信,检举你分到房子的事情,会不会是咱们厂里的人写的?”杨欣问道。

林振华一笑:“这还用说,肯定是咱们厂的人写的呗,这件事又不关别人的事。”

杨欣迟疑道:“会不会是我师傅写的啊?”

林振华道:“有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人。这封信,也许是针对住房问题的,也有可能是借题发挥,实际上是看我们劳动服务公司搞得好,犯了红眼病。”

“那我们要不要去问一问,看是谁写的?”

“怎么问?”林振华道,他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没必要去查,一查反而闹得鸡犬不宁了。回味书库杨欣,你知道这事就行了,既别跟小芳讲,也别跟你爸妈讲。我脚正不怕鞋歪,只要没做亏心事,我就不怕鬼叫门。”

他刚说到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杨欣打了个冷战:“小华,有人叫门。”

林振华也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倒不怕人来叫门,主要是他刚说完不怕鬼叫门,转眼就有叫门的声音,这实在是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

“谁啊?”林振华大声问道。

“请问林振华同志在吗?”应门的是一个男性的声音,不太像是鬼。

“又是找你的。”杨欣小声说道。

林振华道:“废话,敲我家的门,当然是找我的。”

说着,林振华走过去拉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跟在眼镜男后面的,就是刚刚被林振华骂跑的宋莹。

“林振华同志吧?”眼镜男微笑着说道,“我是新华社江南分社的记者,我叫徐海皓。小宋是我的同行,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了。这一次,我们两个是一起到汉华厂来采访的。”

林振华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让开身,说道:“二位请进吧,屋里说话。”

徐海皓带着宋莹进了屋子,宋莹躲着林振华的目光,脸上透着不愤的样子。杨欣站在林振华身后,小声问道:“这个男的是谁啊?”

林振华也回过头,小声说道:“跟宋记者一块来的老记者,我刚才打了狼崽子,现在大狼找场子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要回避客人,所以两个记者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宋莹自然是气得嘴歪眼歪,徐海皓却是呵呵一笑,说道:“林同志很幽默啊,我们可不是狼,我们充其量是披着狼皮的羊罢了。回味书库”

林振华把吃完了饭的碗交给杨欣,让她拿去厨房洗,自己对徐、宋二人做了个手势道:“二位请坐吧,想问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徐海皓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宋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徐海皓依然笑咪咪地说道:“林同志,你和小宋可能有点误会,我来解释一下。”

“请讲。”林振华道,看到徐海皓一直带着笑容,林振华也不便怎么发难,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徐海皓不紧不慢地说道: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们新华社江南分社和江南日报社,都收到了署名为‘汉华厂部分职工’的匿名检举信,检举你们厂在分配新房的过程中,存在舞弊现象。为此,我们各派出了一名记者,前来采访。江南日报社派出的是小宋,分社这边派出的就是我。

我们是今午到达丰华县的,我和小宋一起去访问了一下你们的几位厂领导,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晚上,我和小宋分了一下工,小宋到你家来了解情况,我则走访了一些工人。

刚才,小宋过来找我,说你们之间谈得不太愉快,我怕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些误会,所以呢,就带着小宋一起过来。一则呢,是替小宋向你道个歉。二则呢,想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一点。林同志,你看能不能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呢?”

徐海皓说到这个程度,态度看起来又是十分诚恳的样子,林振华也不便再板着脸了。他点点头,道:“徐记者客气了,配合记者采访,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

“这话言重了。”徐海皓笑道,“我们不是警察,只是记者而已,你如果觉得不合适的地方,是完全可以不回答的。”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问吧。”

徐海皓道:“今天,我走访了一些工人,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说,有些还颇具传奇色彩。当然,负面的意见也有一些,想必你也能猜得出来。我想先请你开诚布公地说一句,你认为自己得这样一套住房,是否合情合理?”

林振华想了一秒钟,然后回答道:“合理,但不合情。”

“愿闻其详。”徐海皓说道,他身边的宋莹连忙拿出采访本,开始记录。

林振华道:“说不合情,是因为厂里还有许多工人的居住条件非常差,我家只有两口人,甚至于到九月份之后,我妹妹考上大学走了,我家就只剩我一口人了。以一口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的确不合情。”

“言之有理,那么你说合理,又是何故呢?”

“说是合理,原因在于这是我应得的待遇。我和这位宋记者说起过,我们的制度,应当是奖勤罚懒,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我做的贡献大,就应当光明正大地享受应得的待遇。如果为了人情就剥夺一个有突出贡献的职工的待遇,以后还有谁愿意努力工作呢?”

“这话也有道理,还有吗?”

“还有,其实我也可以不要这套单元房,因为我家原来的居住条件也并非那么恶劣。但我还是坚持要了这套房子,我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在厂里宣扬这样的一种作法,要让所有的职工知道,大锅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改革开放的年代里,谁努力,就有回报。如果你有能力,大房子,小轿车,名牌服装,还有宋记者非常不满的电饭煲,都是可以拥有的。”

“你是说,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徐海皓不愧是老记者,他非常敏感地抓住了林振华话里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

林振华道:“我倒没想那么深,不过,刚才和宋记者讨论过之后,我认真想了一下这件事,觉得我做得没错,不但没错,甚至可能是有重大意义的。”

徐海皓点点头,话锋突转:“林同志,既然我们谈到这个程度了,有一件事,我倒想继续向你请教一下。你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不回答,你看如何?”

“徐记者请问吧。”

“今天我们采访你们朱铁军副厂长的时候,他说起关于你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他说到,按照最早你与厂里签订的承包协议,在春节前你可以拿到7000元的承包款,但你没有拿,却把这笔钱投入到劳动服务公司的扩大再生产里去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拿这笔钱?”

林振华道:“徐记者,你这个问题问得正好。关于承包款的问题,厂领导争论得很厉害,大家都不敢把这笔钱发给我,生怕我因此而犯错误。我呢,则是想把这笔钱投入到企业中去,等到企业起来之后,我能够在企业中拥有自己的股份。这样做是否可以,目前谁都说不清楚,连厂领导都搞不清楚是否有这样的政策。你是新华社的记者,你的话能够上达天听,能否替我问一问管政策的人,看看我这样做是否合适。”

“你是说,你想未来能够拥有劳动服务公司的股份?”徐海皓问道。

“可是劳动服务公司是集体所有制企业,资产应当是劳动群众共同拥有的,你这样做,不是把企业变成私人企业了吗?”

“徐记者,你想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个人对于集体企业的投入不能计算为股份,那么还有谁愿意向企业投资?企业如果没有投资,那么如何能够壮大?国家现在非常缺少建设资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让愿意投资的人,能够有投资的机会。”

“你这个想法……”徐海皓沉吟了一会,说道,“抱歉,我不是制订政策的人,所以不能给你一个回答。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把你的情况以及你的意见以内参的方式报上去,也许能够有分管政策的部门看到这份内参,从而给出一个答复。”

“如果能这样,那就太好了。”林振华喜道,“徐记者,你要知道,我们基层太缺乏与上级沟通信息的渠道了。”

“呵呵,我们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徐海皓说道,“所以,我们不是狼,我们是羊,是非常友好的羊哦。”

林振华扭头对站在身后的杨欣说道:“杨欣,快去给两只羊沏点茶来。”

林振华没有想到一封匿名信居然给他召来了一个新华社记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与上层沟通的绝佳机会的。回味书库[本书由万Shu吧更新]如果换成其他人,涉及到承包制、合股经营这样的事情,总是想遮遮掩掩,生怕被上级领导知道。而林振华对于未来的政策走向是十分熟悉的,知道这种事情越是往上面捅,反而越有可能得到承认。

退一步说,即使是这件事情最终被上级否定了,至少林振华也能提前知道结果,行与不行,都可以作出决断,也免得等上级下来秋后算账的时候陷入被动。

出于这样的考虑,林振华开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向徐海皓进行了介绍,他巧妙地使用了一些春秋笔法,强调自己的动机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而且汉华实业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始终将国家利益置于首位。他举了自己为公安厅开发自动报靶系统的例子,以此来说明汉华实业与那类投机倒把的企业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家追求科技创新,追求国家利益、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相统一的根正苗红的好企业。

为了强化自己的正面形象,林振华还把自己参加自卫反击战以及在湘平省见义勇为等事迹也讲了一遍,最后,连一脸不愤的宋莹脸色也开始松动了,觉得眼前这个嘴不饶人的小伙子,似乎也不那么像是坏人。

一直聊到林芳华下了晚自习回家,大家才发现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在没有网络游戏的年代里,高二学生应当是整个社会上睡觉最晚的一个人群了。

徐海皓合上记得满满的采访本,握着林振华的手说道:“林同志,今天我真是收获极大,受益匪浅。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们想参观一下你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啊,不,应当叫作汉华实业公司。如果你允许,我们还想找一些工人随便谈一谈,了解一些更具体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林振华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事业是光明正大的,随时欢迎媒体的监督。回味书库”

在随后的几天里,徐海皓和宋莹参观了劳动服务公司那小小的场地,又找到一些青年工人分别以单独访谈和座谈会的方式进行了沟通。他们还调看了公司与财政厅、公安厅等单位签订的合同,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进行了询问,并表示回到南都后,还要向这些厅局进行回访确认。

记者们的到来,在汉华厂引起了小小的议论。有人说,记者是来宣传和表扬林振华的;也有人说,林振华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国法,记者是来整黑材料的。在这些认为记者对林振华不利的工人中,又可以分为挺林和贬林的两派,挺林派认为林振华是被冤枉的,贬林派认为林振华的伪装已经被揭穿,倒霉只是时间问题。

身处舆论焦点的林振华对此坦然自若,他知道,即使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也不过如历史上的一些改革先驱一样,被撤职,甚至判刑。但一两年之后,政策就会松动,被判过刑的这段经历,不但不会成为自己的污点,甚至有可能成为一种光荣。最坏的情况他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徐海皓完成了采访任务,在告别汉华厂的时候,专门与林振华谈了一次,他说道:

“小林经理,我这一次采访到的东西,非常有价值。回去之后,我会尽快把这些材料整理出来,向中央报送一份内参。我个人认为,你们劳动服务公司的经验,对于全国的同类企业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但是,我也要事先说明,目前国家政策还处于摸索阶段,你的作法,不一定能够得到广泛的赞同。这一篇稿子,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心理准备?”

林振华答道:“徐记者,从我跟你说那些话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自古变法,未有不流血者,改革开放尚无此例,请自振华始。回味书库”

徐海皓大笑起来:“哈哈,这倒不至于,小林,你放心吧,我上报材料之前,会请社里的老同志先把把关,如果他们觉得有风险,那我就先不报上去了。”

“那就多谢徐记者了。”

“我要说的是,你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万一政策上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同时继续保持目前这种工作精神,为待业青年们谋一条出路。”徐海皓最后叮嘱道。

林振华道:“徐记者,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我以我的党性保证,我会努力的。”

“那好,小林,不管内参的结果如何,我都非常愿意和你交一个朋友。”

“我也是。”林振华说道,他扭头看看站在徐海皓身边的宋莹,笑着说道:“如果宋记者不介意的话,我也愿意和宋记者成为朋友。”

宋莹对林振华的态度,在这几天里已经大有改观了。更何况,临走之前,林振华还向她和徐海皓各送了一份精致的纪念品,那是一个用废旧螺母和齿轮焊制的笔筒,表面经过了抛光处理,亮晶晶的,显得十分精致。这种小玩艺,在工厂里只能作为垃圾,而送给文化人,就显得十分稀罕。宋莹对于这份礼物爱不释手,对于林振华也就多少有了点爱屋及乌的好感了。

“林振华,我过去对你有些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宋莹轻声地说道。

送走记者们,林振华觉得身心疲惫。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他一时也懒得回家,便漫无目的地在厂区里转悠着,不觉来到了胡杨的门前。

“老胡,在家吗?”林振华站在门外喊道,好几天没顾上找胡杨聊天了,他不知道胡杨最近在忙什么。

“小林来了,进来看看吧。”胡杨笑咪咪地从门里探出一个头来,林振华看到,胡杨的脸上还沾了一点油漆,显得有些滑稽的样子。

“老胡在忙什么呢?”

林振华一边说着,一边抬腿进屋。刚进门,林振华就吓了一跳,只见在不大的屋子中间,立着一个木头柜子,还散发着油漆的味道,从成色上看,这是一个新做好的柜子,胡杨刚才显然正在给柜子上漆。

“小林,看看这柜子怎么样?”胡杨乐呵呵地问道。

林振华退后一步,仔细打亮着这个柜子,这是一个时下非常流行的碗柜,一人来高,上面一层的门是镂空的设计,里面钉了窗纱,这是用来放剩饭剩菜的地方。下面一层则是完整的木门,可以用来放一些不需要透气的物件。中间还有一个小格,用的是两片推拉的毛玻璃,是放茶杯茶碗的地方。整个柜子的做工非常精细,尽显汉华厂木模工的高超手艺。

“真漂亮,怎么,老胡,做家具了?”

“这可不是我的。”胡杨说道。

“哦,那是谁家的?”林振华诧异地问道。木模工帮厂里的其他职工家里做家具,是很常见的事情,过去胡杨也会偶尔做几件,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自从林振华给他买来一批原版书之后,胡杨再也没有接过这种活计了。

胡杨依然微笑着,反问道:“小林,你这么聪明,你猜猜看,这是谁家的。”

林振华摇摇头:“我哪有什么聪明,这从哪猜啊。”

秦瑛也走过来了,笑着对林振华说:“小林,猜猜吧,没事的。”

林振华不知道这两口子搞什么名堂,又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便盘算着:“这应当是谁家要娶妻嫁女才用得上的吧,让我想想看。”

他接连说了几个人名,胡家两口子只是笑着摇头。最后,林振华实在猜不出了,只好讨饶道:“大哥大姐,你们饶了我吧,我这几天脑子不够用了,实在是想不出来。”

胡杨大笑:“小林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算了这么多要结婚的人家,怎么就忘了你自己呢?”

“我?”林振华一愕,转而明白过来:“老胡,你是说,这柜子是帮我做的?”

胡杨道:“这是秦瑛的主意,她说你刚分了新房子,家里空空的,让我给你做两件家具。正好,你不是跟老杨的女儿订婚了吗,就当我们送你的订婚礼物了。”

“这我可不能要,这一个柜子,也好几十块钱呢。”林振华惶恐道。

胡杨道:“其实花不了什么钱,很多木头用的都是我在车间里拣的废材料,只有两块玻璃花了一两块钱。”

“那,我还是给你钱吧。”林振华让步道。

“说什么呢!”秦瑛笑着训斥道,“你给我们家老胡送了计算机,还送了这么多书,平时还给秦波和秦涛姐弟俩买过那么多衣服和文具,我们说过给钱了吗?你再敢说给钱的事情,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林振华知道这是胡杨两口子的一番心意,也就不再推辞了。他与胡杨之间,不是那种酒肉朋友,但感情却是十分深厚的。林振华甚至感觉到,在整个汉华厂,只有胡杨是能够与他进行思想上交流的人,当然,他在胡杨的心目中也是如此。感情上的交流达到这个程度之后,物质上的互相馈赠,就显得十分随意和自然了,他如果矫揉造作,反而落了下乘。

“那我就只好却之不恭了。”林振华也跟着哈哈笑道。

聊完碗柜的事情,胡杨问道:“小林,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坐,有事吗?”

林振华道:“也没什么事,心里乱,想找人聊聊天。回味书库[]”

“是因为记者的事情?”胡杨问道,记者采访的事情是全厂皆知的,胡杨一向关心林振华,对于此事自然也十分在意。

林振华点点头。

胡杨继续问道:“记者主要是采访什么事情,对你有影响吗?”

林振华道:“他们来的初衷,是了解分房的事情。我得了一套单元房,有人眼红了,写了匿名信到报社去告我。不过,这两个记者和我谈过之后,对于单元房的事情倒是不那么关注了,反而开始关注起我们劳动服务公司的承包问题,想写一个内参往上面报。”

“内参?”胡杨一惊,“你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很严重吗?”林振华反问道。

“那两个记者是什么来头?”

“一个年轻的是江南日报的,另一个岁数大一点的,是新华社江南分社的。要报内参的,就是新华社这个。”

胡杨倒抽了一口冷气:“新华社内参啊,小林,你这点事,可是通了天了。”

林振华道:“老胡,我倒觉得,通天才好呢。国家现在鼓励搞探索,邓大人提出摸着石头过河。像我们服务公司的事情,如果搁在基层,下面的干部可能会同情,但不敢担责任。回味书库如果这事能够通天,上面说一句话,也许一切都好办了。”

“天威难测啊。”胡杨说道,“小林,你真是太年轻了,你不知道政治运动的厉害。”

林振华道:“老胡,我倒觉得,大规模的政治运动,应当不会再出现了吧?充其量有一些小的反复,有邓大人掌舵,应当没问题的。”

胡杨迟疑道:“邓大人的思想,倒是非常开放。可以,这种事情,真不好说。也许因为我是惊弓之鸟,胆子太小了吧。小林,你现在搞的这些,承包制啊,绩效工资啊,放在两年前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现在虽然各级主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万一再来一次运动,就麻烦了。如果这事大家都捂着,也就无所谓了,现在报上内参了,恐怕大家想捂都捂不住了。”

林振华道:“老胡,我感觉,中国不会再搞运动了,你放心吧。”

胡杨苦笑道:“我可没你那么乐观,我们这些人,都是老运动员了,运动怕了。”

林振华完全能够理解胡杨的担忧,在那个年代里,恐怕除了穿越人士之外,没有一个人敢下中国不会再搞运动这样的断言。大家对于未来发生运动的猜测,仅限于大运动或者小运动,“没有运动”不是一个可选项。

林振华没法向胡杨解释自己对于未来的认识,只好硬着头皮说:“老胡,我也是豁出去了,员,就要不怕砍头,不怕坐牢,不怕老婆离婚……”

“你小子,跟谁学不好,非学四人帮的话。”胡杨被林振华逗笑了,因为林振华引的这段话,早已成为笑话了。

“老胡,你现在很清闲嘛,居然有时间帮我做家具了?怎么,那些书都全完了吗?有没有什么新需求的书?”林振华岔开话题,随口问道。回味书库

一提起看书,胡杨的精神头又来了,他用沾着油漆的手拉着林振华的手,说道:“小林,你来得正好,我这些天看你帮我买来的那本《复杂曲面加工》,很受启发啊。”

说着,他也不管林振华是不是感兴趣,就从不知什么地方抱过来一堆纸,指着向林振华说道:“小林,你看,类似于这样的一个曲面,传统上我们是根本无法用机床加工的,因为我们无法设计出机床进给的路径。遇到这样的曲面,我们只能是用手工加工,靠工人用锉刀一点一点地锉出来,生产效率就不说了,关键是这样锉出来的工件,表面粗糙度、残余应力等等指标,都无法达到设计要求……你听明白了吗?”

林振华明白这一点,机械加工除了需要考虑加工出来的形状之外,对于加工过程也是有讲究的。用高速机床加工出来的零件,与手工锉出来的零件,即使形状完全相同,其物理性能也会有很大的差异。他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一点,你接着说。”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长时间了。这些天,看你那本《复杂曲面加工》,其中谈到了如何利用包络线的原理,把一个曲面的加工过程分成若干次,每一次让工件的进给运动走成一条特定的的曲线,反复多次之后,就能够形成我们所要求的加工面。我用你教我的有限元分析方法,再利用计算机进行计算,已经模拟出了这样的一个加工过程。你看,这是我写的工艺文件。”

林振华拿着胡杨给他的一堆图纸看了一会,迟疑地问道:“老胡,按着你说的这个加工工艺,工件在龙门铣床上不但要有前后和上下的进给运动,还要加上自身的旋转,这就相当于五轴机床的加工过程了。”

“没错!”胡杨一拍大腿,他转过脸对着秦瑛说道:“小瑛,你看看,我就说小林肯定懂行吧?一语道破天机啊。”

“别别,老胡,咱们哪有五轴机床?”林振华问道,“五轴机床是巴统限运的,现在中美关系就算是处于蜜月期,好像也没听说什么单位能够买到吧?”

胡杨笑道:“小林,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问题。我这套设计,只需要对现有的机床进行一些小小的改造,就可以模仿出四轴的效果。当然,即使是四轴,咱们的电机跟不上,精密螺杆跟不上,精密轴承跟不上,还是达不到国外机床的精度。但是,你别忘了,咱们有人啊,咱们有身怀绝技的高级技工,他们的经验,是可以弥补机器的不足的。”

“让我看看。”林振华按着胡杨介绍的思路,继续研究着胡杨写的工艺文件,他这才看出来,在许多本来应当由五轴机床自动实现的操作环节,胡杨都加上了人工干预的成份,包括对刀、校正圆心、微进给等等,简单地说,这相当于工人是在机床的辅助下,一刀一刀地进行切削,如果工人的技术足够高超,能够保证每一步操作都准确到位,那么的确可以达到五轴加工的效果,精度方面,甚至有可能比普通的五轴机床还要高。

“老胡,你可真是神了。”林振华真是服气了。

“怎么样,林经理,能不能找个机会来试一试?”胡杨满怀希望地看着林振华,说道,“就用我这张图纸来试手,各种加工方式都包括了。”

“你这是一个什么工件?”林振华拿着胡杨画的图纸,皱着眉头问道。

这张图纸上的工件,看起来像是一个电风扇的扇叶,但体积要更大一些。整个扇叶扭曲成一个复杂的曲面,图纸已经无法反映出这种曲面的要求,各条曲线只能用一些奇怪的方程式来描述。这样的图纸,工人肯定是无法看懂的,他们只能按着胡杨写的工艺文件,一条线一条线地进行加工,每一步都有具体的尺度要求,只要达到这些要求,整个曲面就算是加工完毕了。

胡杨对于自己画的图纸,似乎有些羞涩的感觉,他讷讷地说道:“小林,这个东西只是一个实验道具罢了,主要是为了检验工艺的可行性。至于图纸嘛,我是从你给我的书上抄过来的,没什么用处。”

对于胡杨的解释,林振华自然是存了几分怀疑的。但他看了老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地方会用到这样奇怪的工件,也许真的如胡杨所说,这个工件设计出来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检验加工工艺的可行性,否则,怎么会搞得如此复杂呢?

“老胡,你打算怎么试?”林振华问道。

胡杨道:“我想,你现在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了,应当有些权力的。能不能以你们服务公司的名义,请金工车间帮着做出来。这个件,普通工人做不了,必须是彭钢、周厚成、孙长远这几位才能做到。”

林振华掰着手指头算道:“呵呵,铣工、车工、钳工,金工车间的技术精英,让你一网扫尽啊。”

“我好歹在厂里呆了多年,谁的技术怎么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胡杨道。

“好吧,我和厂长说一说,就说是我们服务公司的任务,估计厂长也会同意的。彭师傅和孙师傅本来是我们服务公司聘的,只是借给厂里用用而已。”林振华笑着说道。

“还有一个难点,就是四轴的控制电路,我能想象得出来,但设计不出来。我听你说过你手里有一个北航学电子工程的,他搞自动控制成不成?”胡杨问道。

“卫老师?”林振华道,“他是纯粹搞电子的,自动控制方面,不算很精通。不过问题不大,我和他一起搞就是了,他搞电子部分,我搞传动部分,两个臭皮匠,顶得上多半个诸葛亮了。”

“我也算一份。”胡杨说道。

五轴机床,全称是五轴联动机床,是指至少有三个直线坐标和两个旋转坐标的机床。回味书库[WWW.]为了加工复杂工件的需要,有时候也会把五轴进一步扩展到七轴、十一轴、十三轴等,其基本原理是差不多的,有时候也都统一归到五轴机床之列。

所谓直线坐标,就是指上下、左右、前后这样三个维度的坐标,传统的机床是可以做到的,例如,有些铣床在进行加工的时候,工件前后移动,铣刀上下移动,这样就可以出来两个坐标轴了。

旋转坐标要稍微复杂一点,它的意思是说工件或者刀具在加工的过程中,围绕着某一根轴进行转动,从而可以在工件上加工出特定的曲面。

其实,人手就是最典型的五轴加工系统,它可以前后、左右、上下移动,同时还可以围绕着各个关节进行一定程度的转动,因此,人手可以完成各种复杂的操作。手工艺人在木头上雕花的操作,就是一个多轴加工过程,这样的过程,使用传统的机床是不可能实现的。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达国家开发出了五轴机床,能够用计算机来控制各个轴的相互关系,从而完成类似于人手一般灵巧的操作。

在上世纪的80年代,五轴机床属于西方发达国家向东方国家限制出口的高技术产品。军史上著名的东芝事件,就是由于日本东芝公司私下里向苏联出口了几台五轴机床,苏联用它来加工潜艇推进螺旋桨,使潜艇噪音大幅度减小。这件事东窗事发之后,东芝公司遭到了来自于美国方面的严厉制裁。

除了军事领域之外,在民用领域里,是否拥有五轴加工能力也是衡量工业水平的重要指标之一。回味书库复杂的模具、发动机缸体、船用曲轴等等,都需要使用五轴机床进行加工。中国直到21世纪初,才开始逐渐形成自己的五轴机床设计与生产能力,到2010年前后,大量中国产的五轴设备已经能够实现进口替代,同时还能出口到了西方发达国家。

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这个时点上,胡杨通过数学模拟的方式,能够在普通机床上模仿出五轴加工的效果,这是多么值得称道的一件事情啊。

林振华忍不住就想大喊一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就是最伟大的山寨精神!

出于这样的认识,林振华欣然答应了胡杨的实验要求,并且立即将其付诸实施。

胡杨实验的第一步,是需要对原有的机床进行改造,由两轴改造到四轴,几个轴之间的联动,需要通过计算机芯片来进行控制。胡杨设计的这个工件体积较大,用普通的万能铣床无法加工,必须使用龙门铣床。

厂里自然不能允许林振华等人把龙门铣床大卸八块来进行数控化改造,胡杨的设计中,也没有试图这样去做。他所采取的办法,是不改变机床的原始结构,而只在原结构上加装夹具,控制芯片所操纵的对象是夹具,拆掉夹具之后,机床还是原来的样子,这样就与厂里的规定不发生冲突了。

卫景文对于这一项科研攻关也非常感兴趣,他虽然是搞电子的,但也非常了解五轴机床对于工业体系的意义。时下正值高考前的最后一学期,卫景文在学校的工作是极其繁忙,但他只要能够抽出时间,就骑上自行车飞也似地奔到汉华厂来,与林振华、胡杨共同讨论,甚至挽起袖子,一手油泥地跟着林振华等人一起在机床上摸索。回味书库

这三个人,算是一组非常完美的组合了,林振华拥有先进的理念,胡杨在机械方面的功底极其扎实,卫景文则是一个卓越的电子工程师。三个臭皮匠凑在一块,琢磨了个把月的时间,一具新时代的木牛流马终于初见雏型了。

彭钢等几名高级技工也被邀请参加了这个攻关小组,他们从自己的实践经验出发,对模拟五轴系统的设计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意见。到了最后要将设计图纸转化为实物的阶段,几名老工人的作用就更加显著了,许多非常精密的控制部件,也只有凭着他们的技术,才能加工出来。

设备改造完毕了,林振华带着几名老工人把夹具等附件装上龙门铣床,卫景文亲自进行电路的连接和调试。赵勇群从翻砂车间扛来了工件的毛坯,这是由胡杨亲自制作木模,再由翻砂车间的翻砂工铸造出来的。

“好了,可以开始了。”胡杨宣布道。

三名老工人走上前去,对着工艺图纸,把毛坯件装上了夹具,然后,由彭钢主持操作,车工周厚成和钳工孙长远在一旁辅助。

电机呜呜地响了起来,工件在夹具的推送下,缓缓前进,铣刀飞速地旋转着,从毛坯件的表面削下一片片细小的切屑,切削液从喷头里流出来,淋在切削面上,把切屑带入废液箱。

奇妙的景象出现了,夹具在z80芯片发出的指令引导下,开始做着各种不可思议的运动。铣刀明明就要切削到某个位置,谁知,工件却自动地发生了旋转,把另外一个位置送到了铣刀的刀口上,一个美丽的弧型加工面缓缓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太神了!”周厚成和孙长远拍掌叫绝,彭钢的脸上满是紧张和严肃,但一种异样的喜悦神采,分明也在他的眼波中流动起来。

“好,换下一个位置!”胡杨喊道。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孙长远已经走上前去,熟练地拧松夹具上的六角螺丝,把工件调整了一个位置。几个工人拿着量规、卡尺等工具一阵忙碌,确保工件的位置没有一丝偏差,然后才退后一步,让彭钢再次开始铣削作业。

加工工作整整干了六个小时,所有的人都因为兴奋而没有一丝倦意。杨欣和秦瑛担当起了后勤工作,给大家送来美味的饭菜。技术人员和工人们一边吃饭,一边眉飞色舞地谈论着这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加工实验。

“怎么样,成功了吗?”朱铁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的身后,乐呵呵地向众人问候道。

林振华等人的这次攻关,事先当然是要向厂里汇报的,由于这项实验对于厂里没有任何可以看得见的收益,所以厂里表示,所有的实验支出,包括工人的加班费等,厂里一概不能报销。对此,林振华毫不在乎,他把这项实验列入了劳动服务公司的研发计划,所有经费都从劳动服务公司列支了。

尽管不能出钱,但朱铁军对于实验还是给予了精神上的。他不懂什么叫作五轴联动,但觉得能够让林振华和胡杨都如此痴迷的事情,想必是有些意义的。看到众人围着一个加工完毕的工件欢欣鼓舞的样子,他忍不住走上前来分享一下大家的喜悦。

“朱厂长,你看看,这是我们刚加工出来的工件。”彭钢兴奋地向朱铁军报告道。

“这是干什么用的?”朱铁军也不认识这个东西,它长得实在是太怪了。

林振华笑道:“这就是一个玩具,只是为了实验我们的模拟五轴系统是不是有效。现在看来,我们的实验取得了完全的成功。”

“这个东西,加工得很精巧啊。”朱铁军抚摸着工件上的表面,感受着那奇妙的流线型状,“你们说的五轴联动,就是能够加工出这样复杂的表面?”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拿这台机床加工出一个维纳斯雕像来。”林振华笑道。

“没错,朱厂长。你不知道,如果放在过去,要加工一个这样的表面,我们只能是手工来做,现在好了,有了小林的这台机器,我们就轻松多了。”周厚成也同样满脸兴奋,作为一名工人,他太知道这种复杂曲面加工的难度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曲面能够产生在自己的手上。

“嗯,是挺不错的。”朱铁军也理解了一些,不过,他还是要问一句:“这样的技术,对于我们的生产,有没有什么帮助呢?小林,你们是打算生产什么复杂的零件吗?”

林振华尴尬地摇摇头,说道:“目前,应当是没什么帮助。这个只能算是技术储备吧,说不定哪一天,万一……”

胡杨郁闷地说道:“这个技术,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加工技术之一,不过,目前咱们厂还真是用不上。不过,但愿它有用上的那天吧。”

朱铁军点点头,说道:“也好,有备无患嘛。要不,这个工件,就放到你们劳动服务公司的办公室里,作为你们的荣誉吧。”

徐海皓和宋莹采访之后,一连两三个月的时间,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回味书库[WWW。WAnShu]103v林振华原来以为,两位记者采访回去之后,肯定会发一篇稿子,但等了两个月,也没等到,林振华也就逐渐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他想,也许徐海皓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吧。

林振华不知道,就在他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西郊,中央党校的一间教室里,他林振华的大名,正在被一群官员们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些官员都是来自于各地经济管理部门的中青年干部,级别主要为副厅和正处,都是各级部门重点培养的后备人才。他们正在讨论的,是由老师提供的一份内参《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承包制改革试点观察》。

这份内参,正是出于徐海皓之手,他用写实的手法,介绍了林振华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过程,把厂里方方面面,从领导到普通职工的意见,都一一如实写明了。在这份内参中,最为敏感的莫过于两个问题,一是林振华该不该拿高额的承包费,二是林振华希望把承包费重新投入企业,同时拥有企业的股份,是否符合社会主义原则。

“我认为,林振华的行为,是严重的拆社会主义墙脚的行为。”一位处长气愤地说道:“这位所谓的改革家,其实不过是一个隐藏在我们体制内的资本家。他的目的,在于利用国家的财产,进行自己的原始积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要露出他的獠牙,把人民的资产吞进他的肚子里去。”

“卢处长,我觉得你这个观点有些左了。”另一位处长反驳道,“中央不是一再强调吗,要提倡大胆地改革。我认为,承包制这样一种方式,既然可以在农村取得良好的效果,为什么不能推广到城市来,推广到我们的国营企业改革来呢?”

“老魏说得对,更何况,我看这个案例里面说到,这个林振华所承包的,并不是国营企业,而是大集体企业。回味书库大集体本来就是劳动群体集体所有的,它的分配制度,是可以灵活多样的。”又一名学员说道。

“我倒是卢处长的观点。大家要看清楚,林振华现象的关键,不在于他拿了高额的承包费。103v好吧,我们姑且认为按照多劳多得的原则,林振华完成了承包承诺,多拿钱也是合理的。但大家注意,他并没有把钱拿去进行个人消费,而是要求把钱投入劳动服务公司,用于购买机器设备,并且向厂里提出要根据自己的出资而拥有股份。这不就是要当资本家了吗?”

“上次北大的厉老师来讲课的时候,不是谈到关于股份制的问题了吗?咱们国家现在建设资金严重短缺,鼓励个人投资,有什么不对的?”

“你把社会主义制度放到哪去了?如果个人可以投资了,国家不就变成资本主义了吗?”

“个人的投资再多,能和国家比吗?咱们国家仍然是以公有制为主体的,个体经济只是一个补充而已。我断言,就算把政策放开30年,个人资本占整个国家资本的比例也不会超过10的,公有制占90以上,怎么能算是资本主义呢?”

今天的人们,也许根本就无法理解当年的这种争论。在当年,思想上有形无形的禁锢,在今天看来简直可以用荒诞来形容。几十年后,社科院的一位博导曾经回忆说,当年他在做博士论文的时候,打算写一个关于劳动力市场的问题,他的导师马上警告他说:这是雷区,绝对不能碰。回味书库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者是国家的主人,劳动力是不能作为商品的。如果他敢这样写,慢说拿不到学位,恐怕连人身自由都要丧失掉。

在安徽芜湖,傻子瓜子大王年广久雇了12个工人,顿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一群理论家们拿着马克思的原著论证道,雇工超过8个人,就属于剥削。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出现了剥削制度,这还了得?关于年广久是否在复辟资本主义的问题,甚至一直闹到了中央的最高层。

也就是在决策层、学术层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些雷区的时候,数以万计的普通劳动者,正在以前仆后继的勇气,投入到这场改革大潮中来。他们的实践,远远地走在了理论和政策的前面。

在浙江温州,一群农民再也无法忍受私营合伙企业非要戴一顶“乡镇企业”红帽子的格局,向温岭县社队企业管理局提交了注册私人合伙企业的申请。生产科科长陈心鹤老人在这份申请上盖下了一个鲜红的印章,他不知道,正是这个印章,让他成为中国股份制改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

在苏南,早在正酣的1969年,华西村的一群普通农民,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创业。到1978年,华西村已经拥有了100万元的固定资产和100万元的银行存款。30年后,这个华夏最富裕的村庄斥资60亿,建起了一座118层的高楼。

就在距离中央党校只有几公里远的中关村,中科院第一批10名教授级研究员中的一人,核聚变专家陈春先毅然下海,在一间仓库里建起了国内第一个民营科技实体――北京等离子体学会先进技术服务部,他做的第一单业务,是帮海淀的一个街道小厂解决了一个电源上的小问题……

平庸的学者们还在抱着《资本论》或者《货币利息通论》寻找着强国富民的模式,而睿智的普通工人、农民、机关干部、科技工作者们,早已扬起风帆,闯进了市场经济的蓝色海洋。

“何海峰同志,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学员们热烈地讨论,觉得十分欣慰。他目光一转,发现一向思想活跃、眼光独到的湘平省轻工厅干部何海峰面含微笑,却一言不发。老师心生诧异,忍不住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何海峰站起身来,对着老师和同学们说道:“对不起啊,刚才大家讨论得非常热烈。我不敢发言,其实主要是为了回避,因为,我和内参里写的这位林振华同志,私人交往非常密切,可以说是忘年之交。”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班上的学员都兴奋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何海峰发问:

“老何,说说看,这个林振华真的是三头六臂吗?”

“内参里说,他的英语能够和外国专家对话,这是吹牛吧?”

“还有,他搞了那么多技术革新,不会是他们厂子为了树典型,把别人的成果栽在他身上吧?这样的事情,我们系统里就出过的。”

何海峰点点头,对众人说道:“内参里说的林振华的情况,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应当都是真实的。如果要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还没有把林振华的能力全面地展现出来。”

“有这么神吗?老何,你可别因为是朋友就替他瞎吹,照这份内参里说的,他起码得是华青大学硕士研究生的水平了。”有人大声地反驳道。如果林振华在现场的话,恐怕要扑过去大喊一声:哥们,你太了解我了!

何海峰道:“我和他聊过,他说自己在部队的时候,曾经向一位在驻地附近劳动改造的右派教授学习过一段时间。我与林振华的交往,其实也是由于他在饭桌上三言两语就帮我们解决了两个困扰多时的技术问题。”

随后,他把当年两个瓷厂的事情向大家介绍了一番,又把在石化机遇到林振华,并且推荐林振华给福特当翻译的事情也说了一遍。他说的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比徐海皓写的内参又多了几分真实感,在场的学员和老师都听得如醉如痴,连那些对“林振华现象”颇有微辞的人,也开始觉得这个人本质上不坏了。

“听老何这样说,我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小林了。老何,你说他今年才20岁?”有学员这样问道。

何海峰点点头:“没错,才20岁,我女儿都叫他哥哥呢。”

“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放在基层太可惜了,应该把他调到上面来,这样也就不存在什么承包的问题了。”有人建议道。

另一人道:“我倒不这样想,年轻人,放在基层闯一闯更好。咱们的企业不能总是靠乔光朴,也得有年轻一代接班了。”

此人说的乔光朴,是轰动一时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里的主角,某重型机械厂的厂长,已经是50多岁了。当时,干部队伍老龄化,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好吧,今天的课堂讨论,就到此为止。大家课后,如果对这个案例感兴趣,还可以继续讨论。不过,这份材料属于内参,是有密级的,大家不得外传。”老师吩咐道,然后,他转向何海峰,说道:“何海峰同志,下课后,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向你进一步了解一下。”

何海峰随着老师来到办公室,双方分宾主坐下,老师给何海峰倒上水,然后问道:“海峰,上次跟你谈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何海峰道:“我考虑过了,关于到正在筹建的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工作的事情,我服从组织安排。回味书库[WWW。WanshU]只是担心我个人能力有限,无法胜任这样重要的工作岗位。”

老师笑道:“能力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我观察过了,你头脑非常清晰,思想很开放,而且有长期基层工作的经验,对于改革开放的政策理解得也非常透彻,现在体改委这边还没有挂牌,各个组正在招兵买马,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何海峰道:“老师过奖了。其实不瞒您说,我的有些想法,也是曾经和林振华同志交流过的,他的思想,比我还要开放得多。我感觉,虽然他不过是一个退休军人,一个普通青工,但他对于经济走势、国际政局等问题的看法,丝毫不亚于我们这些省厅的处长啊。”

老师呵呵笑道:“海峰,我觉得,你似乎很护着这个林振华啊。”

何海峰不好意思地笑道:“人才难得,如果让他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栽跟头,我觉得是改革事业的损失。”

“你不认为林振华的这种改革,走得太远了吗?”

何海峰道:“老师,恕我冒昧,我倒觉得,他充其量算是走得太快了。”

“哦?”老师微微一笑,“海峰,你说说看,怎么叫走得太快了?”

何海峰道:“上次北大的厉宁教授过来讲课,向我们介绍了有关股份制的一些观点,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回味书库咱们国家当然需要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但适当地一些非公制度,也是对公有制的有益补充。目前,各地的民营经济已经在崛起,一些富裕起来的农民,手里有大量的余钱,如果我们不允许他们投入到经济生活中来,这是对国家建设资金的浪费。”

“他们可以把钱存在银行里啊,这不也是支援国家建设吗?”老师反驳道。

何海峰道:“我是在基层工作的,我知道,尽管我们说了多年的公而忘私,但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还是不多的。有些人,为公家做事的时候,消极怠工;而给自己干点私活的时候,就生龙活虎。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不能求全责备。让他们拥有自己的事业,与国有经济共同,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老师点点头:“海峰,你的思想一向是如此开放,与中央领导人的思路非常吻合啊。希望你到体改委之后,还能够一如既往地保持这种开放的精神。”

“那么,老师,林振华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定性的?他会不会有麻烦?”

老师微笑道:“林振华这个事情,问题已经不大了,你不用担心。”

何海峰从老师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激动地问道:“怎么,上面有结论了?”

老师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文件,说道:“这是从书记处转发下来的影印件,上面的批示,是小平同志的亲笔。”

“我可以看吗?”何海峰惶恐地问道。

“当然可以。回味书库”老师说着,他一边把文件递给何海峰,一边说道:“海峰,以后你进了体改委,这种中央领导的批示,就会天天都能看到了。不过,你要了解有关的纪律,你所看到的东西,不该传的就不能外传,你明白吗?”

“我明白。”

何海峰接过文件,看了一眼,知道这正是那份他们今天课堂上讨论过的内参,他感兴趣的,是页角上的一行批示,这行批示只有十二个字:

“不宣传,不限制,不得借故打击。”

其中,最后一个“不”一开始写的是“不打击”,然后,书写者又在上面补了“得借故”三个字。这三字之差,可不同凡响,它意味着警告某些心怀不满的人,不但不能以此事对林振华进行刁难,甚至于找其他名目刁难的选项也被封杀掉了。有了这样一份批示,林振华就相当于游戏里开了外挂,有了一道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护身符了。

在真实的历史中,有过一件类似的事情,那就是关于傻子瓜子大王年广久雇工的问题。当时,基层的官员吃不准这种雇工的做法是否符合政策,于是起草了一份“关于私营业主雇工超过规定人数问题的处置意见”向中央请示。这份意见到了小平同志手上时,他这样批示道:放两年再看。

根据小平的这一批示,中央提出了三不原则:不宜提倡,不要公开宣传,也不要急于取缔。这个三不原则,相当于直接给年广久撑起了一把保护伞,让他平安地度过了新旧体制激烈碰撞的几年。几年之后,许多争论终于尘埃落定,雇工问题已不再成为禁区了。

作为一个久在官场,经历了无数的人,何海峰太清楚这样的一个批示有什么意义了,他喜形于色地说道:“这简直是太好了!”

老师也呵呵笑起来:“我们几个老头子看了,都说林振华这孩子简直是撞了狗屎运了。小平同志这个批示,相当于给他戴了一顶安全帽,他未来就算是把天撞一个窟窿,也没人敢管了。”

何海峰连忙说道:“老师,也不是这样的,您看,这不还有一条不宣传的要求吗,而且还是放在第一位的。可见,中央领导对于这件事,还是持保留意见的。”

老师道:“是的,据说,书记处里对于这件事,争论得也很厉害。有关的观点,和咱们今天课堂上的差不多少。最后,书记处只能把报告递到小平同志那里去。小平同志认为,这是一个改革中出现的现象,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所以不宜进行宣传。同时,小平同志也指出,这个方向并没有错,而且步子还可以再迈大一点。所以,就有了这样的一个批示。”

“老师,这个批示的内容,我能不能向小林透露一下,他是当事人,这应当不违反原则吧?”何海峰怯怯地问道,“他如果蒙在鼓里,恐怕就不敢大胆地探索,这样,也不符合小平同志的意图吧?”

老师道:“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校长给了我们教研室一个任务,让我们组织一个调查组,去江南省总结一下这个案例,争取从中挖掘出一些具有启发意义的细节。此外,这个调查组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从政策上给予林振华同志以一些指导,避免他的探索走上了邪路。组长是由咱们王副校长担任的,他年纪比较大了,不太适合去现场进行调研。既然你说到你与林振华同志有非常好的关系,我考虑由你担任这个调查组的副组长,负责带队去江南省。你看如何?”

何海峰道:“学校这样给我压担子,我非常感谢,不过,我真的怕自己无法胜任。”

老师道:“不要怕。校长对于这次的调查工作有一个指示,就是‘多听,多看,少说’,你们的任务,主要是去总结经验,不要干涉基层同志的改革创新。必要的时候,可以以朋友和师长的身份,给予一些善意的提醒。”

何海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名目,调查组这个叫法,实在让人觉得害怕,我们叫作课题组,如何?”

“课题组?嗯,很好。”老师点头道,“我向校长请示一下,就以中央党校课题组的名义下去,这样避免给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觉。”

“和江南省轻化厅方面,我们要不要接触一下?”

“需要接触一下,适当地可以向他们透露一下中央批示的精神。我估计,如果林振华同志的改革会遭遇到一些阻力,那么主要的阻力将会来自于他的直接领导部门,也就是江南省轻化厅了。”

何海峰笑道:“老师,我怎么感觉到,您对于小林也很感兴趣啊?听您这个意思,其实是让我下去代表您给小林撑腰的。”

老师道:“撑腰倒不至于,但对于这样的改革者,我们应当给予必要的保护。这种保护,一是要帮助他不要犯错误,二是要帮助他避免受到不必要的干扰。改革是一项人类前所未有的事业,要允许改革犯错误,但不能容忍因为怕犯错误而不改革。林振华同志的这种改革探索,其意义,就在于此。”

“明白了,老师,您放心吧,我一定把您和中央领导对小林的关心传达给他,让他心情舒畅、大刀阔斧地向前探索!”

“海峰,我们都老了,正如说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像林振华这样的同志,就像是早上点钟的太阳。我们革命一生所创下的事业,终究是要交到他们这些年轻人手上去的。去吧,对小林同志说,不要怕,大胆地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但会把他们扶上马,而且还会再送上一程的。”

汉华机械厂大礼堂里,旗帜飘扬,人头攒动,几百名工人挤在礼堂里,侧耳倾听着主席台上厂长陈伟国宣布的重要消息:

“同志们,今天,咱们召开汉华实业公司的成立大会。回味书库[]u.t从今天开始,咱们汉华机械厂的劳动服务公司,正式改名为汉华实业公司,由林振华同志担任公司经理,大家鼓掌!”

“哗……”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地响起来,其中巴掌拍得最响的,莫过于汉华实业的那些青年工人们,他们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即将开始一个新的篇章了。

“汉华实业公司,采取劳动群众集体合作经营方式,资金来源,由汉华机械厂和汉华实业公司的工人干部集体筹措。其中,汉华机械厂以场地和设备入股,折价3万元,占有30的股权。公司职工按照自愿入股的原则,根据出资额的多少,分配另外70的股权。在汉华实业公司内部,将继续实行按劳分配的原则。同时,公司的利润,根据各参股方出资的比例进行分配,上不封顶!”

这一番话说出来,像是在油锅里浇了一捧水一般,整个礼堂顿时躁动起来:

“啊!”

“这样不是又变成公私合营了吗?国家能允许吗?”

“别胡说,你没看主席台上还有北京来的中央领导吗,还有轻化厅的领导,如果国家不允许,他们能坐着不说话?”

“哎,你们知道林振华出资多少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出了3万块钱呢,占了30。”

“30啊?那他不是成了资本家了?”

“他哪来那么多钱,不会是贪污了公司的钱吧?”

“去你的,公司哪有3万块钱,总共都没挣到那么多钱。回味书库他的钱啊,我听说是从他的大款朋友那里借来的。”

“杨欣,你当了老板娘了,快请客!”

陈伟国宣布完公司成立的消息,把话筒交给了轻化厅生产处的处长谢春艳。谢春艳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代表轻化厅对汉华实业公司的成立表示了祝贺,她这个祝贺,算是一种表态,意味着轻化厅已经认可了这种大胆的尝试。

谢春艳能够做出这样一个表态,自然是因为中央党校的课题组带来了中央的指示,省厅本来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些拿不准主意,既然中央领导放了话,说不干预,那么省厅也就乐得开闸放水了。谢春艳在致贺辞的时候,字斟句酌,颇费了一些心思,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无论未来这种尝试是对是错,大家都抓不住她的把柄。

谢春艳说完,中央党校课题组的首席专家,北京大学经济系的厉宁教授走到了话筒前。

“各位工人师傅们,大家好!”厉宁向众人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

“刚才,轻化厅的谢处长说请我来给大家做指示,我特此声明,我这次到汉华机械厂来,不是来做指示的,我是来学习的。

“我一到厂里,就去拜访了你们的年轻经理林振华同志,一见面,林经理管我叫厉股份,弄得我很意外。我问他:‘林振华同志啊,你为什么叫我厉股份呢,我不叫这个名字啊。’

“林振华同志对我说:‘厉老师,因为你在中国最早提出股份制问题啊,你是开山鼻祖啊。’”

底下的工人们一齐鼓起掌来,对于开山鼻祖一类的人物,大家都是非常崇拜的。

厉宁笑着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接着说道:

“我当时就跟你们林经理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开山鼻祖,真正的开山鼻祖,是你小林同志,我们这些学者,只是在书斋里搞学问,虚构一个股份制的样子,而你小林同志,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你已经建立起了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股份公司了。回味书库’

“我说:‘如果我叫厉股份,你小林就该叫作林股份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哗……”下面又是一阵掌声,为厉宁教授的风趣演讲喝彩。

厉宁接着从股份制的来源、模式、优势等角度进行了介绍,让礼堂里许多对于这种制度不甚了解的工人们有了一些基本的认识。厉老师还把中央领导对于“林振华现象”的批示,以一种间接的方式向大家做了通报,打消了众人心中的疑虑,也让那些手里攥着匿名信的心怀叵测者把被打落的牙齿默默地咽下。

林振华坐在主席台上,微微含笑,听着厉老师侃侃而谈,心里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穿越过来至今已经两年时间了,他终于听到了来自于中央高层的肯定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当然,相比国家体制在未来几十年的变化,这只是小小的一步而已。

党校课题组的到来,结束了厂里关于承包费和入股问题的讨论。在厉宁和何海峰的大力推动下,汉华厂向轻化厅提交了关于把劳动服务公司改制为股份合作制公司的报告,当然,名义还只能是叫作劳动群众集体合作制度。轻化厅此时也已经得到了来自于中央的指示,所以对于这份报告,直接就开绿灯放行了。

在商讨具体股份构成的时候,出现了一些争议。本来,林振华希望自己拥有绝对的控股权,至少应当占有51的股份。但汉华厂的领导们对此并不赞同,认为一个集体所有制的公司,不能这样完全交给个人去控股。

厉宁教授对林振华的要求是的,但何海峰表示了反对。他担心,林振华这样做会太过招摇,容易招致非议。虽然说有中央领导的指示作为护身符,但他如果走得太远,恐怕中央领导也会担心的。

林振华接受了何海峰的意见,答应只占有30的股份。汉华厂拿走了另外30,留下40的股份由公司里的工人们去分配。

按照协议,每占有1的股权,需要向公司交纳1000块钱,青工们很少有人能够拿出这样一笔巨款。最后,公司同意,愿意参股的工人,只需要签一个合同就可以了,入股的钱,未来从工资里逐月扣出。即便是如此,青工们也没有人会愿意去获得1的股份,一般也就是象征性地登记了几百元钱,占有百分之零点几的股份。

没有人知道汉华实业公司将会成什么样子,公司里的青年工人们,心里也还是不踏实的。如果有招工进厂的机会,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不管怎么说,国企才是王道,这种大集体性质的企业,再,又能成什么样子呢?许多人认购股份,也是出于给林振华面子的考虑,林振华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不好太不给面子了。

汉华公司剩余了大量没人认购的股份。林振华私下里找几个小兄弟聊了一次,次日,彭少哲、褚红阳和赵勇群三个人先后向厂里递交了申请,要求各认购6的股权。他们用来入股的资金,一部分是由林振华提供的,另一部分则挂在公司的帐上,未来从他们的工资里扣除。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由杨欣提供的,她认购了3的股份。这样一来,林振华的小团体就总计占有了51的股权,达到了控股的目的。

对于小兄弟们的忠诚度,林振华是不担心的。他坚信自己能够让汉华实业公司成为一家资产几百万的成功企业,届时,彭少哲等人的投入都将获得丰厚的回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吃独食,这也许与他的性格有关,前世的他,就很乐于与人分享,到了这一世,他仍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购买股份所需的那些资金,是林振华从欣欣商店的利润中提取出来的。不管存在国外银行里的不能见光的美元,林振华在国内的财产也已经有二十几万元,拿出几万块钱来入股,实在是小意思。

劳动服务公司作价仅为十万元,每股1000元,这是林振华事先没有想过的,他原来觉得,厂里怎么也得把出资算到十几万,按30反推,劳动服务公司的总资产应当是在三四十万的样子。林振华的这种估计显然是以己推人了,从厂里的角度来看,劳动服务公司就是一个空壳子,厂里提供了几亩地,一些起家时的设备,值不了多少钱。

对于入股资金的来路,林振华向厂里汇报说,这些钱是他向祁仲谋借的,彭少哲等人则自称资金是从熊立军那里借来的。大家都听说过祁仲谋的故事,也知道熊立军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汉华厂的领导层中,也不是没有人能够看出这其中的猫腻,毕竟,林振华与这些人的关系,厂领导都是清楚的。不过,既然大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厂领导何必去干涉呢。他们对于合股经营这种方式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怕的只是政策上的问题。林振华愿意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哗……”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了起来,会议进入最后一项,由厂长陈伟国向林振华颁发汉华实业公司的木牌。这当然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但它意味着汉华实业公司正式与汉华机械厂分家了,一个厂中之厂,就这样闪亮登场了。

汉华实业公司目前还没有自己独立的场地,它还使用着厂里划拨的那四亩地。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公司的周围,已经建起了一圈铁栏杆,悄悄地与汉华厂划清了界限。现在,谁要进入汉华实业公司,必须经过它的大门,虽然还不至于说要查证件、验胸卡,但最起码想从里面随便拿点东西出来,是不那么容易了。

汉华实业与汉华机械厂之间的业务联系仍然会继续保持下去,至少到目前为止,汉华实业公司的青年工人们技术水平还达不到机械厂里老工人们的水平,如果遇到要求较高的产品,林振华将不得不去请厂里的老工人来完成。关于这个问题,双方也是有口头协议的,毕竟汉华机械厂也是汉华实业的股东之一。

林振华接过木牌,对着全礼堂的工人们说了一些感谢和激励的话,算是就职演说。随后,主席台上的各位,纷纷走到林振华面前,与他亲切握手,表示祝贺。

林振华笑着向所有的人表示感谢,挨个地鞠着躬。没办法,所有的人年龄都比他大,官职也比他大,他是货真价实的小字辈。

这是在汉华实业公司成立大会之后那个傍晚,刚刚在林振华家里享用过水煮鱼大餐的何海峰和何岚,在林振华、杨欣的陪同下,来到汉华厂北边两里开外的章江大堤上,散步消食,欣赏长河落日的美景。

这一行人的队形很有意思。何海峰和林振华走在一起,林振华的一只手,牵着十二岁的何岚,而何岚的另一只手,则由杨欣牵着。在散步的过程中,遇到堤坝上有一块石头或者一汪水的时候,林振华和杨欣就会一起用力,拎着何岚从障碍上飞过去,引得何岚格格地娇笑。

何岚是随着父亲一起来的,湘平省与江南省相邻,何岚又正在放暑假,听说父亲要去林哥哥那里,她就哭着喊着非要跟来。过来之后,何海峰带着老师和学员们考察汉华实业公司的各项事情,何岚则住在林振华的家里,与杨欣和林芳华打得火热。她与这两个姐姐之间的年龄差就更小了,共同语言比和林振华的还要多。

不过,这个暑假里,林芳华白天在家的日子并不多,自从高考结束之后,她就天天和同学们泡在一起,看电影、逛街、吃零食,玩得不亦乐乎。据她自己说,这是要把在高考复习中损失掉的青春再夺回来。

党校课题组在汉华厂的调研已经接近尾声了。见证了汉华实业的合股经营,是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来汉华厂之前,有些学员怀疑林振华搞合股的目的是为了侵吞国家财产,到了之后才发现,汉华实业公司与汉华机械厂之间的产权关系,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清晰得多。

在当年,各家国营企业都有用于安置家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几乎所有的这类公司,都是依附在母厂身上吸血为生的,没有人觉得这样的方式有什么不对。

然而,在汉华厂,学员们看到了另外的一种模式,汉华实业公司与母厂之间,建立起了严格的结算关系,甚至于领一盘铁丝这样的小帐,在汉华厂的保管室那里都有明确的记录,到月底时,汉华实业公司需要从自己的收入里把这些成本划进母厂的帐户。回味书库(天珠变)

对于这一点,林振华说得非常清楚。他认为,其他厂子里的那种依附模式,才是真正的挖社会主义墙角,而汉华实业与母厂之间划定严格的产权界限,反而是避免国有资产流失的有效手段。

来进行调研的老师和学员们,都不是思想僵化的人。经历了十年的动荡,经济战线上的干部们都有一种想踏踏实实做事的愿望。{}他们看到了汉华实业公司的务实态度,也看到了青工们身上焕发出来的上进精神,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打动了。待业青年,在世俗的眼光里就是那种穿着喇叭裤、梳着大背头的垮掉的一代,而在汉华实业公司那小小的工棚里,老师和学员们看到却是挥汗如雨、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另外的一群人。

现在,困扰何海峰的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林振华这样做,到底图的是什么。

“小林,你本来已经是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了。据我猜测,熊立军开的那个欣欣商店,应当也有你的股份,甚至于,有可能你还是大股东,这一点你瞒不过我的。论地位,你一个20岁的小年轻,能够有一个以工代干的正科级位置,已经非常不错了。论收入,你一手拿工资,一手拿承包费,还有一只手在私下里拿商店的分红,生活水平早就达到四化了。”

“爸爸说林哥哥是三只手吗?”何岚笑着问道,按何海峰的算法,林振华的确是有三只手了,而三只手,似乎不是一个褒义词哦。

杨欣知道何海峰与林振华谈的,是很严肃的正事。她轻轻拉了何岚一把,说道:“让他们大人谈正事,我给你讲怎么做水煮鱼吧。”

何海峰没有在意女儿的打岔,他继续说道:“有这样好的条件,你又何必再去横生事端,搞什么股份制经营呢?要知道,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万一政策有些变化,你这样做是有可能会有牢狱之灾的。”

林振华道:“老何,我不瞒你,你算的三只手,我都有。(天珠变)至于说为什么非要搞股份制,我的理由可能会有些冒犯,说实话,我对于各级主管部门的指挥能力不信任,我希望自己能够有更大的自主权。回味书库”

“难怪你非要拿到控股权不可。”何海峰说道。

“老何,你可不能乱说,我哪有控股权?”林振华半开玩笑地否认着。

何海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表面上自己只占了30的股份,背地里让彭少哲他们三个人各购买了6的股份,你以为我不知道?彭少哲他们三个,怎么可能拿出6000块钱来买股份?”

“他们不是说找熊立军借的吗?”林振华解释道。

“我会相信吗?”何海峰反问道。

林振华也笑了,他在解释的时候,就没指望何海峰会相信的。他笑过之后,说道:“就算少哲他们的钱是我帮他们借的,可是我们加起来也只有48呀,到不了控股的程度。”

何海峰一指杨欣:“你不会告诉我说,杨欣不是你家的人吧?她那3,不算数吗?”

何岚听到此话,又开始搞怪了,她对杨欣问道:“杨姐姐,你也是林哥哥家里的人吗?”

杨欣红着脸说:“你爸爸是乱说的。”

何岚道:“你才是乱说的,我知道,你是林哥哥的爱人,对不对?”

杨欣捏了一下何岚的手,说道:“你可别乱说,现在还不是呢。”

那头,林振华终于不再兜圈子了,他说道:“老何,其实,这件事也是公开的秘密。陈厂长、邹书记他们,对此应当都是很清楚的。谢处长也许不知道,不过,她只是不想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了,日后如果出了事,她就要负责任了。没错,我的确是拿到了汉华实业的控股权,有了这个权力,我就可以放手地做事了。”

“我的问题就在这里,你在汉华劳动服务公司也能做事,还能不冒风险地拿钱,你为什么非要搞这样一个股份公司呢?你一下子投入了几万块钱去认购股份,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些钱都被国家收走了吗?”

林振华道:“我这样做,的确有些风险。但是,一个人生于天地之间,总不能不冒风险吧?其实,我生性是一个不太敢冒风险的人,但是,时势逼人,我不能再这样安安稳稳地坐下去了。”

“为什么?谁逼你了?”何海峰好奇地问道。

“危机感啊!”林振华说道,“老何,上次我从广州回来的时候,给小芳带回来一个索尼的小型单放机,小芳高兴得都哭了。说真的,那一刻,我也想哭。这么大一个国家啊,工业水平让一个小小的日本拉出去半个世纪,我们都是搞工业的,走出去有何脸面啊?”

“这都是因为十年浩劫……”何海峰用当时流行的说法解释道。

“没错,十年浩劫。整整十年时间,8亿人忙着斗私批修,而别人呢?日本就不说了,韩国、新加坡,还有咱们的香港、台湾,一夜之间就成了亚洲四小龙。我从广州带回来的一个电饭煲,就是香港产的,连我们江南日报的记者都觉得稀罕。我的天啊,一个电饭煲而已,有什么技术含量,我们居然还要进口,居然还成为家庭是否富裕的标志。老何,你说说,咱们是不是都该找把车刀把脖子抹了,以谢国人?”

何海峰苦笑道:“现在整个国家百废待兴,你说的这些,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事已至此,也不能怪我们这些人吧?”

林振华道:“历史已经成为历史了,十年浩劫已经过去了。机遇就在我们面前,就看我们能不能抓住。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本事,但既然历史让我来到了这个时代,我就要不辜负历史给我的这个机会。能够早一点起步,让国家早一点振兴,我个人冒点风险算得了什么?”

“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工业,我想让中国的工业产品享誉全球。无论是高端的卫星、飞机、高速铁路、高精密机床,还是最低端的衬衫、自行车、电饭煲,甚至于远在南非的运动会赛场上观众吹的小号,我都要让它们的身上印着Made_in_China。没错,就是中国制造!我的理想就是,要让‘中国制造’横扫,让中国成为全球的工业霸主!”

“工业霸主!”何海峰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词汇,他的心里一根埋藏多年的心弦被拨动了。

没错,工业霸主,这是每一个中国的工业人心中的梦想。

20多年前,为了在钢铁产量上超英赶美,一个民族付出了血的代价,而最终只能铩羽而归。几年前,国家领导人也曾提出了建设“十个鞍钢、十个大庆”的宏伟构想,但事与愿违,一个积弱多年的国家根本无力承担这样大的建设工程,最终一场洋跃进只能草草收场。

经历了太多的挫折,有些人灰心了,觉得中国就是一个落后国家,就算再追赶100年,也仍然是远远地落后。在那个年代,即使是想象力最丰富的人,也不敢设想有朝一日中国的钢铁产量会超过全世界其他所有国家的总和,更想不到“中国制造”这样一个词汇会成让各国政要谈之色变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然而,在这个小小的汉华机械厂,在密布中国的小乡镇、小县城里,有着无数像林振华这样人微言轻的普通工人,他们从手工敲打做起,从一个个小作坊、小企业做起,日积月累,默默地、顽强地追逐着一个工业强国的梦想!

“小林,谢谢你。”何海峰郑重地说道,“大胆地去闯吧,世界是你们的!”

“哥!”

远处传来了林芳华尖锐的声音,话音刚刚落下,人就已经骑着自行车飚到了众人的面前。她跳下来车来,都顾不上支起脚架,只是把自行车往杨欣怀里一送,让她帮忙扶着,自己便一头扎进了林振华的怀里。

“出什么事了,小芳?”林振华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哥!”小芳抬起头来,满脸通红,眼睛里噙满泪水。她从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一封信,高高地举了起来:

“哥!我考上了,我考上华青大学了!”

华青,我又回来了!

林振华站在华青大学的南门口,只觉得百感交集。回味书库[更新]u.t

华青大学的南门,似乎从来就没有变过。30年前的样子,与2011年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些不同,那就是南门外那条狭窄的马路,比30年后还要平坦得多。

当然,林振华也知道,没有改变的仅仅是南门而已。现在还是一片稻田的东门,在30年后将会崛起一片楼群,许多鼎鼎大名的网络公司,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那些建筑物的顶上,并以此为荣。而这里的房价,也会飚升到3万块钱每平米的水平,一套三居室的价格,就相当于今天汉华厂的全部资产价值。

刚刚从北京站被接回来的新生们一个个拎着自己的行李,从大客车上走下来,用兴奋和胆怯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热情的老生们纷纷迎上前去,询问着新生们所属的系,然后帮本系的师弟师妹们拎着行李,带他们去各自的报道处报道。

林芳华和杨欣手挽着手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顿时产生了一种惊艳的效果。两个姑娘长相都算中等偏上的水平,加之在林振华的“富养女儿”思想指导下,两个姑娘的衣着都比较入时,与周围那些土里土气的农村孩子们形成一些差距,这就更加吸引众人的眼球了。要知道,华青可是一个男女生比例高达20比1的学校。千年之前,少林寺武术系招收13棍僧,外加一个白无瑕妹妹,人家的男女比才13比1。

所有正在迎新的老生们都冲上去了,纷纷扰扰地喊道:

“同学,你们是哪个系的!”

“同学,汽车工程系欢迎你!”

“同学,你一定是建筑系的吧!”

林芳华被这个阵势给吓倒了,她此时才明白过来林振华在火车上对她说的三项原则:防火防盗防师兄。这些师兄们眼睛里喷射出来的火焰,实在是让这个刚刚从充满着男女大防思想的中学里走出来的大姑娘有些吃不住了。

杨欣当了一段时间的工人,在与男性接触方面,胆子要更大一些。她鼓起勇气对众人说道:“我不是学生,我是送我妹妹过来的,她是机械系的。”

“是我们系的!”一名老生举起手大声地宣布道,满脸是得意和激动的样子。其他的老生都悻悻然地退开了,极个别不死心的,还站在那里,用眼睛瞟着这两个姑娘,幻想着她们会多看自己一眼。

那名机械系的老生挤上前来,伸手去接林芳华手上的包,同时殷勤地介绍道:“我叫杜向阳,是零字班的,你就是林芳华吧?”

林芳华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叫林芳华?”

杜向阳道:“林同学,你可不知道,咱们机械系,从七字班开始,就没有招过一个女生,你是第一个,也是这一届唯一的一个。回味书库大家都等你很久了。”

“呃……怎么会这样?”林芳华好悬没给噎死。

在杜向阳的带领下,林芳华等一行人走进了华青的南门。在进门的时候,杨欣偷偷地向林振华问道:“小华,这里就是华青大学啊,我怎么觉得……比咱们厂还破啊。”

林振华憋住了没敢笑出来,华青的这个南门,还真是不如汉华厂的厂门。不过,人家门口的这块木头牌子值钱啊,哪怕挂到一个破庙门口,这个庙的香火也会旺上十倍的。

“小华,你看,华青大学还在用铁栅栏门呢。”杨欣向林振华提醒道。

林振华暴汗:“杨欣,你不会是让我来华青大学推销电动门吧?”

“我怕你忍不住就去找人家的行政科了。”杨欣小声地调侃道。

进了南门,眼前就是一片旗帜的海洋了。在林荫大道的两侧,排开了两路课桌,每两三张课桌构成一组,就是一个系的接待摊位。每一个摊位背后,都插着鲜红的系旗,前面摆着大展板,写着一些欢迎新生的词句。不过,当年的学生似乎缺乏一些幽默感,欢迎辞都写得木木讷讷的,不外乎是什么“献身四化”、“报效国家”之类的套话,哪像后世那样精彩。

“林芳华同学,欢迎你加入机械工程系,我是你们的辅导员金亚东。”在机械系的桌子后面,一名年轻老师模样的人接过林芳华的录取通知书,然后热情地向她做着自我介绍。

“金老师,你好。”林芳华乖乖地问候道。

金亚东抬眼看见了跟在林芳华身后的林振华和杨欣,他诧异地问道:“后面两位同学,和你是一起的吗?”

“是的。他是我哥,叫林振华。她是……我的朋友,叫杨欣。他们两个人是送我来的。”林芳华介绍道,在介绍到杨欣的时候,她本来想说是嫂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了口。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再和杨欣打闹一番,就不合适了。

“哦,欢迎欢迎。”金亚东伸出手和林振华握了一下,然后问道:“林振华同志,你是在北京哪个单位工作的?”

“不是啊。”林振华道,“我在江南省汉华机械厂工作,这次是专程送我妹妹来上学的。”

“专程送妹妹上学?”周围的学生们都震惊了。

在这个年代里,出一趟门是多难的事情啊,从江南省到北京,火车硬座要30多块钱,往返一趟就要70多块,这家人一下子来了两个送行的,光路费就得150块钱了,什么样的一个妹妹,竟然能够得到如此的重视?

“也许她哥是正好来北京出差吧?”有人这样善意地猜测道。回味书库

“说不定这个女生家里真的很有钱呢,你看她的衣服,是的确凉的。”另一个人说道。

“没准家里是个体户呢。”

“不可能,你没听她哥哥说吗,是工厂的工人。”

“这个厂子肯定特别有钱。”

这些窃窃私语,零零星星地钻进了林芳华的耳朵里,让她觉得尴尬无限。一开始,哥哥说要送她来学校报道的时候,她还没想太多,觉得自己非常幸福。现在,她开始有些懊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要哥哥送了,现在弄得自己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多丢人啊。

金亚东看出了林芳华的局促,他用目光制止了周围的学生们,然后交代杜向阳道:“杜向阳,你带林芳华同学去总务处买饭菜票,然后再带她去宿舍。回来的时候,给林芳华同学的哥哥和姐姐安排一下住宿。……对了,林振华同志,你们在招待所住可以吗?”最后一句,他是向林振华说的。

林振华连连点头:“没有问题,实在没地方住,我们在体育馆打地铺也行。”

金亚东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学校怎么能让家长在体育馆打地铺呢。”

林振华笑而不语,这是穿越众的悲哀之处,他本来是认真说出来的话,别人却非要当成笑话去听。

一行人来到总务处,林振华要帮妹妹去买饭菜票,林芳华死活不同意,非要自己去买不可。她看到其他的新人都是自己跑来跑去的,只有自己还让哥哥以及准嫂子陪着,实在是没面子。

林振华愣了一秒钟就明白了林芳华的心思,他不再坚持,让林芳华一个人跑进了总务处的小楼,自己和杨欣一起,站在外面等着。

“华青大学好大呀!”杨欣这会才有空和林振华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

林振华道:“我们才刚走了一点点呢,华青的占地是3200亩,后面还有一大片目前没有开发出来的。”

“小华,我怎么觉得你对北京和对华青都很熟悉的样子啊?”

“呃……”林振华有些语塞了,刚才这一路上,杨欣和林芳华都是带着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的好奇心,只有林振华表现得风清云淡的样子,这实在有些太不合常理了。

“主要是因为我是当侦察兵的嘛,侦察兵就要这样,不管看什么新鲜的东西,都不能表现出惊奇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杨欣对于男友有着盲目的信任。不过,这也难怪,她毕竟也是与林振华青梅竹马一起走过来的,知道林振华绝不可能到达北京。

“杨欣,明天我带你到处玩一玩去,看看什么颐和园啊,香山啊,长城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咱们就权当提前度蜜月了。”

“说什么呢!”杨欣白了林振华一眼,然后口是心非地问道:“玩这些地方,会不会花很多钱啊?”

“钱不是问题。”林振华道,“你不知道你男朋友是个大款吗?”

杨欣笑道:“你还大款呢,你做生意挣的钱,不是交股份的时候都交完了吗?”

“我还剩了点。”林振华坦白道,“我的老排长教导我说,作为一个男人,必须有点私房钱。”

“咱们如果结了婚,我就不许你藏私房钱!”杨欣压低了声音说道。在林振华的不断启发下,她现在也慢慢地接受这种调笑了,只不过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不敢那样张扬。

“哥!杨欣,快看,这是我买的饭菜票!还有我刚领的工业券。”林芳华欢天喜地地从楼里跑出来,把一堆纸片递给林振华和杨欣看。所谓工业券,就是买火柴、肥皂、卫生纸等工业品的凭证,每个月能买多少,都有限量的。这种东西,在江南省也有,林芳华当过管家婆,对这东西倒不陌生。

杨欣接过那堆东西,饶有兴趣地翻看着:“这是菜票,这是粮票,这是面票,这是米票……小芳,怎么这么乱啊?”

“我看看,我看看。”林芳华凑过去,随即也皱起了眉头:“我光说买饭票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又是粮又是米的,什么意思啊?”

林振华有心给妹妹指导一番,无奈他也不懂得这其中的玄机。倒是站在一旁的杜向阳发挥了作用:“林同学,你们都是南方来的吧,所以不了解这个也很正常,我们班的南方同学刚来的时候,也不懂的。”

“那是什么意思呢?”林芳华虚心求教。

“我跟你解释一下。这个粮票,是用来买粗粮的,比如玉米面窝头呀,棒碴子粥啊。这个面票,就是平常买馒头、面条、包子之类吃的。还有米票呢,当然就是买大米饭吃的。”

“是这样啊。”林芳华明白了,她抱怨道,“卖饭票的老师也不说清楚,我喜欢吃米饭的,我不要这么多粮票和面票。”

杜向阳道:“林同学,这是国家的规定,不是老师能改变的。咱们学生有国家补助的粮食,一个月是36斤的定量。对了,你们女生少一点,是……32斤吧。这32斤里面呢,包括8斤粮、18斤面和6斤米。你不愿意要米票的话,可以换成面票。但如果不要面票,却不能换成米票。因为咱们北方缺米,这6斤米的定量,都是有国家的照顾,咱们老师的定量里都没有这么多米呢。”

“可是,我就喜欢吃米,怎么办啊?”林芳华发愁了。在南方,面食只是偶尔换换口味的东西,哪有以面食为主的?如果中午饭必须吃馒头,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林同学,你不用发愁,你如果实在吃不惯,以后就来找我吧。我让北方的同学拿米票和你换面票就是了。”杜向阳终于显示出了自己的作用。

“那就谢谢杜同学了。”林芳华忸怩地说道。

杜向阳一时间觉得自己幸福到灵魂出窍的程度了,他咧着大嘴笑道:“没什么的,这是我应该做的,应该的嘛。”

各项手续都办完了,杜向阳领着他们,来到了华青大学唯一的女生宿舍楼前。这座名叫新斋的建筑,据说还是出自于梁思成之手。不过,林振华从来也没从中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相比他在后世住的紫荆公寓,新斋的住宿条件,实在是太寒酸了。

“这就是新斋啊?”林芳华惊奇地问道,她的看法与哥哥不同,在她眼里,这幢楼实在是太雄伟了,整个汉华厂也没有一幢这样漂亮而壮观的大楼。新斋这个名字,她也是从哥哥那里早就听说过的,哥哥还说过一句名言,叫作华青多才子,新斋无佳人。走进华青校园,看到满目和尚头,林芳华开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杜同学,女生宿舍,我们也可以进去吧?”林振华向杜向阳请教道。

“当然可以。”杜向阳道。

“小芳,走吧,我们送你去宿舍。”林振华说道。

林芳华道:“不用啦,你们去开招待所住下吧,我自己去宿舍就行了。”

杨欣道:“小芳,我们去帮你铺下床什么的。”

林芳华脸胀得通红:“不用嘛,你们这样什么都帮我,好像我是个娇小姐一样。”

林振华点点头:“也罢,反正我知道你是哪个宿舍了。这样吧,我和杨欣先去招待所办住宿手续,你自己去宿舍住下。一会我们再过来带你去吃饭。”

“我不要,我自己去吃饭。”林芳华道,“你们就出去玩吧,明天再来找我就行。”

林振华和杨欣面面相觑,杨欣道:“好吧,要不,我和小华先走了,你一个人去宿舍,有什么事,就到招待所来找我们吧。”

“好的好的。”林芳华急不可耐地说道。

林振华和杨欣要去找招待所,杜向阳自然只好带着他们。虽然他也很想送林芳华去宿舍,但人家连哥哥都轰走了,自然更不会让他这个师兄去帮忙了。

三个人转过身走了几步,林振华不经意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林芳华并没有走进新斋去,而是依然站在马路上,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怎么啦,小芳?”林振华大声地问道。

“哥!”林芳华装出来的坚强一下子荡然无存,她撇下脚边的行李,向着林振华奔过来,没羞没臊地抱着哥哥哭了起来:“哥,我不要你们走!”

杀戮混沌王:转《关于工业母机》

说明一句,这篇文章来自于网络,作者不详。回味书库[bA]一位书友转到本书的书评区。我以前也看过这篇文章。专业方面的东西我不太懂,但觉得写得很细致,非常值得一读。在此向本书的作者表示致敬。如果不慎侵犯了您的著作权,请速告诉我,我会及时撤下。

或者及时把姓名告诉我,我会注明是您的原创。

经常看架空文,也看到er和scer在谈论工业母鸡,将其当作很重要的东东,的动力来源。可大家谈得兴高彩烈、错误百出,我这个机械专业(机床方向)毕业的fc实在是忍无可忍,故写本文。由于改行多年,很多细节描述可能有误,欢迎内行前来打脸,看的高兴的也可赏两个小钱。由于这个东西带有一定的专业性,本人尽量做到深入浅出,做不到希望大家也给点小钱。

一、到底什么是工业母鸡?

在工业化前期是木有工业母鸡这个概念的。因为那时大家的设备都可自己造,原因是那时的工业程度低,科技含量不高,工程师基本都是通才(不是现在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那可是真正的什么都会),都可自己设计制造。外购分两种情况:

1、自己木有工程师。

2、买来比自己造省时省力,便宜。

随着工业化过程中科技的,学科越来越多,工程师也开始专业化,通才开始和现在纯洁的一样宝贝,就像熊猫一样少见。就像奥运,据说以前有人能够在10多个不同项目舀金牌,现在能舀一个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像索那个什么的在北奥舀7枚金牌,简直就是逆天呀,还好他田径不行,否则真应该舀来解剖(本段以上只收一半的钱)。于是,以机床厂为代表的工业母鸡行业出现了。没有它们,其它工业厂可能就要无法维持生产和了。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有点明白了,可你肯定错了,因为......我还要靠骗钱呢。

到底什么是工业母鸡呢?通俗的说,就是能够用机器制造机器,就是用来制造机器的机器。但是很遗憾的说,这个说法其实是错误的。

经常看到有人说,我们从米、独处买来先进机床了,因此我们的工业母鸡水平提高了。架空文中说向列强购买工业母鸡,然后和列强争霸。看到这些,这一刻,我泪流满面。

母鸡,顾名思义,就是会下蛋的母鸡。但是,工业母鸡下的蛋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孵出小鸡,孵出的鸡下的蛋才是用来吃的。这是第一层概念,很多人就是这么认识的。孵出的母鸡也能代蘀原有母鸡作为工业母鸡。这是第二层概念,水平高些的人是这么认识的。还有人认为,有了0.1mm精度的床子,再利用0.1mm精度的床子做出0.01mm精度的床子,这叫工业母鸡能力。这是第三层概念。但是,实际上工业母机是不存在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它只是一个形象的概念。

事实上,工业母鸡这个词仅是用来形容机床行业相对于其它工业行业的重要性的,它本身没有其它含义。

那么大家平时说的工业母鸡的意思呢?包含了工业的自升级能力、机床的水平、对机床行业的不了解(千万不要以为摆渡到机床行业相关的信息就明白机床行业了,如果这样谁都可以去当奥运冠军的师傅了)等等内容。

大家要真正明白这个概念,就得明白到底工业是如何升级的,如何精度越来越高的,各方性能越来越好。现在是时间,后我们再谈。

二、车床介绍

工业的升级,其实是取决于你的科技能力,设备其实就是帮手,只不过这个帮手越来越重要,但决定性的因数却不是这个帮手。回味书库

由于工业的升级是个非常非常复杂的话题,我们就谈谈机床就可以了,大家就能明白一切到底有多么复杂,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详细说呢,真伤脑筋呀。我们还是从机床的介绍开始说吧,但机床的种类实在是太多了,就说最具代表性的普通车床吧(其实是我这个fc当年主攻学的就是车床,对它最熟悉而已)。

简单说机床的组成分为:床身(含导轨)、动力系统、齿轮箱、主轴、刀具系统、控制系统、尾顶(正规名字记不清了)等。

动力系统一般是电机,以前还是皮带(你看到的没错,直道20世纪初还是皮带,厂子有专门的动力车间,将动力传到加工车间的横梁上,横梁上挂满了皮带,每个皮带下面带动一个机床)。电机带动齿轮箱运动,齿轮箱一路带动主轴转,一路输出到刀具系统作进刀用。主轴的一端通过齿轮和齿轮箱连,一端有个爪盘,用来抓住加工件,从而实现让加工件旋转的目标。主轴是通过装在其上的轴承来支撑在床身上的。尾顶在导轨上,如果加工件比较长,就顶住加工件。

刀具系统也在导轨上,它可以沿导轨横向移动,刀具还可以纵向移动。

开机后主轴带动加工件高速旋转,通过横向和纵向移动刀具(即进刀),就可将加工件加工成所要的诸如圆柱、锥形、凸肩圆柱等等所需形状了。这个过程,大学中参加过金工实习的都明白(回想当年,车、钳、铣、刨、磨,真的很要人命呀,当年在车床实习时差点发生血案呀)。什么?你的金工实习只手工做过榔头,没有开过机床?找视频看去!(炫耀一下,本fc当年可是用车床做了一个榔头)。你的金工实习用的是雕刻机?不会换个脑筋想一下,你那是加工件不动,刀具(铣刀、钻头等)动,刚好和车床相反吗?你金工实习的是数控中心?牛b的学校,先拜一个,显摆也不用这样嘛,bs100遍。

三、车床的精度分析及如何提高这个章节比较枯燥,看官们就忍着点,在后面。

现在你有车床了,可以开工了,但是慢着,你的设备加工出来的精度是多少,总不能舀一个产品来测一下就说精度是这样吧。你的机床可是大批量生产用的,必须要有一个理论指标。

什么?我的设备是买的,理论指标是厂家提供,我不管为什么有这个指标,如何提高也不是我的事。

好了,好了,你是车床的使用方,你不懂这些也没关系,只要造好你的产品就行了。可一个机床厂,一个国家,如果连这都作不到,有什么工业升级能力呢?别忘了,其它工业需要的机床各种各样,千奇百怪,随时都有新的种类冒出来,没有机床的理论知识如何能满足要求呢?谈什么工业母鸡呢?被人一卡脖子就完蛋了。

在上面所说的车床组成部分中,它们都在影响着车床的加工精度。

a、电机电机是机床的动力来源,如果电机的运转不平稳,那么加工时刀具和加工件的相对速度就有了变化,两者之间的作用力一直在变,两者的变形也就在变了,加工精度自然也下降了。但普通机床在这方面要求不严,电机也说的过去,相对其它方面影响就小了,但这个问题在超高精度机床时比较明显。

顺便说一下,分析运转不平稳中加工内在过程以及精度变化的书一直是大牛们的天下,我等只能是仰慕再仰慕。

b、床身床身如果在工作中有震动,必然要对精度造成影响。良好机床的床身设计,中间扯到受力分析、震动分析等等,一直是高手的天下。如果由于应力导致变形,精度自然就下降了,而铸造和加工床身时,必然会产生应力。所以以前机床厂都会露天摆一大堆床身在外面,任凭风吹雨打(当年本fc第一次去机床厂时一直在想为什么不把这些废铁卖掉呢?),靠自然和时间来消除应力。现在有应力检测设备了,可以人工消除应力,但一般效果还是没有自然的好。现在有些机床厂做好机床就是通过回收旧的机床,用旧的床身来做机床,这个旧机床床身也是一个很火爆的市场呀。

机床床身的加工精度也会极大影响机床的精度(不仅仅指铸造,机床本身也是需要机械加工的)。而机床床身呢,也是要用大型机床加工的。回味书库

c、齿轮箱一般电机不能直接带动主轴运转,齿轮箱在其中起变速的作用。齿轮箱和主轴间是通过齿轮啮合的。这方面一直是机床设计的重点之一,精度也在这方面受较大影响。

齿轮传动会有不平稳现象,并且有相当的侧向力施加在主轴上。齿轮传动的不平稳,可以靠齿轮加工和安装来降低,而这说起来很容易,其实是很难的。齿轮设计时是分级别的,好的齿轮相当贵,噪音小,运转平稳。至于传递给主轴的侧向力,会导致主轴侧向变形---学过材料力学的童子们还有没有印像?杆的受力分析与计算(当然这是简化的模型)---从而主轴的转动会出现偏心,加工出来的东西截面不再是圆,而类似椭圆,幸好这块的分析比较成熟了。

而齿轮的加工也是靠机床来实现的,没有高精度的机床,自然不会有高精度的齿轮。机械领域,齿轮传动是最广最重要的传动方式。国朝当年为了军事,还专门绕过巴统进口了一批设备专做齿轮。在大家熟悉的汽车领域,变速箱谁的水平高,谁的水平低,那可是没有一点虚假的。

齿轮的安装,良好的工艺、有经验的技工,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还有一点,机床床身的精度直接影响着齿轮箱和主轴之间的啮合。

在齿轮的研究领域,各种各样的齿轮都被人提出(当年有门课就特种齿轮,里面全是理论和计算公式,让人头晕目眩,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每部分都注明要实际验证效果),各种各样的分析书籍到了汗牛充栋的地步,一直到还在不停的研究新型齿轮。

d、主轴系统主轴系统一直是机床加工精度的最重要环节。可以这么说,这个机床的主轴系统是采用什么方案,基本上它的加工精度就决定了。

主轴系统一般包含:主轴、轴承(主轴就靠它支撑在机床上)、齿轮、爪盘等。

前面讲过,来自齿轮箱的侧向力导致主轴弯曲(当然这个弯曲是很小的),其实还有一点当时未提,在这个弯曲导致的运转偏心中轴承非常关键,而且还有刀具和加工件之间的作用力叠加在上面,加上轴承本身的复杂性,简化模型一大堆,可精密模型就非常非常难了,大牛们靠此为生者不知多少,我等只能在旁送上仰慕和无比敬佩的眼光。超高精密机床的革命性突破也多在此。

但在传统普通机床的设计中,这一块其实是比较简单的,当然精度嘛也就普通了。这个事实充分说明了简单的东西其实是最难的。

在这个系统中,轴承是很关键的东西,普通轴承大家都见过,但精密轴承就不一定了解了。相关人士肯定知道轴承的分级,高速高精度的轴承是很难做的,曾经有俄国的无畏舰就因炮口座圈的轴承无法制造而在一战间一直呆在船台上。巴统在高速高精度的轴承方面一直对国朝是禁运的,国内有企业就是因为封锁而一直一副天属老大我属老二的态度。轴承的种类和类型是相当多的,千万不要以为就只有滚珠与滚针轴承,这只是最常见的两种而以。就这两种中超高精度的对国朝也是禁运的,而这两种的详细力学模型和分析也是只有大牛们才能完成(千万不要和我谈简化模型和分析)。

一句话,轴承在现代社会中相当重要。当然市面上有些奸商以次充好,这是让人无比愤怒的事。

e、刀具系统刀具在机床中也很重要,记不记得很多大牛就是分析刀具和加工件的物理变化过程而吃饭。这个东西要做好,要扯到材料分子学、力学、细微切削过程等等一般人如听天书的东西。

如,刀具受力后变形,刀尖是否还在对着加工件的旋转中心呢?刀具的颤动对加工精度的影响,刀具的磨损情况研究及对加工精度的影响,不同材料的刀具会如何,这些东西都是大牛们的饭碗呀。

刀具系统的运动是靠丝杆来实现。如果丝杆精度不高,运动就不平稳,精度就差,尤其在横向和纵向同时进刀时,特别忌讳这个。高精度的丝杆很难做,要求有多高呢,举个列子,加工好后要笔直的吊起来放,以防止变形,自然安装的要求也相当高。

f、导轨在前面讲了导轨一般是床身的一部分,可写到这部分我觉得还是分开单独写比较好。

刀具系统在导轨上移动,才能加工出想要的东西,否则就只能加工出一个圆,而不是一个3维的东西。

但是如果导轨不平,加工出来的东西精度就可想而之,因此导轨是机床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它是如何做的呢?有童子说了,它是用磨床磨出来的。错,它的粗加工是磨床,精加工其实是靠人工加工出来的。工人们舀一个类似小铲子的东西,当用测平仪发现哪不平后,就用小铲子在那铲一下,一个导轨要铲好几天,最后出来的导轨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花纹,其实这是铲过的痕迹。本fc当年去机床厂实习时,绝大部分车间都因机床行业不景气而停工,只有加工导轨的工人们在上班,不过是在为老外铲导轨。

随着磨床的性能提高,现在有些普通机床不再用人工铲了,而是直接磨出来。但精密机床仍然是靠人工铲出来的。因此,有经验的技工的作用在这可是一目了然。

g、尾顶由于不是每种类型的机床上都有它的,在这就不多说了。但是,在车床中,因为它的顶针中心必须和车床主轴的旋转中心对齐,它和床身是匹配关系。在以前,尾顶如果坏了,这个车床基本就等于报废了。有经验的技工的作用在这也是非常非常明显的。

四、经验和手工加工在车床中的重要应用

手工加工?工业革命的标志不就是用机器制造机器吗?很多童鞋会有这样的疑问。没错,工业革命相对于农业时代的手工作坊而言的确是机器加工机器。但手工加工从来没有退出过机械行业。在前面的章节中提到,好机床的导轨是人工铲出来的。还有一个列子,可能对大家的理解会更深刻,国朝曾从独国引进过一套柴油机生产线,投入生产后发现,我们的产品比独国原厂生产的噪音大,震动大,大到什么程度呢?我们的展示工作时要将它固定起来,否则就会移动,而独国的则无需固定。不仅如此,我们的还漏油!当时有人怀疑独国人将我们坑了,毕竟无商不奸,大鼻子鬼子也不列外,这可有很多前车之鉴的。可是最终发现,独国人在这事上很厚道,卖给我们的生产线和原厂的一模一样。问题就出在最后的工人手工对精密零件的处理和装配上,在独国原厂的生产线上,干这活的都是四五十岁的有经验的老师傅,而在我们的生产线上,全是一帮小年轻。2000年我在军工厂时,出口海湾某富国的雷达系统配的电源车上,用的就是这个产品,快10年时间了,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在机械加工中,手工一直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最早时,机床的生产过程中绝大部分都是手工,越往后,手工越来越少,但手工只不过从普通加工中退出,仍然在很多灵活和高精密的环节存在。

1、灵活方面。到现在人由于智慧的存在,人手仍然是最灵活的,没有任何工具可以比的上。

在车床应用中,有一个环节深刻的显示了这一点。我们知道,工件是要卡在抓盘中才可以加工,而由于经济等方面的考虑,这个零件先是在普通车床上粗加工,然后到精密车床上精加工。现在问题来了,这个零件是在夹具上装卸了两次,第二次装上去后和第一次的安装中心能重合吗?

如果不重合,两次加工之间的待加工量就必须留大。还有更麻烦的,如果被夹住的部分也是要加工的话,如何保证两次加工的同心呢?那么在以前这些完全靠工人的手工来保证,工人师傅将工件安装在爪盘上后,先让车床低速转动,看是否同心,不同的话就停机用木榔头从侧面敲打工件,然后再开机低速转动,再检查。

最后一直到人眼分辨不出不同心为止。当年学的时候,老师们反复强调尽量要减少加工中在夹具上的安装次数。当然,现在的加工中心已经相当程度解决了多次在夹具上安装带来的问题,有的已经做到只需一次安装就可加工完工件了。

在安装机床的丝杆时,一般人安装的就是不合格,在走刀时动不动就有“涩”的现象,可在有经验的师傅手中,走刀从头到尾就轻松自如,这就是差别呀。

轴承和轴之间的真正接触面积有多大?我们一般说两个平面接触,其实并不是整个平面都相接触了,其实只有一部分接触了,对于轴承和轴,也是这样。因此受力就不再是均匀的,这个问题严重影响着双方的受力、磨损、笀命等情况。所以在大载荷、高速的地方,轴承和轴用过盈配合来保证接触面积。那么怎么测这个接触面积呢?说起来很简单:在轴承的内圈涂上类似红药水的东西,再将轴承装在轴上,然后将轴承从轴上卸下,看轴上被染红的部分就知道了。当然,这个过程说起来很简单,可必须要有经验的老师傅来操作。

当然,有人会说,车床的每个零部件加工的都精密无比,老师傅们就失业了。

可在实际上却是不行的。比如,主轴要装两个轴承,安装到车床的车头中去。如果轴和轴承加工的越精密,配合越小,那么在轴上安装轴承就越困难,甚至会因为装偏而降低车床的加工精度。将主轴系统装到车床的车头中去时,也是同样。这个问题的原因在于这种结构形式理论上就决定了会有这些困难,而且越精密困难越大。

2、高精密方面。前面讲了,好的导轨是人工铲出来的,这里就不多说了。

我第一次见到0级精度的金属圆柱和平面(千万不要和镜面混在一起,在机械中那是指表面光洁度,和圆度、圆心度、平面度等是两回事,我们一般说的加工精度是指后面的东西)是在学校本系的陈列室中,当时无比惊讶。童子们,0级加工精度呀,对于我们学机床的而言简直就是看见了梦中女神呀。当看到上面标的时间是60年代时,我的第一个感觉是谁说社会主义不好的,我们60年代就有机床能加工0级精度的东西了,大米算什么呀。可是,这些东西是老师傅人工加工出来的!!!

这里简单说一下0级的平面是如何出来的,就是舀两块金属对着研磨出来的。看起来很简单,可磨得稍稍有点不好,就是一边凸,一边凹。当然实际情况要复杂的多,参与对磨的也不止一对,凸的对凸的,凹的对凹的,最后经过多次对磨后得到一对0级平面。要知道,在90年代初,8级钳工在外面干活,1个小时就没有低于30两银子的,当时毕业的大学生能舀到600元/月就非常高了。

有人会问了,就算老师傅们的手极其巧,可这么高的精度,老师傅们在加工中如何知道哪边到位哪边不到位呢?这个问题我无法作详细的回答,因为针对不同的手工加工情况,在加工过程中老师傅们会设计用不同的方法来进行检测,比较常用的手段是手摸、眼看、光学影子放大等,其中老师傅们的感觉极其重要,比如,同样的一个加工面,我怎么看都没问题,他们一看就知道什么地方有偏差了,水平高的还能给出误差的数值。就像抽烟喝酒一样,高手就能精确的分别,哪个烟好,哪包烟是假货,我的感觉就极其粗糙,顺便声讨无良的奸商。

灰熊猫在他的《偷光》中写道,私通黄让工匠做螺杆,花费了5千两银子和两年多的时间。我看到这,第一个感觉是私通黄绝对是个fc,让手下的工匠给大坑特坑了。对于古代的工匠来说,做好螺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要知道,古代工匠的手是非常巧的,手工加工比这复杂的多的东西都没任何问题,你只要告诉他们要做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就可以了。古人很多时候加工的东西精度不高,根本原因是社会不需要这么高的精度,而不是他们不能做到。因此,只要穿越者本身有一点理论功底,在古代搞出比英国工业化早期机床先进的多的设备完全是很简单的事。当然还有一个可能,私通黄找的两个工匠根本没有出师,奇蠢无比,私通黄为他们支付了昂贵的不能再昂贵的学费。当然,感兴趣的童子们可以向钳工师傅请教一下如何做这个东西。

顺便再提并强调一下,手工不仅仅指钳工,车、铣、刨、磨等各个工种,都有8级工,大家的机床都一样,可高手加工的精度和效率就比一般人高很多很多,在上面提的车床二次装夹加工件时,8级工装出来的误差可以比车床的加工误差还小,8级工们经常加工出比机床加工精度还高的多的零件。就算是现在数控的年代,好的技工也是不可蘀代的,千万不要认为反正是先进的数控设备,操作员只要会编程就行了,当然,8级技工们也要与时俱进,学会编程等新的知识。

有人会说,手工活完全靠天赋,经验无法传递,所以不能指望好的技工。此言大错特错,手艺是可以传承的,而且还能推陈出新,技工们本身就要掌握相当的理论知识,看过以前考技工等级的人就会知道这一点。好的手艺要有天赋,可不是完全靠天赋,后天的因数占的比列相当大。技工们的手艺好好规纳总结,是可以大规模的培养技工,从总体上极大提高技工水平的。以前的大型国企,都有技工学校,出来的人水平相当不错。

现在么,我就没有看到有哪个好技工愿意主动好好带徒弟。当然越高级的技工,成材的比列越低,代价也很高,所需要的时间也多,加上人受外界影响大,因此对于制造业来说,机器降低对操作员的要求有着重要意义。

alexandar书友《五坐标机床不可能加工涡轮发动机叶片,机加工过时了》

涡轮发动机风扇叶片是超塑成形+扩散连接加工,

压气机叶片采用无余量精锻一次成型,

涡轮叶片采用无余量单晶精铸,

风扇整体叶盘和压气机前面几级整体叶盘采用线性摩擦焊法加工,

风扇和前面几级压气机叶片材料是ti-6al-4v钛合金,

中间几级压气机叶片采用高温阻燃钛合金,

后面几级压气机叶片采用镍基高温合金,

涡轮叶片采用镍基高温合金单晶精铸无余量一次成型。回味书库

前面几级压气机盘和风扇盘用万吨级热等静压机制造,

使用ti-6al-4v热等静压粉末冶炼钛合金盘,

最后上西安8万吨多向模锻水压机冷锻成型。回味书库

后面几级压气机盘用使用镍基合金热等静压粉末冶金盘,

先用贵阳5万吨热等静压机制坯,

然后在包头3.6万吨挤压机挤压成型。

双性能涡轮盘使用镍基合金做涡轮盘,

先用贵阳5万吨热等静压机精密制坯,

再到包头3.6万吨挤压机挤压成型,

最后上天津2万吨等温锻压机做成双性能涡轮盘。

根本用不到五坐标数控机床来加工。

现代精密机械是精锻、精铸、粉末冶金的天下,

机加工已经过时了。

以下是秦庐书友的反驳:

楼主不用着急用这样的方式显示自己操纵度娘有多么熟练,

无论是您前文提到的精铸还是精锻还是别的精神马,

例如液,在设计的过程中都有一个叫加工余量的东西,

那个东西就是专门为您所鄙夷的过时的机加工所准备的。

其实小弟是不懂机械的,这也是度娘告诉我的

另外关于那个无余量铸锻的问题,不知道那些高端的涡轮还是别的神马厉害玩意,他们的孔轴连接位,我相信也需要一些余量。。

alexandar书友答道:

哥就是玩粉末冶金的,哥设计制造的齿轮从来不用上机床就合格。

机加工费时费力费料又费钱,产品强度又跟不上,问一下,新研制的高档精密零件哪里还有用机加工的。

g1u2o3002书友:

就一台mk800数控,哪来的龙门铣,普铣龙门铣改装成五轴,还跑曲面扯淡,你是舀手摇吗?还有手编曲面程序更不可能,胡扯!!

ankela书友:

改四轴简单,加个回转轴就行了,三轴机直接改5轴涉及到一个机床固有空间这个硬件。回味书库回味书库[]

手编曲面除非是规则曲面,否则免谈。

丁飞羽书友:

程序设计中有一个很简单的说法,――手工做不到的话,程序也做不到,

事实上,程序只是将一组明确的手工动作组合起来,提高的只是精度、速度和稳定性,

打个比方说,你想写程序求球型面积,首先自己得先知道怎样手工计算,除非你直接用别人的dll,而且就算是这样,写这个dll的程序员也是会手工计算的。回味书库

所以说,从没有不能手工分解的程序,如果不能,这个程序不可能出现

疯子老怪:想知道铣床是怎样改成五轴数控机床的吗?

本书所说的5轴机跟真实的5轴机不同之处;

里面所说的5轴联动全部是通过夹具来完成是,机床本身工作台不动,在工作台上安装设计好的夹具(夹具最下面装个电机,这样夹具就能360度旋转,夹具工作面下面装个大齿轮,在相应的位置再装个电机配上小齿轮,配合起来,夹具工作台可以做圆弧运动,就能做出5轴机的效果),

电机连接司服器,输入指令,让夹具相对铣刀运动,铣刀只要转起来就行了,这样铣刀就能从多个角度对工件进行加工了,现实中这样的机器我就见过.

木耳大侠:《紧扣时代脉搏,以国家民族为己任》

把自己投身到波澜壮阔的时代大潮中,重视国家民族打甚于己身,这样的主题在起点少见。回味书库[回味书库两位作者可交流一番啊。

天慧电器书友

网书看多了总是感到昏昏沉沉,要不晕的没边,要不抄袭一气。

本书却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不落俗套,既贴近实际生活,又不乏题材新颖,特别是写机械厂的事儿,感到既真实又贴切(偶也是半拉子老机械人)。回味书库

还有当时的社会背景与社会现实,交代的也很到位。

文笔很美,思路很清晰。照这个风格下去。我们喜欢

端木神秀书友:《只有重工业才能救中华》

纵观世界强国,必然是重工业强国。

工业时代最初的大航海时期,葡萄牙、西班牙强横一时,然后迅速衰退。因为他们的国民支柱始终是轻工业。

后来的法兰西也是一样。赢了两次世界大战,但在法德竞争里面只会越甩越远。

就算现在,瑞士经融业发达,棒子电子产业发达、中东更是到处黄金。但他们永远都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世界强国。因为他们没有重工业。

madeinchina其实都是些轻工业产品,塑胶、制衣厂广东、浙江遍地都是。但中国的未来不在那些来料加工厂,就算所谓百万熟练工人的厂子,在我看来都是。

在沈阳,在成都,在武汉。一群穿着深蓝做业服,满脸机油的产业工人,这才是中华的脊梁。

我喜欢卡特,喜欢利勃海尔。希望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三一重工、中国船舶、铁路兵装成长起来

论工业母机(2)----五、更好的理论及方法在车床加工精度进步中的决定性

太祖有一句名言“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昧的军队”,那么理论和方法在车床性能进步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呢?很多人会说,机床的零部件精度越高,机床的加工精度越高。回味书库[WWW。Shu]好吧,不得不承认,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是,这话也是仅有点道理而已。如果我当年这么回答老师,肯定要不及格了,用当年同学的话来说就是“被老师用竹竿捅下来”。对于我们学机床的而言,这种回答是一个想当然的回答。

我们在前面已经大致说了车床各个部分和它们对机床的加工精度的影响,但是请注意,各个部分对加工精度的贡献是不一样的,因此要提高加工精度,必须能够正确的分析出各部分对加工精度的影响。然后对应的去提高精度或改变结构或原理,这样才能达到效果。比如,导轨的精度一般情况下就不要打什么主意了,即使能提高精度,对大部分车床加工精度的提高也是忽略不计的。

那么,如何去进行相关的计算呢?从一开始的完全靠摸索,到各种各样的简化模型,再到现在的精密模型,机床的设计一直在围绕着这些理论和模型转。这些理论和模型中间用上理论力学、材料力学、弹性力学、塑性力学、流体力学等等当时最前沿的知识,历史上有无数让后人仰慕的牛人为它奋斗了终身。但在以前,计算方法都是简化计算或经验公式,因此对机床的精度的全面细致分析一直没有,人们虽然能造出高精密的机床,但靠的是理论的大致指导和各个方面的不停摸索出的经验,因此对于整个工业来说,高精密的机床的生产还是手工作坊式,谁也不能完全保证这是个可复制的生产过程。

直到70年代,有限元法的横空出世,模型才能精确分析,开始比较有说服力了。正如到处是JQ,可光补风捉影的猜测是不行的,那只会让人民群众真正关心的JQ溜掉,因此要有证据,要从心里学、社会学出发,构建出双方详细的心里变化和活动,才能真正的发现JQ。顺便提一下,有哪位好人能给我几张猪头卡,我要用它们来对在军版公然JQ的童鞋表示广大群众的热切关心。

当然了,提出理论模型无论对错都是要付代价的,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谁会自认自己不行呢?因此吵吵嚷嚷是常态,动用学霸作风打击对方也是很常见的,各国都如此。我的某位工科老师留学前苏联,前苏联的博士(副?)答辩委员会成员是国家指定成员来自的单位,该单位将人选上报国家后基本要这人退休后才能换人。毕业答辩时他的一位同学选了一个高难度的课题,在学术界一直是有争论的,放国内那就是应该好好表扬的事,可答辩委员会成员听完论文后,他们之间却分成几派吵了起来,那个倒霉的同学在上面不知所措的站着,纯洁的像个小白兔一样,最后只能第二年再答辩了。当然了,一旦模型和理论被证明正确,那就抖起来了,那就是新一代的学霸。

顺便说一下,对于我等学机械的来说,有限元法就是圣殿呀,干机械设计的不会有限元分析,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当然了,由于机械的实在是太久了,中间出了很多的经验公式和实验数据,一般的设计,不用有限元法照样可以完成。记得本Fc在课程设计时,计算校核就是经验公式、查表、查各种性能曲线。到军工厂后惊讶的发现,搞机械设计的竟然没人懂有限元,但同时绝望的发现,他们的设计也没任何问题。他们的经验丰富到什么程度呢?设计室的主任能够简单用笔算一下就能知道你这个设计(雷达)的重心在哪,而且误差还很小(为什么要说重心,因为雷达是旋转的,要配平,这很重要)。当然了,不管再牛B的经验,理论和方法上一旦能精确分析,终究会变成新时代的屠龙刀法。

a、对于机床的动力来源,我在前面的介绍中已指出,直道20世纪初,很多机床仍然不是用电机来获得动力的,而是动力车间通过锅炉产生动力,传递到车间的大梁上,再通过皮带传递到机床上。那么,机床的转速和速度的不均匀性就可想而知了,更何况,一个车间的机床的皮带都是连在一根大梁上。在历史上,人们为降低来自动力对加工精度的影响可是动足了脑筋,在理论的下各种方法都用过,如工作过程中机床都开着,而不是一会有一台启动,一会有一台关机,这样可以保持动力的总输出是稳定的,从而提高加工精度。

动力换成电机后,自然机床的加工精度就立马提高了。现在么,有的机床开始不用普通电机而用各种先进的伺服电机了。

b、车床床身的震动和弹性变形对加工精度的影响,解决的方法就不是加工精度更高,而是修改设计。如中间增加横梁(比如,平行四边形受力很容易变形,而变成田字形就好了)、修改尺寸形状等(不同的尺寸和外形,对震动的响应是不一样的)。一般设计师们不会采用换材料的方法,因为床身很重的,换材料成本太高了。在这中间,对床身的精度要求没变,但车床的加工精度已经变好了。

有限元在这方面是个利器,但机床的模型正确与否直接决定了最终效果。

c、说实话,齿轮箱的变化到不大(其中的轴承放在下面谈),但是,这也仅仅是看起来。它是一个对理论设计和精密度要求都很高的东东。比如说,斜齿轮和人字齿轮就比直齿轮运动平稳、噪音小,凸面直齿也比普通直齿效果好。但是,应用最广的直齿轮最主要的变化是提高了加工精度,其它的更多的是靠摸索,有理论指导下的摸索,也有瞎猫碰死耗子的摸索。回味书库这简直就快成特列了。

但是,在这漫长的过程中,齿轮箱的设计可是理论翻新很多,要达到效果就千万不要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齿轮的加工精度上,别忘了这中间还有很多受力变形的问题,这些问题的解决比完全指望齿轮的精度要有意义。当然了,经验在其中也起着重要作用。

d、在车床中,主轴系统是个极其关键的部分,当然,车床头上装轴承的孔精度越高越好,但轴承的精度却是其中的关键,对于轴承的精度,滚珠是其中的关键,但这不是指滚珠的精度!在主轴受力后,力传递到轴承的内圈套上,简单的说有轴向力和径向力,这些力有传递到滚珠上,而滚珠之间是有间隙的,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滚珠之间很挤,有的很松,轴承的内圈在此情况下变形,轴的旋转自然也就不是同心的了,而是一个锥形。因此,不同受力指标的轴承,滚珠的大小、数量、滚珠和滚道在轴向的间隙等都要靠理论分析来决定,这个因素比滚珠的精度要重要的多,可以说是对轴承精度影响最大的因素。当然,轴承的内、外圈的精度、滚珠及滚道的硬度等等也是因素。

我曾见到过回转精度极高的密珠轴承,简单说它就是靠里面密集的小滚珠实现了高精度。可它正因为滚珠小且密集,只能低速、受力小,因此常用在高精密仪表的转台等上,基本无法在机床上应用。当然了,轴承的种类实在太多,滚针、气压、油膜、液压等等,可能在机床领域使用的就很少了。

轴承在一代代先进理论的指导下,精度越来越高,自然,机床的精度也水涨船高了。合理的设计主轴,也能相当的提高机床的精度。

e、刀具是机床中直接实现切削的部分。前面已经提过,它扯到的理论太多太复杂,每一次进步都是不容易的。我曾经因为工作需要,买过多本详细研究切削加工过程的书,作者都是世界著名大学的教授主任之类的,里面的分析从宏观到微观,理论一套又一套,假设一个又接一个,加工断面的显微图一张又一张,其中的理论都有事实和显微图为依据,可仍然不能像理论力学那样自圆其说,矛盾也很多,最后的结论仍然是经验型的,当然也是先进的。物理对物体的微观研究早就到原子内部,但加工过程的机理仍然还在探索之中。

但对于刀具而言,它在加工的重要性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一方面,它也没什么极其重要的,另一方面它一旦有了突破却又能震惊业内人士,让大家感觉到不可思议。比如说,车床,刀具可以工人自己做,就是焊点高速钢到到刀柄上,用的差不多了就重新焊点上去。当然,也有卖完整刀具的,两者使用起来,后者对刀很容易,一次加工的深度可以很深,由于外形合理,使用受命要长,而且加工磨损小,对保持一刀加工中的精度很有好处,但一但用的差不多了,就只能报废买新的了。可我用前者多加工几次,注意对刀,一样能达到后者的加工精度,而且使用成本还低的多。后者在技术上代表了技术的突破,是方向,可前者也不是就不行了。因此,我国的刀具行业的落后,有它的原因,但决不是说刀具差了就干不了活。

我希望大家能正确认识这方面的问题。

f、工艺现在又说到工艺了,工艺的重要性大家都很清楚了。经常有人说“我们能设计出来,可工艺不行,因此造不出来”,很遗憾,绝大部分情况下,尤其是机械方面,这个说法就是错误的。工艺本身就是设计的一部分。工艺本身就是一个很复杂的理论和无数方法的集合。说句实话,工艺对各种理论的要求相当高,由于它牵扯的方面太多,故而难度很大。一个好的设计师,本身的知识就要包括要具备好的工艺知识,能够利用各方面的理论知识去找到工艺方法。不要以为方法就是没什么技术知识含量的,其实它的技术知识含量相当高。

如要加工一个超长轴或超大件,现有的车床不能完成,可牛x的工艺师会设计出巧妙的装夹具,用它去完成加工,这其中要用各种理论证明装夹具能保证加工件要求的精度。在机床的生产过程中有大量的装夹具,这些装夹具保证了机床的精度。

不论机床的哪部分,一旦有了更好的理论分析,往往就意味着机床又开始进步了。

顺便赛点私货,我看了一些机械相关的专业书籍,对作者进行比较,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国外,尤其是小白们一谈起就Kc发白的发达国家,往往这些作者的工作经历是某著名大学毕业,在业内闻名遐迩的企业干到总工、研究所负责人、首席专家什么的,到40-50岁回到大学,出任教授、系主任之类的。他们写的书,理论和实际结合的相当好,提出的理论和方法不仅是看起来先进,而且很有说服力,很震撼人,对实际工作很有指导。相比之下,在国内,现在更常见的现象是博士毕业后就留校,一路干到教授、系主任,或一直在某研究所干,一直干到高级研究员、负责人。他们写的书,比之前者就差的远了。再加上,工作以来经常看到很多大学(包括国内公认的牛x大学)的教授们,一个个30出头,在外面接项目干,满口的理论让人无法反驳,可事实却经常在打他们的脸。我常想,如果我是教育部长,就下令,没有在工厂干满10年的,不能出任大学教授,没有干到相当于总工的,不能出任系主任。此处强烈欢迎打脸。

六、伟大的工业化大生产(标准化、自动化及流水线,爆武器海的必备)

本章原是准备在“牛B的数控时代”这一章节中写的,后来发现还是的专门写一章才行。回味书库谨此向读者们道歉。

人类进入伟大的工业时代,一夜之间,物质财富急剧增长,各种产品向潮水一样涌出,让人目瞪口呆。反应在军事上,伟大的单炮塔皇冠----t34海就是工业化生产顶峰的一个代表杰作。什么?你说米格21海和f16海,让我们热血沸腾的是无比宏大的机械化时代的一战和二战,如果是穿越到电子时代的,请看下一章。

很多小白一穿越,就大喊特喊标准化,以为标准化就可以极大提高产品生产率。究其原因,是因为今天的很多宣传上宣传标准化是极其重要的。他们孰不知这背后的深刻含义,简单的将标准化理解为工业化大生产的唯一条件。

标准化,其本身的目标是:

1、装配变简单,降低了对熟练工人的要求,从而提高了装配这个环节的生产效率。

2、实现零部件的完全替换,产品的维护变简单,得到用户的欢迎。

3、随着生产的社会分工,标准化对此有着积极的意义。对于机床供应商和工艺人员来说,只需研究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制造更好的设备和加工工艺,从而提高设备的性能以及加工能力。

标准化的实现,必须要随着加工设备的精度提高,测量设备具有快速测量能力等条件才可以在大规模的工业生产中发挥优势,否则的话,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关于工业化的大规模生产,决定性的因素是机床的性能,比如,一个工厂理论上最大的生产能力由加工设备来决定,和是否标准化无关。现代的各种加工过程的优化生产方式,如很多人嗨的不得了的流水线方式,只是充分利用加工设备,减少其它的人为影响生产效率的因素而已。

在这里,加工设备主要是各种专业机床和后来的各种自动化机床及流水线,具体原因在下面说。

测量设备主要是量规。因为用通用量具,测量对工人要求高,花的时间多,不适合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要求。而量规的种类是很多的,往往还要定做,不是买几个就行的。如果这两方面都保证不了,那就降低标准化的要求吧,采用按公差分组匹配的方法解决问题,这也是历史上长期采用的方法。如步枪直到大米的m16出现后,才真正实现零部件的完全替换。

还有,要实现标准化,必须作大量的实验,从而编制出合理的公差表,否则就会对生产造成极大的困扰。举个列子,枪械的加工中长期使用按公差分组匹配的方法,但到底什么样的公差分组才能将枪匹配的好呢?如果公差分组不当,装配出来的枪自然有的好有的差,无法实现公差分组的目标,反而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麻烦。

所以说,标准化是必要的,但必须要有相关的其它方面配合,否则反而会降低生产效率。因此,直到一战前,标准化才开始真正进入工业化大生产。

人类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机床的一条明确路线是:效率更高、生产成本更低。而在我们前面提到的以车床为代表的通用机床,在很长时间中加工效率增长是很低的,除非无限增加工人和设备,产量是上不去的。那么,人们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这一点,如果有人去过工厂,就明白了,大批量生产的工厂所用大部分机床是专用机床,不是我们常说的通用机床(这里说的专用机床是相对概念,并不是说它只能加工某样不能做任何改变的东西)。比如,螺栓等标准件,历史上一开始是用普通车床加工出来,但加工效率低(想想工人要多次切削,每次都要仔细对刀)、成本高(将一根圆棒夹在上面,最后切削出一个小小的螺栓,材料浪费极大,而且加工中对工人要求也高),于是米国人就研制出了专用的机床和工艺,虽然要多个机床才能完成全部加工,可生产效率得到极大提高,对工人的要求也降低了。工业化大生产这样开始初步显现它的威力,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靠人数去完成大规模生产。在南北战争中,大米靠此初步具备了爆后膛连珠枪海的能力,而所需人员和国家的负担比这在以前的历史上的任何时代都小。工业母鸡,在这方面初步发挥出了它的巨大威力。独国人看到这一点,在19世纪开始了它的追赶。

随着工业化的,人们对大批量的生产要求越来越高,终于,机械时代的最伟大标志出现了,这就是小白们嗨得不得了的流水线。我们先看看小白们最喜欢谈的福特t型车:

1913年,福特应用创新理念和反向思维逻辑提出在汽车组装中,汽车底盘在传送带上以一定速度从一端向另一端前行。前行中,逐步装上发动机,操空系统,车厢,方向盘,仪表,车灯,车窗玻璃、车轮等。第一条流水线使每辆t型汽车的组装时间由原来的12小时28分钟缩短至10秒钟,生产效率提高了4488倍!

但这里注意两个问题:

1、10秒是流水线上下来两辆汽车的间隔时间,而不是一辆汽车装配所需的完整时间,一辆汽车装配所需的完整时间(从流水线的这一头进去到那一头出来的时间)并没有降低多少,或者说流水线的分工并行方式并不能降低这个时间多少。也就是说,分工并行的生产方式本身并没有提高多少工人的劳动生产率。而分工并行的生产方式本身历史是很悠久的,并不是福特的发明。流水线是分工并行的生产方式的一个极好应用。很多小白作者往往将分工并行的生产方式等同于流水线,这是完全错误的。分工并行的生产方式人类有生产以来一直都是,在中国古代被称为统筹法,宋代的丁谓(原来写成沈括,在此感谢范公公的指正,如果你能出宫就更好了)在修理皇宫时将这个方法用的非常好,上了教科书。但从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将这个方法用到像福特这个地步,这是因为当时的技术水平达不到,无法实施。

2、为了降低这个完整时间,提高工人的劳动生产率,福特研究了很多方法,如:把装配汽车的零件装在敞口箱里,放在输送带上,送到技工面前,工人只需站在输送带两边,节省了来往取零件的时间。而且装配底盘时,让工人拖着底盘通过预先排列好的一堆零件,负责装配的工人只需安装,这样装配速度自然加快了。再后来,又将工人的动作加以标准化,研究降低每一步工序的时间,即管理人员用秒表测量工人完成这个加工工序的各种动作的时间,找出最快的动作,以后这个工序的工人只能用这个动作去工作,厂方也按这个时间来安排工作流程。这个方式在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中有很好的表现。什么?你没看过?那你写什么2战的架空文,去爆什么海?Bs100遍。

那么,对于劳动生产率提高的真正利器是什么呢?小白作者要能大规模生产,爆一个又一个xx武器海的神器是什么呢?

灯光准备,它就是----以组合机床为代表的专业自动化机床(含凸轮轴控制的机械化自动机床)!!!

什么?数控机床之前就有了自动化机床?没错,不要以为没有计算机就不能自动化生产了,凡是一听到自动化就和计算机联系在一起的可以拖出去ttDs了。

下面摘抄一段组合机床的介绍:

组合机床是以通用部件为基础,配以按工件特定形状和加工工艺设计的专用部件和夹具,组成的半自动或自动专用机床。一般它采用多轴、多刀、多工序、多面或多工位同时加工的方式,生产效率比通用机床高几倍至上百倍,在大批、大量生产中得到广泛应用,并可用以组成自动生产线。组合机床一般用于加工箱体类或特殊形状的零件。加工时,工件一般不旋转,由刀具的旋转运动和刀具与工件的相对进给运动,来实现钻孔、扩孔、锪孔、铰孔、镗孔、铣削平面、切削内外螺纹以及加工外圆和端面等。有的组合机床采用车削头夹持工件使之旋转,由刀具作进给运动,也可实现某些回转体类零件(如飞轮、汽车后桥半轴等)的外圆和端面加工。

最早的组合机床是1911年在美国的格林里公司创制,用于加工汽车零件。1926年,美国在组合机床的基础上建成第一条自动生产线(加工汽车底盘)。

1911年,米国,加工汽车零件。你注意到没有?有人可能反应过来了。没错,这是福特汽车能大规模生产、流水线能震惊世人的基础!

上面这段关于组合机床的话是否有点糊涂,没关系,我来详细举个列子(以镗床为列,因为这种组合机床最好了解)进行说明:

如果有一个齿轮箱,里面有3根轴,那么有3对孔要加工。用通用镗床,要将齿轮箱放在镗床上,用夹具固定好。开始加工第一个孔。这里请注意,镗床上加工件是不动的,通过伸出高速旋转的镗刀(你可以将它想象成古代的戈,只不过这个戈伸出的刀头可以横向移动,以适应要加工的不同孔径),在加工件上将原来的毛糙的粗孔镗成要求精度的孔。加工完后,收回镗刀,测量加工的孔径误差是否达到要求,如果没有达到,调整镗刀的加工尺寸,重新加工。下面加工第2个孔时,必须松开夹具,移动齿轮箱,将第二个要加工的孔精密对准镗刀的旋转中心,以保证两孔之间的中心距,用夹具夹好后,调整镗刀的加工尺寸,再加工第2个孔。当然,良好设计的夹具在中间可以降低对工人对孔的要求。

将一面的3个孔加工完后,加工另一面的3个孔。这时,即使在夹具的帮助下,对孔都相当难了,因为一对孔之间的同心度要求很高。这3个孔加工出来是很不容易的。

有人会提问了,为什么不一次加工一对孔?原因有以下2点:

1、两孔之间的距离一般都比较大,镗刀伸那么长,在加工中受的力会让刀杆弯曲,从而达不到要求的精度。

2、即使上一点解决,经常这两个孔的孔径不一样,无法一次完成加工。

如果这些孔中有台阶孔(这样的孔的截面形状是个凸字形,外面是大孔,里面是小孔),问题就更复杂了。工人在加工大孔时必须仔细注意进刀量,以防大孔加工的浅了或深了。

从上可看出,在这种情况下,加工是很麻烦的,生产效率很低。即使福特再厉害,也没有办法。那么针对这个齿轮箱的组合镗床表现如何呢?

它有3对镗刀,分布在镗床床身的两边。每对镗刀之间的同心度完全满足齿轮箱孔的同心度要求,任两队镗刀之间的中心距就是孔之间的中心距。齿轮箱在镗床床身上用夹具固定后,加工时,3对镗刀同时工作,一次就将孔全部加工完毕。而且镗刀是定制的,刀的加工孔径是固定的,就是要加工的孔的直径。如果有台阶孔,那么对应的那把镗刀就是组合刀具,即刀杆上有两个靠在一起的刀头,前一个是加工小孔的,后一个是加工大孔的。镗刀前进到一定位置时,就同时将这个台阶孔加工完。在这里,判断加工是否完毕不是靠工人的眼睛和经验,而是通过行程开关来完成。当镗刀进刀时,带动一个铁块之类的东西在镗床床身边上移动。当镗刀进刀到要求的加工完成位置时,铁块刚好碰到行程开关,从而触发电信号,这个电信号反馈到镗床的控制柜中,通过继电器等电器让控制镗刀进退的传动系统反向工作,镗刀就自动收回来了。

在这个过程中,工人只需简单的在夹具上装卸齿轮箱,按下开关按钮即可。整个加工过程中是自动化完成。相比以前的加工方式,其对工人的要求之低,加工效率之高,简直是天壤之别。当然了,这样的组合机床技术是很难的,制造要求是很高的。

将多台组合机床用流水线的方式组成自动生产线,终于,大规模标准化、工业化生产的大门彻底打开了。

我曾经去过国朝某柴油机厂,参观过该厂的一条坦克发动机生产线。几十台组合机床和其它专用自动化机床组成一条流水线,将发动机生产出来,生产效率是极其吓人的。一个箱体传到某个组合机床上,在机器的轰呤声中,多方向多个组合刀具同时伸出,短短的十几秒内自动加工完要加工的多个孔或面。工人在全过程中的工作就是,通过房梁上的吊钩移动它到机床上用夹具将它固定,按一下开关完成本道工序的加工,然后再松开夹具通过房梁上的吊钩将它移到传送带上。中间如果有的工序花的时间长,传送带在那前面就有分岔,接多个一样的组合机床,以避免加工中的堵塞,好让整个生产线无需停顿,效率达到最高。就连轴的最后一道抛光工序,都是用机床完成。一个机床上装上多根轴,在每个要抛光的圆面上套一个特制的皮带,机床工作起来,这些要加工的轴不停旋转,皮带将它们抛光。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对工人的要求降到最低,产品的质量完全是靠设备来保证的(当然工人要将加工件在夹具上装夹到位),平时只需定时检修设备的精度即可。这些设备的铭牌上标明它们都是50年代末60年代初制作的。

当然这套技术是国朝当年从苏联那学来的,但要加工发动机和生产设备都是国朝自己设计生产的。从此我明白了什么叫工业化大生产,也知道了苏联是如何爆t34海的。

感兴趣的童子还可以去看一下电影《战争之王》,它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片头,被好事者称之为“一颗m1943子弹的一生”。这就是一个子弹自动化生产线的全过程,当然它主要是凸轮轴控制的机械化自动机床组成。这里简单说一下什么叫凸轮轴控制,凸轮,外形像个梨,装在轴上,凸轮上面有一个杆。电机带动轴和轴上的凸轮转,由于凸轮的外形是梨形,因此一直紧靠着凸轮表面的杆就开始了固定的上下往复运动,从而机床就开始按固定频率往复运动。如片子中的冲床,不停的往复运动将下面的弹壳进行冲拉加工。

在这样的技术条件下,二战的美苏两国开始爆各种海了。苏联人看到这个方式的优点,军工产品一设计定型,只要可能就立刻不惜血本建立这样的生产线来生产。而美国人由于生产基本都是资本家的工厂进行,在没有得到政府的大规模订单之前,是绝不会这么干的,即使有了大规模订单,由于建立这样的生产线代价很高,在利润的考虑下,也不一定会完全采用这样的生产线。因此在这方面苏联干的比大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是苏联在二战中各种不利条件下武器生产产量能够压住或至少和大米抗衡的关键。

在数控时代真正进入工业化大生产之前,以组合机床为代表的自动化机床和生产线就是加工行业大规模生产的皇冠上的明珠,难度是极高的,花费是极大的,没有掌握这个技术并应用的国家,是没有资格去争霸世界的。

机床行业生产的机床种类之多、要求之高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想靠进口来解决这个问题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有钱去买东西,如同当年的大清国,即使去买来世界上的各种机床,但如果不能乘此吸收掌握机床能力,产品一旦更新,很多专业机床就没用了,买来的工业化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样轰然倒塌。有句老话形象的说明了这一点:辛辛苦苦50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在架空文中,一个想争霸世界的大国,没有一个掌握完整机床设计制造能力的机床行业,想爆什么xx海,完全是个笑话。你可以买来很多机床,但你能改进设计制造这些机床吗?能够在其它工业部门提出新的要求后就能提供所需的机床吗?如果不能,在机械时代的战争中完全是个Fc,只能被别人爆的xx海淹没。

在这方面,2战的倭国就是典型。它虽然是列强,在很多方面开始去追赶米、露、独、牛、公鸡等列强,虽然造出了大和、零战等让人吃惊的武器,但工业是落后的,基本看不到像米、露一样的半/自动化生产线(不要给我提当时的中国,相对于倭国的工业那就是乞丐),即工业母鸡不能为其它工业行业提供出符合机械时代要求的产品,只能在大米爆的P51、B29、埃塞克斯级航母海前泪流满面,最后被钢人同志的t34海给彻底打跨了最后的斗志。有很多人将倭国的失败归根于资源的制约,但倭国战争前期不是抢到了资源吗,可由于它的工业母鸡不行,需要它爆各种武器海时,就爆不出来了,最后就只能被别人爆菊了。

当然,这个皇冠上的明珠有个极大的缺点,那就是太钢性化,产品要定型了才能这么干,如果产品一旦改动,机床就要改动或更换,生产线就的调整,甚至整条生产线完全报废。而这样的生产线太昂贵,故而中小批量生产时是不可能采用这个方法的。这个问题的解决,要一直等到数控时代的来临。

书友“马克沁重机枪”提出:

希望作者统筹考虑,写大视角下的工业化与设备制造业。把握产业历史、产业链条、产业集群、尤其是需求的体系与系统的需求。

谈谈历史

唯一的工业化积累是苏联的帮助。全链条全体系的帮助是罕见机遇。远远不是59年偿债就能还的。

以后的中美蜜月期就小巫见大巫了。回味书库因为这时候“真需求”出现了,一切都要钱:

1978年引进的4套30万吨乙烯成套设备,直到80年代末才建设。

宝钢二期据说花光了所有外汇积累。

纺织业并不是小产业,恰恰几乎是唯一工业规模的资金来源,为国家工业化积累起码贡献万亿人民币与前期原油和矿业外的几乎所有外汇。

谈谈(原始)积累

新中国的重工业是非常艰苦的,是工农剪刀差积累出来的,人家欧美工业化是殖民地贩毒贩奴军火赔款等等来的。回味书库尽管不义但是工业需求是切实有效需求(即能用硬通货支付购买经费)。

中国却很少提及重工业的“有效需求”问题,问题是工业化花光了纺织业农业手工业但并不感恩,相反口号不少,动不动喊发扬觉悟。但是农业毕竟只价值生产,压根没有剩余价值。剪刀差毕竟是权宜之计。而纺织业提供资金积累居然达到40年。让没剩余价值和低剩余价值的中国产业与列强的殖民等高利润方式拼当然辛苦。

谈重工业、装备工业一定要谈“需求”的历史演化。毕竟引进的设备所花的外汇是纺织业和矿业等低端产业积累来的。

谈谈80-90年代的老工业衰落

其实改革开放带来的工业阵痛,就是需求与支撑带来的。

80年代改革开放一旦真实需求暴露出来,当然原有设备工业会遇到危机。改革开放前的重工业基本不是来自“有效需求”而是“国防需求、战略需求”是牺牲纺织业、牺牲农业来工业尤其是重工业和国防工业。

而恰恰纺织业、轻工业面对了外贸等有效需求,自然大了。

谈谈历史脊索

真正改变产业面貌的是产业需求、产业链、产业集群。是各个环节真实需求需要的释放与支撑。前苏联就有为国防而设备工业畸形化倾向。被全体系全产业链打的落花流水。而中国的大,城市化、建筑业、交通业、出口加工业等为重工业提供有效需求与必要产业链、集群支撑。而金融、管理、技术引进、信息浪潮、国际交流、新型战争冲击、等等都为中国工业化产生深远巨大影响。

恳请作者把握系统集群视野视角下的重工业和重工业中的设备产业。

()林振华一脸无奈,他一只手搂着妹妹的肩,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好了,好了,小芳,别哭了,我们只是去招待所,我们过几天才走呢。[Www.。]”

“小芳,要不,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去宿舍吧。”杨欣在一旁说道。

“不要。”林芳华哭了一鼻子,终于缓过来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失态了,要读书,就必然要离开家,这是早就想过许多次的事情,怎么这一刻竟然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呢?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的杜向阳,杜向阳连忙说道:

“林同学和哥哥有感情,我是非常能理解的。其实嘛,我们男生也一样,新生刚来的时候,也想家的。”

林芳华擦了擦眼泪,对林振华说道:“没事了,你们去吧,今天不许再来找我了,明天我去招待所看你们。”

林振华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用手糊鲁了一下妹妹的头发,笑着说道:“去吧,和室友们搞好关系。”

没等林芳华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提醒:“那两位同学,你们注意点影响!”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位老师模样的中年人正从他们身边走过。也许是看到了林芳华扑到林振华怀里哭泣的场面,又见到林振华的手很不雅地在林芳华的头上糊鲁,中年老师觉得看不惯了,于是出言警告。

“老师,不是的,他是我哥。”林芳华当然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那老师的警告是针对什么,连忙进行着解释。

而林振华呢,此刻的表情只能用“石化”二字来形容,这个石化可不是石油化工的意思,而是指变成了石头。

“姚……姚……”林振华的声音颤抖起来,他用了全身的力量,才忍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脱口而出一声“姚老师”。

杜向阳走上前,向那老师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姚老师,您误会了,这位林同学是咱们系壹字班的新生,这位林同志是她哥哥。”

说完,他又回过头向林振华介绍道:“林大哥,这位是我们机械系的姚鹤良老师。”

姚鹤良!林振华只觉得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无法平静。他当然认识眼前这位老师,因为他就是林振华前世的硕士导师姚鹤良。是他,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在电脑上帮林振华批改过论文;是他,在西服上套着袖套,手把手地指导过林振华做机械实验;是他,在林振华的论文第一次发表SCI检索期刊上时,明明酒量不行却还是欢喜得要拉林振华去喝酒庆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就是林振华的授业恩师啊。

“姚老师好!”林振华向姚鹤良深鞠一躬,眼睛里隐隐有些潮湿。

“哦,那是我误会了,对不起啊。”姚鹤良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小伙子竟然会是自己几十年后的学生,他知道自己误会了林家兄弟,连忙道歉,随后又转头对林芳华问道:“小姑娘,你也是机械系的?”

林芳华连忙答道:“是的,老师。”

“你一个女生,为什么要学机械啊?”

“因为我喜欢机械。”

“喜欢机械?好,好!”姚鹤良喜道,“不过,学机械的学生,要像钢铁一样坚强,刚才那样哭鼻子,可不行哦。”

林振华在一旁笑道:“姚老师,您这个观点,我可不认同。切削加工的时候,也必须有冷却液的,刚才我妹妹只是要冷却一下工件而已。”

“冷却液?哈哈,这个比喻好,这个比喻好。”姚鹤良大笑起来。

林振华心里暗暗得意。他是姚鹤良在晚年时候收的弟子,老爷子对他有一种像对待孙辈一般的娇宠,所以他与老爷子开玩笑的时候挺多。他知道,老爷子对于学术的要求很高,但同时也并不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适时地和老爷子开个玩笑,是很容易得到他的青睐的。

“这位林同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国营江南省汉华机械厂技术科副科长,数控铣床技师。”林振华把自己的头衔全亮出来了,数控铣床一项,是他有意说出来的,他知道这个词对姚鹤良的杀伤力。

“数控铣床?”姚鹤良果然来了兴致,他接连向林振华抛出了一串问题:“你们厂多大的规模,怎么会有数控铣床?是什么型号的?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嘛,怎么会懂数控铣床?”

林振华没有急于回答,他先向妹妹说了一声:“小芳,你去宿舍吧,明天到招待所来找我们。”

打发走了妹妹,林振华才笑着对姚鹤良说道:“姚老师,刚才那些问题,您不问我,我还想找个机会专门去向您请教呢。我这次到华青大学来,除了送妹妹上学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向您请教问题的。”

“哦?你原来就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知道,您是鼎鼎大名的机床专家,我们汉华厂也是一个机械厂,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呢。”

“过誉了,过誉了。”姚鹤良连忙摆手,他知道,虽然自己在机械行业里有点小名气,但也不到家喻户晓的地步,林振华这番吹捧,可是有些过头了。

林振华看了看姚鹤良手上拿着的饭盒,问道:“怎么,姚老师,您是要去吃饭吗?”

“对,我这是去食堂吃饭。林同志,要不,一块去吧?”姚鹤良热情地邀请道。

林振华道:“姚老师,我请您喝酒吧。正好,杜同学一直跟着我们跑前跑后的,我也没表示一下。杜同学,华青园里,有什么地方能够点菜吃饭的吗?”

姚鹤良和杜向阳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纷纷表示了推辞之意。最后,不知道是感动于林振华坚决的态度,还是由于想听林振华说数控机床的事情,姚鹤良终于点头答应了。杜向阳见老师点了头,也就不再坚持了,他讷讷地说道:“照澜院那边,倒是有一家小饭馆,听说口味还不错,不过,我从来也没去过。”

姚鹤良道:“我去过两次,的确还不错。”

“那就照澜院吧。”林振华说道。

照澜院是华青大学家属区里的一个地名,算是一个小市场的样子。林振华前世的时候,也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偶尔也会到这里来找家小馆子吃吃饭。不过,时下的照澜院远没有后世那样繁华,只有一个临时的小菜场和几家小店铺,杜向阳说的那家小馆子也在其中。

在姚鹤良和杜向阳眼里,林振华是一个外地来的工人,照常理来说,应当是比较拘束的。但林振华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从走进华青园的那一刻起,他就找回了前世当学生时的感觉。

在饭馆里坐下后,林振华点了四个菜,又要了两扎啤酒,弄得姚鹤良和杜向阳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其实这里的酒菜都是非常便宜的,一扎啤酒的价格才5分钱,整个一顿饭算下来,也就是几块钱的事。

“来,姚老师,我先敬您一杯。”林振华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向姚鹤良说道。

“谢谢,谢谢。”姚鹤良连忙双手捧杯,和林振华碰了一下。

林振华又敬了杜向阳一杯酒,向他表示感谢。杜向阳也就是在林芳华面前还能摆摆师兄的资格,在林振华这样的老手面前,他不过是一个二年级的本科生而已,面对着林振华的敬酒,他连话都答不周全。

一桌四个人中间,杨欣是文化水平最低的,不过作为桌上唯一的女性,又是女主人的身份,她还是担当起了给大家劝菜的责任。三个男人觥筹交错地喝了几杯之后,林振华逐渐把话头引入了正题。

在介绍了汉华机械厂各项创新的事迹之后,林振华说道:“姚老师,我们厂的工人和技术人员,都是非常有志于开展自主创新的。我们国家的装备制造能力不如国外,加上目前国家外汇短缺,像我们这样一个小机械厂,也很难有引进国外先进设备的机会。但是,我们的想法是,不等不靠,立足现有基础,大胆进行技术革新,既要让老装备发挥出新作用,也要不断地开发出新的装备,提高全厂的装备水平。”

姚鹤良拍手叫好,“小林,你刚才说的这些,包括自制滚齿机、自己设计埋弧焊机,还有那个四轴仿五轴的龙门铣床加工,听起来太让人激动了。说过,真正的英雄,是人民群众。如果不是现在手边的任务比较重,我真想到你们厂去亲眼看一看。你们那个自学成才的木模工师傅,叫胡什么的……”

“胡杨。”林振华提示道,同时细细地观察着姚鹤良的表情。

“对,胡杨师傅,非常了不起。像这样的人才,真的应该调到大学里来搞研究,光做一个木模工,实在是太浪费了。”

“姚老师,您从前没听说过胡杨这个名字吗?”林振华追问道。他记得有一次自己与胡杨聊天的时候,胡杨说起了姚鹤良的名字,从那之后,林振华一直都在想着,这两个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从前?没有啊。”姚鹤良道,“这个名字很有特色,像是新疆那种的一种树的名字。我如果听说过,应当会有印象的。”

林振华点点头:“哦,也许是我搞错了吧。”

“对了,林同志,你刚才说你到华青大学来,想去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姚鹤良问道。

说一句,对不起昨天投更新票的书友,今天没有更新12000字的正文,但因为贴了一些书友观点,估计网站会自动算成更新。实在不是有意的,见谅,见谅。

橙子写书的时间有限,一天更新差不多就是6000字的样子,不必催更。

()听到姚鹤良的问话,林振华说道:“没错,姚老师。[本章节由万书Ba更新]刚才我已经向您介绍过了,我们厂是一家追求自主创新的企业。为了更好地进行技术创新,我们首先在机制上进行了创新,通过劳动群众集体合作的方式,成立了一家股份合作制试点企业,叫作汉华实业公司。我们这家公司打算以产学研一体的方式,来推进技术创新,以技术促。”

“股份合作制?”姚鹤良有些意外,这种体制的含义他当然能够猜出来,但他想不到国内还能允许这样的体制存在。

林振华道:“是的,我们这家公司,是得到了中央领导批准的,是试点企业。北京大学的厉宁教授,曾经参加了公司的成立大会。”

“哦,看来我的思想有些跟不上时代了。”姚鹤良点头道,他与厉宁虽然隔行如隔山,但在教育部的会议上,也曾打过照面。他知道,厉宁能够出席成立大会的公司,应当是比较靠谱的。

“那么,你刚才说的产学研一体,又是指什么呢?”姚鹤良继续问道。

“产学研一体,就是把高校里的教学、科研活动,与我们工厂里的生产活动联系起来,形成一个互相促进的机制。具体地说吧,我们公司想出钱资助一些高校开展科研活动,当然,科研的内容应当是与我们公司的相关的。这些科研成果,将在我们公司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为我们公司创造利润。而这些利润中间的一部分,我们又会把它重新投入到科研中去。这样就可以形成相互促进的关系了。”

“你们这是想无偿占有高校的科研成果,为小集体谋私利吧?”姚鹤良直言不讳地说道。

林振华哭笑不得,也难怪,这种在后世非常普遍的合作方式,在当年还是非常敏感的,姚鹤良第一时间作出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姚老师,我们没打算和国家去抢科研成果,我们只是希望获得一些国家不屑于采用的科研成果而已。国家不要,我们拿去转化为产品,同样还是服务于国家建设,有什么不对吗?”

“林大哥,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国家怎么会不屑于采用科研成果呢?”杜向阳在一旁插嘴道。

林振华微微一笑,看着姚鹤良道:“这个问题,我想姚老师会有答案吧?”

姚鹤良有些尴尬,他支支吾吾地说道:“目前国家各方面事情也比较多,有些科研成果,一时找不到应用的机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振华心中偷笑,他知道姚鹤良的尴尬源于何事。

原来,姚鹤良曾经带着他的一个团队开发过一套机床上的自动换刀系统,这套系统在当时全球的机床界都是属于领先的水平。结果,这项技术开发出来之后,没有任何一家机床企业愿意采用,技术被白白地搁置起来。几年之后,日本的一家机床企业研发出了相同的技术,并且申请了专利,直到林振华读研究生的时代,中国的机床企业在使用这项技术时,还要向日本人交纳专利费。

这件事,对老爷子的打击非常大。时隔多年,他说起此事时,还是一脸的沮丧。据说,他当年曾经为了推销这套技术而跑过几个机械工业部,人家都以各种原因把他打发回来了。如果林振华没记错的话,目前正是老爷子在“跑部”的阶段,而日本的那家机床企业,还没拿出这个设计来呢。

“姚老师,据我了解,您本人就有一些科研成果,目前还趴在您办公室的抽屉里,无人问津。我担心,像这样的成果,如果再放上几年,说不定就被外国人抢了先了。”林振华直接挑破了窗户纸。

此言一出,正打中姚鹤良最脆弱的心结,他长叹了一声:“唉!我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啊!可是,没办法,国家现在百废待兴,真的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完全尽如人意的。”

林振华知道姚鹤良不愿意在学生面前批评部委的官僚作风,他也没有去反驳,只是顺着话头说下去道:“姚老师,我们汉华实业,有30是国营企业的股份,另外70属于公司职工集体所有,也是属于公有制的企业。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只是一个小集体,毕竟也是中国人自己的企业吧?你真的忍心你的成果被日本人抢先应用了?”

“小林,你详细地说说看,你这个产学研一体,打算怎么操作?”姚鹤良的态度松动了。老爷子不是个木讷的人,庄子说过,人用机巧,则生机心。老爷子一辈子和机械打交道,心眼也像机械一样活络。

“我们希望和华青大学机械系签一个合作协议,当然,目前合作的范围可以仅限于您的团队。我们每年向您提供一部分研究资金,目前嘛,按1万元计算吧,未来随着我们公司规模的扩大,再逐步提高。您的研究成果,我们拿去转化为产品,我承诺,这些产品销售利润的10,我们将作为追加投入,返还给华青大学。此外,我们愿意作为华青大学机械系的学生实习基地,欢迎包括小杜等华青学子,去我们公司指导工作。”

“那么,我们需要做些什么事情呢?”

“第一,我希望您和您的团队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技术方面的指导,如果我们在生产中遇到了技术难题,可以向你们请教。”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姚鹤良说道,“我们搞科研的,本来也需要为生产一线提供技术服务。此外,通过帮助你们解决实践中遇到的问题,也能给我们的科研带来一些启示的。这一条我完全可以答应。”

林振华在心里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他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还是继续说道:“第二,我们会提出一些待的方向,供你们参考,如果你们觉得有意思,就投入精力进行研究,我们则提供所需的资金和其他条件。这样研究所产生出来的成果,由我们双方共同所有。”

姚鹤良想了想,说道:“这个条件也可以答应,其实,你说的条件非常宽厚了,我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可以不做,这样的条件,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第三,各位老师自主研发的技术,如果找不到应用的机会,而又不嫌弃我们企业太小的话,我们双方可以合作应用。技术应用产生的收益,在双方之间分配,具体的比例,可以一事一议。”

姚鹤良沉吟道:“这一条,甚至不能算是你们开出的条件,反而像是为我们着想的事情。按照这一条,你们对我们没有任何约束力,完全是被动的嘛。”

“正是如此。”林振华说道。

“不过,小林,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事实上,有了这样一条,你随时可以以金钱为诱饵,吸引我们老师主动地把自己的成果转让给你们。从我和你接触的这一会工夫来看,我相信你肯定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姚鹤良笑着揭穿了林振华的真实用意。

杜向阳听到姚鹤良这样说,转过脸对林振华说道:“林大哥,你这样做,未免太不道德了,这不是企图用金钱和利益引诱我们的老师吗?”

林振华摇摇头:“小杜,你问问姚老师,看看他想不想被我引诱?”

杜向阳又扭回头去看姚鹤良,姚鹤良缓缓地说道:“小杜,这不能算是引诱。中央也提倡过,科技工作者应当五子登科,就是房子、车子、炉子、孩子、帽子,不解决这些问题,科技工作者就很难安心工作。现在国家还很穷,如果小林能够在符合原则的前提下帮助咱们的老师解决这些问题,让老师们解除后顾之忧,心情愉快地投入科研,对于国家来说,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林振华翘起大拇指,道:“老爷子圣明。”

“老爷子?”姚鹤良被林振华这个称呼弄糊涂了,他当时刚满50岁,还到不了被称老爷子的程度呢。

林振华笑着不吱声,姚鹤良看了林振华半天,终于自己也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林,当真挺对我的脾气。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读我的研究生啊?”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心情愉快。[]姚鹤良答应,他会认真地考虑林振华的这个要求,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至少他是会与林振华的汉华实业公司形成紧密合作的。老爷子还答应,他会征求系里的意见,把汉华实业公司当成机械系的一个实习基地。

林振华知道,对这老爷子,用金钱来收买是没希望的,虽然老爷子本身并不富裕,但颇有些视金钱如粪土的骨气。林振华对付老爷子的手段,是向他许诺提供进口的工控芯片,这一来,可把老爷子彻底征服了。

在当时,数控机床在西方国家已经非常普及,中国的机械专家们也在紧跟潮流,积极地开发中国自己的数控机床技术。然而,在开发过程中,控制芯片成为一个极大的瓶颈。

中国当时当然也有国产的集成电路,但无论是质量还是性能,与国外的芯片都无法相比。即便是这样的芯片,产量还异常地低,根本无法满足各个生产和科研部门的需要。

华青大学作为国家重点高校,在器材采购方面已经是很受照顾了,但一年能够从国外进口进来的芯片,数量也是非常有限的。国家极端地缺乏外汇,仅有一些外汇,都是用石油、煤炭、稀土等宝贵资源从国外换回来的。中国生产的最好的工艺品,几乎全部用于出口,目的就是为了换汇。当年有一位劳动模范,他的事迹就是从自己销售的生猪耳朵里剪下几根鬃毛,积蓄下来用于出口,几年时间,他辛苦地剪下了十多斤。

姚鹤良目前在做的几项设计,都需要用到工控芯片。能够从学校领到的芯片远远不敷使用,姚鹤良不得不在每一次实验完毕之后,再把芯片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用于下一项实验。有时候,为了对比两个设计的差异,他就需要把同一块芯片在两个机械之间来回地拆卸和安装,大量的精力都耗费于这样的无用功之中了。

林振华对于前世导师曾经遭遇的窘境是非常了解的,从半年前开始,他就委托在香港的福特帮助采购了一批各式芯片,准备用来作为给老师的见面礼。这批芯片中间,最多的是Intel头一年刚刚推出的8051工控芯片,这种芯片及其升级产品,在后来长达30年的历史中,一直扮演着工业控制领域中的重要角色。

说起福特,在这里需要插进几句。自从解决了MK800的程序错误问题之后,福特就得到了重用,成为斯皮舍尔公司在亚洲区的副总裁,常年在香港工作。对于林振华这个给他带来了好运气的中国工人,福特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他相信,如果给这个年轻人一些时间,他必定会成为一个非常杰出的人物。从这个角度来说,福特也愿意与林振华保持一种良好的私人关系。

采购工控芯片这件事,对于福特来说是举手之劳。这种芯片并不在“巴黎统筹委员会”规定向中国限运的清单之列,中国人没有大量采购的原因,仅仅是由于外汇不足,而林振华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当年的林振华从斯皮舍尔公司拿到了20万美元报酬,最终有10万存入了瑞士银行,另外10万则存入了香港汇丰银行。

把一半的钱存在香港,正是为了采购商品的便利。林振华请福特代他管理这笔资金,所有购买书籍和器材的费用,都从中提取支出。林振华本来还打算给福特付一些佣金,但福特坚决地拒绝了,他表示,他与林振华之间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钱来亵渎的。

这一次送妹妹来北京,林振华的确是存着要见姚鹤良的想法,当然,以一种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相遇,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在他的旅行袋里,就放着100片8051,还有其他的一些芯片。林振华在饭桌上直接把这些芯片赠送给了姚鹤良,老爷子当时的激动表情,与卫景文简直是一模一样。

林振华答应,未来还会通过自己的渠道,帮老爷子采购一些其他的芯片,至于费用,就算进汉华公司承诺给华青大学的科研投入之中了。这种资助,对于姚鹤良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外汇与人民币的官方汇率其实是根本没意义的事情,在当时的中国,你有人民币也换不到外汇,更换不到进口芯片。姚鹤良拿着这一盒子芯片,脑子里已经产生出了几十种机械的雏型,他现在痛苦的,只是不知道先去做哪一件事情了。

“老爷子,您可悠着点。”林振华看出了导师脑子里想的事情,连忙提醒道,“老爷子,我知道你有很多奇思妙想,不过您可千万要注意身体,不能连轴干。咱们还得为国家健康工作五十年呢,是不是?”

“呵呵,小林,我可干不了五十年了,我得抓紧时间啊。有了这些芯片,我的很多设想都可以去验证了。我都五十岁的人了,趁着现在还能动,怎么也得多干些事情吧?”

“老爷子,要不,你还是先还我90片吧。”林振华苦丧着脸说。

“怎么?”

“您用完了,我再给您送来。我怕如果一块给您,您就真的成天不吃不睡了。”

“我就是不吃不睡,也高兴啊。”姚鹤良说道。

林振华扭头看着杜向阳,说道:“小杜,交给你一个任务,监督姚老师休息。如果他真的没日没夜地加班干活,你就告诉李老师去。”

“李老师?”杜向阳有些不明白。

“怎么,小林,你怎么知道我爱人姓李?”姚鹤良也很奇怪,他当然能够听出林振华说的是他的夫人。

林振华窘了:“这个嘛……姚老师,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

“刚才,你说你夫人不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你忘了?”

“没有吧?”姚鹤良也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个问题倒也没必要深究,也许真是自己喝高了随口说过一句呢?

对于老爷子邀请林振华来读研究生的说法,林振华只是一笑置之。他脑子里的那些学识,如果被华青大学的人听到,恐怕是无法蒙混过关的。再说,他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一个股份公司,正处于创业时期,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一切,回来读书呢?还有一点,老爷子其实也是嘴上一说,真要破格录一个初中毕业生读研,还不知道有多少手续呢。

搞掂了前世的导师,想着自己的小公司从此就有华青大学作为后盾了,林振华觉得踌躇满志。华青大学每年浪费在字纸篓里的科技成果多如牛毛,随便拎一项出来,也够他这个小公司吃上好几年了。

当天晚上,林振华和杨欣便住在华青大学的招待所了。华青大学的招待所非常不幸地拥有多于一间的空房,使得林振华梦想的“只剩一间房”的狗血桥段成为了泡影。其实,在那个年代里想弄出这种戏剧性场面是非常困难的,首先是招待所都是四人间甚至八人间,很少有后世常见的“标准间”。其次则是没有结婚证的男女是不可能同住一间的,让公安查见,你就等着回厂挂牌子游街吧。

算了,回厂再说吧,小芳上学了,家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机会有的是……林振华这样安慰自己道。

远处的荷塘传来阵阵蛙鸣,林振华就这样枕着华青园的蛙鸣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林芳华一早过招待所来转了一圈,急匆匆地向林振华和杨欣说了几句宿舍里的趣事,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她今天要参加入学教育,不能陪着哥哥和准嫂子玩。林振华看到,林芳华的胸前已经别上了写着“华青大学”字样的白校徽,脸上的气质也明显有些华青化了——自信中带着几分傲气。

“走吧,咱们逛街去吧?”林振华对杨欣说道。

“小芳的校徽,真的很好看。”杨欣痴痴地说道。

林振华拍拍她的脑袋,说道:“你也会有的。”

“嗯,我回去就好好,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杨欣下着决心,不过,她的心思马上就转回了现实:“小华,我们今天去哪玩呢?”

“当然是先去广场。”林振华道,“到了北京,不去看看,岂不是一大遗憾?”

“咱们不是还要呆好几天吗?”杨欣反驳道,不过她也没有拒绝这个安排。

小两口出了门,林振华也不了解此时北京的公交线路情况,于是在路上随手揪了一个学生来打听了一番,这才心里有数了。

杨欣对于北京的一切都觉得新鲜,从华青园到的一路上,眼睛都不够用了,看到什么都要大惊小怪地向林振华说上一通。林振华则是带着一种考古的心态,在看着1981年的北京城:低矮的建筑、高大的杨树、蓝黑两色的行人、如潮水般的自行车。

自从出了华青大学的门,杨欣便挽上了林振华的胳膊,一整天几乎没有一刻放开的。在汉华厂的时候,两个人私下里自然也有一些肌肤相亲的经历,但当着熟人的面,杨欣是不敢这样挽着林振华的。到了北京,人生地不熟,杨欣终于可以公开地与情郎手挽着手在大街上逛了,就冲这一点,这趟北京也来得值了。

林振华在出门之前,已经借好了一个海鸥牌照相机,并且买好了几卷胶卷。他本打算拍一些北京的街景,留到以后作为纪念,想想看,1981年的街景照片,放到2011年的网上得有多高的率啊。不过,杨欣对于拍街景这件事非常不赞成,拍人都舍不得多拍,哪有多余的卷来拍街啊?

在广场,林振华和杨欣两个人换着给对方拍了一张以城楼为背景的照片,又请一位过路的游客帮他们俩拍了一个合影。那位游客也是个比如时尚的人,看出这两个人还是情侣关系,便起哄非要两个人摆一个亲密一点的POSe。杨欣含羞带臊,半推半就地挽住了林振华的胳膊,把一幕恩爱小夫妻的形象永远地定格下来了。

逛完广场,林振华带着杨欣去了王府井大街,逛了北京百货大楼以及像个大菜场似的东风市场。在北京百货大楼,林振华认真地观察着每一个柜台,掏出一个小本子一样一样地记录着柜台里的商品。

“小华,你记什么呢?”

“我记一下,看现在什么东西最热销。”

“你记这个干什么?是让熊立军去进货卖吗?”

“不是,我想生产这些东西卖。”

“生产?”杨欣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想生产洗衣机吧?”

林振华指了指洗衣机柜台,说道:“你看,就这么简单的一款单桶洗衣机,居然排了这么长的队在选购。我们如果能生产这个,那得挣多少钱啊?”

“人家那肯定是大厂子生产的,我们那么一个小厂,怎么可能生产呢?”

林振华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款洗衣机应当是广东中山的一家乡镇企业生产出来的,论技术水平,我们厂可以让出它三条街。”

杨欣半信半疑地问道。

林振华道:“洗衣机有什么复杂的?不就是一个外壳,一个内桶,底下一个马达。咱们厂生产的是工业用的压缩机、离心机,论功率,论技术标准,论耐用性,和洗衣机根本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倒也是哦。”杨欣也想明白了,毕竟她也是个机械工人,对于这点事情,还是能够理解的,“小华,要不咱们回去就真的造洗衣机吧?咱们公司现在是汉华实业了,不能天天都造点铁门铁栅栏之类的。”

“你别急啊。刚才说的是洗衣机,你看到冰箱了吗?”

“冰箱咱们也能造?”

“废话,咱们厂不就是造冰箱的吗?咱们是造工业冰箱的。”

“对啊,咱们厂就是造冰机的,服务公司的冰棒机还是我们金工车间造的呢。”杨欣兴高采烈地说道,“小华,咱们造冰箱吧,这个更赚钱。”

“那洗衣机呢?”

“也造。”

“自行车?”

“造!”

“摩托车?”

“这个……”杨欣挠挠头,“小华,咱们是不是太贪心了?”

林振华哈哈笑道:“你终于想通了?咱们国家这么大的市场,我们随便做点什么也够吃够喝了,不能贪多嚼不烂。我现在要做的,是认真地考察一下市场,然后选择一个最适合我们的产品,作为突破。”

“小华,你懂得真多。”杨欣用崇拜的口吻对情郎说道。

两口子一直玩到精疲力竭的程度,这才开始找公交车回家。林振华克制住了想去拦一辆出租车的冲动,他知道,在这个年代里,普通人是根本不会坐出租车的,跑一趟的钱,够半个月的饭钱了。

“怎么样,累不累?”摇摇晃晃地站在公交车上,林振华这样问着杨欣。

杨欣道:“不累。”

废话,她半个身体都挂在林振华身上,能觉得累吗?

“过瘾了吗?”

“嗯,挺过瘾的。”

“我早上说来这边玩,你还不肯呢。”

“我现在也不肯,留着最后一天再玩多好,还能多想几天。”杨欣说道。

林振华呵呵乐道:“我倒是觉得,想玩的地方赶紧玩,万一有什么事耽误了呢?”

林振华的乌鸦嘴应验得异常地快,当小两口终于回到华青大学,刚刚走到招待所门口,就见林芳华在那里焦急地转着圈,手里还攥着一张什么纸。

“小芳,怎么回事?”林振华对妹妹喊道。

林芳华一见哥哥过来了,连忙跑过来,对他喊道:“哥,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林芳华道,她把手里那张纸塞到林振华的手上:“你看,这是厂里来的电报,发给你的,让我转交。”

林振华接过电报,只见正文只有四个字:“见电速回!”

落款是“厂办”。

()这一封没头没尾的电报,让林振华吓得魂都掉了。[]他的第一个猜想,就是汉华实业公司的工棚塌掉了,怎么也得死了五个八个的。第二个猜想,则是觉得股份制的事情又有变故了,公安局正在厂里等着抓他这个拆社会主义墙角的人。

他下意识地到裤兜里去找手机,同时回忆着朱铁军或者什么人的手机号,想了半天,才想起手机这玩艺还在实验室里没出炉呢,郁闷啊,这没有手机的日子,大家都是怎么过来的!

还好,长途电话这个东西,在当时还是存在的。林振华跑到华青大学邮局,交了押金,好不容易拨通了厂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办公室主任孔海江。这一年多来,孔海江与林振华的关系已经处得非常不错了。

“小林?你回来了?”孔海江诧异地问道。

“老孔,我还在北京呢,厂里出什么大事了?”林振华焦急地问道。

孔海江愣了一下:“没有啊?没出什么事啊?对了,昨天容器车间的王师傅打老婆了,弄得厂长都去做工作了,你是说这事吗?”

我靠!林振华气得差点要吐血了:“老孔,我收到厂里发来的电报,催我马上回去,这是怎么回事?”

孔海江在电话那头似乎是扭头问了谁一句,然后回答道:“哦,我刚问过了,是朱厂长让人给你发的,让你马上回来,厅里有紧急任务,朱厂长说了,必须由你和老胡回来定夺。”

“老孔,麻烦你告诉朱厂长,我恨他!”林振华气乎乎地扔下了电话,到柜台一结账,发现打掉了十多块钱,这笔钱在当时可算是一笔大钱了。

嘴上说着恨,林振华还是急匆匆地想办法买票去了。轻化厅下达的紧急任务,想必还是挺重要的。出来之前,林振华去向朱铁军请假,已经说过自己要在北京玩几天了,朱铁军当时还打着哈哈,问他是不是和杨欣提前度蜜月。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朱铁军应当是不会打扰他的。

火车票永远都是紧俏商品,不过林振华的运气还算不错。次日一早,他和杨欣一起赶到北京站,排了半天的队,居然买到了两张第二天前往江南省的火车票。就这样,小两口的蜜月旅行计划半途而废,第三天下午,两个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汉华厂。

林振华让杨欣自己先回家,自己则直接来到了朱铁军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又吓了一跳,只见屋子里烟雾弥漫,像是火警现场一般。他定了定神,才发现有四个人正坐在烟雾之中,满脸严肃的样子,这四个人,分别是朱铁军、胡杨、范世斌和骆沁生。每个人手里都夹着一支烟,地上是一地的烟蒂。

“出什么事情了?”林振华诧异地问道。

朱铁军向范世斌示意了一下,范世斌把一张图纸递到林振华的手上,让他观看。

林振华拿过图纸,粗略地看了一眼。这是一张测绘的图纸,画的是一根异型轴,有几个曲面看起来形状怪怪的,不像是普通机床加工出来的样子。

“这是哪上面的轴?”林振华问道。

朱铁军哑着嗓子问道:“小林,你估算一下,这样一根轴,要多少钱?”

林振华拿起图纸又看了一下,图纸上有关于材料、热处理工艺之类的说明,林振华估算了一下机加工方面的工时等支出,然后答道:“这样的轴,看起来不是国内生产的。这几个异型面,需要用到五轴联动机床。按进口件的价格来算,我估计要三百美元左右吧。”

朱铁军点点头:“你估算的结果,和老范、老骆他们算的,差不多少。可是,你知道现在这根轴,人家找我们要多少钱吗?”

“多少钱?”

“三万美金。”

“三万美金!”林振华失声说道,“他们怎么不去抢!这是哪个黑心的家伙开的价?”

“tMd日本鬼子!”朱铁军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他们现在不敢抢了,可是,这比抢钱还可恨!”

“日本人?”林振华似乎听出了一点眉目,他问道:“朱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铁军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原来,江南省第二化肥厂新近从日本一家名叫尼宏重工的化工设备制造企业引进了一套大化肥成套设备,其中包括了有两台21万大卡冰机。在安装的时候,不知什么缘故,其中一台冰机的主轴竟然被砸断了。

经过追查,这起事故的责任在中方,相关的责任人也受到处分。轻化厅向尼宏重工发出请求,请他们再单独配一根主轴过来。

尼宏重工迅速地给出了答复:主轴可以马上提供,报价为三万美元。

初看到这个报价的时候,轻化厅的官员几乎认为是电报上写错了,因为按照引进设备时候的价格来看,一台完整的21万冰机,也只需要十多万美元,哪有一根主轴的价格就报到三万美元的道理。

轻化厅也是有工程技术人员的,他们认真研究了这根折断的主轴,对于其使用的钢材和热处理工艺都作出了准确的判断,并且得出了与林振华相似的结论,认为这根轴的造价超不过300美元。把一根300美元的轴卖到30000美元的天价,这简直就是裸的敲诈了。

轻化厅向尼宏重工方面委婉地表达了对价格的不满,对方给予了一番冗长而无理的解释,用参与谈判的生产处长谢春艳的话说,对方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你们中国人造不出来,我想卖什么价,你们都得接受。

轻化厅的领导恼了,把下属各家机械厂的头头一齐召来,向他们出示了这根折断的主轴,然后号召各厂开展技术攻关,加工出同样的一根轴,用来替代日本原装的这根。

听到日本企业如此无耻地进行讹诈,参会的各厂领导都气坏了,恨不得马上回去组织工人,把主轴加工出来,争上一口气。可是,当大家认真察看这根轴时,又纷纷地摇起头来,厂长们并不一定都是技术专家,但他们都是带着自己的技术人员去的。技术人员们心中有数,要加工这样的轴,非得有五轴机床不可,而这样的机床,中国是没有的。

“石化机,老牛,你们能不能拿下来?”谢春艳开始点将了。

石化机的副厂长牛北生摆了摆手,说道:“谢处长,我和刚才和我们技术科长已经讨论过了,以我们的技术水平,是不可能加工出这根轴的。”

“你们厂是轻化系统装备最好的企业,就不能好好挖掘一下潜力,组织技术人员搞搞攻关,把它做出来?”谢春艳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

牛北生坚决地摇着头:“谢处长,这不是挖掘潜力的问题,咱们就是不如人家啊,人家敢这样要钱,也是有道理的。”

“有tMd什么道理!”朱铁军在当时就暴走了,“仗着技术领先,就可以这样欺负人了?”

“朱厂长,你光生气有什么用,这样的异型面,你们厂能加工出来?”牛北生不屑地说道。

朱铁军回头看看同来的范世斌,问道:“老范,你认真看看,考虑一下,咱们厂有没有可能把它攻下来?不管多少成本都行。”

“成本方面,厅里可以充分地保证。”谢春艳说道,“厅领导说了,三万人民币之内,如果能做出来,就算是争了一口气了。大家也知道,现在咱们外汇非常紧张,要拿出三万美元来重新买一根轴,是完全不可能的。”

范世斌走上前去,认认真真地抚摸着这根断成两截的轴,在脑子里设想着加工工艺。好半晌,他才沮丧地向朱铁军摇了摇头,说道:“朱厂长,我觉得有点悬。这几个异型面,必须用五轴机床来加工,利用咱们现有的设备,只能加工出一个比较接近的形状。但是,21万冰机是要在高速、高压的条件下运转的,主轴形状有偏,弄不好就是机毁人亡的重大事故。”

“这么说,加工不了?”朱铁军有些失望地问道。

“加工不了,这种轴,必须用五轴机床来做……”

“你等等!”朱铁军打断了范世斌的话,他怔怔地想了一小会,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老范,你记不记得,小林和老胡他们,搞过一个技术实验,我记得,他们提起过五轴机床的事情的。”

范世斌也曾到汉华实业公司的办公室去参观过那个怪里怪气的工件,经朱铁军这样一提醒,他也想了起来:“没错,小林他们搞的那个,比这根轴还复杂呢。说不定,咱们真的能搞出来。”

“什么什么?”谢春艳听着这俩人的对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老朱,你是说,你们厂有可能把这根轴搞出来?”

“我现在还不敢肯定地回答你,不过,谢处长,我们厂里的技术人员搞过类似的技术攻关,我和老范需要回去和他们碰一碰头,你放心,事关国家荣誉的事情,哪怕只有1的希望,我们也会投入100的努力的。”

“那太好了!”谢春艳说道,“老朱,我这里有一份厅里组织技术人员测绘出来的图纸,你一并带回去请技术人员们看一看。有什么困难,尽管向省厅开口。这个任务,现在已经是一个政治任务了,咱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完成它。”

说明一下:21万冰机这个事情,是过去发生过的一件真事,但具体到主轴、异型面之类,就是出于戏剧性效果而进行的虚构了。大家别拿着真实的设备参数去对照。

()“原来是这样,这帮可恶的小鬼子。[WWw。]”

林振华听完朱铁军介绍的原委,心里也是充满了气愤。日本人干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有很多次,日本人出售的设备都比欧美同行要便宜得多,从而吸引了中国企业前往采购。一旦我们买进了他们的设备,他们就会在配件等方面提出无理的高价,从你身上挣回几十倍的利润。

日本人对于自己的这种讹诈方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们甚至把这称为是一种高明的营销手段,写入教材,到处去宣讲。

中国在技术方面不如人,遇到这种无耻的讹诈,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不过,也正是因为遭遇了这样的讹诈,才让中国人发愤图强,努力地去实现进口替代,让日本人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在这个方面,还有一个挺有趣的故事。那是到了21世纪的事情,日本人还在玩这样的把戏。他们生产的喷墨打印机,价格非常便宜,但配套的墨盒却非常贵。一套火柴盒大小的彩色墨盒,售价好几百,只能打两三百页纸。有些企业用于买墨盒的花费,比买打印机的支出要多出若干倍。

这个骗局最终让聪明的中国人给破解了,具有伟大山寨精神的中国厂商,开发出了一种称为“连续供墨系统”的神器,用四个易拉罐大小的瓶子装上墨水,再用管子引到打印机的喷头上。这样一套供墨系统,价格只相当于一套墨盒的钱,却能够打印好几千页。自从这种神器问世之后,日本厂商的墨盒梦就灰飞烟灭了。

“小林,大家这两天就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呢,这件事,离了你可不行。”骆沁生这样说道。

林振华道:“我懂什么呀,上次的五轴加工实验,完全是老胡的设计,我只是打打杂而已。对了,老胡,你看过这图纸了,你觉得咱们能不能做出来?”

胡杨点点头:“我这两天已经初步地计算了一下,利用咱们上次的技术方案,应当是能够做出来的。不过,我一个人还有点吃不准,所以才向朱厂长提出来,请你回来共同商议。”

“是我让人给你发的电报。我知道你和杨欣去一次北京不容易,想多玩几天。但是,没办法,事情紧急,你等得起,国家等不起。二化那边,就等着这套设备试机呢。”朱铁军这样说道。

林振华苦着脸道:“朱厂长,你让我回来,我肯定就回来了。可以,能不能拜托你,下次发电报的时候,写得清楚一点,就一句‘见电速回’,你知道把我吓成什么样了?”

范世斌道:“打电报就是这样的,你知道电报费多贵?”

林振华道:“你是省下电报费了,我当时吓得心脏病发作,我的医药费不是钱啊?”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算是把屋里沉闷的空气驱散了一些。说来也怪,屋子里的另外四个人,年龄都是林振华的两倍以上了,但他们似乎还都对林振华有着一种依赖的感觉。在林振华身上,有一种不信邪的精神,他带着这种精神,搞出了滚齿机、埋弧焊,还把劳动服务公司弄得红红火火。大家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要有小林在,一切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

朱铁军笑过之后,郑重地宣布:“好吧,我宣布,汉华机械厂21万冰机主轴攻关小组现在正式成立,我当组长,你们四个都是副组长,小林主抓技术,老骆主抓生产,老范和老胡给小林当助手,怎么样?”

“别别,还是我给范科长做助手吧。”林振华诚惶诚恐地说道。

“不要推辞,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朱铁军说道,“厂部已经开会讨论过了,领导一致认为,小林的协调能力很强,知识也比较全面,再加上年轻,精力充沛。老范和老胡的技术都很过硬,但年龄比较大一些了,不像年轻人那样能熬。”

“呃……原来是这个意思。”林振华郁闷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让我当领导,谁知道是让我当苦力的。”

“小林,领导就是做服务的,你年轻力壮,你不挑重担,还让我们挑?”胡杨呵呵笑着说道。

这一屋子人,都是干实事的,不太会搞什么虚套。林振华客气了几句,也就接下了分配给他的任务。他走上前去,把朱铁军办公桌上的东西拿开,然后摊开图纸,对众人说道:“各位,咱们现在就开始吧,先大体规划一下加工的工艺路线。谁先说?”

胡杨道:“这张图纸,这两天我和老范、老骆都已经认真研究过了。这根轴使用的是GCr15轴承钢,毛坯通过模锻成形。咱们厂的锻机压力不够,轻化厅已经和国防工办联系了,请常红机械厂协助,最快的话,明天早上常红厂那边的毛坯件就可以送到了。”

“常红厂是造炮的,有大模锻机呢。”骆沁生向林振华解释道。

林振华倒是听说过这家厂子,是备战备荒的年代里建的,位于江南省西北部的大山沟里,技术水平和装备条件都挺牛气。

“拿到毛坯件之后,需要做正火处理,然后进行粗车,这些都比较简单。接下来是调质处理,然后做半精加工,以我们现有的设备和技术,也不困难,不过,工人这方面……”胡杨扭头看了看骆沁生。

骆沁生连忙答道:“没有问题,我安排周厚成师傅来车,绝对不会有差错的。”

胡杨笑笑,继续往下说:“最困难的,是表面高频淬火之后的精加工环节,包括这几个部分的异型曲面加工。我和老范研究过了,日本人应当是用五轴机床加工,我们无法编出使用普通机床进行加工的工艺文件。不过,幸好小林那里有技术储备……”

林振华笑道:“老胡,你就别谦虚了,这是你的技术储备好不好?”

胡杨道:“这两天我一直都在拟合这几个曲面的包络线,运算量非常大,所以,我就让朱厂长把小林请回来了。小林,你这几天先别休息了,咱们俩一块来算吧。”

林振华道:“没问题,我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就没打算休息了。”

“还有,这根轴的加工,得用到大型卧车和龙门铣。龙门铣上的夹具咱们已经搞过了,卧车上的夹具也得设计出来,这件事,恐怕还得麻烦一下卫老师。”胡杨说道。

“卫老师那边,由咱们厂向丰华中学直接行一个函,把他借用过来。”朱铁军说道,“咱们这项攻关,厅里说了,是政治任务,丰华中学应当会的。”

林振华点点头:“这样也好,省得卫老师总是当幕后英雄。未来攻关成功,戴大红花的时候,给卫老师也发一朵。”

朱铁军笑了起来:“小林,你现在就想着戴大红花了?你就不怕搞不出来?”

林振华道:“听老胡这样一说,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过程,觉得问题不大。日本人做这根轴,是直接上五轴车铣一体机床加工的,咱们用手工来做,如果设计得当,精度只会比他们更高。”

“能够比日本人的精度高?”朱铁军有些不相信。他虽然当了两年管生产的副厂长,但平时行政事务较多,对于技术方面的了解十分有限,不知道林振华说的是真是假。

范世斌点点头:“如果弄得好,比日本人精度高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们是批量生产的,咱们是单件生产,一厘一厘地量着做,多费点工就是了。不过,这需要看老胡和小林他们能不能把工艺文件编出来,这几个异型面要用包络线切出来,老实说,我可不知道该怎么算。”

朱铁军道:“好吧,听了大家这些话,我有信心了。日本鬼子能做出来的东西,咱们也能做出来,不蒸馒头,咱们争一口气。设计和生产这些事情我都不懂,你们放手去做。我代表厂部表个态,做成功了,功劳是大家的,厂部给大家发奖金,重奖。如果失败了,责任由我们几个厂长来负,你们不用有思想负担。”

()说一句争气很容易,但要真正把这根轴加工出来,还是需要做很多扎扎实实的工作的。[。]省轻化厅对此事高度重视,从其他企业调来了几名工艺工程师,与范世斌等人共同工作,从头开始编写冰机主轴的工艺文件。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后世有许多神神叨叨的所谓“财经评论家”,动不动就把“中国人缺乏创新精神”这句话叼在嘴里,事实上,这些人甚至于连工艺二字都没有听过。

对于外行来说,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一根轴会那么难做,在他们眼里,这不外乎就是弄根铁棍削一削的事情而已。甚至于有些人还津津乐道于某某农机厂仿造某某神器成功的事迹,似乎一辆车或者一架飞机能够动起来,就意味着成功了。

在工业中,造出一个零件的形状并不困难,最不济的时候,让工人拿着锉刀去锉,也能把一个形状加工出来。困难的,是实现加工的工艺要求,以便使部件的各项性能达到最佳状态。

以一根轴为例,它的毛坯可以是铸造成型,也可以是锻造成型,二者产生的毛坯形状完全相同,但材料性能却大相径庭。

铸造工艺,是把钢水注入到模具中,让它冷却成型。这样形成的工件,材料内部的晶粒体积较大,韧性有所不足。锻造成型,则是把毛坯放在几千吨甚至几万吨的液压机下面,像揉面团一样地揉成预期的形状。在高压之下,材料晶粒细化,致密度提高,从而能够变得更加坚韧。

如果大家不理解这种区别的话,就想象一下揉面的过程,反复揉过的面,与没有揉过的面相比,外形也许完全一样,但其口感的区别,却是十分明显的。

在航空领域,大飞机的主梁是整个飞机中受力最多的部件,这类主梁都是在几万吨模锻机中锻压成型的,唯有如此,才能经得起多次反复使用带来的疲劳损伤。如果没有这样的模锻机,使用其他的工艺来制造这种主梁,飞机当然也能造成,而且还能够“一飞冲天”。但其结构件很容易老化,也许别的飞机能够用上几十年,而这种飞机一两年就报废了。

工艺的进步,是外人很难看到的。财经评论家们一般只会关心你有没有造出飞机,却不管你使用了什么样的工艺,他们的眼睛不可能看到主梁材料中晶粒的大小。只有埋头做事的人,才会知道,那些表面光鲜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衡量工业水平的标志,不在于汽车头上的标牌,而在于一个个普通零件的工艺水平。

顺便说一句,2010年,在苏州昆山,一台10万吨级的液压模锻机已经拔地而起,这是到那时为止,全球最大的模锻机,它代表着中国至少在这方面的加工能力已经达到了世界一流的水平。

汉华厂目前正在攻关的这根主轴,其第一道生产工序就是毛坯的模锻成型。汉华厂没有这样大的锻机,但省内的军工系统是有的。在林振华从北京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一辆车门上刷着“常红机械厂”字样的解放牌卡车开进了汉华厂的大门,车上载着四根锻好的毛坯件,还有那根折断的日产主轴。

“太感谢你们了。”朱铁军对前来送货的常红厂技术科长说道。

技术科长名叫严元和,四十刚出头的样子,长得粗粗壮壮的,不太像个书生。他一边与朱铁军握手,一边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也希望你们能够打败小鬼子,给我们中国人争一口气。”

朱铁军客气道:“真不好意思,还让严科长亲自送部件过来。”

严元和笑道:“这可是我主动要求来的,我也想亲眼看看,你们是怎么把这根有异型面的主轴加工出来的?说实话,异型面的加工对于我们军工系统来说,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技术啊,你们一个……呵呵,恕我直言啊,一个地方中型企业,居然能够做到这一点?”

朱铁军道:“这些具体的技术问题,我不太懂,回头让我们技术科的林振华副科长跟你解释吧。不过,他现在忙得很,正在算什么加工曲线呢。”

“我能去看看你们是怎么做的吗?”严元和请求道。

“当然可以。”朱铁军说道,“我们还要请严科长指导一下工作呢。”

说话间,骆沁生已经带了几名工人过来,从车上把毛坯和那根断轴都卸了下来,用小车推着,向金工车间走去。朱铁军和严元和跟在他们身后,也走进了金工车间。

金工车间里,已经腾出了一块场地,专门作为主轴攻关项目的工作区域。

在场地的中间,摆着一台龙门铣床和一台重型卧式车床,这是准备用来加工主轴的两台机床。彭刚、周厚成正和卫景文一道,正围在机床的旁边,讨论着如何对机床进行改造,以便适应加工的需要。经过上次的实验,卫景文已经摸到了数控化改造的门道,不过,具体在机床上如何做,还是需要熟练工人配合的。

钳工孙长远目前的任务是负责主轴形状的测量,看到断轴已经送到,他连忙带着几名徒弟和技术科几名技术员迎上来,把断轴小心翼翼地抬到一旁,然后拿着游标卡尺和千分尺等工具,对这根轴进行进一步的测量。他的儿子孙晓东也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老老实实地拿着纸笔记录着测量的数据。

在此前,轻化厅曾经组织了人对断轴进行测量,并绘出了图纸。但林振华等人均认为,既然汉华厂接下了制造任务,就应当自己再测一遍,以保证心中有数。测量也是一桩技术活,没有金刚钻,是很难揽下来的。像这种高速运转的主轴,出现一点点的偏差都会使运转不平衡,轻则导致噪音加大,重则有可能会发生断轴事故。

在场地的一角,用一块三合板挡起来的地方,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两台aPPLe-II计算机,林振华和胡杨正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键盘,把一组一组的参数输入到计算机里去。这两台计算机都是带有五寸软盘驱动器的,这样多的数据,他们必须敲一会就存一次盘,否则内存就容纳不下了。

“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叫胡杨,是我们翻砂车间的木模工;那个年轻人叫林振华,是我们技术科的副科长。”朱铁军向严元和介绍道。

严元和愕然道:“木模工在操作计算机?朱厂长,你们厂可真是藏龙卧虎啊。也不知道是你们人才太多呢,还是你们的工人太厉害了。”

朱铁军没反应过来:“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人才过多,就是说他本来是技术员,结果你们用不了这么多技术员,就让他当木模工了。说工人太厉害,那就是你们随便抓个木模工出来,都能到别的厂去当技术员了。”

朱铁军还是想了一会,才听懂严元和的调侃,他笑着说道:“胡杨是一个特殊情况。他是一个比较爱钻研的人,我们曾经想过要调他到技术科工作,可是他说自己就是愿意做木模。不过呢,我们遇到这种重大的技术问题,还是要请他出马的。”

他们正在聊着,就看见一名技术员拿着记录了测量数据的一张纸来到林振华和胡杨身边,向他们说了几句什么。林振华和胡杨对了一下眼神,放下手里的工作,大步来到断轴旁边。

孙长远把一副千分尺递到胡杨的手上,胡杨接过来,在断轴上细心地测量起来。量了一会,他抬起头,笑着对林振华说道:“小林,我猜对了,这个地方果然是轻化厅那边测错了。”

“呃,人家错得也不多嘛。”林振华说道。

胡杨道:“可是,就错了这一点,我们算的包络线模型就对不上了,我还琢磨着,小日本有什么新理论,怎么曲线不合常规啊。”

严元和就站在他们身后,听到胡杨这样说,严元和觉得好生神奇,不禁插话道:“同志,你的意思是说,你能够预先算出这个异型面的包络线?”

()胡杨回过头来,看到身后是一个陌生人,倒也没有特别觉得奇怪。[waN]为了这项攻关,轻化厅派来了好几位工程师,胡杨自然而然地把严元和当成其中的一位了,他解释道:

“这根轴的这几个异型面,不是为了好看的,而是各有各的作用。从它的作用出发,就可以推出它的曲线。只是这几条曲线的计算比较复杂,我和小林是用了有限元方法来算的,否则还真不行。”

“你懂有限元?”严元和有些吃惊。

胡杨点点头,指了指林振华道:“他是我老师。”

林振华连忙摇头:“同志,你可别听老胡瞎说,现在他是我的老师了。”

严元和自然也不相信林振华是胡杨的老师,从刚才二人的对话来看,似乎也是胡杨更神一点。他对胡杨说道:“你是叫胡杨吧?等你们这个攻关项目结束了,我想请你到我们那里去指导一下工作,我们有很多复杂计算的问题,就想找一个有限元的行家呢。”

“你们要算什么?”胡杨诧异地问道。轻化厅系统内的这些厂子,主要是生产一些已经定型的产品,再加上一些日常的设备维修等工作,似乎没什么需要涉及到复杂计算的问题吧。

严元和想当然地说道:“当然是算弹道啊,我们还能有什么算的。”

胡杨吓了一跳:“同志,你是哪的?”

“他是常红厂的技术科长,严元和同志。这次的毛坯件就是他亲自送来的。”朱铁军笑眯眯地在后面介绍道。

“哦,严科长,欢迎欢迎。”胡杨连忙和严元和握了一下手,脸上露出了敬而远之的表情。

严元和却不以为然,他与胡杨握完手之后,便说道:“怎么样,胡杨同志,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吧?”

“这个,还是从长计议吧。”胡杨连忙就闪了,“涉及到军工方面的事情,我不太合适的,呵呵,我嘛,家里成份比较高……”

说罢,也不等严元和说什么,他就拉着林振华跑回计算机那边去了。

严元和看着胡杨跑开,转头对朱铁军问道:“怎么,你们这位胡杨同志,政治上有什么问题吗?”

朱铁军道:“他的档案,我也看过,好像家里定的成份是中农,也不算是很高。个人的经历倒是很平常,在两家厂子里呆过,然后再调到汉华厂来的。在厂里十几年了,也没什么劣迹。动乱年代里,没有参加任何一个派别,属于逍遥派。”

“中农倒没什么要紧。”严元和说道,“其实现在对于政审这块的要求也降低了,血统论不是四人帮搞的吗,咱们不兴这套了。”

朱铁军道:“老胡可能是在原来的厂子里受过一些冲击吧,所以有点运动后遗症,这个,你应当也能理解吧?”

严元和道:“我当然理解,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这样吧,我回去以后,请国防工办这边直接出个函,正式邀请他到我们那边去帮几天忙,这样他就不会有什么思想负担了。”

朱铁军笑道:“你这个严科长啊,真是无利不起早,我说你这样好心好意地跑来给我们送毛坯件呢,原来是憋着要挖我们的墙角啊。”

严元和叹了口气,道:“朱厂长,你可不知道,我们也是着急啊。现在部队里都在吵着要更新装备,我们的压力大得很。可是,技术人员就这么多,年龄上也是青黄不接。年轻一代的底子太薄,拿不下重点任务。老一代的知识又太陈旧了,很多人是学俄语的,看英文资料都有困难。就说这计算机吧,我们厂倒是也有几台苹果电脑,可是会用的人寥寥无几,哪像你们这,随便拉个木模工都会用。”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出来的,他当然也知道,胡杨这样的木模工是另类的,如果整个汉华厂的工人都有这个水平,那这也就不是什么汉华机械厂,而是汉华大学了。

严元和送来毛坯之后,便在汉华厂住下了,天天跟着林振华等人琢磨主轴加工的事情。严元和本人是50年代的大学生,功底也是很不错的,在许多问题上都能够提出很好的意见,所以逐渐地和大家混熟了。

加工工作终于开始了,前期是一些很常规的处理。先用铣床铣端面,在两端钻中心孔,然后以此中心孔为定位基准,在卧式车床上粗车外圆。这步工作完成之后,是一个热处理过程,进行表面的调质,然后做半精加工,车出主轴的轮廓。这套工艺对于汉华厂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不过,为了保证质量,骆沁生还是专门指定了由彭刚和周厚成这两位高等级的机床工来进行操作。

半精加工完成后,初现雏形的主轴再次接受热处理,进行表面淬火,随后就进入了精加工的阶段。

精加工中最困难也是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仿五轴加工的过程。胡杨和林振华经过艰苦的计算,得出了各个异型面的包络线方程,再与卫景文合作,将方程转化成了机床上四轴的配合关系。

彭刚等人现在对于这套工艺已经有所体会了,胡杨写的工艺文件十分清楚,他们要做的,只是按照这份文件,把工件准确地定位,然后在具有联动关系的夹具协助下,一条曲线一条曲线地进行切削,若干次曲线切削的结果,就能够形成一个指定的曲面。

“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实现五轴加工的。”严元和站在一旁,看得心旷神怡。作为一名军工系统的技术人员,他对于五轴加工的理解,又更甚于汉华厂的各位。

“严格地说,我们只有四轴,第五个轴的操作是手工完成的。”林振华纠正他说,“我们的计算,能够让重新夹装定位的次数由无穷大下降到一个可接受的水平,然后就由工人进行多次的重新夹装,完成各个面的切削。”

“能够做到这一点,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严元和感叹道,“想不到啊,最高的加工水平竟然会在你们这里。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军工系统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最起码,江南省国防工办的系统内,还没有哪家企业能够做到这些的。”

林振华呵呵笑道:“严科长,我们的技术并不保密,如果你们军工系统有什么需要进行五轴加工的,我们可以代劳。不过嘛,这个费用方面,我们还是需要收一点的,你看怎么样?”

严元和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们这个费用是怎么收的,能说来听听吗?”

林振华来了精神,他掰着手指头向严元和说道:“我们收费十分合理的,收费的项目也非常明确,你看哈,主要包括设计费、计算机机时费、机床技术改造费、工时费、电费、材料费、机床磨损费、场地占用费、误餐费、教育附加、计划生育……”

“你这个小林!”严元和被林振华逗乐了,这些天下来,他已经知道了,林振华是个活宝,时不时就会搞点怪。笑过之后,严元和小声地问道:“小林,你真的没有想过到我们系统去工作?我们作为特殊行业,工资比地方上要高一级的。”

林振华使劲地摇着头:“没有没有,严科长,你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那老胡呢?听说你和他的关系最好了。”

林振华道:“老胡这边,我劝你最好也别打主意了。我和他谈过的,他说他不想去你们那边,他有他的苦衷,你还是不要强人所难吧。”

其实,林振华这几天并没有与胡杨谈过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胡杨既然拒绝了严元和的邀请,肯定是有他的想法的。林振华一直有个猜想,那就是胡杨的身世中必定有什么隐衷,否则,作为像他那样出色的人,应当不会被埋没在这小小的汉华厂里。胡杨决非池中之物,一个常红机械厂,应当是容不下他这条大龙的。

“这太可惜了。”严元和说道。他倒是曾经试探过胡杨好几次,但每次都被胡杨断然地拒绝了。

严元和当然也想过要通过组织程序,愣把胡杨挖走,但考虑再三,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强拧的瓜不甜,如果不能让胡杨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即便是弄过去了,也无法让他发挥作用。再说,胡杨是属于轻化厅系统的人,虽然军方有一定的权力,但如果轻化厅不肯放人,这中间要扯起皮来,也是够麻烦的。

“严科长,我可是跟你说认真的。”林振华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在发达国家,军工和民用是不分家的,美国的波音公司,不就是军民两用的吗?咱们国家的国防工业要想起来,不能闭门造车,而是应当积极地与民用工业合作。我前面说的能够替你们做加工的事情,你可以考虑考虑。费用方面,我们肯定不会狮子大开口的。”

严元和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回去以后,会向领导汇报的。”

“好,我等着你的消息哦。”

林振华心中一阵欢喜,他没想到还能无意中搭上了军方这条线。自从开发出仿五轴的技术之后,他就一直惦记着如何把这项技术转化为挣钱的手段。要知道,在西方国家向中国封锁五轴联动技术的条件下,如果他能够提供出这种仿五轴的加工服务,那么开出什么样的天价也是有可能的。

想想看,这一次轻化厅组织攻关,谢春艳不是放了话,说3万块钱之内都可以承受吗?这不过是一根造价300美元的主轴而已,按照汉华厂的工时费计算,估计连300人民币都用不了,这可是一百倍的利润啊。

五轴加工这种神器,目前在国内的民用领域市场还没有多大,但军方就很难说了。

要不,明天就去电视上打一则:汉华实业公司,提供高精度多曲面加工服务,精修洲际导弹、各式航母……

想到此,林振华的嘴角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好了,成功了!”

当工艺文件上的最后一条曲线加工完成之后,范世斌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声地喊了起来。[]

“哗哗哗——”现场的工人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从切削第一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整个攻关小组的人们,包括朱铁军在内,都没有离开现场一步。饭菜是由食堂送来的,人们困了就随时找一个角落眯上一会。反正现在也是暑天,地上铺一床凉席就可以睡觉。

朱铁军对于技术了解不多,但他始终守在现场,随时帮助解决各种问题。领导在场的作用是非常明显的,最起码,食堂送来的饭菜规格就要高得多了,而且都是热饭热菜,一点都不耽误。

陈伟国、邹世成等几位厂领导也会到现场来走一走,问寒问暖一通。这次攻关是轻化厅下达的政治任务,厂里是高度重视的。陈伟国在攻关现场看了几次之后,郑重宣布,厂部已经决定,如果攻关成功,参加攻关的主要人员每人发给100元奖金,辅助人员也有三十、五十的奖励。这个消息一发布,立即就得到了参与攻关人员的一致喝彩。

林振华和胡杨也呆在现场,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解决技术问题。他们用数学方法求出来的曲线,需要工人们在机床上实现,所以双方的沟通非常重要。闲下来没事的时候,严元和也会过来和他们聊天,探讨一些机械加工方面的问题。不过,但凡涉及到与国防装备相关的信息,胡杨就会借故走开,表现出不愿意插手的意思。

彭刚、周厚成和孙长远三位,自然是整个加工工作的主力。按照工艺要求,这根轴需要在重型卧车和龙门铣床之间交替加工,中间还要对局部进行淬火处理,工作十分繁杂。几位技师都有自己的徒弟,能够帮着做一些体力活,例如把工件抬上抬下的这些工作,但最终的夹装定位,徒弟们的手艺就不够用了,还得等师傅来把关。

两天两夜的切削作业,几位师傅熬得眼睛都红了。但他们就是这样,睁大了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工作台上的工件,确保加工过程分毫不差。

严元和亲眼见证了整个加工过程,他看得非常清楚,几位高级技师的技术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也亏了有这样的技术,否则,胡杨他们算的曲线再好,无法在机床上实现,也是白搭。在常红机械厂,倒是也有几位这样高水平的技师,可惜并没有这种高精度的加工工作来让他们大展身手。

想个什么办法,把小林和胡杨弄到我们那里去呢?严元和郁闷地想着坏点子。

“别急,还得再检查一下。”周厚成拦住了正准备把工件从夹具上拆下来的徒弟们,转头对孙长远说道:“孙师傅,你来替我摸一下,看看什么地方还有问题。”

孙长远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动着卡在夹具上的主轴,让它转动起来。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主轴的表面上,感受着每一点细微的差异。

突然,孙长远停止了对主轴的转动,他用手在工件的某一个位置摸了好一会,然后回头向周厚成招呼道:“周师傅,你来摸摸看,这里好像差了一点。”

周厚成走过来,像孙长远一样,用手在工件上摸索着。少顷,他面含微笑,对孙长远说道:“孙师傅,还是你行。我刚才也摸了一遍,就没摸出来。”

孙长远谦虚道:“哪里的话,是你太累了,手麻了吧?”

周厚成点点头:“不是手麻了,是老了,不行了。来了,等我再车一刀。”

孙长远扭转头,看到站在身后的儿子孙晓东,便招了招手,说道:“晓东,你过来,趁周师傅没车之前,你也来摸一下。”

孙晓东学着父亲的样子,也伸出手在工件上摸索着,好半天,脸上却只有一阵迷惘的神色。孙长远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骂道:“投世货,就知道玩。来,我告诉你,你摸摸这个地方……”

他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在工件上反复地感受着,终于,孙晓东高兴地喊了出来:“我摸出来了,这里偏了一点。”

周厚成微微笑道:“老孙,后继有人啊。”

孙长远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嘴里却说道:“什么后继有人,比我年轻的时候差多了。”

说完这些,他从工作服的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铅笔,在工件上划了一下,他划出的那个地方,正好就是需要再切一刀的地方。

周厚成走到车床前,调了调车刀的位置,按动电钮启动了车床。主轴飞转过来,车刀在轴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带起一条细如发丝的铁屑。随后,周厚成便停下了车床,面带微笑地向孙长远点了点头:“行了。”

“周师傅的技术,愣是过硬,一刀就解决问题了。”孙长远佩服地说道。

徒弟们一拥而上,只见刚才孙长远用铅笔划出的道道已经不见了,其他的地方毫发无损。大家算是开了眼界了,知道自己的技术与师傅之间还差出老远呢。

车铣加工都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在磨床上进行精磨,使工件的表面尺寸完全达到设计要求。精磨完成后,范世斌带着几名技术员,对加工好的轴进行了反复的检验,包括用硬度计检验表面硬度,用千分表检验同轴度等等。一系列的检验过后,范世斌正式宣布:“冰机主轴加工成功!”

按照轻化厅的要求,常红机械厂一共给锻造了四根毛坯,准备着加工失败的时候可以随时补充。结果,汉华机械厂只用掉一根毛坯,就加工出了合格的主轴。

第二化肥厂的设备安装工作,此时也已经接近了尾声,现在就等着安装这两台21万冰机了。谢春艳一直盯在安装现场,听到汉华厂主轴加工完成的消息后,她当即要求汉华厂的人员马上带着主轴赶过来,参加21万冰机的安装调试工作。

()汉华厂的一行人带着加工好的主轴,兴冲冲地赶到省第二化肥厂所在的新宜县,却当头遭遇了一瓢凉水。[]日本尼宏重工派来负责设备安装工作的技师小泉次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死活不同意把中国人制造的主轴装到冰机上去。

“小泉先生,你凭什么拒绝安装这个主轴,你拿出你的理由来!”谢春艳真有些急眼了,拉着小泉次郎非要他说个明白。这位女处长平时脾气不温不火的,但这一次让主轴的事情给激起了脾气,说话也开始横了起来。

小泉次郎答道:“这是我们提供的设备,怎么能够用你们生产的主轴?未来设备如果出现问题,责任算谁的?”

谢春艳道:“如果是因为我们的主轴而导致的事故,责任当然由我们负。但如果与主轴无关,而是其他地方出的事故,那自然就是由你们来负的。这有什么复杂的吗?”

小泉次郎道:“一台设备是一个整体,如果有一个部件不合格,就会对整体的质量产生影响。”

谢春艳道:“小泉先生,不是我们不想使用你们的主轴,而是你们自己漫天要价,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现在我们自己加工出了主轴,你又说不合格,这就是强迫我们接受你们不合理的报价。我们在合同里是有规定的,设备维修所使用的配件来源并不限定于你们公司,你拒绝使用我们生产的主轴,就是违约的行为。”

小泉继续摇着头道:“没错,我们的合同里是有这样的规定,但这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求使用的配件达到我们尼宏重工的设计要求。而你们制造的主轴,很明显是达不到这个要求的。”

在谢春艳与小泉次郎辩论的时候,汉华厂的一行人就站在一旁看着。听到小泉次郎这句话,范世斌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走上前去,对小泉次郎说道:“小泉先生,你说我们的轴达不到要求,你有什么证据吗?我们把轴运来之后,你连看都没看一眼,你凭什么就说不合格了?”

小泉次郎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他狡辩道:“我需要看吗?加工这种轴,需要五轴车铣一体机床,而据我所知,你们国家是没有这种机床的。你们怎么可能把它加工出来?”

听到这番话,林振华在一旁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对翻译说道:“你告诉他,我们是用菜刀削出来的,麻烦他自己去看一眼,看看是中国的菜刀厉害,还是他们尼宏国的五轴机床厉害。”

翻译当然能够听出这是调侃,但又不得不译,他犹豫了一下,把这些话照实向小泉次郎译了过去。

小泉次郎愣了一下,眼前这群中国人,给他一种非常有自信的感觉,似乎他们真的掌握了五轴加工技术,切削出这样一根轴已经易如反掌了。他黑着脸,来到汉华厂刚搬来的主轴面前,伸出手在主轴上摸索起来,越摸越觉得心惊。

作为一名技师,小泉次郎当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上手一摸,就知道,这根轴至少在机加工方面,精度丝毫不比日本原产的轴要差。他相信,中国人既然把轴搬过来了,自然是进行过严格的质量检验的,尺度参数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让他觉得惊异的,是中国人居然把那几个异型面也完美地加工出来了,他用手能够感觉出来,这绝不是用锉刀锉出来的,而是用车床和铣床切削出来的。可是,中国人明明没有五轴机床,他们怎么可能进行这样的切削加工呢?

“小泉先生,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谢春艳逼问道。

“我还需要再检验一下。”小泉次郎说道。

与小泉次郎同来的,还有几位日本工人,都是小泉次郎的手下。小泉次郎吩咐他们,对汉华厂加工的主轴进行严格的检验,只要发现一点问题,就坚决地退回。对此,汉华厂的各位也是早有思想准备的,他们在厂里的时候,就已经进行了好几轮检验,因此,对于日本人的再次检验,他们没有一点不安的感觉。

在中国人众目睽睽的审视之下,日本工人们对主轴进行了全面检验,最终也没能挑出任何的毛病。一位名叫铃木信夫的工人走到小泉次郎的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大家看到,小泉次郎的脸明显地又黑了几分。

“怎么样,小泉先生,你们检验完了吗?”谢春艳问道。

小泉次郎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们如此坚持,那我只好答应你们的要求吧。”

谢春艳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她向小泉次郎微微点头说道:“多谢小泉先生,那你们现在就开始安装吧,如果来得及的话,一会我们可以安排试机,看看我们制造的轴是否合格。”

小泉次郎的脸拉得老长,不过也没办法,只好带着他的手下开始安装。这一次,第二化肥厂引起的成套设备中,21万冰机一共是两台,其中一台已经装好了,余下的这台只缺这一根轴,轴一到,装上去就可以试机了。

在日本安装主轴的时候,朱铁军向同来的孙长远使了个眼色,孙长远会意地走上前去,目光如隼地盯着日本人的一举一动,以免他们在安装时故意使坏。也不知道是由于有孙长远的监视,还是日本人本身比较讲究职业道德,总之,这根轴的安装过程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几个日本人拧好最后几个螺母,宣布设备已经安装就绪了。

“好吧,现在可以试机了吗?”谢春艳问道。

“可以了。”小泉次郎答道。

试车开始了,所有的人都站在安全区域外,听着两台冰机发出的呜呜的轰鸣声。这种声音,对于外人来说,只是刺耳的噪音,而对于常年从事压缩机制造和安装、调试工作的这些工人和技术员们,则不亚于是一首优美的交响曲。

“怎么样,范科长,能不能听出点名堂来,咱们的轴有问题没有?”谢春艳小声地问着范世斌。

范世斌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出什么问题。似乎咱们的轴,噪音比他们的轴还要小一些似的。”

“这么说,咱们的轴比他们的轴质量还好?”谢春艳问道。

范世斌点点头:“没错,咱们毕竟是单件生产的,最后是孙长远师傅把的关,精度比日本原产的轴,只高不低。”

“孙师傅真是太了不起了。”谢春艳对站在一旁的孙长远说道。

孙长远摆了摆手,笑道:“谢处长夸奖了,我就是一个工人,只会这点手艺。其实,要不是小林和老胡他们会用电脑算出那些数来,光凭我们这一把子死力气,也加工不出这根轴来的。”

林振华笑着插嘴道:“我早说了,我们拿菜刀削出来的轴,比他们拿什么五轴机床做出来的还要好。俗话说得好啊,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得再好,一刀撂倒。”

谢春艳扑哧笑了出来,她对朱铁军说道:“你们这个小林,可真是幽默啊。朱厂长,你有这样优秀的一批手下,应当觉得很自豪吧?”

朱铁军道:“小林这个人啊,好的地方呢,确实招人喜欢。可就是这张嘴,牢骚怪话太多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谢春艳道:“我倒是想有这样一个手下,听听他的牢骚怪话,也挺逗乐的。笑一笑,十年少,我还想再年轻几年呢。”

大家正在说笑间,机器的轰鸣声忽然降了下来,过了一会,使用国产主轴的这台冰机,完全停止了工作。

“这是怎么回事?”谢春艳吃惊地问道。

“没事,这是日本人关了这台机器。”范世斌说道。

此时,小泉次郎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他对谢春艳说道:“谢女士,我很荣幸地通知你,使用你们自产主轴上的这台冰机,800转转速的试车已经成功了。”

“哦,那太好了。”谢春艳说道,“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进行1500转的试车了?”

小泉次郎摇摇头:“不,我正要和你商量,这台冰机,我们就不进行1500转的试车了。”

小泉道:“我这是善意的建议。贵国生产的主轴,虽然主要的形状参数都达到要求了,但在精度上,与我们原厂生产的主轴还是无法相比的。在低速的条件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开高速,使用这种精度不足的主轴,是很容易出现事故的。所以,我认为我们只需要进行800转的试车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谢春艳有些急了,“这两台设备,是按最高3000转的转速引进的,怎么能只试到800转就停下了?”

小泉道:“使用我们原厂主轴的那台,我们会继续进行高转速的试车,但使用你们主轴的这一台,恕我冒昧,我不能进行高速试车。我建议,以后这台冰机最高就按800转速使用就行了。”

“你……”谢春艳脸都气白了,“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

“那好吧,如果谢女士坚决要进行高速试车,请你在这张单子上签字,如果因为高速试车而发生了事故,与尼宏重工无关。”小泉次郎拿着一张免责声明递到谢春艳的面前。

翻译把这句话译成中文之后,谢春艳愣了,她也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范世斌,等着他发话。

没等范世斌说什么,孙长远突然走上前来,从小泉次郎的手里接过了那张免责声明,说道:“我签字行不行?”

小泉次郎搞不清楚孙长远的身份,他迟疑地问道:“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请问,你有资格在这上面签字吗?”

孙长远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我没有资格签字。不过,我有一条命,我拿命来跟你赌,行不行?”

()“赌命?什么意思?”这回轮到小泉次郎愣住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中国工人想怎么来赌。[WWW。WanbA]

孙长远指了指那两台冰机,说道:“你刚才不是说,用你们的轴非常安全,用我们的轴非常危险吗?那好,你站到你那台冰机边上,我站到我这台冰机边上,咱们两边同时开加速。如果我们的轴出了问题,那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了。如果我们的轴没事,你们的轴不行,那么你的命也交代在这了。你敢跟我赌吗?”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动容了。小泉的脸上现出了尴尬,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先生,这是违反操作规程的,试车的时候,操作人员不能靠近冰机。”

试车时有这样的规定,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虽然说在正常条件下,冰机试车不至于发生机毁人亡的事故,但这也仅仅是从概率的角度来说而已,万一的事情,是谁也不敢保证的。孙长远这样说,除了赌气之外,还有对自己产品的高度自信。而小泉次郎的自信,反而还不及孙长远更多。

“小鬼子,你不是说你的轴没事吗?来,咱们就赌一个不死不休。咱们从1500转往上赌,一直赌到3000转。如果3000转的时候我还没死,那就继续加速,你们这两台设备的极限速度不是能够到5000转吗?咱们比比看,谁的轴先断。”

孙长远一边说着,一边攥住小泉次郎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把他拖进了设备区,来到那台日本主轴的冰机旁边。他放开小泉的手,说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我也站到我的冰机边上去,谁先动一步,谁就是灰孙子。”

孙长远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都忍不住扭头去看谢春艳,想看看她的反应。毕竟小泉次郎是外国人,孙长远这样做,算不算违反了外事纪律呢?

此时的谢春艳,却是背对着这一幕场面的。孙长远说话的声音很大,谢春艳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只顾嘻嘻哈哈地和朱铁军说着子女教育的话题:“老朱,听说你女儿今年考上大学了,我还没向你表示祝贺呢。”

朱铁军也在打着哈哈:“谢处长消息很灵通啊。不过,我女儿考的只是一个中专,哪像小林的妹妹,人家考上的可是华青大学啊。”

“哦,小林的妹妹这么厉害吗?”

“主要还是小林比较厉害吧。”朱铁军道,“就连我家朱霞能考上中专,都是小林给辅导了一下的结果呢。”

谢春艳装作认真的样子说道:“哎哟,我儿子今年也上高二了,要不,什么时候我也带他去找找你们小林,让他帮忙辅导辅导?”

现场的两位领导都在装聋作哑,其他人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小泉的几名手下不敢多说什么,而所有的中国人则是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围观着站在冰机前的小泉可怜巴巴的样子。

“开始吧!”孙长远大声地喊道,“晓东,你去管我这台机器,开1500转。”

跟着孙长远一块来的孙晓东走到控制台前,咬了咬牙,按下了启动开关,然后推动手柄,把转速调到了1500转的位置。冰机的操作没有太多的技巧,孙晓东跟着父亲学了几年钳工,也曾去其他厂子安装过小型的冰机,因此能够熟练地进行操作。

机器的轰鸣声再度响了起来,孙长远站在冰机旁,背着手昂然挺立,目光如挑衅一般地瞪着站在对面机器边上的小泉次郎。

“该你们了。”林振华走到那边机器的控制台边,对站在那里的铃木信夫说道。刚才,孙长远把小泉次郎拖到冰机前的时候,铃木信夫就已经把冰机停下来了,此时,他正在犹豫着是否要像孙晓东那样启动冰机。

“小泉君,我该怎么办?”铃木信夫向小泉次郎喊道。

“开机吧。”小泉次郎无奈地答道。他不敢离开孙长远给他定下的这个位置,如果他这个时候走开,就相当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了。

两边的机器都开动了,车间的地面都有些隐隐抖动。孙长远站在冰机旁边,仔细地辨别着冰机里发出的声音,他能够听出来,主轴的运行非常平稳,完全没有像小泉次郎说的那样耸人听闻。

作为一个老工人,孙长远既有血性,也有足够的理性,他不会真的是去赌设备的安危,这不仅仅是一条人命的问题,还有十几万美元的设备呢。命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赌得起。可是,设备是国家的,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他赔不起。

“晓东,再加一档,到1800转。”孙长远大声地吩咐道。

孙晓东犹豫了一下,推动手柄,把转速提高了到了1800。对面的铃木信夫见状,也只好跟上,把小泉次郎身边的那台冰机转速也提高了一档。

谢春艳已经不再装作没看见了,她紧张地向范世斌问道:“范科长,这样搞,没事吧?咱们不能光顾着赌气,真的拿国家的财产和孙师傅的生命来开玩笑。”

范世斌道:“从冰机的状况来看,应当是没问题的。咱们的轴很过硬,不像小鬼子说的那样容易出事。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万一,孙师傅呆在那里,还是有一些危险的。”

“那,日本人有危险吗?”谢春艳问道。

范世斌道:“起码到目前为止,两边的危险应当是一样大的。现在就看谁的胆子大了。老孙这个人,平时脾气就暴,这一次日本人可算是惹着他了。”

谢春艳又回头去看朱铁军,向他问道:“老朱,你看这事……”她不是孙长远的直接主管,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叫孙长远停止这种以命赌命的较量。不过,从她的内心来说,却是在为孙长远喝彩。

朱铁军没有回答谢春艳的询问,他走到孙长远放在一旁的工具包边,在工具包里摸索了一下,拎出一个布袋子来,然后一步跨过安全线,向孙长远走去。谢春艳和范世斌没有料到朱铁军也会走进设备区,想去拉住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朱铁军走到孙长远的身边,对他呵呵笑道:“老孙,你一个人站到这里,不觉得无聊吗?”

孙长远有些慌了,连忙说道:“朱厂长,你不能过来,这里还是有危险的。”

朱铁军抖了抖手里的布袋,说道:“这有什么危险的,你能呆,我怎么就不能呆?我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意思,怎么样,咱们俩杀一盘?”

孙长远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感动,他知道,朱铁军是在以实际行动他,而且,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安全作为代价来他。

“好,朱厂长,杀一盘就杀一盘。”孙长远豪迈地说道,“你坐那边吧。”

朱铁军盘腿坐在地上,把布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油渍麻花的棋盘,铺在地上,然后又倒出一堆棋子,开始在棋盘上摆放起来。孙长远不擅盘腿,只是蹲在地上,也开始摆起棋来。

朱铁军酷爱下象棋,在车间里有闲的时候,也会经常拉着会下棋的工人们较量一番。孙长远是朱铁军的棋友之一,而且朱铁军知道,孙长远的工具包里,就常年放着这样一副象棋。

孙长远有意地让朱铁军坐在离冰机较远的一侧,自己则贴着冰机,这样,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他多多少少能够为朱铁军挡着一点危险。朱铁军看出了孙长远的用意,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这番好意。毕竟,冰机出伤亡事故是比较罕见的事情,一旦出事,则不是这点保护能够解决问题的。孙长远此举,象征意义比实际意义要大得多。

“老孙,你这棋怎么少了个卒子啊?”双方摆好棋之后,朱铁军指着孙长远那边问道。

孙长远笑道:“别提了,上次和彭刚下棋,他输了棋不服气,摔我的棋子,把一个卒子给砸烂了。你看,我现在拿个螺母代替,不也挺好?”

果然,在五路线上,原本应当放中卒的位置,孙长远放了一个大号的螺母。这个螺母的个头倒也真是和棋子一样大,颇有些以假乱真的效果。

“这个东西好,彭刚想砸也砸不坏了。”朱铁军喝彩道,“怎么样,谁先走?”

“你是厂长,你先走吧。”孙长远道。

朱铁军道:“棋盘上无父子,更别提什么厂长了。要不,还是你先走吧,你水平比我差。”

“谁说我水平差了?”孙长远恼了,“我先走就先走,别看你是厂长,我今天就杀你一个片甲不留。”

()一个副厂长和一个八级钳工,就这样坐在正在试车的冰机旁边,旁若无人地对杀起来了。[万书吧更新]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坐在一个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的设备调试现场,而是流连于鸟语花香的公园。

“老朱这个人……唉。”谢春艳看着一切,不知如何说才好。

林振华却有些紧张,他拉着范世斌,走到冰机的操作台前,对他说道:“范科长,我对冰机不熟悉,你千万要盯着点,万一有什么不妙,赶紧关机。”

范世斌满头都是汗,他拼命地点着头:“小林,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一直在听着声音呢。”

站在那里操作机器的孙晓东更是紧张,他的手看起来都似乎是在发抖了。他战战兢兢地问道:“林经理,范科长,等会我爸还让我加速怎么办?”

“看看情况再说。”范世斌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加到2500转,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那头孙长远的声音响了起来:“晓东,继续加速,直接加到2500转。”

孙晓东抬眼看看范世斌,范世斌牙一咬,点了点头。孙晓东用颤抖的手,把手柄推到2500的位置上。

机器的声音更大了,范世斌紧张地看着设备仪表上的各个读数,同时倾听着设备中发出的声音。他能够判断出来,设备运转一切正常,应该是不会发生事故的。

“那个叫铃木的,你愣着干什么呢,加速,2500转!”林振华扭过头,对着铃木信夫怒吼起来。

铃木信夫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赌赛,脑子里早已成了一片空白。听到林振华的吼声,他还不等翻译把话完全译过来,手就下意识地伸向了手柄,一把把转速调到了2500转。调完之后,他才想起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试机,他的上司还站在冰机边上呢。

在设备区里,孙长远和朱铁军的棋已下到了中盘,朱铁军扭头看看对面,只见小泉次郎孤零零地站在自己那边冰机边上,身体似乎在微微地抖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冰机,似乎是打算只要听到一点不妙的声音就要拔脚逃跑。

朱铁军呵呵一笑,对孙长远问道:“老孙,你听咱们这台冰机情况怎么样?”

孙长远道:“绝对没问题,出不了事。”

“现在速度是多少?”

“2500吧。”

“最高能到多少?”

“最高应该能到5000,不过那就是设计的极限了。正常情况下,高速开到3000就到顶了。”

“既然是这样,咱们还等什么,直接开到3000就行了。”朱铁军说道。

孙长远犹豫了一下,小声提醒道:“朱厂长,速度越快就越危险。虽然我觉得我们做的轴没什么问题,可是,我不能让你担这个危险。”

朱铁军道:“怕什么?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当年打仗都没死掉,还能死在这车间里?你不是说轴没问题吗,那就干脆一次性试完好了。”

“朱厂长,你真的相信我?”

朱铁军道:“老孙,要论下棋,你不如我。说起搞冰机,我还能不相信你?”

“好!”孙长远叫了一声好,转回头对孙晓东喊道:“晓东,再加速,3000转!”

“爸!”孙晓东失声地喊了出来,“范科长说,不能再加了!”

范世斌也喊了起来:“孙师傅,不能再加了!你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朱厂长着想吧?”

朱铁军怒道:“老范,怕什么,你还不相信咱们工人的技术吗?听我的,加速!”

孙长远也喊道:“晓东,还等什么,加速!”

“爸,我不敢……”孙晓东带着哭腔喊道。

孙长远大骂道:“投世货!你爸的技术,你还不相信吗!加速!”

孙晓东听到父亲的骂声,知道父亲心意已决,这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情了。他一跺脚,伸出手去,把手柄推到了3000转的位置。

3000转已经是冰机正常条件下转速的上限,机器的噪音变得刺耳起来,沉重的机身也在微微抖动,震得灰尘四起。

孙长远抬眼看看朱铁军,朱铁军的脸上风清云淡,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身边那如狂风掠地一般的轰鸣声。他用手一指棋盘,说道:“该你了。”

孙长远拿起那枚螺母做成的卒子,向前推了一步,说道:“拱卒!”

安全线以外的人们都沉默了,隆隆的机器声似乎已经隐去,大家的眼睛里,只剩下朱铁军和孙长远面前那张沾满油渍的棋盘。在棋盘上,那些威风八面的车马炮,那些王侯将相们,都呆若木鸡,消失了任何的光彩,只有那一枚钢浇铁铸的小卒子,在执着地、不屈不挠地向前拱着,一步又一步,一往无前……

“小日本,你们还在等什么!”林振华再次地向铃木信夫发出了提醒。铃木信夫抬眼看看小泉次郎,只见小泉次郎的脸变得像纸一样白,他抬起手,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停车!快停车!”

铃木信夫按下了停止按钮,冰机的声音骤然降低。见此情景,林振华心花怒放,他回头对孙晓东喊道:“晓东,停车!”

“嗷!”安全区外的人们欢呼着冲向朱铁军和孙长远,把他们团团围定。孙长远抬头看看众人,脸上有了一些羞涩,他指了指棋盘,对朱铁军说道:“朱厂长,咱们就下到这吧?”

朱铁军哈哈大笑起来:“好吧,就下到这,这一盘你赢了!好个老孙,一个小卒子把我的老帅给逼死了。”

小泉次郎讷讷地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还没有恢复正常,青一块白一块的,像是演戏的小丑一般。大家让开一个缺口,让他走到孙长远的面前。他整了整工作服,向孙长远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道:“孙先生,请你原谅我此前的冒犯,对于你们的技术,我深表佩服。”

翻译把他的话译给了孙长远听,孙长远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他指着自己身后的冰机说道:“小鬼子,你给我记住了,中国人做的东西,质量大大的好。”

“是的,是的,我非常佩服你们的制造能力。”小泉乖乖地说道。

孙长远占了上风,愉快地说道:“小鬼子,以后长点记性,别惹我们中国人。要不然,不管是打仗还是比技术,我们都能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翻译为难地看着谢春艳,不知道是否应当把这句话译过去。

谢春艳笑笑,对翻译说道:“你就这样译吧,说我们这位老师傅,希望他记住,要和中国人民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

小泉次郎的锐气被彻底地挫掉了,他老老实实地在设备安装文件上签了字,说明使用的中国产主轴质量与日本原厂一致,未来如果设备出现问题,责任由尼宏重工承担。完全这一切之后,他几乎是被铃木信夫和其他几位日本工人架着离开了车间,刚才那一会站在设备旁的煎熬,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爸,你吓死我了。”孙晓东走到父亲面前,心有余悸地说道。

孙长远破例没有大骂儿子,也许是刚才以命相搏的危险让他感觉到了亲情的可贵,他伸出手帮儿子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轻声说道:“投世货,我如果死了,你得好好孝敬你妈,知道吗?”

“老朱,你刚才可是太鲁莽了。”谢春艳也这样对朱铁军说道。作为生产处的处长,她与朱铁军打交道不少,但这样的经历却是第一次。经历过一场风雨之后,大家的感情悄然地发生了质变,已经由单纯的上下级工作关系,变成了一种情投意合的朋友之交。

朱铁军笑道:“老谢,我们帮你出了一口气,你怎么感谢我们啊?”

“喝酒!”谢春艳不容置疑地说道,“今天晚上,我请客,八盘八碗,四特酒,管够。”

“谢处长,超标了吧?现在中央提倡四菜一汤的。”朱铁军调侃地提醒道。

谢春艳道:“超什么标,我自己掏钱请客,想吃多少都可以。”

朱铁军爽朗地对众人说道:“那好,大家走吧,今天不把谢处长吃穷,咱们就不是汉华厂的人!”

据说明天就上架了,是早上还是晚上……不知

()《赌命》这一章,写出来之后遭到不少书友的质疑,橙子有些意外。[万书吧更新]想了想,应当是自己考虑得太理想了,没有考虑书友的感受。在这里解释一下吧。

赌命这种方式,非常残酷,有点虐主的感觉。有些书友事先猜想,也许关键时候主角会爆发出王八之气,从技术上或者从什么地方折服了日本人,狠狠地打脸,找一种爽的感觉。最起码,应当是日本的机器出故障了,中国的机器没事,这样也能打脸。

但橙子认为,这种情况反而是不现实的。

当年的中国,技术水平远远落后于日本,这是事实。明明技不如人,如果靠一个穿越者爆一些21世纪科技来虐人,又有什么意思呢?还有,日本产品的质量还是可以信任的,新机试车就出故障,这也同样是不合理。

在当时这种情况下,日本人凭着自己的技术优势,就是要讹你的钱,就是不认你的轴,你除了拿命去赌,还能怎么样?我理解一些读者觉得不爽的感觉,但这是现实,就像当年抗日的时候我们用血肉铸成长城,用大刀长矛去杀敌,用10条命换侵略者的一条命。

以赌命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惨胜的情节。橙子没想制造什么爽点,只是想写一些让人感动的事情。写中国工人的自尊和抗争,也写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其实,这个桥段最早的设计并没有赌命这一条,但橙子写到这里的时候,气郁于心,完全无法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我想,如果在现场的人是我,我会如何做?恐怕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拿命去赌。认为这一章违和的朋友,也不妨把自己代入进去想一想,你会怎么做?去向日本人磕头求情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吗?

橙子不会写那种依红偎翠的成功人士,橙子笔下的人物,都是有情义有血性的汉子。

如果这一章没起到这个效果,只能说是橙子太不会讲故事了,汗颜。

然后就说操作规程的问题。橙子在设计这个情节的时候,也反复斟酌过,不便于太违和,所以在文中反复地介绍了这个赌命的含义。

事实上,这台冰机并不会真的出事,这一点,已经通过现场谢春艳与技术科长范世斌的对话来说明了,范世斌也已跑到操作台去进行监控。即使是孙长远,也在注意倾听冰机里的动静,不会真的让冰机出事。关于这一点,书中写了好几次。

汉华厂本来就是搞冰机的,只是功率小一些。所以汉华厂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对于冰机的状态并不陌生,这种赌,是有技术支撑的。

书中写道,冰机的试机本身就要开到3000转。日本人也说了,他们那台将开到3000转,而这边这台不能开。这也就是说,如果主轴没有问题,开到3000转并不会导致设备损坏。中方要做的,只是坚持3000转试机,这并不是拿国家财产开玩笑。

赌命一章,赌的不是设备安危,而是赌在万一条件下的人身安全。

操作规程要求不能进入设备区,这是以防万一。规定并没有错,但在现实中,工人们也罢,干部也罢,并不一定会严格执行。就比如说,高空作业必须系安全带,但不系安全带就爬杆的,一点也不少。我们可以这样想,其实像孙长远这样的老师傅,身临险境去检查设备故障,并不只有这一次吧?

有书友说,不管怎么样,都不应当提倡违反规定。橙子只能这样说,我这是小说,不是教材。警匪片里全是警察飚车追小偷的情节,这也是违反规定的,这怎么说呢?

日本人乖乖地站着不动,是因为他把话得太满了,羞刀难入鞘。而最终他认输,则是因为这样的赌赛已经没有意义,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中国的主轴并没有问题,他是有意为难。设备开到了3000转,已经打了他的脸,他没必要再丢人了。

21万冰机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当然,没有这样狗血。当年,某省引进化肥设备,日方一台冰机开价十几万美元,结果某厂自己试生产,愣是用机床一刀一刀地削出了许多难以加工的零件,最后以3万多人民币交货。事后,一台日产机和这台国产机同时交给一家化肥厂使用,几年后,日产机已经不行了,国产机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是听父辈讲起这个故事,所以经过加工再放在此处。为了纪念父辈的功勋,21万冰机这个型号没有改变。但小说里写的主轴之类,明显不是21万冰机的事情。这中间的差异,理解。如果非要搬一台21万冰机来让橙子说主轴在哪里,异型面是神马,橙子只能败退。

最后,感谢大家的批评。

一位书友告诉我说,大家批评这个章节,是因为爱之深,痛之切。我非常感谢大家。加上这一个说明,希望能够让大家觉得合理一些。如果大家实在觉得过不去,那橙子向大家谢罪。

()预告:明天中午上架,明天早上应当还有一章免费章节

第二化肥厂当然不会让谢春艳掏钱请客,汉华厂这一次试制主轴成功,又用技术和勇气折服了日本人,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第二化肥厂了。厂长袁丰下令,按照谢处长八盘八碗的指示,同时贯彻中央关于四菜一汤的标准,在小食堂款待汉华厂的同行。

八盘八碗与四菜一汤,看起来是两个相互矛盾的概念,但在富于创造精神的国营企业里,却能够达到完美的融合。一行人随着袁丰走进小食堂,顿时全都眼睛一亮,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

只见小食堂的当中摆了一张直径两米多长的大圆桌子,桌子摆了四个大盘,中间是一个汤碗。每个大盘的直径都有二尺左右,里面摆放着各色菜肴。那个汤碗也是特别制造出来的,同样有二尺长的直径,而且居然分成了四格,每一格里装着一种汤品。这就是传说中的四菜一汤了。

“哈哈,老袁,你们真有办法。”朱铁军哈哈笑了起来。

袁丰半是羞涩半是得意地说道:“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说上面的领导下来了,或者兄弟单位的同志过来了,还能真让他们吃四菜一汤?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来来来,谢处长,老朱,快入席吧。还有,各位师傅,都请入席吧。今天你们都是大功臣,我代表二化的两套班子,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敬一敬大家的酒。”

谢春艳道:“好,我们就借袁厂长的酒来给大家庆功!”

大家于是闹闹哄哄地开始入席,谢春艳是办公厅领导,自然是坐在上席的,袁丰和朱铁军一左一右坐在她的两侧。再往下,就是汉华厂的各位,包括范世斌、林振华、孙长远等,孙晓东等一些徒弟一辈的工人就坐在更下首。这张桌子足够大,正好能够让大家都坐下。

谢春艳首先代表轻化厅向汉华厂的干部职工表示了表扬和感谢,随后又端起酒,挨个地敬这次攻关中的有功人员。敬到孙长远面前时,孙长远有些怯怯地问道:“谢处长,我今天,是不是违反规定了?”

谢春艳道:“规定倒是违反了一些,不过,我也问过范科长了,他说安全能够保证,所以我也就没拦着你们,以后下不为例。”

“我知道,我知道。”孙长远连声说道,他不怕洋人,但多少有些怕官。谢春艳发了话,他心里就踏实了。

谢春艳接着说道:“孙师傅,尽管你违反了规定,但今天的事情,我还是要感谢你。像这些小鬼子,就得这样整他们一下才行。孙师傅,今天如果不是你这样整他们,他们永远都会拿着我们的轴当话柄来说。”

孙长远愤然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个鬼样子,不收拾收拾他们,他们还不知道祖宗是谁了。”

朱铁军也端着酒走过来,对谢春艳问道:“老谢,我倒是担心,这几个鬼子会不会去告状啊。咱们这算不算违反外事纪律了?”

谢春艳道:“他们如果敢告状,我一个人担着,你们不用担心。上次谈判回来,我把事情跟我老父亲说了一句,他当时就跟我说,别怕他们,这些小鬼子就是欠收拾。外事部门如果要闹,我让他们找我父亲说去。”

朱铁军笑道:“呵呵,有谢老当靠山,咱们倒是真的不用怕了。”

林振华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不解。他悄悄地对袁丰问道:“袁厂长,听他们的这个意思,好像谢处长的父亲职位挺高的,是哪级领导啊?”

袁丰小声道:“谢老的职位倒是没多高,好像也就是一个副军级吧。可是他资格老啊,他是当年跟过方志敏的,你想,方志敏身边的人,还剩下几个了?”

“原来如此。”林振华点点头道,原来谢处长也是个红二代啊,怪不得底气这么足。

酒过三巡,宾主聊了一些闲话之后,朱铁军对谢春艳说道:“老谢,这一次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给轻化厅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厅里对我们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谢春艳笑着反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奖励呀,说来听听。”

朱铁军道:“我们厂的职工住房条件很紧张啊,能不能请厅里给我们批点钱,让我们再盖两幢楼改善一下条件。我们要的也不多,有10万块钱就可以了,剩下的我们自己筹措。”

谢春艳摇摇头:“这个厅里没法答应你们,厅里的经费也非常紧张,现在缺房子,可不止你们一个厂子。你们如果自己能够筹到钱,想盖房子,厅里是不会干涉的。”

朱铁军道:“我们自己倒也是在攒钱,可是现在任务少,我们勉强也就能够盈亏持平,想攒出盖房子的钱,太难了。”

谢春艳脸上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问道:“老朱,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不知道你们汉华厂有没有兴趣?”

“什么机会?”朱铁军饶有兴趣地问道。

谢春艳道:“就是二化这次引进的大化肥设备,引进价格是一套300多万美金。厅里本来准备给贵西化肥厂也引进一套,计委的钱已经批下来了。这次主轴的事情出来之后,厅里的领导改变了主意,打算利用咱们系统的力量,自己开发,自己生产,现在化工设计院那边已经表示了,他们能够完成设计。制造方面,你们有没有兴趣拿下来?”

“300多万美金?”朱铁军瞪大了眼睛,“那还用说,我们全部拿下。”

谢春艳问道:“你们能拿得下吗?”

朱铁军指了指范世斌,说道:“老范,你来回答一下谢处长的问题,说说看,像这样的大化肥设备,咱们能不能拿下?”

范世斌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我觉得我们应当能拿得下的。这套设备里的几个罐子,都是二类容器,现在我们厂的二类容器证已经拿下来了,制造方面没有问题。至于几台主机,其实技术难度最大的也不过就是冰机主轴这样的部件,经过这次攻关,我觉得我们完全能够完成这些核心部件,所以,拿下这样一套大化肥设备,没什么问题。”

“好!”谢春艳应道,“厅里领导的意思,也是这样。这次汉华厂能够主动承担主轴的攻关,厅里领导非常满意。他们指示,如果攻关成功,那么就中止与日本尼宏重工方面关于第二套设备的谈判,把设备交给你们汉华厂来做。至于费用方面嘛……”

“我们最多只要200万就能做下来。”范世斌迫不及待地说道。他知道,这种成套设备的利润是非常高的,他粗算了一下,把各项成本都算上,有150万人民币就足够完成这套设备了,他抢先喊出200万的报价,是存着挣出50万利润的想法的。

“哎哟!”范世斌刚喊出一句,就觉得脚被谁猛踩了一下,疼得他惨叫起来。他扭头看看坐在身边的林振华,不解地问道:“小林,你踩我干什么?”

“我踩你了吗?”林振华一脸无辜的样子,“范科长,我只是无法表达对你的钦佩,你竟然会抢答了。”

“什么意思啊?”范世斌一头雾水,听不懂林振华的意思。

林振华没有理他,而是把头转向谢春艳,笑着说道:“谢处长,你看,我们汉华厂急国家之所急,想国家之所想。我们进口一套设备,要300多万美金,我们用不了这么多,范科长刚才已经说了,有200万美金就可以了,我们努力消化成本就是了。”

“我没说……”范世斌还想申辩,他真的没想说是美金,他想说的是人民币。不过,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林振华在桌子底下又给了他一脚。范世斌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报的价,好像是有点低了。

谢春艳当然听出了林振华在偷换概念,不过,她并没有揭穿这一点,只是说道:“美金肯定是没有的,厅里只能按人民币跟你们结算。”

“我们知道这一点,那就按国家的牌价计算,340万人民币吧。”林振华说道。

谢春艳瞪了林振华一眼,说道:“你这个小林,真是够贪心的。我告诉你,这样一套设备,厅里最多给你们300万,再多了就转给别的厂子做了。”

说罢,她转过头,对坐在自己身边的朱铁军小声地说道:“老朱,我跟你透个底,厅领导说了,这套设备,给汉华厂最多可以给到300万。如果汉华厂接不了,其他厂子来接,厅里最多只能给250万。这中间的差距,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朱铁军脸上笑开了花:“我明白,我明白。老谢,你就放心吧,我们的报价绝对不会超过300万的。”

“怎么样,现在还要不要厅里给你们奖励啊?”

“不用了不用了,太感谢厅领导的关心了。”朱铁军答道。他明白,厅里把这套大化肥设备交给汉华厂来承担,事实上就是对汉华厂的变相奖励。省厅也不是没良心的,谁干了活,省厅心里有数,不好明面上补贴,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补贴一下,谁也说不出什么呢?

21万冰机主轴这件事情,对于厅里来说,是一件坏事,如果最终不得不拿出3万美元来购买新的主轴,那么轻化厅在计委和经委那边都很难过关。现在,汉华厂替轻化厅解决了这个难题,厅里的领导会想不到给一些奖励吗?

刚才范世斌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样一套设备,汉华厂最多只要报200万就能够有盈利了,但谢春艳却装作没听懂,反而就着林振华的话,答应最多可以给汉华厂300万。这事实上就相当于给了汉华厂整整100万元的奖励,这种奖励的力度之大,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了。

谢春艳说道:“老朱,你们回去以后,赶紧组织技术人员把报价做出来,有关的工艺路线也要写一下,然后抓紧时间到厅里汇报。这个任务的利润是比较高的,厅领导的意思是,你们要拿出一部分利润来搞设备改造,提高技术水平。以后再有类似的项目,厅里还是会继续关照你们的。”

朱铁军道:“老谢,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们和石化机也能平起平坐了,厅里不会再偏心眼了?”

谢春艳道:“石化机这一次的表现,让厅领导很不满意。他们的技术水平比你们要好得多,结果最终帮厅领导解决问题的,还是你们这样一个厂。这次的大化肥成套设备任务,本来最有资格承担就应当是石化机,不过厅领导说了,要小小地惩罚他们一次,把任务交给你们来完成。”

“多谢厅里的信任,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任务。”朱铁军拍着胸脯答应道。

林振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等大化肥设备的事情基本落定之后,他端起一杯酒,走到谢春艳的身边,对她说道:“谢处长,我得敬你一杯酒,因为我也有点事想求厅里帮帮忙。”

“怎么,小林,是你私人的事情吗?”谢春艳问道。

林振华摇摇头:“不是的,我私人的事情,怎么敢惊动轻化厅呢。我是代表汉华实业公司,来请轻化厅帮忙的。”

谢春艳这才恍然地说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还是汉华实业公司的经理呢。说说看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林振华道:“谢处长,我们汉华实业公司,也是轻化厅的下属企业,安置着100多名待业青年,也算是为轻化厅减轻了许多负担的。这一次的主轴攻关,我们也派出了不少同志参加。对了,彭刚和孙长远两位师傅,都是办了退休的,现在由我们汉华实业公司返聘,所以严格地说,他们的身份是我们的职工。”

谢春艳笑着说:“嗯,你说得对,你希望轻化厅怎么奖励你们?”

林振华说道:“谢处长,我们也不需要轻化厅给予我们什么物质奖励,我们只想请轻化厅给我们一个授权,允许我们生产电风扇。”

“生产电风扇,什么意思?”谢春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林振华道:“谢处长,实不相瞒,我们汉华实业公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明确的业务方向,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钱虽然挣了一点点,也就够给职工发发工资而已。经过研究,我们打算上马搞一个稳定的产品,目前选定的方向,就是电风扇。我想请轻化厅批准我们开展这个项目。”

谢春艳道:“你们是集体企业,生产什么产品,是有自主权的,只要不伤害国家利益就可以。现在省里生产电风扇的企业,也有四五家了,你们想生产随时都可以,还需要轻化厅批准什么呢?”

林振华道:“谢处长,生产电风扇,技术上没什么难度,可是原材料方面,就是一个大麻烦了。我们需要铁皮、铁丝、矽钢片、漆包线,还有油漆之类的辅料,这些东西都是国家统配物资,如果轻化厅不给我们立项,我们是买不到的。”

谢春艳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你们打算有多大的产量啊,说来听听。”

林振华道:“我们打算前期的规模小一点,年产5万台吧,以后再……”

“五万台还小?”谢春艳打断了林振华的暇想,“小林,这五万台电风扇,要的材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再说,以你们的生产能力,能实现吗?”

林振华道:“谢处长,生产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自然有办法解决。关键是原材料的供应,这是大问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谢春艳道:“原材料方面,需要向物资厅打报告。不过,现在原材料供应非常紧张,你凭什么让轻化厅替你去打这个报告呢?你毕竟只是一个集体企业啊。”

林振华道:“我们这个集体企业,是要向汉华厂交利润的。你问问朱厂长,我们有没有向厂里交钱。再说了,我们为国家解决待业青年就业问题,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吧?谢处长,这次21万冰机主轴攻关,我们汉华实业公司也是做出了贡献的,轻化厅给了汉华厂奖励,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沾一点光啊?”

“嗯,好吧,你们回头写个报告给我,我去给你们争取一下。”谢春艳的态度终于松动了,向物资局要点原材料这种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汉华实业公司是中央领导点过名的试点起来,轻化厅扶持一把,也是应该的。

“那就多谢谢处长了。”林振华欢天喜地地说道,他端起酒杯对谢春艳说道:“来,谢处长,我代表汉华实业公司100多名待业青年和待业老年,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谢春艳哈哈笑起来:“好的,我也干了。小林,好好干吧,说不定,过几年我退休了也到你公司里当个待业老年呢。”

林振华道:“不会吧,谢处长,你看起来才20刚出头,青春年少,怎么就说退休的事情了?”

这个马屁拍得,连一向稳重矜持的谢春艳也笑得直不起腰了:“好好,小林,就冲你这句话,你们生产电风扇的事情,我怎么也给你们去办成了。”

()上架前最后一章,中午就上架了。[WWW。WanShu]大家的月票准备好没有?————这顿饭,汉华厂和汉华实业公司各得其所,都是大丰收的结果。一行人回到丰华县,马上就开始轰轰烈烈地着手准备大干一场了。

悲催的尼宏重工不知道,就因为它们在一根主轴上开了一个天价,结果一套300多万美元的订单就不翼而飞了。大化肥设备这种东西,也不好说有没有什么知识产权。毕竟化肥制造的原理是公共的知识,设备方面,不外乎就是一些坛坛罐罐加上几台主机而已。

所谓坛坛罐罐,用工业的概念来说,就是压力容器了。生产化肥所需要的压力容器标准不高,也就是普通的二类容器,国内许多企业都是能够制造的。汉华厂自埋弧焊攻关之后,又完成了其他的几项认证,目前已经拿到了二类容器的设计和制造许可证,完全能够独立承担这套设备中的压力容器制造了。

主机是这套设备中国产化难度比较大的部分,当初轻化厅选择了从日本进口这套设备,也是因为找不到能够制造这些主机的厂家。国内当然也有机械加工能力更强一些的工厂,但它们属于其他系统,而且像这种大牛一级的企业,生产任务都是十分繁忙的,不可能来接这种小单子。

如果不是尼宏重工这样漫天要价,逼得汉华厂用几乎半手工的方式加工出了这样的主轴,恐怕轻化厅也就懒得自己费心去生产这套设备了。现在主轴做出来了,大家回头一想,似乎日本人的技术也不过如此,我们踮踮脚尖,还是能够摸得着门道的。

300多万美元可不是一笔小钱,如果能够省下来,那可是天大的一项政绩了,回头在省计委、经委那里都是能够得到表扬的。至于说以300万的价格包给汉华机械厂来生产,轻化厅的领导也知道其中的利润必定是十分丰厚的,不过领导并不在乎这个,对于勇挑重担的企业,给一些好处又怎么啦?算算看,300多万美元,合人民币差不多是600万,我们的企业用300万就做下来了,这种事情,还有谁能够歪嘴?

一个300万的设备单子砸到汉华厂的头上,这简直就是下了一场馅饼雨。汉华厂过去一年的产值,也不过就是二三百万。近一年来,由于国家的政策调整,还有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的竞争,国企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轻化厅下属的各个机械企业大面积地出现开工不足的现象,产生了所谓“政策性亏损”。汉华厂虽然说每年的任务量还能够保证,但要想从中留出一些余钱来发奖金甚至盖房,那也万难做到的。

在这种情况下,拿到一个300万的生产任务,而且是有极高利润的新产品任务,对汉华厂来说,无异于乞丐拣着了金元宝,发大财了。生产科和技术科初步估算了一下,认为最多花到150万就能够拿下这套设备,这就意味着汉华厂能够挣到150万的利润。

150万啊!在那个年代里,这是何等震撼的一笔大钱。

厂长陈伟国逸兴遄飞,恨不得站到厂门口对着每一个人大喊:年终奖有木有?双过半奖励有木有?职工宿舍楼有木有?在150万面前,那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厂务会通过了决议,等设备的预付款到帐,马上开始建3幢宿舍楼,每幢都是3个单元,6层楼,一共可以提供108套房子。待108户职工搬进新居之后,他们腾出来的房子,又可以再分配给其他没能住上单元房的家庭。这样一来,全厂职工的住房条件都能够得到大幅度的改善了。

盖房子的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全厂,所有的工人都在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有没有机会分到单元房。有些人家已经开始筹划换房之后买家具、买家电的事情,还有一些人家则开始盘算着子女结婚的事情。整个厂子都笼罩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在所有的人,只有范世斌一脸郁闷。自从从第二化肥厂回来,他就唉声叹气的,让林振华听着就觉得心酸。

“老范,怎么又听到你叹气了。”林振华终于忍不住向范世斌打听了。

范世斌道:“还不是让你害的,明明也就是200万的设备,你非要报个300万的价钱。厂长说了,要做出298万的价钱来,你让我怎么报?”

这席话把林振华噎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范,你不会是觉得钱太多,数钱太累吧?”

“真的是挺累的。你看,这材料费、工时费、电费、水费……我算了老半天,也刚刚算到200万,还差98万,你让我怎么算啊?”

“让我看看。”林振华接过范世斌手里的预算表,开始一项一项地看起来。

原来,这设备报价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你随便张张嘴就能报出来。尼宏重工可以把一根轴报到3万美元的天价,但汉华机械厂不能这样干。你是国家的企业,不能挣国家的钱,所以,设备的报价必须在合理的范围内。这个合理的范围,就是成本加上一定比例的利润,每一笔钱都要落到实处。

范世斌是个实诚人,一张预算表做得中规中矩,每一部分的材料、工时,都算得清清楚楚。那根主轴咬咬牙报了一个3000元的高价,这已经是让他觉得汗颜不已了。以他的观点,300块钱都已经有得赚了,不就是几个老工人干了两天的活吗……

“不会吧,老范,冰机主轴加工算了3000块钱?”林振华不屑地说道。

“对啊,小林,你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范世斌忐忑地说道。

“的确不太好。”

范世斌松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就改回来吧,我也觉得这样太坑国家了。你看改成1000块,是不是更好?”

“改成10000块吧。”林振华道。

“10000块!”范世斌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林振华到技术科来这一年多时间,范世斌一惊一乍的次数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多,以至于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林振华道:“当然,我还觉得报低了呢。”

“小林,你可别随口乱说。你看看工艺,不就是模锻、粗车、正火这些,我一项一项都算了工时的。我把工时已经是夸大好几倍了,就这也才算出3000来,你如果算到10000块,轻化厅能干吗?”

林振华眼一横道:“老范,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和老胡画了那么多图,算了那么多条曲线,不算钱?”

“嗯……有理,可是这能算出多少个工时来?”范世斌犹豫道。

“知识无价,老范。”林振华道,“我跟你说个故事吧。过去,有一家工厂的电机坏了,找了一个工程师去修。那个工程师到了之后,在电机上画了一条线,说从这个地方拆开,里面烧断了,把里面的线换掉就可以了。后来,这个工程师向这家工厂要1万美元作为修理费,工厂很不理解,说你就画了一条线,就收1万美元?你猜工程师是怎么说的?”

“他怎么说的?”范世斌问道。

“他说,画一条线,收费1美元;知道在哪画,9999美元。”

范世斌点点头:“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可是,咱们国家现在的规定就是这样,你算不出工时,就不能算钱。”

林振华道:“你就写上吧,计算切削曲线,2000工时,一个工时5块钱,共计10000元。”

“哪有2000工时,小林,你和老胡总共也没干多长时间吧?”

林振华道:“可以啊,谁觉得不值2000工时,让他自己来算。我还真不信了,让轻化厅把化工设计院那帮人都叫上,我看他们花2000工时能不能算出来。”

开玩笑,林振华和胡杨那都是高级技术人才了,尤其是胡杨,简直就是一种逆天的存在,他干一小时的活,普通技术人员起码得干10个小时。更何况,他们还有aPPLe-II这个大神器,化工设计院好像至今还没有配备电脑呢。

范世斌似乎有些明白了,他问道:“小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些工时咱们可以夸大一点,这样整个费用就能算出来了。”

林振华道:“没错。老范,你也是跟着一块喝过酒的人,怎么就听不出谢处长的意思呢?她明确说了,这是厅领导的意见,只要我们的报价单写得天衣无缝,厅里根本就不会去重新算一遍。这是新设备,有些加工工艺也是全新的,谁能够挑出毛病来?”

“可是,到时候咱们用不了这么多工时怎么办?”范世斌又想起了一个新的问题,车间里实际使用的工时最终是要进台帐的,不可能做假。

林振华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更好了,你看啊,汉华机械厂大搞技术革新,生产效率成倍提高。某型设备生产中节约工时若干,为国家节省了多少多少经费……说不定轻化厅还会给我们发一笔节约奖呢。”

“有理,我明白了。”范世斌大喜,抓起预算表跑回办公室修改去了。困扰他多日的难题终于被林振华解开了,范世斌觉得浑身轻松,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再算上几百个工时也不费力了。

林振华看着范世斌的背影,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

“唉,又一个计划经济培养出来的老实人被我拉下水了。”

就在林振华感叹于范世斌被他拉下水的时候,兰武峰却正沉浸在爱情的汪洋大海中,乐不思蜀。[WWW.Ba]

“峰子,快起床了。”安雁一边扣着衣服上的扣子,一边推搡着还在床上蒙头大睡的兰武峰。

这是在警察训练中心的招待所,屋子里有两张床,可是有一张床上的铺盖明显没有动过。很显然,头一天晚上,这屋子里的两个年轻人,只占用了房间里的一张床铺。

自从与韩涛搭上关系之后,兰武峰便经常跑到警察训练中心来打靶。警察训练中心平时也有接待民兵训练的业务,所以兰武峰跑来打靶,也不算是违反原则。他现在手头比较宽裕,每次来都会给警察们带些好烟,请警察们去青山酒家喝酒,有时候还能帮他们以进货价买一些市场上不太好买的紧俏商品,一来二去,他就和大家混得非常熟悉了。

兰武峰对于做生意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在欣欣商店的工作,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再加上想着这是林振华托付的事情,不好拒绝。以他的本性来说,他更喜欢像警察一样打打杀杀的生活,所以,打靶这种事情,就是他的最爱了。

在打靶之余,兰武峰又缠着训练中心的警察们教他拳脚。训练中心的这些警察,身上都是有点真功夫的,看到兰武峰求教心切,而且态度谦恭,也都愿意教他两手。兰武峰学到基本套路之后,回到丰华县,早起晚睡,勤奋练习,进步十分显著。

身上有了功夫,兰武峰就忍不住想找人练练。借着去邻县送货的机会,兰武峰有意去和当地的小混混发生摩擦,然后一言不合就老拳相向。那些小混混横则横矣,但打架没什么章法,哪里敌得过兰武峰这种受过专门训练的角色。打了几次架,每次兰武峰都是一个人单挑四五个,而且屡屡把对得满地找牙。一时间,他的威名在周围几县的混混群中也是颇为显赫了。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兰武峰与安雁的关系也在突飞猛进地。在丰华县的时候,他们俩不便于有什么亲密接触,于是兰武峰就连哄带骗地把安雁带到了南都,白天带她去训练中心打枪,晚上则在训练中心的招待所投宿。头一两回,他们还是各住各的房间,再往后终于住到一个房间里去了。

在那个年代里,男女同住一个房间,是必须要有结婚证的。但这个规定仅限于地方上的招待所,警察训练中心的招待所可不管这一套。招待所的服务员知道兰武峰是韩涛的朋友,而且自己也接受过若干次兰武峰的馈赠,于是查结婚证的这道程序,就被他们华丽地遗忘了。

安雁是个大方的女孩子,她的父亲是丰华县的副县长,从小对她的管教很严,这反而激起了安雁内心的叛逆。她与兰武峰的交往,是在父母的严防死守之下偷偷进行的,而越是如此,越是让她觉得刺激。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很难说是谁更加主动,总之,大家都觉得两情相悦,许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雁子,几点了?”兰武峰从毛巾被底下探出头来,问道。

安雁道:“已经七点了。”

“才七点呢?”兰武峰嘟哝道,“雁子,来,进被窝来再睡一会。”

安雁红着脸道:“我不,一会万一韩大哥来了,多不好意思。”

“怕什么,老韩也是过来人了,他还能不懂这个?”兰武峰大大咧咧地说道,“林哥说了,一刻值千金,好不容易跑出来一回,咱们还不多睡一会。”

“不啦——”安雁拖着长腔说道,“峰子,真的,快起床了,咱们还得去接老熊和陶晖呢,他们的火车是早上九点到的。”

“对啦,我把这事给忘了。”兰武峰连忙起床,光着膀子到床下找鞋子。安雁像个小妻子一样,帮兰武峰披上衬衣,还顺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兰武峰趁机揪着安雁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像赚了多大的便宜一样,一边扣着衣服上的扣子,一边笑着说起熊立军两口子来了:“这个老熊,出去度蜜月,居然真的走了一个月,让我天天看着商店。”

“听陶晖说,他们这一趟,要跑好几个城市呢,要去上海,还有青岛,还有秦皇岛什么的。老熊真舍得花钱。”安雁羡慕地说道。

兰武峰不屑地说:“去上海有什么了不起的,雁子,等咱们结婚的时候,我带你去外国度蜜月,你是喜欢去美国还是日本?”

安雁嗔道:“你就知道吹牛,你想出国就能出国啊?再说了,你知道人家外国人花钱多狠吗,你才挣多少钱,到外国去能花几天呀。”

兰武峰道:“雁子,林哥说了,现在咱们中国人出国旅游不现实,再过15年,大家出国就容易了。那时候,咱们中国人也有钱到国外去转转了。”

安雁笑着说道:“峰子,我怎么觉得你特别服林哥啊?”

“那是当然。”兰武峰道,“我告诉你雁子,我这辈子就服一个人,就是林哥。原来吧,我只是觉得他够仗义,后来再一看林哥干的那些事,我是打心眼里服气。你说林哥也就比我大一岁,怎么懂那么多事情。”

“得了得了,我看你一说起林哥就来了劲。我问你,我和林哥同时掉水里去了,你先救谁?”安雁问道,在这个时候,《读者文摘》已经创刊了,无数的少男少女都喜欢上了这本带着淡淡小资情调的刊物,日常的思维和说话也都深深地带上了一种读者文摘体。

兰武峰听到这个问题,大义凛然地答道:“当然是先救你!我只救你一个。”

安雁眼睛发出了光芒。

“绝对是真的。”兰武峰道,“林哥是当侦察兵出身的,水性比我还好,我救他干什么?”

“死峰子!坏峰子!”安雁抡起枕头追打着兰武峰。

小情侣之间的这种闹腾,就像炒菜时候放的辣椒末,没什么营养,但极其刺激。闹腾过后,两个人分头去楼道里的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出门搭了一辆顺风车,来到火车站,正好赶上从上海开往南都的火车进站。

新婚燕尔的熊立军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在妻子陶晖的保护下,随着汹涌的出站人群挤出了检票口。兰武峰和安雁迎上前去,兰武峰帮着熊立军接过了几个口袋,安雁则和陶晖挽着手,说起了女人之间的悄悄话。

“老熊,怎么样,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没有?”兰武峰对熊立军问道。

“收获太大了。”熊立军道,“咱们老大的眼界,实在是太高了,好在我没跟他分家,要不可亏死了。”

熊立军嘴里说的老大,自然就是指林振华了。兰武峰一直管林振华叫林哥,熊立军的岁数比林振华大,一开始一口一个老板地称呼林振华,林振华觉得不妥,让熊立军改口,最后就改成了老大这样的称呼了。

兰武峰道:“怎么回事?”

熊立军道:“这次出去,我和陶晖是一边旅行结婚,一边看各地的市场。现在的市场和前两年可不一样了,香港进来的那些洋货,都快烂大街了。咱们老大算是抢了一个先机,挣了一笔,可是以后再想像从前那样靠倒货来挣钱,就不容易了。”

兰武峰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咱们不用出门去,光看丰华和南都,也能看出来了。咱们能够进到的货,别人也同样能够进到,咱们的价钱卖不上去,也就只能挣点辛苦钱了。再想像去年那样挣大钱,可真是不容易了。”

“可不是吗?”熊立军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婆,前几个月还撺掇着我跟老大分家,自己出来单干。我当时就跟她说了,我没有老大那么好的眼光,如果自己出来干,没准就全赔进去了。现在看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立军,你刚才说什么呢?”陶晖跟在他们身后,隐约听到熊立军提到了老婆二字,忍不住发问道。

熊立军对这个老婆颇有些畏惧,加之刚刚说了老婆的坏话,心里有鬼,他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小陶,你和安雁谈你们女人的事情。我和峰子说点业务上的事。”

“啥业务上的事?咱们路上不是说好了吗,以后就跟着振华干了,你还打算单干是不是?”陶晖质问道。

熊立军小声地对兰武峰说道:“听听,这就叫恶人先告状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单干了?都是这个婆娘成天嘀咕的结果。这次出去一看,她也知道了,要想发财,还得跟着咱们老大。所以她就求着我,回来以后一定要跟老大好好谈一谈,让老大给我一点机会。”

兰武峰笑道:“恐怕不是她求着你,而她揪着你的耳朵让你这样做吧?”

“呃,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不过,我自己从来都是”熊立军尴尬地承认了,他怕老婆的事情,对于兰武峰和林振华来说,都不是秘密了。这个年代流行“妻管严”,熊立军算是这种流行病的重症患者。

“你真是这样想的就好了。”兰武峰高兴地说道,“林哥说了,等你一回来,就马上去见他,他要跟咱们谈电风扇的销售代理问题。他说了,你和我,一人负责一个地区,当总代。”

熊立军要和林振华分家的事情,发生在几个月之前。[万书吧更新]

当时,熊立军与陶晖已经明确了关系,陶晖开始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对熊立军进行全面规划,其中提出的一个建议,就是让他离开林振华,自己搞一摊子买卖。

陶晖是个比较世俗的女孩子,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在社会上并不少见。她能够看上熊立军,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熊立军出手阔绰,否则,以她这种在大企业里坐办公室的身份,怎么可能嫁给一个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个体户呢?

欣欣商店最初是用林振华的资金开起来的,熊立军和兰武峰都是一文不名,算是给林振华打工的。林振华并不是贪心的人,从一开始,就给两个人各分了10的干股,让两个也参与分红。随着商店的业务逐渐开展起来,林振华感觉到自己在其中的贡献不如熊立军和兰武峰两个人大,但陆陆续续地又转出了一部分股权。到陶晖与熊立军谈婚论嫁的时候,欣欣商店的股权关系已经是林振华占50,熊立军占30,兰武峰占20了。

熊立军在欣欣商店的日常经营中,无疑是发挥着最大作用的。林振华一门心思扑在汉华实业公司的业务上,无暇顾及商店的事情。兰武峰倒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惜他天生不是做生意的人,除了能卖点死力气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贡献。

熊立军头脑灵活,进货、销售等业务都很熟悉。事实上,欣欣商店离了林振华没有任何问题,但离了熊立军,估计马上就不转了。

在这种情况下,陶晖向熊立军出主意道,他完全可以甩掉林振华,自己出来单干。大不了就是资金稍微少一点,但挣多少钱都是自己的,这种感觉多好,为什么非要给林振华白白打工呢?

熊立军也不是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但他是一个农家子弟,脑子里多少还有些老观念。他总觉得,自己能够混到今天这个样子,与林振华的提携是不无关系的。如果自己发达了,就把林振华甩开,那就未免有些对人不起了。

不过,陶晖天天在熊立军的耳朵边上唠叨,熊立军也的确有些吃不住劲。他本质上不是什么太有主见的人,当年毅然辞职下海,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林振华的鼓励。现在,陶晖这样鼓动他,他的心思慢慢地也就开始松动了。

熊立军最早是和兰武峰透了一点口风,结果,兰武峰把眼睛一瞪,斥责道:“老熊,做人要有点良心好不好?你真要这么干,咱们俩连朋友也没得做了。我可告诉你,你如果敢自己干一摊子,你的摊子开到哪里,我就砸到哪里。”

“别啊,峰子,我也没说什么呀。”熊立军吓得赶紧就缩回去了。他知道兰武峰现在在混混圈子里很吃香,万一找几个混混来捣乱,他还真是吃不消的。

兰武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林振华,不过,林振华还是从安雁那里得到了一些暗示。作为家属,安雁、陶晖和杨欣三个人关系都处得不错,陶晖的一些想法,私下里也会说给安雁听,而安雁则会再把这个信息转述给杨欣,然后再传到林振华的耳朵里去。

林振华对于熊立军想和自己分家这件事情,并没有觉得意外,也没有觉得愤怒。相反,他还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熊立军。在林振华想来,自己只是出了一点钱,出了一点主意,每个月却要拿走一半的利润,这算是很严重的剥削了。他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如果他不拉熊立军来帮忙,而是另外在县城里雇几个人,也许连50的分红都不需要给。

这大概就是各人思考问题角度的不同吧,林振华本质上还是一个学生,缺乏当资本家的潜质,在涉及到自己人的时候,他一般都是非常宽厚的。

在得知熊立军有单干的想法之后,林振华单独约熊立军谈了一次,大致是向他说了几件事。

第一,他并不介意熊立军自己去干一摊子。汉华实业公司建立起来之后,欣欣商店对于林振华的意义已经不太大了,真的干不下去,关门停业也无所谓。

第二点,林振华提醒熊立军,零售市场的暴利时代即将过去,越来越多的小商小贩开始进入这一市场,利润将被全面摊薄。熊立军如果想自己干,要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林振华说的最后一点,则是向熊立军画了一个新的大饼。他告诉熊立军说,自己正打算进军耐用消费品市场,一旦汉华实业的耐用品生产开始启动,则有可能产生出数以百万计的利润,他希望熊立军好好考虑一下,是否有兴趣参与进来,找到一些新的利润增长点。

林振华的一席话,让熊立军那刚刚活络起来的心思又归于平静了。他不得不承认,林振华的判断是有道理的,他这几回去广州进货的时候,见到的同行已经越来越多了。从广州返回南都的火车,屡屡被倒爷们的大包小包塞得严严实实。原来卖一块电子表就能够挣五六块钱,现在几乎是能挣到两块钱就非常不错了。他如果真要单干,挣钱当然还是能够挣着的,但这样的辛苦钱还能挣多久,他心里没谱。

这两年,熊立军自己也存了一些钱,但为了结婚,又用掉了一些。如果他离开林振华单干,资金的问题也是一个瓶颈。如果要从头开始进行原始积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耐心。

这一次,利用结婚的机会,熊立军带着陶晖跑了几个城市。这也是林振华推荐的一个概念,叫作什么“旅行结婚”。熊立军这两年倒也没少旅行,但这一次,他是带着问题去旅行的,所以有些事情看得更加仔细。

在出门之前,林振华特别交代他要去逛逛各大城市百货商店里的电器柜台,看一看各种家电的销售情况。林振华向他暗示,如果他愿意继续与林振华合作,林振华将会把汉华实业公司生产的电器在一些城市的经销权交给他,这将意味着他从此不再是摆摊卖货的小店员,而是搞批发贸易的大牌经理了。

“驻上海市场总代理……”熊立军无数次地在嘴里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头衔,感受着这个头衔给自己带来的荣耀感觉。

“陶晖,你想不想到上海来工作?”在上海的时候,熊立军这样对陶晖问道。

当时,他们俩正在逛南京路,南京路的繁华让陶晖陷入了一种陶醉的状态。听到熊立军这样问,她不屑地回答道:“立军,你不会是在做梦吧?想调到上海工作,我得嫁给省长的儿子还差不多。”

熊立军道:“你错了,你不用嫁给省长的儿子,你只要嫁给我就行了。你知道吗,振华说了,只要我愿意,他就让我当汉华实业公司在上海的总代理,到时候,我就要到上海来工作了。”

“真的呀?”陶晖的眼睛里闪着金光,“他说的,能办到吗?”

熊立军吹嘘道:“你看振华说过的事情,哪一件办不到的?他白手起家,也搞出了这个欣欣商店。现在他管着的那个汉华实业公司可火了,听说在公司成立的时候,北京都来了好几个领导给他捧场,那个厉教授,可是北大的教授,进中南海都不用证件的。”

“这么说,你真的能到上海来工作了?”陶晖有几分相信了,她虽然积极鼓动熊立军离开林振华来单干,但对于林振华身上的光环,她也是看得十分清楚的。那年代里,传媒没有现在这样发达,地方上出一个稍微牛一点的人,也足以让大家膜拜了。

“振华跟我说了,让我自己拿主意。如果我想好了,回去以后就跟他谈,他再跟我说具体的安排。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小陶,你知道的,我什么事都听你的。”熊立军一脸谦卑地对陶晖说道。

“可是,这是你来上海工作啊,我怎么办?”陶晖犹豫道。

“你可以办停薪留职啊。”熊立军道,“现在好多单位都已经在搞这个了。公职还能留着,就是工资停了。你一个月挣不到50块钱,还不如我一天挣得多,还不如停薪留职跟我一块干呢。你如果愿意,我们一起到上海来,我养着你也就这么大的事了。你可以天天逛南京路,得有多美啊。”

“真的啊?”陶晖抬眼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流,突然有了一种优越感。想想看,如果林振华说的什么总代理的事情是真的,那么自己就可以和熊立军常住在上海了。那个时候,自己就成了上海人,天天都可以逛南京路,哪像周围这些乡下人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哎呀,如果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那真是睡着了都会笑醒啊。

“我们就住到南京路边上好不好?”陶晖又开始规划熊立军的上海攻略了。

“这么说,你同意啦?”

“我当然同意了,咱们年轻人,本来就是应该出来经风雨、见世面的嘛。天天窝在丰华,有什么出息?你看人家振华,比你小好几岁,可是人家出去当过兵,见识就是不一样。你出来当了这么多年工人,还是跟个农民一样。”陶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戳着熊立军的脑袋,在南京路上演出了一场三娘训夫的活报剧。

老大说得对,我真是躺着都会中枪啊,熊立军悲哀地对自己说道,窝囊并快乐着。

生产电风扇这件事情,林振华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万书吧更新]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很多事情都会在脑子里考虑良久,方才付诸行动。在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之初,他没有推出这项产品,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则整个公司的资金不足,很难有足够的投入来形成批量生产的能力。其二是公司职工对他的信任感不够,万一电风扇的销售出现一些周折,就有可能会使他在公司权威扫地,再也无法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

第三个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公司的产权关系还没有理顺,他如果把电风扇的业务做得非常红火,说不定就会有人伸手来摘桃子,届时他连一点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一年多时间过去,形势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前期那此小打小闹的业务,给林振华带来了空前的地位。现在,整个汉华实业公司的职工们,对于林振华都产生了一种近乎崇拜的感觉,这使得他无论要推行一项什么新的计戈,都变得更加容易。

汉华实业公司的股份制改造,最终去掉了林振华的心病。尽管在目前的政策下,汉华实业公司的这种股份制改革还必须挂上羊头来卖狗肉,但林振华知道,几年之后,这种制度就能够见光了。那时候,他只要拿出自己的股权证明,就可以独立自主地运营这家公司。

从那时候起,林振华就正式开始着手筹戈生产耐用消费品的事情,经过反复权衡之后,他最终选定了电风扇作为业务的突破口。

电风扇这种商品”在制作工艺上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整台机子不外乎就是底座、支架、机头、转叶、风罩和内部的一个简单电路而已。所有这些”相对于汉华机械厂的技术水平来说,实在就是小菜一碟,林振华有充分的信心把它做好。

与汉华机械厂传统上生产的冰机、真空泵等产品不同,电风扇是一种大批量生产的产品。汉华机械厂生产冰机这类产品,多数时候都是单件生产,偶尔需要同时生产三五台,也就算是到顶了。单件或者小批量生产的产品,其质量管理要求与大批量生产的产品完全不同。

简单地说,对于大批量生产的产品来说,生产过程中哪怕是节省下一个动作,其带来的效益也是十分可观的。与此同时,如果有一今生产环节不够严格,那么在数以万次的生产中,就一定会出现差错,带来产品质量上的问题。

在当年,全面质量管理的理念已经从日本介绍到中国来了”各家企业都成立了所谓Qc小组,学习日本的质量管理理论。不过,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大多数企业的质量管理都流于形式,充其量是学了个皮毛,把最容易做的一些方面给做到了,稍微麻烦一点的东西就放弃了。

在林振华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质量管理的理论已经得比80年代要成熟得多,诸如Iso9000之类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林振华作为一个机械专业的研究生,对这个方面自然也是接触得比较多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后世的观念与当时的客观条件结合起来,设计出一套最佳的质量控制流程。

流程的细节,倒也不必多说了,倒是那些培训、应知应会、质检标准等等东西,把大家弄得眼花缭乱的。不过,林振华放出话来”培训不合格的,一概不能上生产线,只能作为辅助工种,拿最低一档的工资。

仅此一句话,就足以让那些自小就不爱读书的大姑娘小伙子们胆战心惊了。当年,父母拿着竹蔑子暴打都没能让他们学会认真”林振华一句话,就让他们屁颠屁颠地复习功课去了。没办法,到时候林经理拿出卷子来,考不及格的人,就只能去当搬运工,又脏又累且不说了,关键是收入受影响啊。

林经理倒是说过,当撤运工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他自己就亲自当过撤运工,可是,这种光荣的事情,似乎没有哪个青工有兴趣去试一试的。

硬件方面的事情,也需要林振华操心。为了加工电风扇的各个部件,林振华拿出公司这一年多来形成的积蓄,加上自己从欣欣商店拿到的分红,采购了一批机床。

其中,有一台200吨压力的冲床,还是从常红厂的严元和那里买来的。那是常红厂淘汰下来的一台设备,还有一些故障。林振华差不多是以买废铁的价格把这台冲床买回来,又请金工车间和机修车间的几位老师傅联合会诊,好好拾掇了一通,最后,这台冲床就变得像新床子一样好用了,风扇的叶片就得靠这台冲床冲压出来。

除了通用设备之外,生产电风扇还需要一此专用的工具。林振华把整今生产流程在脑子模拟了一遍,然后自己动手,画了一些图纸,同样交给金工车间,帮忙制作出来。这就是随身带着机械厂的好处了,要造几件工具,根本就不用麻烦别人,自己厂子里就给解决了。

汉华实业公司的工棚也已经进行了改造,按照流水线的原理,戈分出若干个区域。真实的流水线现在还没法建立起来,光是地方就不够大。汉华厂的空间也有限,要想再找出更大的场地也不容易了,只能先这样将就着。

也不知道是林振华拍马屁起了作用,还是谢春艳真的很关心汉华实业公司的。从新宜县回来之后没多久,林振华就接到了轻化厅的正式批复,同意汉华实业公司生产电风扇,列入轻化厅的生产计戈,第一期先供应万套电风扇的原材料,后期视生产情况和市场情况再行安排。

原材料一到位,整个公司就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在此前,林振华已经利用一些已有材料,进行过试生产”完成了对整个流程的磨合。现在可以开始批量制造了。工人们挥汗如雨,在各自的工作位置上做着加工和装配的工作。几名搬运工推着小车,一路小跑着,运送着原材料、半成品和成品。

“嗬,好热闹的生产场面啊。”朱铁军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视察”见到车间里热火朝天的场面,也不禁赞叹起来。来铁军前来视察的孔海江说道:“小林,你这今生产过程,很像那个美国电影,叫什么来着?就是有个小胡子工人的那个。”

“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吧?”林振华笑着提示道,前些天厂里曾经放过这部电影,所以他有些印象。

“对,就是《摩登时代》,小林,你这是不是有点四个现代化的样子了?”

林振华大摇其头:“老孔这才刚到哪呢?就我这车间里的流程,充其量也是相当于美国100年前的水平,还是泰罗制那个时代的东西呢。”

“什么制?”

“泰罗”,“这是个美国管理学家的名字。”

孔海江学着美国人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我可不懂这个。对了,小林,你们这样生产,绷天起码能生产刃台吧?”

林振华道:“20台?如果就生产20台,我还不亏本了?老孔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最低的目标是一天100台。未来看情况,弄好了,一天1000台都不是问题。”

“一天100台?”朱铁军有些吃惊,他看了看各个工位上工人们的工作情况,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照你们这个做法,一天100台也不是不可能。小林,你们现在一台电风扇能够挣到多少钱?”

林振华呵呵笑着说道:“朱厂长,实不相瞒,我们每台电风扇,出厂价和成本价差80块钱。”

林振华心里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但成本和销售价格这此数据想瞒也是瞒不住的。汉华厂是汉华实业公司的大股东,定期会派出财会人员过来审核账目,这些数据,迟早厂里的领导们也是会知道的。

80块钱?”朱铁军吓了一跳,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说道:“你们现在一天能够生产100台风扇,一个月就是3000台,一年就是3万6千台。如果每一台挣80块钱的话”,“”

“那就是288万块。”孔海江替朱铁军把乘法算出来了。

“有这么大的利润?”朱铁军又惊又喜地问林振华道。

林振华点点头:“朱厂长,这应当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估计吧。如果弄得好,超过这个数字也是可能的。不过,你放心,我们挣了多少钱,一定会按比例向厂子里上交利润的。”

朱铁军真的有些不敢标信:“也就是说,今年厂子里从你们汉华实业公司就能够分到80多万了?”

林振华道:“今年恐怕来不及。现在已经入秋了,电风扇的销售会受到一此影响的。我们现在主要是存货,准备明年五月份的时候开始向市场大量投放。所以,今年春节前,我们向厂里止交的利润,估计也就是一二十万的样子。明年最起码是80万吧。”

“这太好了!”朱铁军喜道,“小林,你可真是有办法,这么半死不活的一个劳动服务公司,生生让你弄成了一个聚宝盆啊。你们一年能挣到快300万,咱们整个汉华机械厂一年的产值都没有这么多。今年咱们拿下大化肥成套设备,再加上你们公司给厂里上交的利润,我们今年手头可宽裕得很了。”

林振华道:“朱厂长,咱们厂有了钱,我觉得还是应当拿出一些来改造一下设备。未来这个市场上,技术为王。如果咱们没有一些好设备、新设备,就会缺乏竞争力,到时候像大化肥设备这样的业务,就不一定能够轮到我们头上来了。”

朱铁军深为赞同,他说道:“小林,你提的这个意见非常正确。这样吧,你抽时间了解一下未来的技术动向,提出一个购买设备的单子,咱们每年争取买进几件,逐步地把厂子里的老日设备更新掉。你看如何。”

林振华道:“朱厂长,这事不应当是我做吧?你看,我现在手边的生产任务这么紧,哪有时间去研究最新的技术走向啊。”

朱铁军一瞪眼,说道:“小林,你可别忘了,你还是技术科的副科长呢,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们技术科的事,你能推得掉吗?”

林振华挠挠头皮:“对哦,我还是技术科的副科长呢,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嗯,不对啊,咱们不还有正科长吗?老范哪去了?”

朱铁军道:“老范的知识有些老化了,不如你见识多。我听说,你现在天天在家里读英文书呢,咱们厂要搞现代化,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呃,好吧,我尽量吧。”林振华无奈地答应道。

朱铁军道:“小林,你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的工资是由我汉华机械厂发的,不是汉华实业公司发的。现在公司的利润虽然很大,但咱们汉华厂这边的事情也很重要。你不能把精力都放在公司里,要多花点时间回厂里来完成本职工作,知道吗?”

“YEs_sIN!!”林振华向朱铁军行了一个香港警察礼。

临离开汉华实业公司的车间时,孔海江悄悄地对林振华说道:“小林,我打听一下,你们这个电风扇的出厂价,是多少?”

“谁想代理啊?”林振华下意识地问道。这些天,他脑子里想的就是代理问题,虽说时下电风扇的产量还非常有限,不到急于开拓市场的时候,但建立自己的代理渠道,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越早下手,就越能够得到先手之利。

“什么代理?”孔海江道,“就是我自己家里想买一台,你给个出厂价吧,这点面子你得给我吧?”

“老孔,你这话就见外了,就你一个大主任来,怎么也是一个成本价吧,我还能挣你的利润?”林振华仗义地说道。

孔海江大喜:“小林,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够意思,成本价多少?”

“100块,怎么样,合适吗?”林振华说道,这一点他倒没有骗孔海江,他这一台电风扇的综合成本,也就是田块钱的样子。

孔海江连忙答道:“合适,太合适了。小林,你给我留一台,我下班就回去拿钱给你。”

林振华道:“老孔,你别急,我这还有一个通知,想麻烦厂广播室广播一下,你看合适不合适。”(。

张智方执意要马上去汉华厂,倒是弄得谢春艳很不好意思。[]]厅里的小车子都出门了,她也找不出车来送张智方,最后,张智方就挤在汉华厂开的那辆美国吉普上。常清波和于文正更悲摧一点,只能坐在卡车的车厢里,不过,他们对此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们正想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个异型工件。

“小伙子,速度再开快一点。

…”张智方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对开车的王擒虎说道。此时,他们坐的车正以80公里的时速在飞奔,但张智方还是觉得太慢。

“张经理,这速度已经够快了,再快就要出危险了。”朱铁军好意地提醒着。

张智方满不在乎地说道:“不会的,美国佬的车子,性能没问题的。当年,我开这个车,100码都跑过。”

“张经理也会开车?”王擒虎好奇地问道。

张智方呵呵笑道:“小伙子,我比你大那么一点的时候,开着这车,在三八线上跑过几个来回呢。”

“三八线?”全车的人都来了兴趣,“怎么,张经理当过兵吗?”

张智方点点头:“没错,我是当过兵。抗美援朝的时候,我当团长,带着部队一直打进了汉城的。…”

朱铁军道:“这么说来,张经理是我的老首长了,抗美援朝的时候,我是个新兵。”。

“哦,朱厂长也是当兵的出身?…”

朱铁军用手指点了几下:“小王、小林,加上我,都是当兵的出身。对了,这里就剩下老范没当过兵了。”。

“在你们面前,我就是一个新兵蛋子。”林振华郁闷地说道。

小吉普带起一路尘土,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回到了汉华厂。朱铁军把张智方带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安排人马上去找胡杨。结果”孔海江找了一圈胡杨没找到”索性跑到广播室去喊了起来:“翻砂车间的胡杨师傅,请马上到朱厂长办公室去,有人找!”

胡杨还没到,常清波和于文正都已经赶到了,一齐坐在朱铁军的办公室里,等看见这位神奇的木模工。孔海江安排人赶紧给他们倒水”又通知小食堂准备饭菜。他搞不清楚张智方一行的来头,但听朱铁军说那个意思,好像轻化厅对这一行人也很重视,那么招待一顿便饭是必须的了。

胡杨刚刚从木材厂锯了板子回来,满身都是木屑。听到说朱铁军找他,他不知是什么事,也顾不上换衣服,便大步流星地来到了朱铁军的办公室。

一进门,胡杨就愣住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张智方本来正在和朱铁军聊着闲天”一见胡杨,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胡杨,眼睛里百感交集。

“老胡,你们…,………认识?…”林振华走上前去,小声地对胡杨问道。

胡杨没有回答林振华的问话,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似乎在控制着翻涌的情绪。

“原来真的是你!”张智方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了。”胡杨压抑着激动问道。]

“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没有想到你会躲在这里。常红机械厂的严元和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没想到是你。胡杨,胡杨,你怎么会想到用这样一个名字的?”。

胡杨抬头看着天花板,以此来避免自己的眼泪滴落下来,他缓缓地说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海了。…”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张智方问道。

“晦年”院里搞武斗,穆主任为了保护我,把我安排到了一家三线厂。我在那里工作了几个月之后”那里也开始武斗了。厂长受过穆主任的交代,又通过他的关系,把我转到了地方上,最后就到了汉华机械厂。”

张智方点点头:“难怪”老穆已经去世了,临死前也没有透露你的去向”所以谁也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

“我听说了,他也是被打死的。”胡杨黯然地说道。

“动乱结束已经五年了,你为什么不回来?。”张智方逼问道。

“我………,…我不知道。…”胡杨怯怯地答道。

“你不知道?…”

“是的,我想过要回去,可是,每一次都没能最后下定决心。那个地方,是小模的伤心地,也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敢回去面对那里的一切。…”

“伤心地?原来你是因为这个而没有回去找我们。…”张智方喃喃地说道。他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对胡杨问道:“1974年,西沙海战,你看了报纸上的新闻吗?”

“看了……”胡杨道。

“有什么感想?”

“咱们用小舰战胜了大舰,这是海军同志们的光荣。可是,一个决法大国,面对南越这样一个跳梁小丑,居然还只能是用小舰打大舰,这是我们军工人的耻辱。”胡杨恨恨地说道。

“啪!。”张智方猛地一拍桌子:“你还知道耻辱!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军工人!现在全军上下都在急着换装备,海军的将士们急着要大军舰来保卫海防。军工部门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们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把一个当成两个人来用。而你呢!一句伤心地,就能成为你逃避自己责任的借口吗!党和国家花了这么多钱来培养你,就是让你和组织谈伤心的吗!”。

胡杨的心理防线被张智方这一声断喝给击溃了,眼泪顺着双颊洒洒地流淌下来,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我,我没想逃避,可是,我不知道组织上还能接受我吗?”

张智方怒气冲冲地喝道:“组织上从来也没有抛弃你,是你自己不愿意归队。我们的政策是,来去自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们不会强迫你。你如果不愿意归队,现在就可以走了!…”

胡杨使劲地咬了一下牙,用袖子抹掉了脸上的眼泪”走到张智方面前”立正站住,胸膛挺得像标枪一样笔直。他举起手,向张智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大声地报告道:

“部长同志,海军舰艇研究院推进器系统工程所总工程师刘向海,请求归队!…”

这一声吼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震惊了,什么,海军!总工程师!这难道就是那个平淡无奇的木模工胡杨吗?

在所有的人中,最感到震惊的,莫过于林振华了,他在心里大声地说着:这可是刘向海啊!这就是刘向海啊,牛人中的牛人,大神一般的存在啊。

林振华清楚地记得,在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系史中,曾有这样的记载:

刘向海华青大学机械系1956届毕业生,公派赴苏联列宁格勒大学学习船舶动力专业。1960年,他以一篇名为“大桨叶推进器降噪动力模型”的论文,推翻了苏联某著名推进器专家提出的理论,轰动了苏联军工界,被誉为海军工程天才。

在取得博士学位,学成回国之后,刘向海被分配到海军舰艇研究院工作。因为在几种型号的舰艇推进器研究中做出的杰出贡献,他被破格提拔为推进器系统工程所总工程师时年仅有4岁。

可惜,好景不长。十年动乱开始后,舰艇研究院受到造反派的冲击。刘向海的业务领导、也是他的岳父泰教授被活活打死,刘向海在混乱中不知去向。直到林振华读研究生那个时候,刘向海的下落依然是一个不解之谜。

林振华的研究生导师姚鹤良教授,早年曾与刘向海有过不少交往偶尔与自己的学生谈起刘向海的时候,总是感慨万千,抱怨天妒英才。

谁知道众人苦寻不着的刘向海,居然隐姓埋名,变成了这个名叫胡杨的木模工。如果没有林振华的穿越,也许他就会以一个木模工的身份渐渐老去然后平平淡淡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

我真是糊涂啊,怎么就没往这里想呢林振华在心里不断地埋怨着自己。事实上,这种埋怨也是毫无道理的,在谜底揭开之前,谁能够想到会有这样戏剧性的结果呢?

听到刘向海请求归队的要求,张智方的眼睛里也闪出了泪花,他举起手,向刘向海还了一个军礼,郑重地说道:“刘向海同志,我代表海军装备部,欢迎你归队!…”

说完这一句,他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刘向海的手,深情地说道:“向海,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代表组织,欢迎你回来!”。

在场的人都激动地鼓起掌来,尤其是常清波和于文正,更是连忙走上前,向刘向海行着军礼,尊敬地说道:“刘总工,我们早就盼着你回来了!”

这两个人,都是后来才从其他单位调到研究院工作的,此前对于刘向海只是久仰大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目前都是推进器所的中层干部,他们深知,如果刘向海回到推进器所,最起码也得官复原职,担任副所长兼总工程师。这就意味着刘向海会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了。

刘向海与常清波和于文正分别握了握手,说道:“惭愧,我是一个掉队的士兵,以后还请同志们多多帮助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泰破一头冲了进来,她没有看其他人,而是直奔刘向海而去,嘴里喊着刘向海的化名:“老胡,怎么回事,我听说,…………”

刘向海一把拉住妻子,指了指张智方,说道:“小贼,你看是谁来了。”

泰烘回转头,一眼看见了张智方,表情也如刘向海一开始那样,完全愕然了。

张智方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泰模,轻轻喊了一声:“小模,是我。”

“张伯伯!…”泰琰失态地喊了一声,便一头扑到了张智方的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这一刻,她不再是大家熟悉的那个文静的中年女工,而是完全变成了一个离家多日,刚刚见到亲人的小女孩子。

张智方轻轻拍着泰烘的背,动情地说道:“小烘,对不起,我来迟了。我没保护好泰教授,我也没保护好向海,我对不起你们啊。…”

大家互相唏嘘着诉完了离情,朱铁军走上前去,也向张智方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对不起,张部长,刚才一直都怠慢了。”

张智方连忙按住朱铁军的手,说道:“哪里哪里,是我们不对,我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份。实在是我们这个任务,有一定的保密性质,请朱厂长理解啊。…”

“张部长,是什么任务?…”刘向海着急地问道,他现在已经迅速地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常清波把此前给林振华看过的那张图纸拿出来,递给刘向海。刘向海看了一眼,摇摇头说道:“这个设计已经不行了,我最近有一此新的想法“………”

张智方呵呵笑着说道:“向海,这事不着急。刚才小常和小于都已经看过你做的那个模型了,怎么,是一比五的模型吗?”

“是的……”刘向海回答道,“张部长,这只是一个概念设计,真正效果怎么样,还得经过动力模型试验才行,我这里没有这样的条件。”

张智方道:“我就知道,你向海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放弃业务的。离开岗位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本行一点都没扔嘛,而且好像还有很大的进步。”。

刘向海拉过林振华,把他推到张智方面前,说道:“张部长,这多亏了小林。我能够做这些计算,多亏了小林教我的有限元分析。小林还利用他与美国客商的关系,为我买了一大批英文资料,这些资料,虽然是公开出版物,但对于我们的推进器设计,非常有启发。而且,我还向小林学习了有关机械加工方面的知识,推进器螺旋桨的五轴加工问题,我们现在已经能够用普通机床经过改造之后来实现了。…”

林振华尴尬地笑道:“呃,刘总工,你就别寒蹭我了,如果知道你就是刘向海,打死我也不敢在你面前耍大刀啊。”

可不是吗,眼前这帮人,都是林振华需要抬头仰视的人啊。这个此前自称是什么业务经理的张智方,最起码也是一个将军吧。好家伙,抗美援朝年代里的团长,现在的装备部部长,都是什么大神啊。

张智方看出了林振华的局促,他走上前,拍柏林振华的肩膀,说道:“小林不错,我刚才一路上和你聊过来,能够感觉到,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伙子,也非常有责任心。只不过这个经济意识太强了,我们海军穷得很,说不定还真没法给你付技术费哦。”

林振华道:“张部长,现在你也用不着付专利费了。我们的专利,都在刘总工的脑子里呢,你把他带回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浔阳市位于江南省的最北端,临近长江,是江南省重要的工业城市之一。[万Shu吧更新]]诗阳自行车厂是轻化厅直属的一家中型企业,生产一种叫作“飞剑”品牌的自行车。

在历史上,飞剑自行车一度是江南省市场上销量最大的自行车,但现在却没落了。得阳自行车厂连续两年产品滞销,欠下了银行两百多万的贷款,已经处于资不抵债的状态了。

林振华一行坐着汉华厂派出的解放牌大卡车,经过一天的颠簸,终于来到了清阳。司机认识涛阳自行车厂的位置所在,直接把车开进了清自的大门。

一进大门,林振华就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只见眼前是一片田园牧歌般安详的景象,道路两侧,全是青青的菜园。时值初冬,地里的小白菜长得青翠喜人。旁边的铁架上,趴着干枯的瓜藤,可以想象得出,在盛夏时节,这里曾经挂满了丰硕的丝瓜、黄瓜、南瓜……,…

在瓜架下面,成群的鸡鸭正在悠闲地散步,不时有一只母鸡从地里刨出一点什么好吃的东西,便会咕咕地叫着,呼唤自己的儿女前来分享。

在白菜地里,几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农民正在辛勤地劳作着,手里的锄头镫明瓦亮,一看就是用好钢精心打造出来的。看到有卡车进入厂区,农民们抬头看了一眼,互相交谈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埋头干活去了。

“好温馨的场面啊。…”林振华由衷地感慨道,他回头对猪红阳说道:“红阳,看来清阳的面貌不错嘛,厂里的农场都这么繁荣。”

猪红阳哭笑不得,他学着林振华平常调侃时冒出来的港腔说道:“老大,你有没有搞错啊,这里是涛阳的厂区好不好”菜地中间那幢小楼”就是他们的厂部。…”

说话间,卡车已经停在厂部门拼了。这里已经被大片的菜地所包围,只留下一小块停车的地方,地上也星星点点地布满了鸡粪。一位中年汉子从厂部的小楼里快步地走出来,迎着林振华而去:“请问,你就是汉华实业公司的林振华经理吧?欢迎欢迎”我是浔阳的厂长,我叫邱庆洋。”

林振华走上前与邱庆洋握了一下手,说道:“邱厂长,冒昧打扰了。”。

耶庆洋连声道:“哪里哪里,我们一直在盼着你们过来呢,走吧,到楼上会议室去谈……”

一行人跟着邱庆洋到了会议室,清阳的几名领导和中层干部也已经过来了。一名秘书给大家倒上了水,林振华不经意地看了一下水杯,不禁有此感伤:好穷的厂子啊”水杯是缺了口的,茶叶只有几片,而且好像还是最便宜的那种茶。

“耶厂长,咱们这厂区怎么都是菜地啊,怎么,包给周围农民了?”林振华好奇地问道,这种景象实在是给他太有冲击力的感觉了。

耶庆洋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什么周围农民”这些都是我们厂的工人种的地。那几位,都是我们的工人。]最边上那个,叫贺世华,是我们厂最好的钳工。现在,变成农民了,种的菜”全厂产量最高。”

耶庆洋说到这里的时候,汉华厂的各位都忍不住想笑,可是看着清自的一群人脸上都是一种黯然的神色”大家就笑不出来了。

“厂子垮了……”邱庆洋长叹着说道:“2万辆自行车积压在仓库里,卖不出去啊。光材料款就欠了银行的万,还有工资、水电,现在撑不下去了。”

副厂长郎冬补充道:“银行贷不到款”现在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们耶厂长就要坐到市长那里去”软磨硬套才能贷到工资款,把工资发下去。可是奖金、福利,什么都没有了。家属工已经全部辞退了,厂里的工人活不下去,就只能自己种点菜、养点鸡。一开始大家还是在房前屋后搞,现在厂里只要有一点地皮都给占上了。你说,我们能制止吗?…”

“还有医药费,也有一年多没报销了。”另一名副厂长史达伦说道。

耶庆洋道:“唉,没办法,大家种点菜,也能补贴一下生活吧。不过,林经理,你们放心,我们的生产区还保持了原样,我没有同意工人们去生产区开荒。”。

林振华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幕僚,猪红阳和彭少哲都还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时下有此国营企业混得比较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惨到这种程度的,还真不多见。林振华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不会是跳进了一个大坑吧。

“邱厂长,这个呢,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商量一下合作的事情,轻化厅给我们的要求,是能够解决一下目前诗自的工人发不出工资的问题,至于浔自的银行欠款,还有拖欠的医药费这些,我们公司资金实力不够,恐怕“………,林振华咬文嚼字地对邱庆洋说道。

耶庆洋点点头:“我知道,前两天我去南都见谢厅长的时候,她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谢厅长专门警告过我,说你们是厅里培养的典型,绝不允许我们对你们吃拿卡要。你一点你放心,我们人穷,志不短,吃拿卡要的事情,肯定不会出现的。”。

林振华只好赶紧说道:“邱厂长,你误会了,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清自的合作诚意的。要不,咱们开始琰谈合作的事情吧?”

耶庆洋道:“好的,没问题。听谢厅长说,你们现在的打算是要租用我们的两伞车间,作为你们的生产基地,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林振华答道。

“还有就是招收不少于姐名工人参加生产?”

“是的……”林振华道,“不过呢,邱厂长,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丑话要说在前面的。我们要招收的工人,必须要有技术,守纪律”服从管理”如果偷懒耍滑头,我们就没办法了,只能请他走人。”

耶庆洋道:“这个我知道,谢厅长已经跟我说过了,说你们不是国营企业,是大集休性质的。老实说”你们的管理制度是比我们要强得多,我们这里,虽然中央三令五申说要扩大企业自主权,但我们真要辞退一个职工,那还不闹翻天了,连扣点工资都有人闹。林经理,你放心吧,这个问题,我会向厂里工人们说清楚的。”

“那就好。”林振华道,“耶厂长”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的,就是我们前期会派40名工人过来,负责设备的改造。在后期,还会有另外一些工人过来负责生产流程的管理。所以,我们想请厂里帮助解决一下住宿问题。”

耶庆洋的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说道:“这个问题可真的不好办,厂子因为亏损,已经两年没有盖新房子了。现在所有的房子都已经分出去了,家家户户的住房面积都不够”还有六七十户属于极端因难户,有的是结婚好几年了还在单身宿舍里和其他同事混住,有的是孩子都快二十岁了,还和父母住在一个房间里。你让我们给你解决40个工人的住宿,实在是困难。”

“这个………,…实在不行,能不能借几间办公室挤一挤呢?”林振华问道”“我们来的都是单身职工,八个人一间也可以的。”

郎冬插话道:“林经理,你可以到我们办公楼走走看”楼道里已经全是炉子了。能腾出来的办公室,都分给结婚五六年的职工了,没办法,人家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总不能再住单身宿舍吧。…”

仿佛要印证郎冬的话一般,楼道里果然响起了一个小婴儿的哭声”隐隐约约地还有母亲的安抚声。一股炒菜的香味也借机顺着门缝钻了进来,辣撤的味道刺得林振华的鼻腔有此隐隐作疼。

“实在不行,咱们就搭个棚子住吧……”彭少哲小声地献计道。

林振华眼睛一亮,转头对耶庆洋问道:“邱厂长,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自己盖房子。你能不能给我们腾出一块地方来,在生产区找个什么地方就可以了,我们见缝插针,盖上几间房子,作为我们的职工宿舍。你放心,等到我们租借车间的租期满了之后,如果我们不再继续合作,这几间房子我们全部留给涛自,算是你们的资产。

这种主意,也只有林振华这种2世纪穿越过来的败家子才能想得出来了。几间平房,按建安成本计算,大约要五六千块钱,住上几年就白白送人,这可就是傻子的行为了。但林振华并不在乎,后世的时候,他与导师外出开会,住过五星级的酒店,一个晚上就是上千块钱。这花上五六千块钱,住上几年,还是挺合算的。

“这样当然可以……”邱庆洋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划一块宅基地出来,那是一点成本都没有的,几年之后,能够落下凡间房,可就算是白拣了。

猪红阳轻轻拉了一下林振华的衣角,俯耳过去,小声说道:“小华,你昏了头了?咱们就算是租旅馆,也比这便宜多了。…”

林振华笑道:“没事,旅馆哪有自己的家舒服。你别管了,这事我说了算。…”

住旅馆,的确比建房要便宜一此,但套用一句后世的话:租来的房,能算房子吗?不可否认,林振华还是有一种恋房情节的。清自的位置在清阳市郊,现在的土地真是一文不值,但刃年后,估计也是房价三四千的所在吧?在这里建几间房,日后升值都不得了。

至于说什么租期满了,呵呵,那时候破产法就该出台了,哥哥我直接把浔自买下,这肥水,终不会流入别人田的。

林振华在心里做着美梦,脸上泛着灿烂的微笑。

租借合同很快就谈妥了,汉华实业公司以每年5万元的租金,租借清自的金工、铸造、总装三个车间,另外以10万元的租金,租借车间里的所有设备。其中,设备租金中包含了设备的折日,但不含维修和消耗品的费用,如果设备在使用过程中出现了损坏,由汉华实业公司负责维修或者赔偿。

在签字之前,邱庆洋带着林振华一行去生产区看了看车间和设备,确认了建筑物和设备的完好性。林振华等人看到,尽管清自这个厂子已经长期亏损了,但车间的管理并没有荒废。车间里的设备显然一直都有人在保养,看不出什么锈迹和油污。车间里有些设备甚至比汉华机械厂的设备还要先进,显示出这个厂子曾经的霸道。

林振华对于设备的情况十分满意,他痛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字,盖上章,这合同就算是得到认可了。不过,合同最终能不能生效,还需要轻化厅再盖一个章才行。

按照合同约定,15万元的租金分三期打入浔自的帐户,第一期在轻化厅批准合同生效之后立即支付。邱庆洋现在是急等着用钱,对于这件事比谁都更上心。不等林振华他们离开,他就叫来厂办主任,让他马上买火车票,带着合同赶到南都市去找谢春艳盖章。说来也惨,涛自本来是有几辆汽车的,但因为买不起油,现在都已经趴窝了。

招收工人的事情也说妥了,汉华实业公司需要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来改造厂房,安装生产线,所以涛自的工人要一个丹之后才能上班。上班之后,是半个月的培训,培训合格者方可上岗。

工人的工资按原有的技术级别计算,由汉华实业公司直接支付给涛阳自行车厂。涛阳自行车厂把这此工资当成营业收入,作为全厂的工资款。至于干活与不干活的职工在工资方面如何区别处理,那就是耶庆洋要考虑的事情了,虽然这事也的确是很让人头疼的。

汉华实业公司现有的薪酬结构中,奖金和加班费的比重是很高的,林振华坚决要把这部分钱留在自己手上,由汉华实业公司直接支付给工人。对此,耶庆洋也同意了。林振华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在自己的手上留下一根胡萝卜,否则,工人给他干活,拿的是清阳自行车厂的工资,谁会听他林振华吆喝呢?

要建一个电风扇生产基地,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水电供应,还有未来的铁路和水路运输。所有这些事情邱庆洋都大包大揽地接下了,清自好歹也是曾经的大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各个部门的关系网还在,解决这些问题不在话下。(。

时隔两年,林振华再次来到了广州。[WWW。WanShu]]出了广州火车站,站在外面举着牌子接他的,依然是两年前那位名叫舒曼的姑娘。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站在一群衣服非蓝即黑的接站者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林经理,车在外面停车场呢,我帮你拿行李吧。…”舒曼热情地说道。

林振华没有让她拿行李,只是客气地说道:“舒小姐,这次的事情,多谢你帮忙了。…”

舒曼道:“没什么,能够帮林经理做点事情,我非常荣幸。”。

林振华看看四下里无人注意他们,便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舒曼道:“舒小姐,这是你的劳务费,一共比块钱,你过一下数吧。…”

舒曼没有推辞,她接过信封,用风衣的衣襟遮挡着,把钱抽出来一半,迅速地数了一遍,然后对林振华甜甜地一笑,说道:“正好,谢谢林经理了。其实我只是帮忙牵了一下线,真不敢收这么多劳务费的。”

林振华道:“舒小姐发挥的作用,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所以,这点小钱让舒小姐见笑了。”。

舒曼把钱收好,对林振华道:“走吧,我们上车吧。钱元平律师现在可能还在深力办入关手续,估计要下午才能到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林振华道:“没问题,舒小姐安排就好了。我在广州其中的一切事情,就麻烦舒小姐替我安排了。”。

林振华一口一个舒小姐地称呼着舒曼,舒曼却是一点反感的意思也没有。

在当时的中国大陆,小姐这个称呼还是非常罕见的,寻常的女孩子如果听到这个称呼”可能会觉得是受到了冒犯。然而,舒曼是做外事工作的,这两年来,接待海外宾客不少,自己也曾因公去过两次香港,对于小姐这个称呼,已经是非常习惯了。

林振华请舒曼帮忙请律师”也是灵机一动的结果。

林振华很早就想到过,自己的产品要想打进国际市场,专利申请这个环节肯定是不能绕过的,否则刘向海精心替他设计的五叶风扇就有可能变成别人的产品。

但在当时的中国大陆,想申请海外的专利谈何容易。林振华有心亲自去一趟香港”办理有关专利申请的事情,但细一打听,他一个普通干部要想去香港”光红因章就要盖上好几百个,只要有任何一级管图章的部门认为他不够资格,那么前面所盖的章子就一律无效了。]

想来想去,林振华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托人从香港请一名律师到广州来接受委托。林振华能够想到的中间人,只有身在广州的舒曼一个。在前年,林振华到广州来接mK800机床的时候,与舒曼打过几天的交道,知道这个姑娘思想比较开放,与海外人士接触较多,而且也能够做到守口如瓶”实在是当中间人的最佳人选。

就这样,林振华给舒曼写了一封信,询问她是否认识香港这边办专利申请的律师,是否能够帮他邀请一个律师到广州来。舒曼回了信”表示有这方面的资源,也愿意帮忙联系。林振华当即表示,事成之后,可以给舒曼付比元的劳务费”未来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情,还可以继续按这个标准付酬。这样一来”舒曼的积极性就大幅度地提高了。

舒曼是一个时尚女性,作为一个外事工作人员,她比任何人都更加追求国外的生活方式。她喜欢漂亮的衣服,喜欢进口的化妆品,喜欢进口家电。但所有这此,都不是她的工资所能够负担得起的。她在做外事接待时,有时会从客户那里得到一些小费,虽然按规定这些小费是需要上交的,但她和其他同事一样,屡屡都能够藏下一些,作为自己的外快。

帮斯皮舍尔公司接待汉华厂一行的那一次,福特给了她一笔不菲的报酬,让她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一次,林振华请她帮忙,她原本没有想到林振华会给她付劳务费,谁知林振华一张嘴就是比元的报酬,这使舒曼认准了一点,那就是林振华是她命中的福星,跟着林振华做事,各种外快是会源源不断的。

两个人坐着舒曼雇来的小骄车,来到一家普通的餐馆。舒曼简单地点了两个菜,和林振华坐下来用餐。林振华事先已经跟她说好,所有这些雇车和吃饭的费用,都是由林振华负担的。

“林经理,这个钱元平律师,原本是大陆人,是逃港过去的,现在在香港做专利代理这块,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我向几个不同的香港客商打听过,他们都反映说,这个钱元平的信誉不错,收费也比较合理……”舒曼一边吃一边向林振华介绍道。

“嗯,很好。…”林振华点头道,“我发现你很有当办事处经理的天赋。”。

“是吗?…”舒曼眨着一双俏眼,略带着挑逗的表情对林振华说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林经理是想聘我当广州办事处的经理了?”

林振华笑道:“如果舒小姐舍得放弃现在的工作,我非常有兴趣聘用舒小姐的。”

舒曼格格地娇笑着,说道:“现在还不行,我如果现在辞职,家里人非得把我骂死不可。

不过,我的工作不算忙,林经理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在这边做,尽管吩咐就是了。”

林振华道:“好,未来我肯定还要经常麻烦舒小姐的。对了,我请你帮忙打听专利申请的具体细节,你有什么收获没有?”

舒曼道:“我问了一些港商,他们跟我说了不少,我都整理出来了。现在我逐项跟你介绍一下。”

接下来,舒曼便开始给林振华讲有关专利申请的事情,这其中,有些事情是林振华隐约知道一点的,有些则是他完全陌生的。他听得出来,舒曼在这件事情上非常用心,了解到的问题也非常全面和细致。他原本对于申请专利的事情还有些忐忑,现在听完这些,他觉得心里已经有数了。

吃过饭,舒曼先带林振华去宾馆办理了入住手续,然后又拉着他去百货大楼购置了一身新的行头。按舒曼的说法,一个谈国际专利申请的老板,不应当像林振华这样穿得邋邋遢遢的。

林振华当然不会承认自己邋邋遢遢,在江南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算是穿着比较时尚的。不过,当舒曼带他在百货大楼逛了一圈,又逼着他买下一套休闲装把自己打扮起来之后,林振华不得不承认,广州姑娘的眼光,的确比丰华姑娘的眼光要洋气得多。杨欣给他挑的衣服,的确不如舒曼挑的看起来时髦。

“要不,你帮我再挑几套女孩子穿的衣服吧。”林振华对舒曼请求着。

“好啊,是给你太太挑的吗?”舒曼问道。

林振华道:“还不是太太吧,未婚妻。对了,还得给我妹妹也挑几套。”

“林经理真是个好男人哦。”舒曼酸溜溜地说道。

下午三点钟,两个人来到了流花宾馆大堂的茶座,这是舒曼与钱元平律师约定会面的地方。两个人刚刚把茶水点上,就见一个穿着西服的干瘦男子拎着手提包一路小跑地从外面进来了。他站在大堂里左顾右盼了一阵,然后便径直向林振华他们这一桌走来。

“舒小姐,抱歉抱歉,过关的时候耽误的时间太多了。”那男子一边掏出手绢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对舒曼说道。没等舒曼回答什么,他又转向了林振华,说道:“这位应该就是林经理吧,鄙人钱元平,幸会幸会。”

舒曼连忙起身招呼钱元平坐下,林振华伸出手和钱元平握了一下手,也自我介绍道:“我是江南省汉华实业公司经理林振华,有幸请到钱律师帮我们代理专利申请事项,实在是荣幸。”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钱元平说道,他看看林振华,然后感慨道:“林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当上了这么大的企业的经理,实在是前途无量。”

“这只是有些机缘巧合吧。”林振华敷衍道。他没有让舒曼向钱元平透露汉华公司的实际情况,在钱元平的想象中,能够委托香港律师做国外专利申请的,怎么也得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公司吧,说不定还有一些很硬的背景的。

“林经理想委托鄙人代办的产品,是什么情况,能介绍一下吗?”寒喧了几句之后,钱元平直入正题。律师的出场费也是要小时计算的,他可没有太多时间去拉家常。

林振华道:“我们申请的这个产品,是一种新型的电风扇。主要的技术创新点在于它是一种五叶风扇,而且叶片的形状是由我们国家顶级的专家亲自设计的,具有节能、低噪音、感觉柔和等特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目前国外市场上还没有出现过同类的产品。”

钱元平摇摇头说道:“有没有同类产品,光从市场上看是不够的,这得去进行专利检索才行。有些时候,可能一个产品别人已经申请过专利了,只是还没有投放到市场上。这种情况下,你们的专利申请也是无效的。”

林振华笑道:“钱律师放心,这些常识我们倒也是有的。不过,我们在大陆不太方便去进行专利检索,所以这些事情也需要麻烦你一起办理。”

钱元平道:“没问题,我们代理人就是干这个的,你只要把这件事委托给我们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需要你们操心。对了,林经理,我要说明一下,干我们这行的,其实不是律师,而是专利代理人,和律师做的事情不太一样的。至于钱律师什么的,只是大家习惯的称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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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46风扇下线(3104418)

“林经理,咱们只要招收50个学生可是,现在来了上千人呢。[WWW.Ba]”毕敏看着满操场的人,对林振华说道。

林振华站在操场前面的一个水泥台子上,目测了一下,说道:”没有上千人,也就是劲多人吧。””

那也超出了。”毕敏道”,林经理,怎么办呀。”

林振华笑道:”这有什么发愁的,我一直还发愁报名的人太少呢。人多了正好,我们可以多过几道筛子,挑一些优秀的人出来。”

林振华原来猜想,能够来技校报名的人,估计也就是五六十人,到时候简单面试一下,看看不聋不哑不痴不傻,基本就可以招收进来了。现在一下子来了3四多人,他的策略就需要改变了。”

各位同学们,大家安静一下!”林振华站在台上大声喊着。”

都安静了,都安静了!”毕敏等人跟着帮腔道。

孙晓东不知道从哪摸来了一个麦克风,塞到了林振华的手上。林振华笑着问道:”你怎么想到预备这东西了?”

孙晓东道:”这都是学校原来的设斧,昨天我已经全部盘点了一遍,很多东西都还能用呢。”

林振华点点头:”不错,晓东,就冲这一点,技校的总务科长就由你担任了。””

真的?厂孙晓东眼睛一亮,他也是读过中学的,可知道中学里的总务科长有多神气。如果自己能够当上技校的总务科长,那也就是汉华公司的中层干部了。”

这个以后再说吧。”林振华连忙改口,他抓着麦克风,对着整个操场上的学生们喊道:”同学们,大家安静一下。下面我宣布一下报名的流程。大家请按我们工作人员的安排,排成四列纵队。我们安排了四个教室作为报名点,大家按顺序一个一个地到教室里去报名,填写报若表。

因为报名的同学比较多,我们决定要增加一场考试。考试的内容主要涉及到初中学过的文化课知识,还有你对于工人这个职业的看法。考试会在一星期后进行,关注街上贴的海报。””

什么,还要考试?”操场上的学生们顿时躁动起来……”,原来可没说要考试的。”

林振华在大喇叭里说道:”各位同学,我们的技校也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要求的,所以必须进行考试。如果有些同学觉得准备时间不足,无法应付考试,可以先行退出。我们技校会在下半年再进行一次招生,希望大家能够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好好学习文化课,争取通过考试。””

好了好了,大家开始排队吧。”孙晓东派头十足地一头扎进学生的人群中,驱赶着大家排成几条长队,等看到教室里去报名。

学生们按着吩咐排起了队,有一些自己觉得文化课实在太差的,便灰溜溜地离开了队伍。对于这些人,林振华是不会滥施同情的,他需要培养起来的是一支精干的技工队伍,没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未来不管学什么东西都会有障碍的。

报名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汉华公司的这些职工都是力来岁的小年轻,在一群占岁上下的小孩子面前,还是有足够的威慑力的。

林振华在几个报名的教室里转了一圈,教那些负责报名工作的职工如何记录报名者的信息。报名其实就相当于是一次简单的面试,通过打一个照面,再聊上几句,是可以对一个人形成一些初始印象的。比如说,那些一张嘴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小混混,在报名阶段基本上就可以淘汰掉了。”

井经理,方磊找你有事。”

林振华刚转完四个教室出来的时候,罗咏梅把一个半大孩子带到了林振华的面前,对他说道。

林振华认识这个孩子,他是汉华厂的子弟,他的母亲就是杨欣的师傅姜铁梅。要说起来,姜铁梅与林振华可是有积怨的人,路上碰见了都是互相装作没看见对方的。林振华一直怀疑去年写匿名信向报社告状的就是姜铁梅,不过他也懒得去查证。他能够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对汉华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其中的有功之臣就是那位写匿名信的人呢。”

方磊,你找我有什么事?”林振华不冷不热地问道。”

林叔起……”方磊喊道。

林振华忍不住寒了一个:”不会吧,你喊我叔叔?””

嗯……林经理。”方磊不解其意,连忙改口。不过,他一个未成年人学着大人的口吻喊林经理,同样让林振华觉得浑身不舒服。”

算了算了,你还是喊我叔叔吧。”林振华说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磊压低声音说道:”林叔叔,我刚刚报了名,不过,我想找你开今后门,你能不能不录取我?””

为什么呀?”林振华不解地问道。”

我不想上技校。””

不想上技校,你来报什么名?””

是我着我来的。”方磊说道”,我今年就初中毕业了,我想上高中,可是我妈非要逼我去考小中专。我骗她说我考不上小中专,然后她就逼我来上技校。可是,我想上大学。””

你的成绩很好吗?”林振华问道。

方磊点点头:”我的成绩挺好的,最近几次考试,我怕我妈让我考小中专,就故意考差了。我们学校规定只有前出名才能报考小中专,我就故意考到2铭以后去,其实我的成绩能够考到前昭的。””

那你怎么不跟你妈说清楚?考大学不是挺好的事情吗?”林振华问道。

方磊道:”我妈说上大学就是浪费钱,而且我们家经济也很紧张,我妈希望我早点出来工作。我妈这个人,林叔叔你也知道的,她非常厉害,她想到什么事情就必须做到,根本不跟我们讲理的。””

嗯,呵呵,有所耳闻,有所耳闻。”林振华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他对姜铁梅其人的印象,还真有点像方磊说的这样。用北方话来形容姜铁梅属于那种特别……”轴”的人。”

所以,我想请林叔叔帮我一下。你就说我已经来报名了,但不符合要求,不能收,这样我妈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方磊这样出着主意。

林振华犹豫不决。虽然都是汉华厂的子弟,但林振华与方磊之间差了六七岁,平时从来没有在一起玩过,所以并不熟悉。而从父母那边的交情来看,姜铁梅无疑是把林振华得罪得很苦的,林振华仇没什么义务要去帮助方磊。

不过,要让林振华拒绝方磊的请求,他也做不到。如果方磊的成绩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好,那么让他来上技校,的确有些可惜了。波年代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前途是非常可观的,与当一个工人相比,无论是地位还是收入,都要高得多。现在有些家长目光短浅,看不到读大学的收盖,但林振华自己是知道的,他不想坑害了这今天真的孩子。”

你说的情况都是真的?”林振华问道。”

千真万确,不信你去问我班主任。”方磊说道”,我班主任也觉得我上技校太可惜了,可是他也知道我妈不好对付。林叔叔,求求你了,我也想像林芳华那样考到北京去读书。”

方磊一提起小芳,林振华的心彻底地软了。他想到,如果不是他穿越过来,林芳华现在也许已经是汉华厂的一名女工了哪能别着白校徽在华青校园里当她的……”剩女”?眼前这个孩子,也有一个大学梦,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帮他圆这个梦呢?”

好吧,方磊,我答应你。你就这样回去说吧,说你……嗯,眼睛近视,不符合标准,所以被淘汰了。”秣振华说道。”

我的眼睛……”方磊迟疑地摸摸眼睛,好像不是特别明显的近视啊。”

那你说吧,我能找到一个什么理由来淘汰你?”林振华问道”,我总不能没有理由就把你淘汰掉吧?我们下周倒是要进行招工考试,可是你的成绩能比外面那些孩子差吗?你真的故意考差了,你妈能放得过你?””

好吧,我就说眼睛近视吧。”方磊说道”,林叔叔,记住了,咱们就这样约定了。”

看着方磊吹天喜地地跑走,林振华想到了自己办这个技校有可能会带来这方面的隐患。像姜铁梅这样的家长,估计并不止有一个吧?如果真是能够上大学的苗子,因为有了汉华技校而中途鞭学了,那就是他林振华毁了别人的前途了。”

不行,得把这个政策给补上,所有学习成绩特别好,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我们都建议他们不要上技校,而是以上大学作为自己的方向。”林振华把毕敏和孙晓东找过来,对他们这样吩舁道:”

你们要和报名的学生谈一谈,如果他们有意考大学,只是迫于家里的压力而来上技校,那你们就要与学校的老师取得联系,尽量还是让他们以考大学为主。””

明白了!”毕敏和孙晓东回答道。”

对了,说起考大学,我倒有另一个想法,咱们汉华公司内部的这么多年轻人,有没有想考大学的?”林振华问毕敏道。

毕敏红着脸说道:”其实,我一直想考大学的,不过基础太差,肯定考不上的。我想上一个电视大学,不知道行不行。””

可以!”林振华道”,毕敏,这件事由你来负责,你广泛地调查一下,看看有多少工人有意向要读各类大学的,不管是电大、函大、夜大,都可以。调查清楚以后,报告给我,我再考虑一下。我的想法是,要鼓励大家去读书,读书期间的费用,公司可的……报销一部分。”

林振华话到嘴边,终于把”全部报销”改成了”报销一部分”,这个一部分可就大有讲究了,如果他愿意,全部报销也可以。如果发现全部报销不太妥当,那么压缩一个比例也可以。

毕敏耳没听出林振华的改口,林振华提出的政策,已经让她觉得非常高兴了:”太好了!林经理,你真好!””

呃……低调,低调。”林振华连忙闪了,他现在很怕女禧子说他好。

忙活了一天,算是把报名的事情搞掂了。林振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杨欣早已做好了饭在家里等着他呢。现在杨欣已经完全进入了女主人的角色,除了睡觉还是回自己家里去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呆在林振华的家里。”

小华,今天报名的情况怎么样?”杨欣一边给林振华盛饭……边问道。要让领导干部的家属不参与政务是不可能的,丈夫在忙活的事情,妻子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关心呢。

林振华答道:”非常不错,我真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想上技校。”

杨欣道:”那是当然。还别说别人呢,如果不是你给我爸打了包票,说能够指导杨涛考上大学,我爸都想送杨涛去你们技校呢。能学技术,包分配,又有生活补贴,多好的事情啊。”

林振华笑道:”咱小舅子,还是得去念个大学才好。咱爸不会那么财迷吧?他老人家现在也算走过上小康生活了,还能把这几今生活补贴的钱放在眼里?”

杨欣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补贴我家,一次就是两百块钱,比我爸妈挣的工资还多。我爸妈总说不好意思呢。””

这都是应该的。”林振华道”,别说他们还是我的岳父岳母,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就冲着他们当年照顾我和小芳,我也应当孝敬他们吧。我现在是不敢拿太多钱给他们,如果他们想要,一两万块我也能给得起。”

才不要呢。”杨欣说道”,我爸妈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们现在电视机也买了,电风扇也有了,洗衣机也有了,算是厂里最富裕的家庭了。厂里的人都说……”说到这里,她的脸有些红了,没好意思说下去。”

说什么呢?”林振华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其实猜也能猜出一二的。”

厂里人说,我爸妈生了一个好女儿。”杨欣笑着说道。”

闹了半天,没我什么事啊。”林振华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们说得也没错,没有人比我老婆更可爱的了。来,让我亲一下。””

我不!”杨欣嗔怪道”,饭都没吃,就想这些坏事了。””

这么说,吃完饭就可以想了?”林振华抓住了杨欣的语病。其实,这种游戏是他们都要做上几次的,两个人都对打这种嘴仗觉得乐此不疲。”

抨抨抨!”

门突然被敲响了,搅乱了小两口的甜蜜世界。

杨欣走过去,拉开门往外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师傅,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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