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四爷的心愿

十一国庆节，普天同庆，但徐海平如何都笑不出来。

老实讲，亚运会赞助权还是有些作用的，近段时间他们的冠力汽水确实出货量大涨，从每天两三车的量，达到现在的十几车。

可当他看过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健力宝的销量数据后，心里可谓凉了半截，而且这还仅仅是本市的数据。

健力宝一个羊城办事处，近期的出货量，就完败他们整个工厂。

“咚、哒！”他看完相关资料后，气得连搪瓷缸都扔了。

“厂长，要我说，咱们现在销量也还可以……”

“可以个屁！”

销售科长钱大伟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徐海平打断。

“不是，我是说跟以前比，咱们销量还是可以的。”

徐海平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所以，”钱大伟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咱们就别把健力宝当成对手了，实在……”

“实在什么？”徐海平眸子里寒光掠过。

钱大伟咽着口水道：“干不过呀。这个品牌太强势了。”

“你这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家伙！”徐海平手指几乎点到他鼻头上，“这仗还没干完，你就投降了？”

“厂长，我这是就事论事，这场仗根本没法打，我们挑了一个完全不可战胜的对手。”

“那是我们挑的？”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说起徐海平越发火冒三丈，“冠力跟健力宝有多相似你又不是不清楚，真让他们做大了，我们还有生存空间吗？”

“可、人家已经做大了。”

“……”徐海平楞了楞，手下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可不是嘛，如果说当初竞标亚运赞助权时，市场上至少还有几个饮料品牌可以与健力宝一较高下，那么现在，经过这小半年的几手强势营销，健力宝的市场份额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业内第一，无人可以争锋。

对方已然做大。

连北冰洋、可口可乐这样的品牌都拿它没辙，他的冠力，还能有戏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与健力宝公平的竞争市场，冠力已然不够瞧。

可是，他不甘心呀！

冠力是他一造的饮料品牌，也是他决心重振亚洲饮料厂、做出成绩的关键，他为此付出那么多，岂能轻易认输？

“厂长，其实我觉得健力宝这种企业，根本不合理，他们缺少社会责任感，完全就是一个赚钱机器，不像咱们国营大厂。所以你就别跟他们一般计较了。”

钱大伟这随口一句话，本是想给个台阶对方下，好让他放弃与健力宝为敌的想法。哪知徐海平一听，连连点头，“对对，你说的对，这种企业就是不合理，产权不清晰，没有社会责任心，一人吃饱，挤垮了多少同行，最后钱还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该进行改革，对，必须改革！”

“……”钱大伟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真是没事找事。不过，蓦然发现厂长的表情变得有些兴奋，心里又多出几分期待。

他很清楚，厂长的背景很深。否则也不可能三十出头，就空降到他们这样的老厂担任厂长。

所以如果厂长真有法子，能制约住健力宝的疯狂发展，自然最好不过。

隔着玻璃窗，俯视着下方厂区里热火朝天的景象，郭永坤舒坦地伸了个懒腰。

他最近多少听说了一些消息，也真是够搞笑的，许多老百姓还真当亚运会也是他们健力宝赞助的。

不得不说，那两步棋走得还是蛮妙的。

首先利用拉环有奖的新颖方式、投入百万资金将健力宝推到风头浪尖，紧接着央视一拨广告放出来，洗脑般地高呼“健力宝，为体育健儿喝彩！”潜意识里已经让老百姓再次将健力宝与体育发展联系上。

如此一来，他一直在酝酿的那个终极杀手锏，都无需使了。等留着以后再说。

今天是个好天气，运筹帷幄的事情差不多了，大局已定，厂里出力气的事情自然用不着他。索性拿起外套出了门，开上那辆小奥拓，一路向北，来到临河口。

有一阵没过来了。

“汪、汪！”

威武二将听到动静，隔着院子，一狗吠了一声，就一声。

郭永坤推门而入，两个大家伙立马凑过来，绕着圈子，摇着尾巴。

“行啦，只要你们还记得我，我就不能忘了你们。”

二斤猪肉扔到墙边，俩家伙撒欢跑过去，大快朵颐起来。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罗四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竹躺椅上打瞌睡，用他的话说，这人老了瞌睡就多，指不定哪天就睡过去了。

“这不是好久没来看您老了吗，怎么样，最近有收货吗？”郭永坤笑呵呵问。

“那就要看你拎的什么酒。”

“孝敬您老的还能有次的？”郭永坤手一扬，两瓶飞天茅台晃得叮当响。

罗四瞥了一眼道：“水井旁边的桶里，自己去拾掇。”

“得嘞！”

郭永坤进屋放好东西，袖子一撸，来到院里的水井旁。老爷子年纪大了，已经过了八十，如今他也愿意打个下手。不过掌勺的机会没有，老爷子坚持自己来。

他如果知道郭永坤以前是干饭店出身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有一说一，老爷子别的菜一般般，但做鱼，的确有一手。

拎起水桶，低头一看，好家伙，一条七八斤的胖头鱼蜷缩在里面。

“四爷，打算怎么做？”

“放心，肯定对得起你的酒。头拿来做个剁椒鱼头，中段红烧，尾巴和鱼骨烩豆腐熬个汤。”

他这么一说，郭永坤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这可是正儿八百的野生胖头鱼，指不定四爷刚从江里钓起来，比起鱼塘里的那种，肉质更紧实，而且泥腥味没那么重。

临近中午，四爷在厨房忙活，郭永坤来到堂屋挂了通电话。

“喂？”

“喂个屁。锁门，过来吃饭。”

“等着！”

不大会儿，一个黑瘦黑瘦的家伙出现，不是李有光又是谁？

很快三个菜就上桌了。罗四如果说做三个菜，那就绝对不会有第四个。

这老头越到老，脾气越古怪，不，也不能说古怪，反倒有点像小孩了。

“做鱼这手艺，我还就服四爷，河东饭店的厨子都比不了。”李有光舀了一口乳白色的鱼汤喝下后，舒服地眯起眼睛。

那滋味，就跟喝牛奶一样。

“得了，吃你的饭，我又不缺你这一记马屁。”

李有光讪讪一笑，低下头去，只管吃饭。

“郭小子，这一屋子古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跟你讲，我没几天好活了，你最好早作打算。”

“诶，四爷，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看你这身子骨硬朗的很嘛，活到一百岁没问题。”郭永坤一本正经道。

“得了吧，到时候老得不能动，大病小病一起来，活着遭罪呀。咦？你别扯开话题呀，我问你正事呢！”

郭永坤一阵无奈，关于这件事老爷子如今见一面就要提一次，他倒是想处置一下，就跟当初想的那样，办个私人博物馆，但这不是时机未到吗，私人工厂都办不了。

也只能使出拖字诀，“接下来真没什么时间呀，工厂正处在关键发展时期，抽不出太多空，这不，过一阵又要去趟港城。”

“去港城？干嘛？”罗四随口问。

“跟您老我也不瞒着，打算到那边弄家公司。”

“你，去那边弄公司？能行？”

“那边是资本主义社会，本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这内地的厂长一当着，肯定不合适，得找人帮忙。”

“你要说帮忙的话，那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哦？”郭永坤诧异，一坨鱼肉夹在半空中顿住，“你推荐？”

就连李有光都表情惊讶，心想四爷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路子这么野的吗，在港城还有熟人。

“你不记得了，当年我为什么答应搬过来。”

罗四这么一说，郭永坤才恍然大悟。四爷在港城倒还真有一个晚辈，过去河东首富罗万山的嫡亲孙女，也是罗家唯一的后人。

当年这位罗姑娘母亲过世，有意辍学，四爷为其筹集学费，卖给郭永坤一只宋代钧窑的瓷碗，俩人因此才结识。

“对了，那姑娘现在怎么样？”郭永坤问。

“在一家洋鬼子的公司做个小管理吧，你要过去办公司，我就让她来帮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没理由替洋鬼子打工。说来你也算是她的恩人。”

郭永坤笑着摇头，“我算哪门子恩人呀。您老才是。”

“我说是就是！”

好吧，您老随意。

“你这次去要见到她了，有时间的话……”罗四说到这里，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就抽空带她过来一趟吧。这些年她一直打听我的住处，想来看我，我没让，你说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一来一去这么远，耽误时间。不过现在，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寻思还是见一面吧，怕将来没机会。”

酒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郭永坤点点头道：“放心吧四爷，必须见到，也必须有空，您老等着就是，我肯定把她带回来。”

罗四没有回话，提起酒盅，“来吧，走一个。”

“行，我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