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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章 尾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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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1-11-27  作者:意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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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好人刘畅(一)

342章好人刘畅(一)

刘畅口里说给大家留体面,带了那几个男人就走,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走。不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做实在了,过后还怎么谈价钱?再说成功的勒索,要在合理的范围内才能达成,如果超出对方的能力水平太多,明显就是做不成,所以他也并不敢把魏王府逼得太急了。他只是命人把几个“奸夫”赤条条地被绑了扔到第二重院里去晒太阳,他自己则带了人到水边树荫下赏景纳凉去了。

纳着凉喝着茶,却又使人来和魏王二子道:“听说前些日子有人给圣上进言,道是如今民间不贞不孝之风愈烈,建议朝廷作表率,怕是要抓几个典型……”

这并非空穴来风,确有此事。魏王二子自知此事理亏,也没法子赶他走或是反驳,自家又是做不了主的,便派了人回魏王府去送信,问府里的意思。清华郡主在侍女的帮助下抖抖索索地把衣服穿了,勉强整理出个人样来,就挨了魏王二子几个大耳刮子,骂道:“魏王府的脸都被你给丢干净了。你怎么不去死!”

清华郡主忍住耻辱,哭道:“难道那些个公主们就是干净的?仁惠公主还把情夫的娘当成正经婆婆伺候呢。不过是她们有人撑腰,没人敢欺负她们罢了。”她现成的例子还有好多,谁谁不也是自己养着两个美少年,也送了驸马两个美人的么?怎么到了她这里,她就该死了?

魏王二子气得没话可说。

人家不管怎么做,那都是没叫人给抓着把柄,也没放到台面上来啊?有谁给丈夫带着娘家人一起抓着奸了?没有!只有她,还是一女四男。要命啊,但这时和她上品德教育课明显不是时候,魏王二子忍了又忍,道:“还扯这些作甚?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余地了。刘子舒断然是不会再忍耐下去的,如果不依得他,最后难免要惊动宫中那一位。到那时,抓你做了典型整治,全家都要受牵连。”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哭也没用。清华郡主收了泪,静静地道:“他一直待我都不好,一直想尽法子折磨我,他这些作为都是骗人的,就这样便宜了他。我不服。”一定是谁出卖了她,不然刘畅怎会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在这里?等她查出来,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挫骨扬灰!

“那你要如何?”魏王二子有些不耐烦子,“你不说你要怎样,我怎么和他谈?”

清华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外阳光灿烂,却已经不能再照在她的身上,她要如何?她想要很多,但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让刘畅死。但是能不能呢?不能。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有她对家中有用,她才有选择的权力,一个对家庭没有任何作用,还会给家里带来麻烦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她冷静地做了选择:“让他还我的钱,其他你们自己谈。我还希望,别放过刘子舒。他是匹吃人不吐骨头渣子的饿狼,就算是你们不对付他,他总有一日也会对付你们的。”

魏王二子没有说话,看了她一回,轻轻叹了口气。不用她提醒,只要有机会,魏王府也是不会放过刘畅的。只是清华么,刘家回不去了,魏王府也回不去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小院子养病幽禁到死。

将近一个时辰后,魏王府派了一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嬷嬷来,目不斜视地从那四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身边走过,也不和刘畅打招呼,径直入了内。

刘畅认得那是魏王妃的心腹,也心知这事儿除了刚好碰上的魏王二子外,其他人是断然不会亲自出面的。便坐在树荫下,稳稳当当地等着里头传完话,再通知他。

这次倒是没让他等多久,魏王二子很快就出来和他谈条件了。魏王府要面子,不要这事儿张扬出去,刘畅要的是彻底摆脱清华,婚姻自由。于是,双方一致认定,清华之所以会有这种超乎寻常的举止,是因为得了失心疯。为了不耽搁刘畅,不拖累刘家,由魏王府出面禀告宫中,二人和离,以后嫁娶各不相干。清华的嫁妆全数归还,刘畅还大方地把他给清华的聘礼也悉数给了清华做医药费。但只是,清华的嫁妆竟然少得出乎人的意料,她只剩下无数华服钗环罢了。至于那四个奸夫么?他们不该再活在这世上。

事情谈完,各回各家。刘畅回头看了一眼清华紧闭的房门,觉得大快人心,一个缠绕他多年的噩梦终于解决了!可是只快乐不过一瞬间,他就突然觉得很累,很没意思,原来人生不过如此。

第二日,魏王府的人把清华的东西悉数搬了个干干净净,并告知他,清华的病很重,已经送到骊山附近的一个小庄子养病去了。又过得两日,两家人手续交割清楚,戚夫人欢喜得要命,立刻谋划着要给刘畅另说一门好亲,问他心中可有所想,她一定想法子替他促成。刘畅却淡淡地道:“随便吧。”只要魏王府一日不倒,他就休想说着好亲。急什么?急了也白急。

戚夫人重新掌握了大权,生命活力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便张罗着要整修房子,又要给刘畅添人,最好是在新妇进门前,先添两个良妾,传宗接代是大事一一她被一支独大的清华给吓怕了,人还未进门就想着要怎么压制。

刘畅有些厌烦,便道:“先把玉儿和姣娘接回来罢。您要是无事,就把姣娘放在身边亲自教养,将来她才好说一门好亲。”

戚夫人应了,犹自不肯收手,刘畅便道:“听说老爷子的外室生了个儿子,到底是咱们家的骨血,也接回来吧。成日放在外头,不像话。”

“这条老狗!老没良心的。他怎么不去死!”戚夫人目瞪口呆,接着就要死要活,倒是没心思去管他的事情了。

刘畅淡淡地道:“你怕什么?这份家业都是我挣下的,还怕他能和我争了什么去?就这样定了,先让人收拾出房子来,明日我就派人去接回来。”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帮着外人对付我?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非得孽种生下来了才说?你这是故意要气死我。”戚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刘畅瞥了她一眼:“母亲不愿意?”以后他的事情他要自己做主,谁也休想再替他做主。

尽管从前她也经常这样劝牡丹的,可是落到自己身上威夫人自然不愿意,谁愿意眼里心里天天戳着一颗刺?除非是疯了。

刘畅便体贴地道:“那我就不让人去接了。您呢,也别多管这件事,就让人好好养着他。咱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做起事情来总是觉得费力,将来他若是长成了,能够给我搭把手也是好的。”这话未必是真心,但不期然地,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何家几兄弟来。

戚夫人犹自不肯,刘畅不耐烦了,“我的事情你少管!好好享你的福!难不成你还想过从前那种日子?”言毕拂袖而去,这件事做完了,他还有正事要做呢。

“公子爷,咱们去哪儿?”秋实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刘畅上了马,偷眼觑着他的神情,有些拿不准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按理忍了这么久,布置了这么久,终于顺利收网,他重新得了自由身,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是这样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真是奇怪呀。转念一想,谁戴了绿帽子会高兴呢?秋实也就万分同情刘畅了,服侍得越发谨慎不提。

“去招福寺。”刘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崇义坊的招福寺,是刘家长期供奉的,因此刘畅刚一入寺,就有知客僧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刘畅也不与他废话,指了指秋实手里提着的食盒,道:“我来看我那个朋友。”

知客僧亲自引他入了后寺,三拐两拐,进了个幽静的小院子,取钥开门,放他主仆二人进去,又亲自落了锁,命一个小沙弥在外守着不提。

秋实轻轻敲击了几下门,许久,里头方有人低声道:“谁?”

“是我。”秋实咳了一声。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打开,一股不新鲜的味道扑鼻而来,刘畅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芬芳的丝帕掩住了口鼻,眯着眼睛往里望去。一个年龄与秋实差不多大小的小厮从里头走出来,笑得眯了眼,给刘畅磕头:“小人长寿给公子爷请安。”

刘畅“嗯”了一声,朝着里头抬了抬下巴:“怎样?”

长寿小声道:“还好,安安静静的,整日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然后一直不停地写,再就是问您什么时候来。昨日半夜才睡,这会儿还睡着呢。要不要小的去把他唤醒?”

“不用。你和秋实把这些酒菜布置好。”刘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屋子里那股不新鲜的味道散去后,方才抬脚进了门。

这房共分两层,蒋长义住的是里头那间,刘畅径自打起了青布帘子,抬眼往里看去。但见靠墙一张小小的僧床上,蒋长义蜷成一团睡在上头,脸色苍白,眉毛紧紧锁着,看上去无限愁苦。

刘畅默默想了一会儿,轻轻咳嗽了一声。蒋长义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免子,猛地坐起来,惊慌失措地朝他看过来,看清楚是他,方才重重叹了口气:“是你。我等你好些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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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章好人刘畅(二)粉红670

刘畅同情地看着蒋长义。

其实蒋长义从始至终都算是一个比较低调的人。就算是蒋家事情未发,杜氏避其锋芒,蒋长扬彻底淡出朱国公府,萧雪溪刚有了身孕,总之一切都还很美好,充满了希望的那段日子里,蒋长义对人也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谦恭有礼,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就是脸上的笑容多了一点,衣着稍微讲究了些。可那个时候,真的是神采飞扬的。现在呢?

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总是无形之中就散发了出来,和穿什么没有关系。时值盛夏,蒋长义身上穿着件淡青色的纱衫,料子是好料子,剪裁也很合身,但他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顾废绝望的气息。刘畅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刚被迫娶了清华时的情形。他就算是穿戴着最华贵的衣饰,骑着金玉锦缎装饰的宝马,做出最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还是能从别人的眼里看到同情和轻蔑,特别是牡丹。

蒋长义敏锐的察觉到刘畅在打量自己,他抖了抖袖子,姿态从容地从床上下来,整理了衣服头发,确认自己的样子可以见人了,方静静地道:“他们是不是找到你这里了?”既然躲不过,就面对吧。他一直都是弯着脊梁做人的,这一次,要一直直到底。

蒋长义不是傻子,他只是投错了胎。刘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清华与我和离了,我备了好酒好菜,想找个人一醉方休。”

这倒是好事一桩,只可惜不能恭喜人家和离。蒋长义一愣,随即笑了:“为何不去寻潘蓉?我记得他才是你最好的朋友。”虽然这样说,还是洗了手,跟着刘畅往外头行去。

二人分宾主坐下,刘畅打发走秋实等人,亲手给蒋长义斟酒,随即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有些心情有些事,不能和最好的朋友说,也不能和父母亲人说,却可以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喝完酒才发现蒋长义看着面前的酒杯,不动。

他还怕自己毒死他呢。刘畅笑了:“你猜,我要是把你交给你大哥,他是巴不得你死了呢,还是希望你活下去?”

蒋长扬早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了,不肯放过自己的人不是蒋家人,而是杜家人和萧家人。蒋长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淡淡地道:“我大哥的心思我从来猜不透。不过,我猜,你今日来,是来要我的命的。”

刘畅哈哈笑起来:“蒋老三,你真的太可惜了。”他使劲拍着蒋长义的肩头,“别怕,我可是个好人。”

蒋长义没有吭声。他刘畅若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

“痛快!许久不曾痛快地饮过酒了。”刘畅又自斟自饮了三杯,方道:“你自己扪心自问,不管我这个人如何,从始至终待你就一直都挺好的吧?要不然,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来找我?就是因为你知道我是个好人,这里有你一席之地。是也不是?”

蒋长义扯了扯嘴角,顾左右而言他:“我姨娘怎样了?”

刘畅道:“死了。那天晚上就投缳自尽了,蒋家族人不肯让她入葬蒋家祖坟,蒋大郎另外给她买了块墓地,是他的管家和你家那位雪姨娘、妹子办的。”他顿了顿,有些不情愿的道,“你大嫂请人给她做了法事。”

蒋长义的眼泪流了满脸。蒋家族人为何不肯让线姨娘入葬祖坟,原因自不必多说,一是国公府倒了台,二是因为线姨娘的出身低,三,还是因为被他给拖累了。而线姨娘之所以死得这么干净利落,就是为了不让他有后顾之忧,想要他活下去。这么多年以来,她虽然没有亲手抚养过他,但是她的全身心都在他身上。从刚懂事时远远看到的那种担忧的眼神,到他长大后在她面前发誓要让她过好日子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蒋重没给过他,杜夫人更不曾给过他,只因为,他是这世间天生就比人低一等的庶子。为什么他的姨娘死了,杜氏却没死?

刘畅默然看了他一眼,也不劝他,还是埋头喝酒。等到蒋长义不哭了,方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人生自古谁无死,人生自古谁不怕死?蒋长义轻轻颤抖了一下,苦笑道:“我想见我父亲一面。”他没问究竟是谁要他死,反正他只知道,倘若刘畅真的要他死,此刻的他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所以不如顺从点,也许死了还能和线姨娘埋在一起。

刘畅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情愿。

蒋长义看了看他的神色,心中暗叹怕是不成了,只可惜不能当面和蒋重揭穿有些事情的真相,便道:“如果实在不便,见我妹妹云清一面也是可以的,她是个好女儿家,不会乱说话的。”

刘畅没好气地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我怎么去见她?叫你大哥大嫂知晓,又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到底想干什么?蒋长义沉默了。

刘畅道:“我听长寿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写东西?”

蒋长义小心地回答:“是,实不相瞒,我以前也曾替萧家办过几件事,我这个人,记性一直非常好。你收留了我,我无以为报,所以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记下来给你,万一你能用得上”

刘畅暗笑,蒋老三抛诱探想换命了。不过就凭蒋老三这级别,哪儿会知晓萧家和闵王什么要紧的东西?可是,他又微微皱起了眉头,蒋老三那个时候可是萧家的女婿,也许一些事情萧家人不会太防着他,他又有心,那就说不定了!刘畅心里这样想着,面色却淡淡的:“我不图你这个。我当时就是看你可怜。你就是写这个?”

蒋长义拿不准他到底感兴趣不感兴趣,一咬牙,道:“我写了一封信给我父亲,那一日事情太乱,我走得匆忙,好些事情没来得及和他说清楚。请你成全了我这个心愿。我死了也不会怨你的,只记得你的好。”

刘畅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行,把你写的东西都给我。”

蒋长义果然起身从枕匣里取出一叠纸来,挑出一个叠成方胜的递给他:“这个务必交给我父亲。”余下的部分,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到了刘畅的手里:“有用无用,你都留着罢。”

刘畅可有可无地收了,抬了抬下巴:“酒冷了。”

蒋长义看了看那杯酒,大悲:“我想晒晒太阳。”成日里被关在这屋里,窗子都不敢开,就是想晒晒天阳。

刘畅爽快地道:“行!要沐浴要穿新衣都行。想吃什么也别客气。就是女人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不行。”他真是个好人啊,这么难的要求都能替一个蒋大郎的兄弟做。

“那些都不必了。”蒋长义心乱如麻,平时觉着不怕死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要面对死亡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哪怕就是有太阳晒,有好吃的,有美人,那又如何呢?终究还是要死。于是他太阳也不晒了,颤抖着抬起了那杯酒。

刘畅愉快地欣赏着蒋长义要哭不哭,透着绝望和死气的样子,假装他面前这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贪生怕死,狡诈又卑鄙的人其实是蒋长扬。

蒋长义放下了那杯酒:“我不想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他和刘畅没有深仇大恨,他直觉假如刘畅真的想要他死,不会这样捉弄他,只会让他不知不觉就死了。

刘畅轻轻摇了摇头:“但是有人想要你死。蒋长义必须死。”他狡诈的笑了,“当然,如果你愿意换种方式活下去,又忍得住痛,愿意毁了这张脸,也不是不可以。”他轻轻推出一张纸,“看看这个,想清楚了再和我说。”

卖身契。他如果按了手印,以后他就是个只有名没有姓的奴才,生死都要由着刘畅,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蒋长义想也不想,挥落了那纸契书,冷笑:“我好歹也算是出身公卿之家的子弟,毁容与你为奴,亏你想得出!”他干脆利落地喝了那杯酒。他为何苦苦挣扎,不就是不想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么?走到这一步却要他掉入更深的泥潭中,他不如死了才干净!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

刘畅痞懒地一笑:“刚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这会儿就翻脸了,啧啧好个公卿之家的子弟,还算有点骨气。”

不是毒酒?蒋长义眨巴着眼睛。姓刘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畅淡淡地道:“过两天,有一队胡商要回波斯。”

蒋长义这会儿反而不敢相信了:“为何?”

“因为我是个好人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要积德。”刘畅捏了捏袖子里的东西,笑了,蒋长扬嗳,你家的丑事可全都被我晓得了,你亲弟弟亲笔写下来的呢,以后可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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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章绿相公

刘畅神清气爽地策马缓行于街上,风吹过街边的槐树,吹落一地槐花,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惬意地笑了。谁能想得到呢,蒋长义写给他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交到景王手下那群能人手里,竟然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他不想立功都难!

秋实在一旁觑着他的神情,凑趣儿道:“公子爷,要不要去米记?昨日刚寻了一个色艺双绝的来,听说是跳得好舞。”他压低了声音,“还是个雏儿。”

刘畅一本正经地摇头:“公子爷我如今忙正事儿都忙不过来,哪儿有时间顾着玩?走罢,答应给蒋三郎做的事情,也该做了。”

秋实道:“去法寿寺么?”他是认得蒋重就在法寿寺的。

刘畅一睁眼:“去那里干嘛?去曲江池。”直接就给蒋重,多没意思啊。他早就想往曲江池蒋长扬家里跑一趟了。

曲江池蒋家别院,蒋云清和雪姨娘围坐在牡丹房里,探着头看一对吃饱喝足的小包子吐口水泡泡。雪姨娘不胜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立刻就要满月了,只可惜这满月宴做不得。”

“那有什么要紧,周岁的时候做得热闹一点也就是了。”牡丹倒也没那么在意,只顾着欢喜,她终于要解放了。成日被关在这屋里,又是盛夏,真是闷也闷得死人。这般天气,最好的去处就是约了白夫人,岑夫人等,去芳园纳凉享福。

蒋云清认真打量了一回,笑道:“嫂嫂,人家都说双生子像,为何他兄妹二人却不怎么像?”

两个孩子都裹在粉蓝色的襁褓里,月子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现在二人都已经褪了胎毛,白胖起来,把脸上皱巴巴的皮肤给撑开了。兄妹二人长得的确不像,正儿个子大,看着虎头虎脑的,长得更像蒋长扬,只要一哭就是震天响,脾气大得很。一旦发作,非得牡丹哄才会乖,什么乳娘,什么蒋长扬,统统靠边站。贤儿娇小些,虽则还小,但那眉眼看上去就和牡丹极像的,哭起来也斯文得多,不拘是谁,只要抱着温言哄上一哄,也就乖了。

“正儿霸道些,难怪得在我肚子里时就抢得厉害些。贤儿就是个省心乖巧的,乖得让人心疼。就是你大哥抱着,她不舒坦,她也只是略略皱皱眉头,口亨哼两声,放下就乖。偏巧正儿,只要略微一不舒服,就要嚎啕大哭,实在是个霸道的主儿。”牡丹无限怜爱地轻轻触了触两个孩子粉嫩的脸颊。她闲来无事,早就把这兄妹二人从上到下给仔细研究了一回,最后她确定,这应该是异卵双生的才对,不然怎会差距这么大?

雪姨娘微微一笑:“男孩子的性格,还是霸道点的好。这正儿的性格,恐怕还是像大公子多一些的。”

牡丹一忖度,随即笑了。蒋长扬面上不显,实际上可不就是这么个霸道的性格?倘若没有经过生活的磨练,王夫人的后天教育培养,也是个无法敏感词无天的。

正儿仿佛是知道众人在说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睡着了。贤儿却哼了起来,要人抱她起来游玩。牡丹刚伸手,雪姨娘就抢前一步,将贤儿抱了起来,四处游走:“少夫人您歇着,虽则要出月子了,但不是还没养好么?哎呀,小囡囡笑了。”

牡丹一笑,也由得雪姨娘。蒋云清母女自搬到这里住以后,分外殷勤自觉,特别是雪姨娘,总怕惹了自己和蒋长扬的厌烦,万般小心,千样谨慎,不让她做事,她反面觉着不自在。既舞如此,且由得她去。

恕儿从外头进来道:“外头来了客人,要见孩子,主君让抱出去给客人看看。”

牡丹便问:“是谁来了?要留饭么?”蒋长扬把这对孩子看得如珠似宝的,不是那个人,绝对不会轻易抱出去,只恐会被惊着。今日巴巴儿地让人抱了出去,只怕是什么要紧客人?

恕儿的眼神微微一闪,随即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子想要知晓,奴婢送人出去后,回来禀告。”

牡丹与她多年主仆,焉有不知她是有意隐瞒,便道:“把孩子包裹好,抱出去罢。”

不用牡丹吩咐,林妈妈亲自领了乳娘,小心翼翼地护着一对宝贝走了出去。雪姨娘和蒋云清知机,又陪牡丹说了一会儿话,借口不打扰牡丹休息,告辞而去。恕儿送客回来,方低声道:“是刘畅。”

牡丹微微皱了眉头,他来干什么?蒋长扬的礼送过去的第二日,就传出了清华郡主折磨刘畅姬妾的事情。蒋长扬当时还骂刘畅歹毒,借题发挥一一人一说起来,就是因他送礼去尚书府会导致清华发飙的。人说刘畅此番发作,必不会轻易了事。定然要彻底摆脱清华了。

果不其然,接着刘畅和清华郡主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起来,虽则他终是摆脱了清华郡主,但付出的代价着实也不小。坊间人提起他来,个个儿都叫他绿相公,这样难听的话,都传到了她这个深居简出的妇人耳朵里,更何论是朝堂上?刘畅那个人,心高气傲,顶着这顶帽子,会舒坦?指不定肚子里汪着一汪什么坏水儿呢。蒋长扬也是,心里明明讨厌刘畅到了极点,干嘛还把孩子抱出去给他现?

却说林妈妈护着两个孩子到了前院,老远就听见两个男人都笑得哈哈哈的,其中一个自然是蒋长扬,另一个么,听着就有些古怪了。这声音,化作了灰,她都是不会忘记的,不是刘畅又是谁?略微定了定神,精神抖擞地命身后众人:“不得失了礼数。”

众人应下不提。然则,蒋长扬却并没有让她们出去的意思,早有邬三和顺猴儿在一旁接着,每人抱了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捧了进去。于是里头就只剩下了蒋长扬的笑声,听不到刘畅的声音了,兴许是有的,不过一定很轻,反正林妈妈没听见。不过片刻,就把孩子送了出来,让送回房去。

林妈妈只看都三和顺猴儿的表情,就知道刘畅就是找上门来自找不痛快的,于是高高兴兴地护了孩子回去不提。

却说这会儿厅堂里的两个人表情都很虚伪。蒋长扬是极力压制着得意和炫耀,装得云淡风轻,一派的沉稳大方,他一想到刘畅刚才看到那对孩子时的表情,就格外开心。

刘畅是极力压制着心中的忿恨和嫉妒,也装得云淡风轻,一派的沉稳大方。他一想到刚才那对孩子粉嫩可爱的模样儿,心里就痛,就有些忍不住想胡思乱想,他承认他是自找没趣来了。略微坐了一会儿,到底看不惯蒋长扬得意的样子,收拾了心情,起身彬彬有礼地道:“殿下希望你我二人尽释前嫌,携手共进。我是真心的,多谢你前些日子帮的忙。”大言不惭地把他干的好事全都推到蒋长扬送的那礼物上去了。

蒋长扬也道:“你多虑了,我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但愿你以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女子,白头揩老。我也要谢你帮忙,把我家三弟的书信送了过来。他人在何处?”

他也真耐得住,这会儿才问起人来,如果不是自己提起景王希望二尺携手共进,他只怕都不会开这个口吧?刘畅的眼皮稍微抽了一下,沉痛地道:“真是不幸。我没见着人。这信,是他托了人送过来的。怕是很紧要,我须臾不敢耽搁,就赶快送过来了。”

蒋长扬扫了一眼几上那封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道:“送信的人呢?”蒋长义要写信给自家人,偏还请托刘畅,这中间就有些奇怪了。

刘畅又叹气:“跑啦......我当时是也不知道是他送来的信,等到发现是这么一回事,再去找人,哪里还能见着影踪?不过人是在崇义坊附近,你不妨使人去打探打探,兴许能找到一点消息也不一定。”

蒋长扬垂下眼讥讽的一笑,起身送客:“如此,真是太感谢你了。改日,我再备礼登门拜谢。”他如何又不明白刘畅这是做作给谁看?就是做给景王看。

看吧,他刘畅可是厚着脸皮主动地登门求和来了,如果不配合,闹出什么矛盾,可是他蒋长扬小心眼。

刘畅消息送到,心愿已了,也就不在耽搁,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他有些得意,以将长扬的聪明才智,又如何示会知道,蒋家的丑事全都落在自己手里了呢?但他这一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却又是让蒋长扬抓不住,只能心里暗自郁闷抓狂。可在景王那里,蒋长扬可是欠了他天大一个人情。

蒋长扬送他到门口,回来取了那封信,反复揣摩。信是写明送给蒋重的,信封上的字,也的的确确是蒋长义的字迹。火漆也封得严实,仿佛从来没有人打开过一般,但是,这是什么人送来的?是刘畅!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头的信刘畅必然是先观赏过了的。他略微想了想,呼喊邬三:“陪我到法寿寺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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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章晚霞(一)

蒋重看完蒋长义的信,半晌无言,良久方道:

“一直没找到人?”

并没有想把蒋长义的信给蒋长扬看的意思,反而害怕蒋长扬提出要看。

蒋长扬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是那些烂帐官司,根本无心去管,只道:

“信是刘畅送来的,说是在崇义坊附近,已然着人去打探了。只不知还能不能找得到。”

蒋重长长叹了口气:

“假如你找到他,你会怎么办?”

蒋长扬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实际上,他潜意识里认为,蒋长义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刘畅特意跑这一趟,绝对不会是偶然。崇义坊附近,一定能找出点什么来。

蒋重陷入沉思中。

邬三垂着手进来,小声道:“崇义坊附近一个空院子里找到了小八的尸体,死了五六天了。”

蒋长扬尚未开口,蒋重就已经变了脸色:“小八死了?果然看仔细了?”小八是蒋长义的心腹长随,那日跟着蒋长义一道跑得无影无踪,既然他都死了,蒋长义又能得了什么好?

邬三有些鄙夷,怀疑什么也不能怀疑他们的办事能力,没有确定的事情,怎会拿到主家面前来说?当下便十分肯定的道:“没有错,就是小八。”也不告诉蒋重凭什么这么肯定的,但那语气就是不容置疑的。

蒋重白了脸:“可知道是谁干的?”是萧家?是杜家?还是谁?他恨过蒋长义的,但此刻他明显又是心疼的。

邬三看了蒋长扬一眼,见蒋长扬面无表情,便道:“现在还不知道。”

蒋长扬起了身:“我去看看。”

蒋重忍了忍,起身道:“我与你一起去。”

蒋长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去了也不起作用,我去就行了。”语气里的不耐烦和轻蔑毫不掩饰。

他是个无用的人,蒋重一怔,随即重重坐回蒲团上,垮了肩膀。他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佛像,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佛祖。但实际上,佛祖是不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的,他若是想知道有些事情的答案,还不如去问已经做了女冠的杜夫人。蒋重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蒋长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赶去寻了杜夫人。

“院子的主人和各家都排不上关系。”邬三紧紧跟着蒋长扬,语速飞快:“身上无伤,应是窒息而死,在不远处找到三公子的一截衣袖。衣袖上有干涸了的血,想来是凶多吉少。”

蒋长扬轻芦道:“不必找了,报官吧。”

报官?那明显就是要敷衍了事了,邬三一怔,就这样算了?这不是蒋长扬的风格。

蒋长扬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又黑又冷:“你还不明白么?如果我再找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你要相信,现在虽然没有任何痕迹,但找上几天,一定会有证据指向萧家或是杜家,刘畅也脱不掉干系。但如果我们再顺藤摸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到时候怎么办?”

“刘子舒用心险恶。”邬三略略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事儿明显和刘畅脱不掉干系,刘畅敢大喇喇地找上门去,说明他有恃无恐。他的后台是谁?如果没得那个人的授意,他根本不敢这样做。那个人兴许是为了替蒋长扬绝后患,但办这事儿的人是刘畅。不管证据指向谁,事实就是事实,最后骑虎难下的人反而是蒋长扬,所以不如什么都不做。

蒋长扬抬眼看着天边的晚霞,轻声道:“生死有命,无论如何,我们都只当他已经死了,蒋家再无此人。过得几年,给他立个衣冠冢,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邬三重重地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想,蒋长义真的死了吗?倘若自己是刘畅,会不会让蒋长义死?但邬三毕竟不是刘畅,猜不到刘畅的心思。

“把小八好生安埋了罢。”蒋长扬翻身上马,打马回家,马儿行到曲江池附近时,暮色渐渐浓了,他停住马。抬头眯缝着眼睛看向天际,太阳犹如一个暗红的蛋黄,沉沉地挂在天际,看似热情万分,实则冷漠而无情。不管怎样,刘畅到底是做到了,他的心情很不好。

“饿了么?”牡丹敏锐地发现蒋长扬的心情很不好,却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只殷勤地给他夹菜斟酒,笑吟吟地和他说正儿的脾气有多坏,贤儿有多乖,又和他商量,人家都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正儿虽然还小,却不能纵着……

蒋长扬听她絮絮叨叨,煞有其事地说了半日,心情不由慢慢好起来,笑道:“还没满月的孩子,你怎么教?怎么纵着他了?哭闹总是因为不舒服才哭闹,难道就任由他哭不管他?你矫枉过正了,这时候就瞎操心,当心变成一个老妈妈。”

牡丹便笑起来:“我不瞎操心,你如何能笑?”

蒋长扬轻轻叹了口气,拥她入怀,却不提刘畅的事情,只低声道:“小八死了,三弟虽然没找到,但大概也是凶多吉少。”

“也不一定,”牡丹静静地伏在他怀里,轻声道:“不是没找到么?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无论如何,总得继续过日子。”她自知蒋长扬和蒋长忠、蒋长义等人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心理上,总归认为那是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出了事,或多或少都会不舒服,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蒋长扬的情绪会这样低落,一定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多半,还是为了官场上的事情。

蒋长扬揉了揉她的头发,绽放出一个笑脸:“说得是,总得继续过日子,而且要过好。这件事暂时别和云清说,过些日子又再看。”

牡丹道:“我知道。”蒋云清和蒋长义的感情好,即便是知道了蒋长义做下的那些事情后,她口里虽然不说,但心里仍然是牵挂着蒋长义的安危,念着蒋长义对她的好。和她说了也不过就是让她伤心而已,何必呢?

第二日蒋长扬照例早早起身,打了一趟拳,刚擦了身子还没穿好衣裳,留在法寿寺伺候蒋重的小厮就在外头侯见了,而且急得很,片刻都等不得。蒋长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去了,片刻后使人来同牡丹讲,他必须得马上去一趟法寿寺。

林妈妈低声抱怨:“据说是刚开了坊门就冲了出来的,也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事?这清修了也三天两头的闹腾,不让人清净,也不知修的什么禅。”

牡丹道:“怕是病了。”蒋重本来接连遭受打击,心绪就已经和常时不同,昨日听说了蒋长义的事情,只怕不会好受,年纪大了,心情不好,突然病了也是有的。

但中午时分,仍不见蒋长扬回来,倒是袁十九的妻子容氏抱着女儿贵娘,亲自送了四套自家做的小衣裳并一盒子也是出自自家手里的糕点过来。见着了牡丹,笑得眉眼弯弯地道:“两个孩子快满月了,晓得做不成满月宴,也没什么可送的,就送点自家做的东西来。”

牡丹忙命人接了,逗了袁家贵娘一回,陪同她们母女看过正儿和贤儿,就命乳娘把孩子抱下去逗弄,她二人喝茶聊天。

容氏见左右无人,微声道:“我家十九郎让我来传句话,三公子的事情莫要管了,且由得官府去查即可,别插手,仔细别上了当。”又在牡丹耳边几不可闻地说了几句话。

这甩不脱的牛屎绿苍蝇!牡丹微微眯了眼,起身行礼道谢:“我替大郎谢过袁先生。”容氏道:“谢什么?这般客气就见外了,你可曾见过十九郎谢过你们?”

牡丹想到袁十九的别扭样,哈哈笑起来:“贵娘可千万别学了他那脾气去。”

容氏也笑:“我时刻警惕着的,女儿家要是生了那脾气,可不要嫁人了。”却也不久留,用了一瓯茶汤后便告辞离去。

牡丹便叫恕儿:“去外院看看,今日跟着主君一起出去的是邬总管还是顺猴儿?不拘在家的是谁,请他来,我有话要说。”蒋长扬安排事情总是让她放心,这两个得力的,基本上都会留一个在她身边,很少有全带出去的时候。

不多时人来了,却是邬三。

牡丹便把容氏刚才关于蒋长义的话说给邬三听:“昨日主君也没和我说具体要怎么办……”

“袁先生是个好人。”邬三感慨了一回,又微微得意地道:“您放心,公子爷昨日就已经吩咐过了的,报官就由官府管。”

牡丹放下心来,叹道:“可知法寿寺又出了什么事?派个人去看看,若不是大事,请主君回来一趟。”还得把容氏透露的另一个消息赶紧告诉蒋长扬,却是不方便让人传话,得把人寻回来才是。

邬三敏锐,肃了神色道:“马上就使人去,法寿寺那边听说是昨日去了一趟福云观,回来就把自己关起来,今早开了门,第一句话就是说要落发出家。下边人做不得主,只好来寻公子爷。”

牡丹无奈之极。老爹要落发出家,做儿子的再不情愿管,也得摆个姿态给人看,苦苦劝上许久,劝不住了,方才伤心欲绝地放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和孝义,且不谈蒋重是否真心,蒋长扬会装到什么程度,这一时半会儿的确是回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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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晚霞(二)

天将要黑,蒋长扬方才归家。入了内院,但见廊下灯笼点得整整齐齐,四下安安静静,就连往日经常听到的孩子哭声也没有,更不要说是有下人的身影。到得正房门前,恕儿站在帘下,安安静静地行礼问了好,替他打了帘子。

宽儿正领着小栗子布置饭菜,牡丹起身迎上,面容沉静,脸上浅浅淡淡一点温柔笑意恰到好处:“回来了?”

蒋长扬突然就觉得饿了渴了,一种平和温柔由心底升起,渐渐笼罩了全身,眼角眉梢和四肢百骸也随之柔和松懈下来,他就回了牡丹一个同样温和的笑:“回来了。孩子们呢?”

“吃饱喝足睡着了,贤儿有些溢奶。”牡丹随手接过蒋长扬脱下的外袍,自衣架上取了家常穿的米色纱袍,递在他手里,看恕儿伺候他洗手净面。待得蒋长扬这里准备完毕,饭菜也布置好了,夫妻二人都极有默契地不提杂事,只专心吃饭。

须臾饭毕,着人撤了,换上茶汤,牡丹打发走下人,方道:“如何了?”

蒋长扬知道她是问蒋重,不由揉了揉额头:“这回看着倒似是真的,也不晓得去福云观都说了些什么,下边人讲,吵是没听见吵,但出来的时候就有些走不稳,脸色不对,骑在马上走了神,竟然险些从上头摔下来……听说那个也是病了好些天。罢了,且由他去。袁十九带了什么消息来?”

牡丹道:“无非就是担忧你被束着手脚,被刘畅给算计了,说刘畅这些日子刚立了个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圣上在服用一个据说是延年益寿的丹方,现下景王府正在千方百计寻这个丹方的配方。”她想了想,抬眼看着蒋长扬:“袁先生传这个信,会不会是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可是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冒险了……”从前景王看重蒋长扬,固然有蒋重和方伯辉的原因在里面,但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手下的人脉广,许多消息来得快,而现在蒋长扬的这种状态,对他来说相对是很不利的。她相信蒋长扬如果一定要动用关系网弄这个丹方,是能弄到的,可是风险实在太大。虽说风险与机遇并存,但从私心里,她只希望他有机遇而无风险。

蒋长扬轻轻按住她的手,镇定地道:“不必担忧,袁十九的意思,恰恰不是要我抓住这个机会,而是怕我去抢这个机会,所以才提前提醒我。我费尽心力才从那种地方出来,遇事宁愿站在前头,也不愿意再躲在后头。”

牡丹细细一想,渐渐明白过来,不由轻叹一口气:“但只怕还是会寻你的,这个度不好把握呢。”这事儿冒的风险大,还费力不讨好。做吧,做好了吧,现在算是奇功,将来却必会被忌讳。蒋长扬前内卫头儿的身份太过敏感,从职位角色上来说,景王都弄不到的东西,他却能弄到,未免显得太能了些;从人品上来说,皇帝对他有提携之恩,且十分信任,他却反过头去算计皇帝,未免太忘恩负义了些,这样一个人立在身边,换了是谁都会坐不住。可如果不做,或是做不好,又怕景王嫌他不尽力,怀疑他观望,只要刘畅那样的人稍稍一挑拨,又是一桩麻烦事。

蒋长扬微微沉吟:“如果真的要我做,这个事情是推不掉的,无论如何都得答应下来,而且还得认真尽力地去做。毕竟已经站了队,回不了头,不尽力,不做好又怎能表忠心呢。可是,这个功劳却不只是一个人想立,想立功,想抢功的人很多。”只要把这个功劳让最想立功的那个人抢了去,他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那么谁是最想立功,最想抢他功劳的那个人呢?蒋长扬摸了摸下巴,现成的就有一个。

蒋长扬想到此,便有些坐不住了,和牡丹打了声招呼,很快就去了外院,与邬三等人商量到下半夜方才躺下。第二日清早,进来看了牡丹和孩子一回,陪着牡丹一起吃了早饭,照例又往法寿寺去劝蒋重。

如此接连好几日,牡丹都觉着太过父子情深,可以交差,让人没让话可说了,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还是坚持不懈地往法寿寺奔跑。他是什么人,和蒋重是什么样感情,牡丹清楚得很,她便猜,他大概是借着劝蒋重的名头往外头跑,去见一些不方便见的人。要不然,守着孝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总往外头跑,家里外人来往不断,算什么?倘若这次蒋长扬能够顺利解决了这桩事,也算是蒋重立下功劳一件了。

转眼到了孩子满月这一日,又不比洗三时,冷清得很,没有外人上门,就是白夫人也只是遣人送了点东西过来,本人没露面,蒋长扬一大早上陪着吃了一顿饭后就文出去了。岑夫人等见着这样情形,都怕给牡丹添麻烦,用了早饭就回了家。于是这个午后就显得格外冷清,只有蒋云清和雪姨娘陪着牡丹,带着两个孩子在庭院里坐了坐。但因着蒋重闹着要出家的事情,谁也不敢表露出开心的样子来,因此坐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遇到丧事,孩子满月不能办席也就算了,可是父亲却都有半日不在家,林妈妈非常不满,对蒋重又生了一肚子的气,表示没见过这么作的人。牡丹也不便解释,却真是觉得蒋重这次是有些冤枉的,而且作得很及时,她和蒋长扬都非常需要蒋重作这一回。

蒋长扬苦劝蒋重不要想不开,劝了将近半个月后,终于放弃不再“劝”了,告诉牡丹:“定下来了,后日剃度,要去崇圣寺。今日就已经搬过去了。”

牡丹诧异万分:“崇圣寺?”她以为蒋重当初选择法寿寺,又在法寿寺住了这么些日子,想必真正出了家也还是会留在法寿寺,谁知道却是要跑去崇圣寺。可转眼却又想到了崇圣寺的昙花楼,便轻轻叹了口气:“是他自己的意思?”

蒋长扬转头看向窗外:“说是从那里开始的,就从那里结束。”虽然蒋重没有和他明说,但想来蒋重和杜夫人之间,是把许多事情都彻底说开了。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人得了好,怨恨再多也无用。只是不知宫里头的那一位,得知蒋重的这个决定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年年都去的昙花楼,怀念的一半是人,一多半却是从前艰难不堪的岁月。讨厌憎恨折磨了那么多年,与其说是因为那个人的死,不如说是因为艰难岁月里蒋重的背叛让人刻骨铭心。

金不言搅在里头被闵王和景王推磨似的混乱了那么久,最后真相出来了,先说要见,临了也始终没见。

只给了金不言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封赏而已,也就是不再是商人的身份,有个没实权的官身,其余也不见他对金不言有其他什么补偿或是内疚之类的感情。把蒋重带在身边,一边欣赏着蒋重的卑微,恐惧和哀乐,一边物尽其用,到了老了不耐烦的时候,才重重地一脚踩下去,还不给个痛快的。皇帝,实际上是个最小气不过的人。

“若真能想得开,也算是好事一桩。”牡丹从后面轻轻抱住蒋长扬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孩子也满月了,抱去给他看一眼吧。还有雪姨娘和云清那里,还是该让她们去道别的。”

“你这是多此一举。”蒋长扬笑了起来:“倘若六根已经清净,尘缘已断,他又如何会见?倘若佛心不够坚定,你这样一打扰,不是害了人家不能潜心向佛么?”话虽如此说,第二日还是让人抱了两个孩子,领了雪姨娘和蒋云清一道,去了一趟崇圣寺。

蒋重剃度之后,日子平滑如水,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随着夏日的消逝,皇后却病了,虽经精心调制,却总也不见起色。接着,先是宁王妃秦阿蓝的母家兄长出了事,而且罪名很惊悚一一在军粮里动了手脚,被下了狱,很是牵连了一批人,未几,又在狱中畏罪自尽。因与上次王家的十一郎的死法又是一样的,朝野上下顿时议论成一片。这种情形下,宁王不得不请求辞去尚书省左仆射的职务,以便专心为皇后伺疾,却得到皇帝的温言抚慰和赏赐。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拿不住了。

紧接着,素来康健的景王在中秋节宫宴上突然吐血晕倒,景王府打死了一个素来得宠的姬妾和二十多个伺候的下人,此后景王日日在家养病,风花雪月都不赏了。大家都在暗里传言,景王这个病其实是按着一个据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丹方炼丹服用,结果用出毛病来了。于是好些炼丹服丹的人很是提心吊胆了一算。

皇帝对于景王这个病格外的紧张看重,不但派自己专用的御医上门去给景王瞧病,还赏赐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皇帝开了这个头,上门探望景王的人就多了起来,但景王大多数时候都是静养不见的。

九月重阳节,闵王御前失仪,激怒皇帝,被廷杖罢职,闭门思过,非诏令不得出入宫门。一夜之间,就有好些弹劾闵王贪赃枉法的奏折雪片似地冒了出来,这还不算。第二日,就又有一批弹劾宁王的奏折送了上去。

难产的一章,从中午12点一直写到现在有木有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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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章春(一)

皇后的病情在这个时候突然加重,正当人们以为宁王会按着从前的性子,退后一步,再次请辞尚书省左仆射时,他却态度十分强硬地反击了。

一举拿下了俨然已是闵王口舌的萧尚书的堂妹夫,新任安北都护李钟洁。三十多条罪名中,又有霉变的粮食掺杂在军粮中的情节,俨然是要替妻兄洗刷冤屈,替自家人正名的样子。于是又牵扯出了一串人,萧家好几个子弟倒了霉,差点没把萧尚书给扯进去,皇帝心平气和地看着,不偏不倚地处置,只是下手毫不容情。表面上看来,是宁王更占优势,但实际上闵王和宁王各自都是有苦说不出,没有谁讨了谁的便宜。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官员们下去一批,又春笋似地冒出来一批,只是这些刚起来的人,到底不似从前那样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小盘算,不过吵闹了许久的朝堂倒是终于有了片刻安宁。而这个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小雪了,腊梅也开了。

冬至的时候,皇帝也在朝会上打起了盹儿,老态疲态尽显,于是一股要求立储的声浪迅速袭遍了朝堂,有要求立嫡的,也有要求立长的,皇帝态度暧昧。过得几日,宁王突然病倒,立嫡的声音渐渐小了,立长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风向就在嫡和长之间换过来换过去,还没分出胜负呢,皇帝也龙体欠安了,并把京城的防务交给了刚刚病愈的景王,至孝至纯的那个人名义上还是宁王,但病中的皇帝最信任的人却不是他。情势已然悄悄起了变化,景王现在只欠一个表现才华和能力的机会。

外面的风风雨雨并没有给牡丹带来多少困扰,蒋长扬有足够的能力为她撑起一片天。从顺利把查找丹方的任务让刘畅如愿以偿地抢过去之后,他仿佛在突然之间就闲了下来,除了每日早晚固定在外院呆上两个时辰以外,其他的时间都留在了陪妻儿上。他们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清闲,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看着耐心地逗弄孩子,满脸安宁的蒋长扬,再看着一天比一天懂事越来越可爱的孩子,牡丹有一种感觉,前世离她已经很远很远,远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她已经忘了自己前世是什么样子。

转眼,就进了第二年的春天,守孝期满,牡丹与蒋长扬商量着在芳园设了一次家宴,招待至亲好友,答谢大家一年来的关照。没敢请太多的人,只给何家、蒋家一些亲近的族人,李家,方家,潘蓉夫妻,袁十九夫妻,以及蒋长扬的几个亲近的好友下了帖子。那一日李荇独自前来赴宴,吴十九娘没露面,过后才知道,吴十九娘又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占卜号脉看孕像都说是男孩,正在家安胎呢。

接着蒋长扬守制期满复职,牡丹忙着打理各色人情往来,忙乱中,汾王妃一年一度的春宴帖子也送上了门,请牡丹和蒋云清去京郊的玄都观看桃花。

成嬷嬷笑眯眯地道:“王妃年纪大了,没从前那么爱热闹,请的人没从前那么多,可也不少。”

最近朝中风云诡谲,皇后病得拖着一口气,迟迟不肯落下,皇帝则是时好时坏,精神起来可以骑马拉弓,不精神的时候又要连夜召御医,没有谁的日子好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减少了宴会,缩减了宴会规模,女眷们也减少了串门的次数。汾王妃虽与皇后的关系不错,但在这一次的立储事件中,却没见汾王府替垂发过声音,一贯地沉默,保持中立,两不想帮,两不得罪。故而他家这个春宴牡丹也是敢去的,再说了,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还是为了蒋云清。

牡丹便让恕儿去请蒋云清来商量:“打算穿什么?首饰可有合适的?”国公府倒霉以后,蒋云清算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这种场合中,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必须认真严肃地对待。虽然汾王妃和陈氏没有反悔的意思,但纷王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是非口舌也多,她的这次亮相直接关系到以后众人对她的观感一一逆境中挺得直腰,别人自当敬重三分;若是先就软了,又怎能怪别人去踩你呢?

蒋云清有些为难:“想和嫂嫂商量。”她现在的情形尴尬得很,她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从前的时候,好歹算是国公府的女儿,有所依仗,现在国公府没了,她不过是依附哥嫂生活,在这样的场合中,难免就有些失措,底气不足。刚接到帖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考量,她自知衣着打扮要得体才好,可这得体二字,却是最难把握。穿得明丽,只怕引人注目招口舌,穿得太素又恐被嫌弃。

牡丹明白她的顾虑,微微一笑:“你皮肤白,举止端庄,其实什么颜色都好。只是咱们刚刚满孝,不好穿得太过明丽,可也是不能太素的,我觉着前几日裁的那几套春衫都不错,款式大方典雅,料子也是极好的,不拘哪一套都很合适。”

“穿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看他们家的想法。”蒋云清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说起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瞒嫂嫂,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慌,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步,最怕就是他们家改了主意。可是后来和你们住了这段日子,慢慢地心中定了,就觉得也没那么可怕。若是他们家还愿意,我自当遵守诺言;若是他们家不愿意,觉着我的身份地位不配,那也没什么,左右……”她抬起头看着牡丹羞涩地一笑,“左右哥哥嫂嫂不会卖了我。过日子怎么都是过,只要心中安生,苦,我也是吃得的。”

牡丹见她通透,心中很是高兴:“你能这样想就更好了。既然如此,还怕什么?平时是什么样子,到时候就是什么样子,有你哥哥在呢,咱们的腰还能挺得直。”略微停了停,“我和你哥哥商量过,这门亲事不拘成或是不成,我们都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门,你的顾虑不要太多。”

“一个谢字太轻,我只记在心中,不说了。”蒋云清扬眉笑起来:“嫂嫂要穿什么?”

说到这个,牡丹立刻兴奋起来:“我有好几个主意,就是拿不定,趁着正儿和贤儿在睡觉,你帮我看看,去把你的也拿来,咱们定夺定夺。”于是让恕儿和宽儿搬了衣服首饰出来,在身上比比划划,嬉闹着把一对镶嵌了瑟瑟的金雀钗插在了蒋云清的发上,又拿起一对白玉镯子套上了她的腕间,“这个最配你那套翡翠色的衣裳,清新又明丽。”

玉镯和金雀钗都是极好的,蒋云清下意识地就想推辞,转眼就又笑了,吃住都在人家这里,万事都是人操心,给了就接着,推辞干嘛?来日方长,是好意就受着,遂第一次完全放开了手脚,和牡丹嘻哈起来。

蒋长扬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欢乐的场景,房里四处散放着衣裙,首饰盒子半开,几个女人提着衣裙在身上比比划划,叽叽喳喳,笑成一片,牡丹倒也罢了,她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最难得的是蒋云清,脸上的笑容,竟然是他见到她以来,最开心的一次。蒋长扬就站在帘下静静地看着,不想出声打扰她们。

小栗子像一只欢快的蝴蝶,跑过来看看这个,又跑过去看看那个,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又好奇又欢喜,转眼间看到帘下立着的蒋长扬,笑眯眯地就想喊,却见蒋长扬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别惊动牡丹和蒋云清,转身走了。

等到姑嫂二人终于敲定了衣裳,牡丹方注意到天色不早了,不由得“呀”了一声,道:“什么时辰了?主君回来了么?”

小栗子忙道:“主君回来了的,见忙着,就又出去了。”

蒋云清赶紧告辞,牡丹送她出去,让人去请蒋长扬,准备摆晚饭,自己走到隔壁去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已经睡醒了,坐在乳娘怀里玩布老虎,看到牡丹进来,不约而同地扔了手里的布老虎,伸手要牡丹抱,嘴里清晰地喊着:“娘。”

贤儿坐得离牡丹较近,牡丹先伸手抱过了她,亲了亲她的脸蛋,问乳娘:“孩子们吃得好么?”乳娘尚未回答,正儿却已经不满地大叫了一声,呲着两颗小白牙,一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牡丹。

“正儿也想要娘抱?”牡丹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接过去,也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正儿方才满意了,格格地笑起来,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去推另一边的贤儿,贤儿静静地看着他,坚定地把头靠在牡丹的胸前,一动不动。

“别推妹妹,你是哥哥。”牡丹含笑把正儿那只霸道的手给拉开,两个孩子已经九个月,性格差异越来越大,正儿一贯的霸道,贤儿却也不怵他。只是正儿到底占了体子好,已经长了两颗牙,贤儿却只长了一颗,个子也明显的要小些。

蒋长扬进来,见状笑道:“两个磨人精,又在抢娘,你娘哪儿抱得动?过来一个。”毫不客气地就把正儿给抱了过去,正儿严重不满,蹬着胖腿,瞪着眼睛,盯着牡丹伸出手瘪着嘴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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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章春(二)

“做了什么?”牡丹扫了乳娘一眼,乳娘早已经退到了角落里,并不敢听二人说话。

蒋长扬道:“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和刘畅原来任的司农寺丞一样是从六品上阶,但是那意义完全不一样。不过从刘畅立的那个大功劳来看,得到这样的奖赏也正常。

牡丹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吏部是萧家父子的地盘,萧家和闵王、魏王是穿一条裤子的,刘畅这个当口进去,必然会是眼中钉肉中刺,稍有行差踏错就会灰溜溜地被踢出去。

“想要站稳还是不容易的。”想到自己刚进兵部时遇到的那些刁难,蒋长扬点了点头。景王这个时候让刘畅去吏部,固然是奖赏,但也不乏试探刘畅才能的意思。刘畅若是此番能站稳了,将来的仕途才算平稳,倘若他站不稳,那又是另一说了。

吃晚饭时,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牡丹想的是刘畅的事情,她是不希望刘畅越来越厉害的,那厮又爱抽风又记仇。若是某日突然又抽了风,倒霎的就是她这个小家,只可惜在这件事上,她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她抬眼看着蒋长扬,见蒋长扬显然也是在想事的样子,便轻轻崭了戳他:“在想什么?”

蒋长扬微微一笑:“我在想,这次朝中变动,起来的人多数都不是五姓的人。看来,圣上是早就想动了。”五姓在社会上影响力极大,不但自诩门第高贵,一女难求,多年以来他们的子弟门生在朝中更是形成了一股十分巨大的力量。他们之间有矛盾,却也有共同的利益,每逢关键时刻就会拧成一股,甚至可以和皇帝打擂台。可以说每一次拥立的后面,都能看到这些世家的身影。这样的情况,是每个君王都不想看到的,但迫于形势,他们又不得不妥协,妥协过后,只要想有所作为的君王,都不会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见牡丹有些不明白,蒋长扬便低声分析给她听:“当年最盛的是王氏,也就是后族,在圣上登基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太子妃也姓王,只是太子去得早,所以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接着宁王两度与秦家联姻,更是和秦家绑在了一起,吴家虽然没有明确表态站在谁那边,但把吴十九娘这个偏支嫡女嫁给李荇本身就是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路。”

有三大姓的支持,宁王又做得极好,但皇帝却迟迟不肯立嗣……牡丹突然明白了过来,王家如此作为,本是想再保险一点,但恰恰就犯了皇帝的忌讳,从始至终,皇帝的心里就一直防着他们的。世家崛起,皇权必然旁落,从另一方面来说,皇帝大概也不想自己的继位者再受这些所谓的世家望族掣肘!

蒋长扬轻轻叹了口气:“王家用心良苦。但那个时候,圣上还身强体壮,所以闵王和萧家才能有机会起来,乃至于现在,甚至可以和这三家相抗衡。”闵王和萧家做的事情皇帝怎会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是因为他需要他们,乃至于在闵王和萧家式微的时候,他还会在后头推一把。

牡丹沉思良久,道:“那么白家呢?”白家的人,虽然与吴家、秦家都有来往,沾亲带故,但白家在这件事中,和其他四家比起来,态度实在是太淡然了。

蒋长扬微微一笑:“白家这些年人丁不旺,是最没落的一家,家主韬光养晦,恐怕是想见机行动。”正如景王,他论先天条件,远远不能和名正言顺的嫡子宁王和太子死后,就成了老大的闵王相比,他的身后,更没有世家支持,有的只是一群从底下辛辛苦苦爬起来的人,想要成功就必须韬光养晦,见机而行。现在这个机会算是终于来了。等到闵王和宁王两败俱伤之时,就是他翻身之日。

“你是早有成算的?所以那个时候我表哥去寻你,你才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宁王?”牡丹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看着蒋长扬眨眼睛,“我们当初能成,其实也是沾了这个光吧?”

“宁王的温润和纯孝其实不完全是做出来的,他的性子是软弱了一点,还儿女情长。这三家现在撑着他,将来也会霸着他,但这天下,却不是姓王,也不是姓秦。”蒋长扬扫了牡丹一眼,大言不惭地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说到咱们俩么,我若娶了萧雪溪,又怎能放心用我?放心用义父?但单为了这个原因就同意我和你,那也是不可能的,除了萧雪溪,还有其他合适的人嘛,所以呢,主要是因为我,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啪!”牡丹拍了他的手一下,嗔了他一眼:“知道你最厉害。”听他说了这一回话,倒是把刚才刘畅升官带来的烦恼冲淡了不少,只是将来,李荇怎么办?

蒋长扬顺势按住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了,刘子舒若有那个能力一直往上走,按是按不住的,要就是我一直压着他,让他翻不了身。他不惹我,我也不惹他。”

牡丹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会惹咱们的。还没怎么呢,不就已经惹过咱们好几次了么?要是能把他一次给收拾乖觉就好了。”刘畅就是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啥。

但目前为止,刘畅也没从他手里得了好去。蒋长扬笑而不语,牡丹这个“咱们”真是深得他心,刘畅不管怎么闹,他和牡丹都是一起的,让人嫉妒让人眼红感觉其实也不错。蒋长扬目光切切地看着牡丹,灯光下的牡丹美得炫目,肌肤白嫩水滑,从前略显瘦削的身子如今却是纤秾合度,摸着又暖又软又滑。想到黑夜里那种妙不可言的触感,他的手就顺着牡丹的手臂往袖子里慢慢摸上去,指尖下,牡丹的肌肤微凉,却又透了温暖,又嫩又滑,实无言语可以形容。

牡丹被他摸得心口一缩,心神控制不住地荡漾起来。二人的目光对上,就有些分不开,蒋长扬轻声道:“你吃好了么?我今日有些累,想早点安歇。”

自出孝以来,他每每就爱说他有些累,想早点安歇……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但她却不想这么快又接着生孩子,也不想胡乱吃药伤着身体,故而,总是算着安全期拘着他的。牡丹对着蒋长扬比平时黑亮幽深了数倍的眼眸,脸微微红了,身上的皮肤也有些发热发烫。偏又握了筷子,拿乔道:“没呢,光听你说话去了,你不再吃点?”

门口轻轻一响,恕儿和宽儿低声说了几句话,蒋长扬忙收回手:“不吃了。”他想吃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张嘴饿了,恨不得马上就能吃。

被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牡丹再好的胃口都吃不下去,须臾放了筷子,命人进来收拾了,回头看着蒋长扬嫣然一笑:“今晚天气好,没风,咱们抱了孩子去园子里消消食。”

蒋长扬万分不愿,却没理由拒绝,他每日早早出门,傍晚归家,总要陪陪孩子们的。夫妻二人一同去抱了孩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蒋长扬有些心不在焉,说了好几次两个孩子的眼皮长,怎么这会儿还不睡觉。牡丹心中暗笑,故意道:“玩高兴了,不想睡觉也是有的。”

蒋长扬立刻道:“那可不好,到了该睡的时候就要睡。”不等牡丹回答,就叫乳娘把孩子送回去睡觉,半点商椎的余地都没有。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去,因着心里都想着要做坏事,气氛就有些异样,一进门宽儿和恕儿就感受到了,当下默默把热水送上就退了出去,都没问要不要伺候。

丫鬟太会看眼色其实也不好,牡丹有些恼羞成怒,去揪蒋长扬的眼皮,一定是他满脸的让人看出来了。蒋长扬其实也觉得有些尴尬,但他脸皮厚,更觉着牡丹恼羞成怒的样子可爱,厚着脸让牡丹揪眼皮:“你揪嘛,揪了帮我洗。”

牡丹顺口回答:“我帮你洗?你帮我洗还差不多。”才开口她就后悔了,某人已经开始给她解衣服,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好,听从你的吩咐,我帮你洗,可不许羞。”

牡丹赶紧捂住了,去推他:“去,不要你洗,快去洗你自己的。”

“一起洗。”蒋长扬坚持不懈,扯开了牡丹绯色的外袍,露出凝脂般的肩头来,顺势轻轻咬在了她的肩头上,听到牡丹骤然加重的呼吸,他的眸色越发深了起来,拉她的手去摸着他,暗哑了声音,不容拒绝地道:“你帮我洗。”

“嗯。”牡丹红了脸,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头刚点下,就被猛地抱了起来,送入了净房中。蒋长扬微微红着脸,把一把水壶递到牡丹手中,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水声响后不久,屋子里传来发簪撞击在瓷枕上的叮当声,叮叮当当,犹如乐声,又如清泉砸在石上,良久不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绵长响亮。宽儿和恕儿微微红了脸,拉起被子捂住了耳朵,只当那是风吹动了水晶帘子。

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稍微好些了。还是要继续去输液,如果回来得早,大概会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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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章春(三)

京郊玄都观的桃花,自来都是极有名的,每年春天盛开之时,红霞烂漫,映着蓝天白云,端的美如仙境。只要是家境稍微宽裕点的老百姓都会约了来看花,更不要说是京中的王公贵族和文人远客。汾王妃把春宴办在这么一个地方,虽然是喜欢热闹,却也不想因此打扰了别人的雅兴,故而只是选了桃花林的一个角落,用步障隔了充作宴席场所。喜欢清静的,自可以在里头赏花饮酒,若是爱热闹,也可以出去自由自在的闲逛。

风气开放,早到的年轻女客坐不住,扶了侍女,将扇子半掩着脸,三五成群地在桃树下说笑,见着行人,便议论一回人家的容貌举止,寻些开心热闹。有那没经过人事的少年郎,见了这种情形总是会羞得脸比桃花红,越是如此,越是被笑,每每总是落荒而逃。

牡丹和蒋云清到得不早也不晚,刚好也被参观了一回。从下车开始,一路都是人,都是眼睛。彼时,蒋云清的手里全是冷汗,她甚至有些想逃走,她感觉得到无数双眼神各不相同的眼睛盯着她们,上下打量,其中很多便是来自汾王府的女眷们。到了里头,在座众人除了汾王妃还是一贯的温和稳重,就连陈氏,脸上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蒋云清微微叹了口气,国公府自己不争气,可怪不得别人轻视,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屈辱。可看到牡丹笑着给众人行礼问好的样子,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牡丹的笑容热情大方,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但从始至终,她的腰都很直,一个人的内心,会真实的流露在细微的动作上。虽然说人家都看的是蒋长扬,牡丹有底气,可蒋长扬不也是自己的哥哥么?蒋云清就有些失笑,是怎样就怎样,事情已经发生,日子还要照过,最坏的结果就是这门亲不成了,以牡丹和蒋长扬的为人,自然会给她另外寻一门好亲,大不了嫁得远些而已。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担忧害怕的?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笑容也自然而然地绽放开,腰也挺直了,眼神也不飘忽了。行礼过后,一一回答了席间众人的问候,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她的态度语气都很得体大方,不卑不亢。

汾王妃在一旁默默看着,微微颔首,回头问陈氏:“觉着气度竟是又比从前更好了,你觉得呢?”

小四本来就弱,若是他的妻族强一点,他以后的日子也要好过一点,可是蒋家现在这情形。。。陈氏不是没有想法,可禁不住小四喜欢。她轻轻叹了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固然娘家名声清白那是最好,但媳妇想着,这人若是拥有的太多,反而不易珍惜。只有这样的,知道失去的滋味,知道冷暖,才会惜福。。。”

汾王妃扫了儿媳一眼,淡淡地道,“你这样想,怕是这门亲就好不了了。”

陈氏莫名:“为何?”她可没说错,之前若不是因为小四是这个样子,蒋云清国公府庶女的身份也远远配不上,更不要说是如今。要蒋云清真心喜爱小四,那不大可能,虽然她希望,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那图什么?从始至终,要的不就是一个感恩么?不知恩,不感恩,就不会对小四好,心有旁鹜,这日子怎么过?

汾王妃见她不明白,耐心的道:“从前主要是因为小四喜欢她,还因为她的处境不好,蒋家人一心想成这门亲事,所以咱们千方百计让她看到好处,让她自家同意,心甘情愿来照顾小四,说到底,也有些迫人的意思在里面。现在呢,多数人看着她是不如从前了,但你我知道内情的都应清楚,国公府倒了,蒋长扬没倒。现在她跟着哥嫂,情形反而比从前好,再没人迫她。虽然未必有咱们家的富贵,但要寻个年貌相当的,那也不难,蒋长扬不会不管她的。”

汾王妃是真的心疼小四,考虑得很长远,若是陈氏以为蒋云清嫁进来,是自家给了多大的恩惠和体面,长日用这个压着,处处高人一等,蒋云清那个性子,只怕这对婆媳就要生怨了,小四又是那个样子,貌合神离,这日子还怎么过?她和汾王活着,自然能镇着,可他们总不能守小四一辈子。等到他们闭了眼,汾王府其他人到时候也未必会管,好管小四的事,而蒋长扬,明显又是会越走越高的,硬拼不怕,怕的是软刀子。

这话陈氏不爱听,当下便不高兴的道,“早前就说好的,他们家还想背信弃义,欺负小四?娘,我可不答应。”敢悔汾王府的亲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难道人家主动上门来说大不般配,你还能怪人家不体贴?“汾王妃的目的达到,面上却不显:”我不是说她家要这样,她不懂事,蒋长扬夫妻还会不懂事?但我是想着,倘若她心思活泛,就算你非得要我也不要。这夫妻比不得别的,得同甘共苦,倘若只能共富贵不能同贫贱,拿她何用?不如给小四一个老实丫头,任揉任捏更妥当。“当下便吩咐莺儿,”去把何夫人请过来和我说话,你去伺候蒋家的清娘子。”

莺儿会意,更觉汾王妃真是用心良苦,这门亲事汾王府有绝对的掌控权不提,蒋长扬和牡丹也自是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人,但兴许蒋云清这些日子好过,会有另外的想法也不一定。这个时候去试探蒋云清,弄清楚她的真实为人和品性最是恰当不过了。

却说牡丹和众人见过礼后,就坐下来和白夫人等几个平日交好,都是做了娘的说话,谈的都是孩子,蒋云清在一旁听得无聊,却也只好正襟危坐,她不似牡丹,平日很少出门,基本就没朋友,相熟的只有汾王府的几个年轻娘子,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她也不愿意主动去寻人家说话,只怕被人当做是阿谀奉承之辈。

莺儿笑嘻嘻的过来,行礼问了好,便说出汾王妃的意思:“请何夫人过去说话。”牡丹赶紧起身,把蒋云清托会给白夫人照料,莺儿忙道,“交给奴婢照料好了。”

找自己说话,多半是为了蒋云清的婚事,就算是汾王妃不主动问起这事儿,她也要找机会问清楚的。牡丹给了陡然露出紧张神色的蒋云清一个安慰的笑容,把恕儿留给蒋云清,只带了宽儿去见汾王妃,莺儿便含笑问蒋云清:“蒋娘子怕是不喜欢听夫人们说这些,奴婢伺候您过去看看花儿?”

蒋云清犹豫地看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蒋云清也就放了心,带了香橙和恕儿一道,跟着莺儿漫步进了桃花林。

牡丹笑着感谢汾王妃的关心:“孩子挺好的,他们祖母的信也才收到不久,她很好,问您安,本想亲自给您写信,只是。。。。”

只是当下乃多事之秋,所以王夫人不敢写,汾王妃心知肚明,接上牡丹的话头:“知道她好就放心了,她一去,我在这京中竟然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吵架的人,平白寂寞了许多。”话锋一转,问起了蒋云清:“今日见着她似是换了个人,倒比从前大方爱笑了。”

牡丹微微一笑,却不能说是因为蒋云清摆脱了那个窒息的环境所致,只能道:“跟我们住在一起,大概是因为我爱说爱笑,她也跟着学了。”

汾王妃点点头:“小娘子爱笑点的好。从前我觉着她有些沉默严肃了,可又不好说,现在可好了。我年纪大了,就喜欢爱笑的年轻人。”

牡丹听她的意思,就明白亲事还是作数的。只是自家是女方,不能主动开口相问,免得跌了身份,还是得等汾王府主动开口才好,当下也只是表示赞同。

陈氏在一旁听着她二人说闲话,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到正题上,不由有些急了,轻轻扯了扯汾王妃的袖子。汾王妃却只是笑,抬头远远看到莺儿望着她笑,方放松下来,笑道,”看,急了,长嫂如母,你同丹娘讲。“

陈氏也就客客气气的表示,小四年纪大了,蒋家也满孝了,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亲事怎么办了?都有些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能做到的一定做到,不必客气等等。

牡丹笑吟吟地听陈氏说完,笑道,”我们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就希望妹妹风风光光的出门,衣食无忧,有人疼爱,能过好日子就够了。“又委婉地表达了蒋云清的意思,”家里出了事,很感激王妃和夫人雪中送炭,但也怕牵累了府上,反而不美,心中不安。“

若是没有之前汾王妃的敲打,陈氏一定会认为蒋云清感恩戴德,惶恐不安都是应该的,但现在她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了,当下道,”我们是信守承诺的人家,那些事情和孩子没有关系,她进了门,我自当善待于她,不会让她委屈。“

牡丹便诚心诚意地感谢她:”云清这孩子是个死心眼,认准了事情轻易不会变,若是将来她认死理钻牛角尖,还要请夫人教导她。“间接地表达了蒋云清没有起过其他心思。既然这门亲要做,似汾王妃和陈氏这样的人,自然更喜欢一个一心一意的坚贞女子。

陈氏也是个认死理的,当下郑重其事的答应了,气氛很融洽,汾王妃就高兴地笑起来:”那就请媒人上门吧,丹娘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却又补了一句,”我看年纪都不小了,宜早不宜迟。“

牡丹会意,最近朝中不稳,皇后又是吊着一口气,自然要早点定下来才妥当,当下便道,”我们长辈不在了,我没经过事,日子就由王妃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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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章春(四)

汾王妃很满意牡丹的态度,含笑道:“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我和汾王商量过,我们年纪大了,这桩婚事就想求个热闹稳当。所以打算请楚州候夫人做大媒,你看如何?”汾王府不是不能请到更显赫的媒人,把这婚事办得更隆重一些。可从长远考虑,以蒋云清和小四现在的处境,所求不过一个安稳恰当,并不需要事事拔尖,招了人嫉。

楚州候夫人?牡丹微微沉吟,这个人却也恰当。楚州候府在京中属于中等偏上的人家,不显眼,却也绝对不没落,与这桩婚事刚好契合。且楚州候府与蒋长扬、汾王府历来交好,对双方的情况都极其了解,有什么事都能得到很好的沟通,这对他们来说是很体贴的考虑。

陈氏见牡丹沉吟不语,以为她嫌媒人不够显赫,忙道:“我们的意思,是觉着楚州侯府和我们两家一直都是有来往的,彼此知根知底,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牡丹忙笑道:“正觉着王妃体贴呢,楚州侯夫人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人选。”现实在这里,给了再大的体面,也得看撑得起撑不起,不然反倒是笑话。

汾王妃满意地笑了:“聘礼我们是早就备下了的,稍后就把单子先给你看过,你也好准备。”这便是她体贴的地方,国公府不在了,蒋重又出了家,蒋云清的嫁妆就是个问题。汾王府这样的人家,实也不指望蒋云清能带多少陪嫁去,可是面子情总是要有的,先让牡丹知道聘礼是些什么,有多少数目,就是让牡丹心里有个数,照着准备嫁妆,大家面上都过得去,不存在谁吃亏谁占便宜的问题。

闻音知雅意,固然是汾王府真心求娶蒋云清的一片心意,可女人的嫁妆丰厚与否直接关系到在婆家的立足和脸面。若是就将汾王府的聘礼做了蒋云清的嫁妆,蒋云清先就矮了人一截,就算是汾王府的人口里不说,心里也要瞧不起蒋云清,更瞧不起她的娘家。老夫人留了一些首饰,自己也赚了那么多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何用?不如结个善缘,更何况这个人,到底也是蒋长扬的血亲,本身也知情识趣。牡丹微微一笑,脆生生地道:“聘礼单子先不急,等到正式送婚书的时候又再说,清娘的嫁妆一直就在准备着的,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没什么问题。”

听她这样欢快而肯定,轻描淡写地说了蒋云清的嫁妆问题,陈氏与汾王妃就交换了一下眼色,看向牡丹的眼神就又有了那么一点不同。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蒋云清与蒋长扬不是一起长大的,本就没什么感情,收留善待已属不易,牡丹还这样爽快,愿意给她撑起脸和腰来,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汾王妃就觉得牡丹是一个大方有远见的人,她温和地握了牡丹的手,和善地道:“好孩子,大郎有你这样一个媳妇,是前辈子修来的福。行善积德,是有回报的。”别的不说,这样的作派传出去,谁不说他们夫妻一个好字?

“我都是跟着王妃学的。”牡丹趁势拍了汾王妃一马屁,她有蒋长扬,又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福?

汾王妃亲切地捏了捏牡丹的脸颊,笑道:“瞧这嘴甜的,好,好,我家小四将来说不得还要你们照顾了。”然后开诚布公地和牡丹说起了自家的打算,又约好媒人上门的时间,方才道自己乏了,放了牡丹出去。

牡丹回到座中,蒋云清微红着脸探询地看过来,她便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蒋云清再一抬眼,就见汾王府的女眷们知道了消息,打趣地含笑看了过来,就再坐不住了,将丝帕在指尖绕了又绕,垂头盯着脚尖,头也不敢抬。

白夫人见状,心里明白了几分,低声问牡丹:“可是成了?”

牡丹含笑点了点头,低声道:“听说要请你婆婆做大媒,暂时别说出去,等到真定了又再说。”

白夫人轻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说着却又忍不住含笑打量了蒋云清一回,见蒋云清的脸已经红得滴血,忙道:“罢了,我寻个借口,与你们一同告辞了罢,再坐下去小姑娘要羞死了。”当下果真找了借口,与牡丹一同携了蒋云清,别过主家,登车而去。

牡丹拉了蒋云清,细细将刚才汾王妃的话说给她听:“将来汾王妃和汾王百年后,你们肯定是要搬出去另过的,但小四的情形异于常人,他们这一房人丁又单薄,少不得要靠大家拉拔。所以汾王妃的意思是,你们成亲以后,就在府里住,和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日后也好互相帮衬。只是一开始,你肯定是难的。”再亲的血缘关系,也要有感情做基础,才好开口求人,刚开始的时候蒋云清虽则一定会很难,但从长远看,这样的磨合对她只会有好处。

蒋云清轻轻吁了一口气,靠在窗边轻声道:“嫂嫂你放心,再难也不会比从前更难,乐天知命既无忧,似你和大哥这等夫妻,这世间又有几人?多的是互相折磨的怨偶,他的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自有他的好处所在。”她微微红了脸,飞速瞟了牡丹一眼,“我刚才在桃林里见着他了。”

牡丹大感兴趣:“怎样?”自国公府出事以来,她就没见过小四,听说老夫人出殡那日,人也是去了的,但男客在外,她又大着肚子,故而不曾见着,也不知小四最近有没有新的进步?

蒋云清的声音犹如蚊子哼哼,“也没怎么,就是笑了笑,然后就被人叫走了。莺儿说是要比从前合群了些。”先是莺儿试探她,她毫不客气地把先前和牡丹说过的话说给莺儿听了,莺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接着她就见着了小四,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门亲是一定能成了的。

牡丹看到蒋云清娇羞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好不好,也不知道小四能不能当好丈夫这个角色,但见蒋云清的样子,跨过最初那段难熬的日子后,仿佛就已经全数放开,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这样娇羞的表情,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好罢,但且祝福蒋云清就是了,再不济,日常温饱都是不成问题的,儿女大了也就熬出头了。

姑嫂二人才回到家中,就见雪姨娘怯怯的,却又满怀期待地迎了上来,蒋云清就红了脸,寻了借口躲了,牡丹含笑道:“恭喜姨娘了,媒人过几日就上门。”

雪姨娘大喜过望,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声佛,接着就又想到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嫁妆怎么办?虽则当初老夫人下令替蒋云清准备嫁妆,但那时候当家的是杜夫人和萧雪溪,准备成什么样子,也没个具体的说法,接着树倒猢狲散,两个当权人各自拿了值钱东西跑了,也没人去追查,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办完老夫人的丧事,到了搬出国公府那一日,母女俩都是看着的,就没剩下些啥,就算是剩下了什么,论理也是蒋长扬得,虽说在室女也该有一份嫁妆,但如今她们全都靠人家养着,万事由人家张罗,能开什么口?雪姨娘刚刚飞扬起来的眉毛就蹙了起来。

牡丹看在眼里,索性一次性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便道:“就是这样一个妹妹,又是嫁入王府,嫁妆的事情马虎不得,等成风归家,我们商量好了再请姨娘过来参详。”

雪姨娘自知身份,她哪里敢参什么详?牡丹无非就是给她体面,让她放心罢了。当下眼眶就有些发潮,微微哽咽着道:“让大公子和少夫人费心了,我……”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得道:“将来清娘不会忘记你们的体贴的。”

牡丹点了点头,自入内去换衣服看孩子不提。晚间蒋长扬归家,牡丹便和他商量:“嫁妆丰厚才挺得直腰,说得上话。小四前头有嗣子等人比着,自有定制,这聘礼自然也不会丰厚到哪里去。我想着,不拘他们拿多少来我们都全部给清娘,另外除了咱们原来说过给她的添妆,再把老夫人给我的那一匣子首饰都给她,我再备下些好衣料和香料,添添加加也就够了,不说要压人一头,最少也不会让人轻视,你看如何?”

蒋长扬本就不在乎这些,懒洋洋地听她汇报完,道:“你安排就好,我放心得很。明日我去崇圣寺说一声,就定了罢。”

从玄都观回来后的第四天,汾王府的媒人就上了门。牡丹便以长嫂的身份,开始替蒋云清操劳婚事。和汾王妃、陈氏所考虑的一样,她行事尽量往稳重得体的方向上走,不说把事情做到人人满意,但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双方都爽快,也是知情达理的,很快就把有关事情给商量妥当,把婚期定在了当年的九月。尘埃落定,雪姨娘吃了定心丸,对蒋长扬和牡丹十分感激,蒋云清则是敬重之余,又多了几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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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章末(一)

暮春时节的曲江池,烟柳如云,名花似海,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这日天色将晚,游人渐稀,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在水面上洒下一片跳跃着的碎金,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金光里,一艘画舫从远处不急不缓地驶来,搅散了一片金芒。

蒋长扬和福缘和尚坐在画舫上,正自战得难舍难分。蒋长扬拈了白玉棋子,轻轻落下,得意洋洋地看着眉头紧皱的福缘笑:“和尚,总算赢你一回了吧?”

福缘不语,皱眉沉思良久,终是松了眉头,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轻笑,“若是能让施主欢颜,贫僧就是再输十次也不是不可。我不入地狱,谁入?”

蒋长扬的眉毛好看地挑了起来,指着一脸慈悲样的福缘对着一旁观战的潘蓉又笑又叹:“和尚输不起啊,明明就是输了,偏还说是让我。”

潘蓉摇着把扇子,披着件石青色小团花袍子,敞着胸怀惬意地躺在一旁的榻上,眯缝着眼睛道:“这和尚面白心黑。”

“和尚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如这棋子,白棋子里头定然是白的,黑棋子里头定然是黑的。潘世子外头是花的,里头也是花的。”福缘抓起一粒墨玉棋子,眯了眼睛对着阳光仔细地看,连声称赞:“好宝贝啊好宝贝,和尚一直就想要这样一副棋。”

蒋长扬一把夺过,仔细收了起来:“是我岳父给的,你若是想要,也去寻个岳父送你。”

“我里外都是花的?”潘蓉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和尚,不做和尚好处很多的。要不要试试?”

福缘并不以为意,含笑道:“世子,做和尚好处很多的,要不要试试?”

“切!”潘蓉白了他一眼,“爷还没享够福呢,小心我家阿馨听见你说这个话,拿刀砍你!”

蒋长扬慢悠悠地道:“阿馨就在隔壁坐着的,要听见早就听见了,却没令刀来砍一一我猜她是巴不得福缘说动了你,她和孩子的耳根才清净。”

潘蓉猛地坐起来:“谁说的?让人去问!”

却听舱房的木壁被人从那边轻轻敲了几下,碾玉一本正经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子爷,夫人说她什么都没听见。”

潘蓉厚脸皮地作得意状:看吧,我就说她没听见,这会儿正忙着和丹娘领孩子呢。”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牡丹和白夫人斜倚在隔壁的地毯上,闻声相视一笑。牡丹舒服的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说,难得休沐,又逢好天气,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松快。看吧,都欢喜了。”

白夫人笑道:“是许久没这么松快了,改日去我那里一起淘胭脂?”

“不如去芳园罢,那里的花多,牡丹花再过两日就到盛放期了,到时候我置了酒,请你们过去玩。”牡丹将爬到自己身边的正儿给抱住,招呼众人:“怕是快再岸了,收拾一下。”

正说着,“嘭”的一声轻响,船身微微晃了晃,一个婆子在外头笑道:“禀夫人们,船靠岸了。”

“好快!”白夫人坐起身来整理衣饰,却听有人问道:“敢问蒋郎中是在这船上么?”接着有人答了一声,船板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透过湘妃竹帘子看过去,只能看到四五个青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舱门前闪过,停在了隔壁。隔壁传来几声响,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息,仿佛突然之间,天地间都静了下来。

牡丹骤然绷紧了那根弦,飞快地冲恕儿使了个眼色,恕儿一闪身出了舱房。白夫人也紧张,弯腰抱起女儿,坐正了身子和牡丹交换着眼色,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抛

恕儿很快进来,轻声道:“在门口遇到了顺猴儿,道是让女眷们不要乱走,一会儿就好。”

牡丹松了口气,低声道:“什么人?”

恕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度响起,踏着船板渐渐去得远了,一个仆妇探头进来笑道:“郎君们请夫人们准备下船。”接着潘蓉和蒋长扬说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警报解除,牡丹轻轻擦了一下手心的汗,吩咐乳娘抱好孩子,和白夫人携手走了出去。福缘和尚已经先下了船,骑上驴慢悠悠地去了,蒋长扬和潘蓉站在船舷边低声说话,见众人出了舱门,便含着笑迎了上来。蒋长扬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孩子们托付给他们潘世叔,我俩马上跑一趟芳园。”

这个时候去芳园?牡丹探询地看向蒋长扬,蒋长扬低声道:“圣上让人传了口谕来,要那株金腰楼,马上就要。”说着瞟了一眼岸上,牡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见岸边立着两个青衣汉子,牵着四匹马,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

皇帝怎会知道自己的芳园有金腰楼?为嘛这样急?莫非又是和金不言的事情有关?牡丹的手心又沁了一层冷汗出来,却不敢多问,低着头紧跟着蒋长扬下船上马,马儿走了好几步,才敢回头去望。但见潘蓉和白夫人抱了贤儿和正儿,一起站在船头上看着自己这个方向,潘蓉的脸上还带着嬉皮笑脸的神色,眼神却是多了几分肃然。

穿过启夏门,直上大道,马蹄声沉闷地砸在黄土硬地上,一下又一下,重复周始,落在牡丹的耳里冰冷而坚硬。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蒋长扬,正好对上蒋长扬关切的目光,他对着她骤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牙齿映着夕阳光,小小地闪了一下光。牡丹突然就放松了,回了他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她答应过,要相信他的。

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落下的时候,牡丹和蒋长扬领着两个青衣人停在了芳园的门口。蒋长扬利落地甩蹬下马,把手伸给牡丹,一边接她下马,一边回头望着那二人道:“就是这里了,起花,包装,再用车送到宫中,再快也少说要三个时辰左右。”

那二人利索地下了马,脸色虽不好看,语气却还客气:“蒋郎中,三个时辰太久了。”

蒋长扬很爽快地道:“自当尽力,二位请。”

众人一路前行,雨荷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了出来,见状惊疑不定,看看那二人,又看看牡丹和蒋长扬,满脸都是疑问。牡丹顾不上安抚她,匆忙吩咐:“立刻让满子他们几个拿了工具竹筐草绳,去园子里起金玉满楼。动作越快越好。”

雨荷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自去安排不提。

牡丹和蒋长扬就在前头引路,领着那二人去了金腰楼的所在地,

此时芳园中多数牡丹花都已经盛放,虽已天晚,但在暮色下却有另一种别样的美,牡丹却注意到那二人目不斜视,多余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到得地头,金腰楼已经开了一朵,大达一尺的花冠重叠如楼,由八百多瓣粉红色、黄色的花瓣夹杂着组成,异常美丽。阿桃打了灯笼过来,牡丹轻轻托着那朵硕大华美的花给这二人看:“这就是金腰楼了。”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抖,这一去,这花怕是再见不着了,蒋长扬在一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二人细细一看,面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年纪稍轻的那一个低低叹息了一声:“好花。”年长的那一个却是淡淡地道:动手吧。”

满子等人移栽花木是有数的,锄头挖下的方位很讲究,只恐伤着金腰楼的根,但这样一来,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那年长的汉子有些不耐地道:“快一点!再快一点!”又问:“让人套马车了没有?”

催命么?尼玛,突然找上门来抢人家的东西,还嫌主人家没伺候好?手脚不够快?牡丹的心头突地冒起一股怒火来,勉强笑着温言道:“这位爷,快不是不可以,只是怕伤了根,移栽不活,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功夫?”

那个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只看着蒋长扬:“等不得三个时辰。”花的死活不要紧,关键的是一定要赶紧送到宫中的贵人面前去。

蒋长扬沉默着点了点头,大步上前接过满子手里的锄头,对着金腰楼根旁的泥土使劲挖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借着灯笼的光,牡丹能清晰地看到被挖断了的根白生生地露在泥土中,她轻轻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安慰自己说,还有两株小的,多养几年就好了。

蒋长扬的动作果然快,很快就把金腰楼周围的泥土挖松了,扶着金腰楼,轻轻一用力,就把金腰楼连着一团泥土拔了出来。牡丹亲自将软绸包好金腰楼的树叶花冠,沉默着让人把它放在竹筐里装好,淡淡地道:“可以了,请问二位还有什么吩咐?”

那青衣汉子根本不在意牡丹的态度,照旧忽略了她,只看着蒋长扬:“马上装车,刻不容缓。”

蒋长扬利索地指挥了满子等人将花抬出去,装车,上马,赶路,前后不过花了两刻钟。可怜雨荷连句话都没和牡丹说上,莫名其妙的就又送牡丹出门了。牡丹只来得及和她说一声:“看好门户,没事儿。”

那二人便已经赶着马车走出了老远。

今晚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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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章末(二)

“还是你周到。”牡丹接过雨荷递过来的兜帽披风,匆忙打马跟上蒋长扬,挨近了他,与他并肩而行。蒋长扬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腿,低声道:“还担心你会冷,雨荷这丫头真不错。”夫妻二人沉默地跟着马车,紧随那二人一同回城。

到了启夏门外,城门早就闭了,那二人分了一人上前,大声喊了几句话,很快就有人开了门,验过腰牌,放几人入城。牡丹以为她和蒋长扬就此可以回家了,正要开口,却见蒋长扬轻轻拉了拉她的缰绳,示意她跟着他走,于是又跟着那张马车,长驱直入。一路上有人来问,却总是被那青衣人的腰牌一晃就给晃走了。

一行人直行到丹凤门外,方才停了下来。车刚停稳,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当头一个中年内侍和那两个青衣人说了几句话后,便尖着嗓子指挥人团团围住马车,小心地把那株金腰楼抬下来,在十多个火把的照耀下解开包裹着的软绸,仔细检查无误,方抬了往里头而去。

这算是交差了吧?牡丹轻轻松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宫年侍卫刀枪上闪耀着的寒光,悄悄地朝蒋长扬略微靠近了些。此时那两个青衣人方才回过头来望着蒋长扬露出了一丝笑容,为首的那个抱拳笑道:“蒋郎中,辛苦了。”

蒋长扬把目光从丹凤门外众人身上收回来,笑得比他还灿烂:“李将军辛苦。”

那人笑得越发灿烂:“都是为了办差……多有得罪了。”转身朝牡丹行了个礼,彬彬有礼地道:“李某是个粗人,有不当之处,还请嫂夫人包涵。”

前倨后恭,安的什么心?牡丹心中暗自诧异,面上不显半分,稳稳当当地回了二人一个礼,笑道:“李将军客气。”

那李将军也就不再管她,转而对着蒋长扬大声道:“怎么办?这差事还不算完,要等里头传了消息出来才算。要不,委屈蒋郎中伉俪就在这值宿房里歇歇?”

蒋长扬从善如流:“女眷跟着,不便之处怕是要烦劳李将军帮忙协调一下。”

李将军目光微闪,笑道:“好说,好说,这边请。”边说边将牡丹和蒋长扬引到了附近侍卫轮班休息的地方。到得门外,蒋长扬让牡丹在门外站着等,他自己与那李将军一道进了值宿房。不多时,有十多个虎背熊腰的侍卫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从牡丹身边经过时,放肆地盯着牡丹看,根本毫无半点见惯了贵人官长的宫卫的小心谨慎,反而有几分张狂。

牡丹很久不曾被人这样放肆地打量了,心中十分不喜,只将兜帽往下压了又压,尽量往阴影处躲。幸好这群人去得快,蒋长扬也很快就走了出来,引牡丹往里头去:“都是一群粗人,气味儿重,你忍忍,累么?”

“很久没这么骑过马了,腿有点疼,你呢?”牡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靠着蒋长扬好好睡上一大觉。

“我么,再来十次也撑得住。”蒋长扬微微一笑,低头把条长凳收拾干净了,放在窗边通风处:“来坐这里。”

牡丹坐下去,轻轻放松双腿的肌肉,抬眼看向灯下坐着一直沉默不语,只顾打量他们夫妻二人的李将军。李将军见她看过来,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道:“蒋郎中倒是体贴。”

蒋长扬没心思回答他的话,只微笑作答,然后在牡丹身边坐了下来。牡丹眼尖,很快就发现他腰间系着的玉佩荷包不见了,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蒋长扬不语,半晌方低声道:“你以为人家坐得舒舒服服的房子,为何会轻易让与了你我?”

牡丹失笑,低声道:“还以为你面子大,用不着这个。”

“若是前些日子,不是我夸海口,的确用不着。”蒋长扬挑了挑眉,声音越发低沉到近乎听不见:“现在这些人里头我只认得一个,其余都是陌生脸孔。”

难怪她觉得刚才出去的那群人太放肆,原来是刚来的。这样匆忙地要金腰楼,又换了守卫,多事之秋……牡丹担忧地盯着脚下的青砖地,无意识地伸了一只手借着披风衣物的遮挡,紧紧揪住了蒋长扬的袍子。蒋长扬扫了一眼对面正在沉思发呆的李将军,悄悄伸手把牡丹的手给握住了,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好让她靠着他。

牡丹累极,几乎就要靠着他睡过去,却又碍于有李将军二人在一旁看着,不敢太出格,只怕人将来笑话蒋长扬。只得苦苦忍了,每当困极就暗暗掐自己一下,硬挺着。那李将军直挺挺地坐了一会儿,也在灯下打起了盹儿,牡丹才放心大胆地靠着蒋长扬闭上眼睛。

蒋长扬替她拉紧了披风,陷入沉思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阵细微的喧哗,丹凤门沉重而暗哑地响了起来,李将军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飞快地往外头去寻人来问:“怎么回事?”

蒋长扬立刻推醒牡丹,低声道:“怕是出事了。”

牡丹残存的睡意顷刻间就如潮水般散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煞白了脸看着蒋长扬,坐在活火山口,是会死人的。

自己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是欠缺考虑了,蒋长扬自责的抿了抿嘴,轻轻抚了抚牡丹的手:“别怕,我猜大概是皇后……”

话音未落,李将军就大步走了进来,满脸的悲痛状:“皇后娘娘殡天了。”

牡丹惊异地看了蒋长扬一眼,迅速垂下眼睛,起身站好,做出哀容。也不知道那株金腰楼和刚死去的皇后有没有一点关联?她忍不住异想

天开一一皇后病重,突然想看盛开的金腰楼,皇帝想起年轻时的快乐时光,决心成全妻子的心意,所以才紧急挖了这株金腰楼送到皇后的病榻前,皇后看了金腰楼后,心满意足闭目而去……又或者,金不言千方百计搜罗天下牡丹,是因为昙花楼死去的那人其实喜欢牡丹,最爱的就是这金腰楼和玉腰楼,皇后临终有要求,小气的老皇帝拿金腰楼给她看,让她自己闭嘴?

不过并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胡思乱想,很快天色放亮,李将军过来与蒋长扬轻声说了几句话,蒋长扬便领了牡丹往外走,准备回家。皇后死了是大事,少不得要好生准备一回。

眼看着周围没人跟着盯着了,牡丹方低声问蒋长扬:“这个李将军……”

蒋长扬低声道:“他现在干的活儿就是我从前干的活儿。”

难怪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那么古怪,说是不尊重吧,彼此又都不跨过那条线,说是尊重吧,那人明显就想压着蒋长扬一头,蒋长扬呢,又略微带着那么一点点不屑,牡丹轻轻“哦”了一声,又八卦地道:你说我那株金腰楼,是给皇后看的么?”

蒋长扬瞟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金腰楼我不知道是不是给皇后看的,但一定是圣上要的。”说着又沉默了。

牡丹不敢打扰他。他想的事情和她想的事情完全不同,比如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金腰楼的官司,而蒋长扬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后咽气对朝局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事,如何自保,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天已大亮,邬三等人正翘首相待,远远看到了人,就赶紧迎上去牵马引路,低声汇报:“您让办的事情办妥了,潘世子和白夫人一早就派人过来打听消息了,要不要让人过去说一声?”

只怕很快京中各府就会得到皇后薨了的消息,但现在,很多人还都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昨日自己让潘蓉想法子给景王递消息,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形现在如何了。蒋长扬略微沉吟了一下,决定亲自跑这一趟,叮嘱牡丹:“你回去安排事情,我去把孩子们接回来。”

牡丹本想叮嘱蒋长扬小心一点,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站在门口目送着蒋长扬带着邬三等人去得远了,方回身打起精神,命管事们来听吩咐,把家中红红绿绿的东西一并撤下,该收的收,该藏的藏,别碍了人眼睛。

没有多久,蒋长扬领着两车人回来,正儿和贤儿是乳娘领惯了的,一夜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吃吃,该睡睡,只是见了父母格外高兴罢了。牡丹来不及哄孩子,就匆匆忙忙安排蒋长扬出门,皇后死了,百官要齐集举哀,有的是要忙的事。

皇帝因为夫妻情深,再度病重不起,紧接着仁孝的宁王在皇后灵前哭得吐血病倒,那凄惨样儿真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景王要在皇帝面前伺疾表孝心,又要在死去的嫡母面前尽孝,还要照顾受不住打击吐血病倒的兄弟,忙里忙外,简直就没个歇气的时候。可他偏就是个三头六臂的人,有人故意找了好些茬儿,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一转眼,皇帝的病有了起色,朝中的风又开始转风向了。

传说中的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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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章末(三)

皇后死了,暂停娱乐嫁娶,大家都很无聊。恰恰这一年又不是一个好年,南方大旱,灾情十分严重。京城的老百姓最大的娱乐就是站在街上数流星般朝皇城冲去送急报的驿马是第几匹,茶余饭后的话题也就是皇后的丧礼办得如何,又怎么热闹,哪个贵人长相咋样等等。

牡丹的芳园也受了很大的影响,没人买花看花了。雨荷来汇报芳园的情况并核对账目,不胜感慨:“看花就在这几日,往年时节里光是数人头看花,每日就要进账许多,今年的花眼瞅着更好,谁知却遇上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能看花,卖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惜去年蒋长扬让减少芳园的生意,牡丹又有身孕,芳园并没有订出多少花去,两头都拉不起来,竟然是折本了。

牡丹沉着地地道:“这种事情也是没法子的,且也是暂时的,明年情况自会好转。牡丹花折了,就让大伙儿把果种给伺弄好。”既然南方大旱,那么果子必然会涨价,不说卖多少钱,拿去做礼物送人走亲戚也是好物。

雨荷应下,把她给正儿和贤儿做的两双鞋拿出来:“正郎和贤娘一转眼就要学走路了,这两双鞋是专做了给他们学走路的。”

牡丹含笑接过来看,俱都是活泼可爱的虎头鞋,鞋底软硬适中,针脚细密,看得出做的人花了不少功夫,便笑道:“偌大一个园子管着让你一个人管着,就已经很费心,还要给他们做鞋。恕儿,去瞧正儿和贤儿是否睡着的,抱过来玩。”

“还是雨荷姐姐面子大,娘子平时是轻易不抱出来给人瞧的。”恕儿笑嘻嘻地打趣了雨荷两句,自去引了乳娘把两个孩子抱过来玩。玩了近半个时辰,就有何家派来的婆子来问,牡丹和蒋长扬今日是否能过去吃晚饭?好叫大郎来接。

这是昨日就说定了的,牡丹不知为何会特意又让人来跑这一趟,且以往说要回去,夫妻俩也就一起去了,并不是每次都有娘家人来接。便道:“要去的,待到郎君一回家我们就过去,让大哥不必跑这一趟。”

雨荷一听,匆忙起身告辞:“芳园那里离不得人,奴婢这就回去了。”

“急什么?我让你住两日谁敢多话?许久没有去看过封大娘了吧?”牡丹笑嘻嘻地扫了恕儿等人一眼,示意她们退下去:“好容易来一趟,就这样急匆匆的,娘也不过去看,是怕谁把你给吃了?今日就跟我一同过去,省得封大娘说我把你藏起来了。”

原来贵子同雨荷说好的期限是一年,可眼瞅着就是整两年了,贵子仍然半点消息都没有,雨荷却是成了老姑娘。由不得封大娘不忧心雨荷的婚事,近一年来尤其催得急。她们是下人,原也不敢自作主张,可是封大娘在岑夫人面前却又与常人不同,故而早早求了岑夫人,又请托牡丹,一门心思就想给雨荷配个好亲。只雨荷心里有了贵从,死活不愿改变心意,故而竟是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亲娘,长年累月都躲在芳园,匆匆进一次城,做完事情便又跑得无影无踪。

雨荷为难地道:“我来得匆忙,没给她备礼,去了要被骂,下次再去好了。”

纯属借口,牡丹一挑眉:“难道你能一直躲下去?她要的是你去看她,要你什么礼?自家的亲娘,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你就和她说清楚呗,省得她生闷气,有好些话,外人总是不能替你们母女讲的。”

去就去。雨荷咬了咬牙,抬眼看着牡丹,欲言又止。

还是问贵子的消息。牡丹无奈而同情地轻轻摇了摇头,雨荷的大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薄雾,飞快地垂下眼,默然无语。

牡丹探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不由心疼道:“主君曾让人去打听过,有人见过他,却只是在半年前……”牡丹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不过,请人查过,人犯中倒是没有他的名字。”说过贵子是去报仇,假如他落到官府手里,就一定会有名字记录在案。可也说不准,他兴许没落到官府手里,直接就送命在仇家手里了。

雨荷垂着头,半晌无声,良久方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道:“罢了,我再看看罢。”轻轻叹了口气,脸上丝起一个甜美的微笑:“许久不曾伺候您穿衣了,今日就让奴婢替您梳头穿衣罢,可以么?”

牡丹着实找不到话可以安慰她的,只得佯笑道:“我那天还和她们说,你最是会配色。现下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要素淡,却又务必要叫人见着好看,不然我不饶你。”

雨荷抿唇一笑,取了镜子过来,打开镜袱,自精心伺候牡丹梳头装扮不提。宽儿和恕儿听见声响都来帮忙,故意打趣道:“好容易才让娘子不嫌我们笨拙了,可雨荷姐姐这一回来,又衬得我们笨拙起来……”雨荷含着笑,毫不客气地指挥她们做事,如此再三,总算是冲淡了雨荷眉间的轻愁。

少倾,蒋长扬归家,刚进屋换了衣服,何大郎果然就来接人了,竟似掐着点儿一样。

蒋长扬吃惊道:“大舅兄今日是怎么了?以往也没这么兴过,还特意上门来接。”

牡丹笑道:“我也觉着奇怪呢,先前还特意派了个婆子来问,仿佛特别怕咱们不去一般。这要不是平日就来往得紧,人家还以为我和娘家闹矛盾了呢。”

正说着,何大郎走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两个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蹂躏一番,随即压低了声音道:“的确是有事,李家父子想见成风,只是不方便上门来寻。求了爹娘帮这个忙,虽则不说是为了什么事,但亲戚面上无论如何都推不得,可爹娘又怕你们为难,我来就是特意来告诉你们,你们看着办。”

不管李家求的是什么,以李家父子与何家多年的情谊,从何家人的角度来说,自是希望在不损伤牡丹和蒋长扬的利益下,能帮就尽量帮这个忙,可到底这个事还是要由蒋长扬去做,少不得要先和蒋长扬说好。

牡丹闻言,就看向蒋长扬。她曾经问过蒋长扬,假如宁王不能上位,李家父子会有什么结局。蒋长扬想了许久,说他也不知道,关键是看李家怎么想的,打算跟随宁王到什么地步。万一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如果李家人自己的想法不变,别人就算是想帮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现在李家主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都要听听才是。

蒋长扬也笑道:“不就是见一面么?先见了人又再说,帮得上自是要帮,帮不上那也没法子,走罢。”可以说,宁王现在的境况绝对不好一一自王皇后薨,宁王在灵前痛哭至呕血病倒,皇帝也不过是让人上门看望了两次,他自己就没露过面,这态度与当初景王病倒时的大相径庭。李家父子这个时候上门,不过就是两种可能,一是替宁王谋算;二就是替自家打算。

但不拘是哪一种情形,他都要见李家父子一面,尽了亲戚间的这份情谊。

大郎见他爽快,由不得喜上眉梢,笑道:“我爹就说,成风豪侠,无论如何一定会来!”

得到妻子家人的夸赞,蒋长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分人的,要是李荇可恶得要命,看他会不会去?

车到了何家门前,封大娘在门前候着,一眼瞧见躲在牡丹身后的雨荷,只作不曾瞧见,笑嘻嘻地同蒋长扬和牡丹行礼问好,然后低声同牡丹道:“人已经到了的,李家爷俩在书房里由老爷子陪着吃茶。请姑爷直接去书房。呃,崔夫人在后头坐着呢。”

看来是全家出动了,这还是那件事之后,崔夫人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出现,怕是有给自家道歉赔礼的意思。其实这是又何必呢,这两家人的关系,原也不在崔夫人一个人的身上。牡丹轻叹了一声,把话传给蒋长扬知晓了,便把雨荷推出来交给封大娘:“她平日总替我管着园子,轻易脱不开身,难得来这一趟,你们自去说话,不必跟在前头伺候了。我娘那里,我去和她说。”

封大娘笑嘻嘻地谢了牡丹,淡淡地瞥了雨荷一眼,低声道:“跟我来。”转瞬瞧不见牡丹等人的身影了,立时就竖起眉毛瞪着雨荷一只大手就揪住了雨荷的耳朵:“死丫头!我看你倒是给我飞上天去?”

周围几个小丫头就吃吃地笑起来,雨荷要面子,一把摔开她的手。气得脸都涨红了,怒道:“你再揪我就走了!”

“咦,果然长翅膀了啊?”封大娘越怒,转头骂一旁看热闹的小丫头们:“看什么看?手里的事情都做好了?”顿时吓得那群小丫头作鸟兽散。

牡丹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却见薛氏站在廊下不显眼处朝着她招手:“丹娘,你过来,娘让我和你说几句话。”

以为好了,刚停药,结果又来了……大家千万注意身体,伤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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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章刻薄

牡丹才往薛氏跟前跨了两步,就见荣娘和英娘一道出来,联袂与她行了礼,笑道:“祖

母想两个小宝贝了,让我们先把孩子抱进去呢。”言毕从乳娘怀里抱了正儿和贤儿,笑嘻嘻

地先往后头去了。

薛氏笑道:“这两个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一手拉了牡丹,低声道:“李家表舅母,

是来赔礼道歉的。”

牡丹一翘嘴角:“事情过去了几年,才想起来赔礼道歉?依我看,她不如不跑这一趟还

要好一点。”

薛氏也笑:“何尝不是呢,大家伙儿本来已经淡忘了这事儿,可一瞧见她,却又想起来

了。不过,兴许人家以为不跑这一趟,难以表达诚意。

娘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就不必和她过不去。”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夫人那

时候想必从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牡丹道:“我知道,这事儿从前不是撕扯清楚了的么?不看一个看一个,娘都让她进门

了,我不会不懂事儿。”

薛氏笑道:“知道你不会,可看着她那样子,只怕也不是真心,憋屈得厉害,也只是和

娘随便说了两句当时糊涂什么的,只怕也不会认真给你一个小辈赔礼。倘若她说了不得听的

话,做了不好看的表情,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就是了。”

“晓得。”牡丹挽了薛氏的手臂:“嫂嫂这一向辛苦……”姑嫂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进了院子,老早就听见众人的笑声。走到帘前,只见英娘蹲在屋中,将个彩纸做的小风车放

在唇边使劲地吹,正儿和贤儿都高高举着手要风车,正儿的口水淌了老长,声音又尖又亮,

贤儿微微斯文些,却是两只手紧紧抱着正儿的胳膊,一副生怕他抢去的样子。

众人齐都开怀大笑,岑夫人指着英娘笑骂:“你这个做大表姐的实在可恶,明明有两个

,偏只拿一个出来引人。”

英娘调皮的大笑:“两个都一起拿出来,怎能瞧见这好戏?”边说边又往贤儿面前送了

送,贤儿大喜,正儿大怒,又是一场好闹。

“两个小魔星,吵得耳朵嗡嗡直响。”牡丹含笑走进去,扫了岑夫人身边表情十分不自

在的崔夫人一眼,施了个礼,笑道:“许久不曾见过表舅母,表舅母安好。”

崔夫人的表情越发不自在,端坐着受了牡丹这一礼,挤了又挤,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来,不咸不淡的道:“我这一向身子不大舒爽,近来才好些,想着许久没出门走亲戚了,便

出来走动走动。”本来大家都知道她为何不来,也没人要她解释,她自己倒先解释上了。可

惜一说到她一向身子不舒爽,最近才好些,在场众人便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于是大家脸

上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来,觉着她是自寻烦恼。

可这表情看在崔夫人眼里,不由又是一阵气闷,便又添了一句:“早就想来看着这对孩

子,奈何就是不便。”然后拿了两个红包在正儿和贤儿面前晃:“乖孩子,来拿舅外祖母的

见面礼。”

荣娘和英娘便拉了两个孩子,教孩子叫人,崔夫人仔细看了一回,突地笑道:“这贤儿

是妹妹吧,怎比正儿小了这许多?该好好补补才是。生的时候有几斤?有一岁了吧?”

“足足的十四个月了,双生子,小时候个子都小一点,大了自然就好了。”岑夫人心里

就不高兴了。谁都知道十九娘的长女锦儿生下来有七斤多重,体子好,个子也就大。十九娘

和牡丹前后脚生的孩子,崔夫人怎会巫知道两个孩子有多大?分明是眼红,故意埋汰这对孩

子的个子小呢。有这样求人、赔礼道歉的么?李荇父子好,那给李荇父子好脸色看也就够了

,可没必要把崔氏放的臭屁全给接下不是?她自己知情识趣点,伏个小,也就装聋作哑过去

了,这样找事儿,是嫌闷得慌呢?

“哎呦只我送点果子过来,谁想就遇到贵客登门,正好混顿饭吃。”只见甄氏打扮得清

清爽爽地走进来,笑眯眯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眼,飞快接上了崔夫人的话头:“给表舅母请

安。锦儿洗三的时候就听说您身体欠安,我们本想去问安都不敢打扰您。幸亏得是好起来了

,要不然过段日子十九娘生产,您又病着,家里就剩下表舅和行之两个大男人,可怎么办才

好?”说完又没事儿似地和岑夫人行礼问好:“今日我娘家送了些新鲜果子来,带些来给爹

和娘尝鲜。”

崔夫人气得打颤,把甄氏恨得出油。她就知道来了是来受气的,这甄氏……她哪里痛就

踩哪里,人都知道她为何生病,不就是为了十九娘生了女儿么。之所以渐渐好起来,也是因

为十九娘又有了身孕,人家都说是儿子。十九娘再生产,她又病倒,这是咒十九娘再生女儿

是怎么的?甄氏实在是太毒了!崔夫人虽然生气,到底没忘记自己今日来是来做什么的,也

不管岑夫人和甄氏在话家常,皮笑肉不笑地道:“三郎媳妇你其实多虑了,不怕你们笑话,

十九娘这孩子到底出身名门,是有真本事的,我把家给她掌着,她管得那个好……就算是我

病着,她生产,那家里也乱不了套!果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可以比得的。”

她这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在座的人,都比不得十九娘,除了娘家家资

丰厚点,其他可都没做官的,不是小门小户是什么?

岑夫人本来想制止甄氏,让她不要多嘴惹事的,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可一听崔夫人这

句话,当下就冷笑了,侧开脸假装没听见,只逗两个孩子玩。

顿时就冷了场。

崔夫人还没爽快完,就见众人的脸色都与适才不同了。先前众人看着她虽不算友善,但

还都带个笑容,这会儿却是明显地冷淡了,特别是岑夫人,此刻都不肯看她一眼。当下心头

“突”的一下。有些后悔,可又觉着她是没说错,本来小门小户的女儿就是不能和高门大户

的女儿比嘛,要不然那些贵人怎么都千方百计的想娶个五姓女?但又实在是后悔了,就想找

点什么话来说,便厚着脸皮夸赞牡丹:“丹娘这一向可好?看着身子骨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这身装扮也真与派。这对孩子也真是生得粉妆玉琢,聪明伶俐,儿女双全,真是难得的福

气。”

牡丹微微一笑:“托表舅母的福。丹娘的身子骨极好,孩子么,我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

的福气,当初只盼着母子平安就已经是大福。”

甄氏惯会看眼色,一瞧本夫人的表情,就晓得自己过分点也没不会挨骂,当下便在一旁

挽了牡丹的手臂,笑吟吟地夸:“丹娘的性子自来谦虚,这福气可不是乱生的。

小门小户的女儿若是有福,也同样做得贵人官夫人,被人求;高门大尸的女儿若是没福

,给她金山银山也守不住!还不是要求人!”话锋一转,斜斜瞟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崔夫人

道:“说到这一双儿女,不是我们夸口,真的是极难得的福气。我当初年轻不懂事,一心就

想拔个尖,但接着两胎都是女儿,我那个哭呀,月子里就生了病……还是娘的性子温和,一

直宽我的心,这才有了何冽。说到店,这人还是要仁厚才有后福!”

要说这甄氏,最是得理不饶人。明显着崔夫人在意十九娘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她偏就指

着这个说,一脚一脚地踩。

崔夫人气得要死,她除了子嗣这事不满意以外,这一向就顺风顺水惯了的,从前到何家

,谁不棒着她?就算是后来吴十九娘当家理财,可也是把她这个婆婆供起来的,就没慢待过

。这何家果然是小人,一朝得势就得瑟起来了!怎么就忘了从前求他们家的时候?!当下就

红了眼圈,无限委屈,只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就是做错了一件事,可那也是没法子,

被何家人给逼的,怎么就不能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一颗心呢?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

要求着人了,还不是得由着人家踩踏,她便狠了狠心,一闭眼睛,道:“我……”

却听岑夫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沉声道:“三郎媳妇,客人面前,你嚼这些有的没的做什

么?幸亏得是自家亲戚,换了旁人岂不是要笑话你轻狂,笑话我们何家人没规矩?”

“娘批评得是!瞧我这张嘴。”甄氏从善如流,飞快地捂了嘴,往崔夫人面前一蹲道了

个万福,笑吟吟地道:“表舅母快别和我计较,我就是个粗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比不得

十九娘文雅细致,行事有分寸。”

崔夫人又被她这个道歉气得抓狂,勉强按捺了心神,干巴巴地道:“晓得你的脾气,不

和你一般见识。”

甄氏抿嘴垂头一笑:“是呢,表舅母一向高瞻远瞩,岂是我能比得的。”

牡丹眼瞅着这都会拽文了。”

甄氏意味深长地道:“丹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都是会变的。今日我卑微,明日也

许我就高高在上了呢,所以呀……待人要厚道。”

崔夫人再坐不下去,便红着眼睛站起来道:“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话音一落,就

见何家女人们一窝蜂地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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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章联(一)

第二更

一群女人把崔夫人给团团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一个焦虑地说是既然病了就更不能走,要去请太医;一个担忧地问是哪里不舒服,请她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一个又热心地说是别忙着走,让人去通知李元父子,不然出了门出事儿怎么办;一个又娇憨不懂事地问她可是生气了,饭都没吃就走,等会儿怎么和李元、李荇交待……

吵得崔夫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烦不胜烦,她就知道,她今日是走不得了。不管何家女人怎么待她,她都得在这里坐着忍着!不然她就是不服人尊敬,故意挑事儿!崔夫人前所未有的憋屈,前所未有的伤心,怎么会到这一步的?她都说她不来,十九娘偏偏说,这么大的事情”要让何家和蒋家出十分力,自家人也得拿出诚意来才行,把这个心结给彻底解开了,日后才好长久来往,关键时刻不靠亲友还能指望谁?偏巧李元也就听信了十九娘的话,让她跟着一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一趟!心里就有些埋怨十九娘无事找事,平白叫她受这委屈。

岑夫人见崔夫人的脸色果然像是病了一般难看,忙制止了众人的叽叽喳喳,笑着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温言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说到底,咱们两家人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是随便一两件事就可以打消的,你养了个好儿子,又有满娘帮衬着,这亲戚是断绝不掉的。你自来心细,爱往心头去。

孩子们有不懂事的地方,别和她们计较。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只管说出来,别闹到前头去,平白给男人们添麻烦,叫他们不安心,万一影响了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她在举夫人口里就成了那个不懂事,无理取闹,不看势头的无知妇人,哄小孩子一样的哄着她。人家不看她的面子,而是看李荇和李满娘的……倒衬得岑夫人多么的懂事大度,崔夫人内伤得呕血,又使劲儿咽下去了。被气了这一回,她总算是清醒了几分,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只有何家求她的,现在却是她在求何家!不就是低头伏小么?这种事情她从前不是没做过,做得也不少,只是没想到是求何家。

罢了,罢了,就当何家不是何家,求谁不是一样的求?想到此,崔夫人重整旗鼓,脸上堆满了羞愧,低着头道:“原是我不好,没脸来见你们……心中有愧,难免疑神疑鬼,阿岑你别和我计较……”然后颤巍巍地伸手去拉牡丹,红着眼圈流泪道:“好孩子,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和你表叔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么都无所谓,可是你表哥可怜,他还年轻,他没有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帮他……”

何家众人究竟道行浅,见了她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由面面相觑,牡丹被她拉住了手,湿腻腻的怪难受,又听她扯上这个什么李荇对得起对不起的话题,就觉得腻味,不露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笑道:“表舅母言重了,从前的事情我早就决意忘了,不提也罢。成风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若是能帮表哥,断不会坐视不理,您大可放心。”

崔夫人拭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唉……我是……”想说几句贬低自家的话,到底还是说不出来,便转而看着岑夫人:“阿岑,我一不小心,又在你面前耍小孩子脾气了,倒叫孩子们笑话。”

到底是官夫人,一回过味,一拉下了脸面,脸皮果然就够厚,圆转自如。什么耍小孩子脾气,近五十岁的人,怪说得出口。岑夫人无奈地和牡丹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递了杯茶过去,顺着她的口风道:“喝点茶润润嗓子,到底上年纪了,这小孩子脾气耍多了也叫小辈笑话。”

崔夫人点头称是:“你表哥就经常骂我,满娘也说过我,我却总是改不掉,以后我一定记着,都是抱孙子的人了呢。”

岑夫人彻底无言了。

刚才家里女人们出言挤兑崔夫人,无非就是看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识趣,要在众人面前拈酸拿乔,并不是真的要和她算什么旧账,要不然,她根本就不能进这个家门。而崔夫人,之所以还敢拿乔,则是想着何家人多年的老交道,断然不会坐视不理,且向来摆谱摆惯了,拉不下脸,含着一口气不肯服输而已。现在该软的软的,该给的承诺也给了,自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于是都偃旗息鼓,埋头喝茶的喝茶,吃果子的吃果子,瞬间安静下来。

大人们各怀心思,有的忧愁,有的憋屈,唯一不知愁的只有正儿和贤儿,由他们大表姐当宝贝似地搂着,一会几给这个,一会儿给那个,他们咯咯直笑,简直乐不思蜀。崔夫人瞧着,到底眼里露出了几分羡慕,又忍不住担忧,十九娘这一胎一定要是儿子才好……

这种诡异的情形一直维持到吃晚饭时方才好了些,晚饭是开的内外两桌,女人们在内院招待崔夫人,男人们则在外面招待李元、李荇父子。因着不是平日里走亲戚,而是有要事压在心头,情况也异于平时,大家都没心思说笑,很快就吃完放下了碗筷。

崔夫人到底记挂着大事,只略微用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坐立不安地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每每听见脚步声,总是又期盼又担忧地看向门口。岑夫人眼瞅着她的急样儿,有意要晾她一晾,叫她好生担忧一回,偏就不让人去外头打听消息来给她知晓,还拉着她东扯西拉,天南海北地说一气。崔夫人刚吃了一回教训,不敢怠慢她,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对付,可心里又着实挂着外头,一心挂几处,正是烦躁不安,勉强撑着了。

幸亏外头很快就散了,蒋长扬要进来拜见岑夫人,李元和李荇也要进来拜会众人,于是便约着一道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崔夫人乍见帘子被掀起来,立时全身僵硬,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门口。谁想先进来的人是何志忠,何志忠照旧的一脸笑容,朝她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自去抱正儿和贤儿,坐到一旁逗弄去了。

紧接着才是李元,对上她焦虑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朝着岑夫人客气:“给你们添麻烦了。”崔夫人急得……这男人吧,好歹你给个暗示,这样面无表情的,算什么?于是她又去看紧接着进来的李荇,李荇的脸上也是没什么悲喜,平平淡淡的,径自就给岑夫人行礼问好了。

这父子俩,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呢?崔夫人气得,又把眼去看蒋长扬。蒋长扬倒是看了她一眼,主动抱拳行礼:“这位是表舅母吧?您安好。”

崔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蒋长扬,不由得带了几分挑剔去打量,最后得了一个结论,到底是个行伍出身的,又黑又高又壮,论到长得斯文白净,论到风度翩翩,还是要数她家李荇更出色。再想到蒋长扬此人,从小就是个没人疼的,被生父抛弃,孤儿寡母也不知受了多少罪,不然也不会一个公卿子弟,却娶了牡丹这个嫁过人的商家女。突然间心里就平衡了,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容来:“安好,安好。”

蒋长扬见她笑得古怪,心中纳罕,却也没心思和她一个寻常妇人计较这许多,也就不再看她,转而恭恭敬敬地去和岑夫人行礼问好,又同薛氏和甄氏见礼。

牡丹上前给李元行礼问好。李元没从前精神了,鬓角添了几丝灰白,从前那个精明能干,雄心万丈的宁王府长史如今看来却似是突然老了一般,十分和蔼亲切:“许久不见丹娘,一直牵挂着的,见你如今过得好,表叔心中也就安心了。”

“谢表叔关心,丹娘一直很好。”这话牡丹相信,李元不同崔夫人,还是很顾念亲友的。“表哥许久不见,表嫂和锦儿可都安好?”牡丹回头对上李荇,心情就有些复杂。算起来她是很久不见李荇了,上次蒋家出孝请客时李荇只是匆忙去了一趟,只在前头饮酒,不曾去后头,她没见着人,此番见着,李荇比从前清瘦了许多,人也黑了,可见这段日子过得极辛劳,也不知道今晚他们谈得如何了?这群男人的脸上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都好,你表嫂让我问你和孩子们好。”李荇的目光飞快地从牡丹的脸上掠过,停留在正儿和贤儿的身上,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变戏法似地从袖子摸出两个玩偶递给两个孩子:“叫表舅,叫了就给你们。”

正儿和贤儿歪在何志忠怀里,歪头看着他只是笑,既不伸手去接东西,也不叫他。李荇轻轻叹了口气,温和地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把东西递过去,叹道:“两个孩子都挺好的,只可惜不认识我呢。”

牡丹便诚心诚意地道:“等到表嫂生产,我再领了孩子们去看他们小弟弟。”她这一刻,真的是希望吴十九娘能生个儿子。

李荇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此外再无多话。

少倾,李元见已然全了礼数,便起身告辞:“我们不宜久留,就此别过了。”于是领了崔夫人和李荇,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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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章联(二)

崔夫人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问李元:“事情谈得如何?”事关全家人的平安富贵,由不得她不心急。

李元疲惫地道:“现在还不知道。蒋大郎倒是热情。”他们是替宁王穿针引线的,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家留一条后路。这样的事情非得寻个合适妥当信得过的人传信,思来想去,就只有蒋长扬最合适。蒋长扬倒是答应了,可还得看景王肯不肯接过宁王递过的这个绣球。

崔夫人的目光一黯,微微哽咽:“真的就到了这个地步?再无转圜了么?”她是个常年在院子里打转的寻常妇人,许多事情隐约有数,可是论到细微处和大方向上,却是把握不住。她只知道,倘若宁王不成了,他们一家子都不好过!

李荇见母亲忧愁不堪,心中不忍,低声安慰道:“多半是能成的。”景王最近固然得宠,春风得意,但皇帝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意向,照旧还暗里抬着闵王一派,没人摸得透他到底想干嘛,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没有谁比谁好过。宁王虽失了帝心,但他身后还有三大姓支持一一虽然吴家已经摇摆不定,但王家和秦家却是被牢牢绑傅住了的,这可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也是景王所欠缺的,倘若景王愿意与他联手,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

只要宁王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景王又怎会不愿意?

就算是宁王退后一步,侥幸保住了富贵,日后也是受制于人,自家就更不必说了,以后事事都要低人一等,低调做人,从前的荣光再不复存在。明明占着嫡子的身份,又有三大姓支持,还有皇后多年以来的经营,为什么要给人做小,不奋起拼个大的?崔夫人沉默许久,不甘心地道:“殿下的性子还是太软弱了些,又不是……”

李元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厉声道:“闭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要说,这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作为普通人来说,宁王的温润雅致无可指摘,简直不可多见;可作为皇位继承人来说,就太过软弱纯善了点。倘若是能有点闵王的霸气毒辣,景王的忍辱负重和谋断,这天下,还愁么?只可惜……终究是差了一点。可是赌输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

见他脸色难看,崔夫人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是不服气。转瞬又活动了心思,问李荇:“蒋大郎这个人信得过么?”

李荇正满腹心思,闻言惊讶地道:“怎会信不过?”蒋长扬为人端方,他们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想到走这条路的,倘若蒋长扬都信不过,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做这件事了。蒋长扬若是做成这桩事,在景王那边也是一个大大的体面,自然有他的好处,而蒋长扬受了益,休说还有这层亲戚关系,就算不看亲戚情面。也不会薄待他们,这正是互惠互利的事情。蒋长扬又不是傻子,怎么不尽心尽地去做?

崔夫人却是想不到这些的,只道:“我觉着,你们还得另外再寻个妥当的人备着,多一手准备,否则临了他突然说不成了,那岂不是害死人?哭都哭不出来的。”

李荇大皱眉头,李元不置可否地道:“你怎会有这种想法?莫非你刚才在后堂看出什么来了?”

“也倒不是,我只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家实际没他们显示出来的那么大度。”崔夫人撇了撇嘴:“适才你们是没看着,何家的女人们恨不得把我撕来吃了才解恨,再三折辱于我,我几番忍不住想走,可又担心小不忍则乱大谋,生生受了下来。我受点气没什么,只是你们小心些,别因为人家笑着,就以为人家真的好。”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怨恨,“我说我不来,十九娘偏要我来。让人家折辱出气都是小事,怕的就是人家看到我反而恨上了我,坏了大事。往日都说她聪明,这次却是大大的思虑不周。”她有些怀疑十九娘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故意让她来受这份气的,毕竟自十九娘生了锦儿后,她明里暗里都让十九娘受了不少气。只到底抓不住十九娘的破绽,无法在儿子面前指责,只能说是十九娘思虑不周。

事关妻子和母亲,李荇谁都不好说,越说矛盾越大,当下低低咳嗽了一声,别过脸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言罢打马往前头去了。

见儿子去得远了,李元便沉了脸疾言厉色地骂崔夫人:“就你事情多!一定是你又行止不当,自讨苦吃!十九娘说得一点都没错,以后两家人要长久来往,这些事情当然要撕扯清楚,不然总隔着一层,不尴不尬的,怎么来往?你受点又怎样?当初人家受的气可比你受的气大得多!身为亲长却祸害人家的女儿,若不是我和行之,满娘做在前头,上门被打出去都是活该!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可是行之还年轻,在官场靠的什么?人脉!若是此番侥幸,将来少不得还要加强来往才是。你这个做娘的就算是不能帮他,多少也多替他着想,别拖了他后腿。你再拎不清,不得儿子媳妇尊重,那就是自找苦头吃。”

崔夫人悻悻地咬紧了牙齿,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只自低头垂泪不提。心里却对十九娘有了看法,大家出来的女儿,能干是能干,可是心眼也太多了,明明叫自己受了气,吃了亏,还全家上下都站在她那边,都说她好,说自己不对。但这气她就算是明白,也只能忍着,不能明白发作出来,吴家,从前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所在,现在也还是。可以生闷气,却不能明着来。

李元叹了口气,又道:“不是我说你,你待十九娘过了。你是要养仇人呢,还是养亲人?来日方长,你急什么?你这样,逼的是儿子,你的目光放长远一点好不好?凡事不留余地,吃亏的人是你自己。”

崔夫人抿紧了唇,侧头不语。

老两口回到家中,就见十九娘大腹便便地迎出来,一手牵着锦儿,一手扶着腰,脸上堆满甜美的笑容,嘘寒问暖,一举一动实在是让人熨帖极了,李元道了声辛苦,交代了李荇的去处,笑眯眯地抱起锦儿,边逗孩子说话边往里头去了,扔了崔夫人在外头独自与十九娘相对。

十九娘坦然望着崔夫人一笑,若无其事地扶了她的手,含着笑亲亲热热地道:“娘,事情办得可顺利?”

崔夫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十九娘,良久方道:“还算顺利。”当着儿媳的面,让她说出她在何家因为何事被骂,如何低头伏小,这个脸她还丢不起。她的目光落在十九娘的肚子上,殷切地道:“好好养胎,别太辛劳了。太医不是说了,让你多多卧床休息么?”

“一天到晚都躺着实在不舒坦,想走动走动。”十九娘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她这一胎怀得不太好,原本身子就娇弱,锦儿的个头又大,生的时候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本该休养年余再说,可被崔夫人逼着,她不敢歇气,没歇上几个月就又怀上了,难免三天两头总是有些不妥,吃了不少苦头,近一个月来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可这其间,她所受过的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委屈却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崔夫人本想要求她去躺着休息,可听出了十九娘言语里带着的那一丝火气,也就沉默下来,转而不经意地道:“今日我在何家,见着了丹娘那对孩子。虽然伶俐漂亮,但个子比锦儿同期的时候小得多。”

这算是间接的安慰么?十九娘轻轻“嗯”了一声,并无其他言语。崔夫人也就打发她:“你去忙你的罢,不必管我。”

十九娘顺水推舟,自回了房不提。不多时,身边陪嫁来同她说了崔夫人白日在何家的遭遇,言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她并不见喜乐,只淡淡地道:“一报还一报,正是应该的。”

天色黑尽,李荇回到家中,但见屋里一盏小小的纱灯,十九娘独自歪在榻上,一张秀丽的脸苍白憔悴,还带着些浮肿,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说不尽的孤独寂寞。心头突地一软,低低喊了一声:“十九娘……”

十九娘回过头,但见李荇直直地站在帘下,一双眼睛黑幽幽地看着她,一脸的疼惜怜悯,不由漾起一个笑容来,准备起身下榻:“你回来啦?饿了么?给你留了热饭菜,我这就叫人去拿来。”

李荇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弯腰给她套鞋子,轻声道:“十九娘……”

他待她不是不够好,可是总感觉隔着一层。似现在这样体贴的给孕期的她穿鞋子,是第一次。虽然有丫头伺候,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十九娘垂头看着李荇的动作,心头猛地一抽,又痛又痒,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她听见李荇说。“十九娘,你别着急好不好?来日方长,就算这一胎还是女儿,我也一样会待你好,我说的话算数。”

这个男人,他心里什么都知道。十九娘忍住眼泪,低低地说了一声:“好。行之,你待我好,我也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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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章联(三)

蒋长扬和牡丹并不敢和李家前后脚离开,一直等到暮鼓响起方才辞别何家众人登车归家。

虽已是傍晚,外头的暑气还很重,就是吹过的风也是热的。两个孩子都嚷嚷着不舒服,软兮兮地趴在乳娘怀里没精打采的。牡丹在一旁拿了扇子给他们搧着,低声问雨荷:“说得怎样了?”

雨荷气鼓鼓地抿了抿耳边的碎发,道:“叫我下次别来了。”母女俩都是倔脾气,各自拽着往反方向走,很快就谈崩了,封大娘不等到牡丹出门,就拿笤帚把她赶了出去。

牡丹扑哧一声笑出来:“封大娘这个脾气呀……人家都是人老了脾气就好了,她是越老越爆。不过终究也是为了你好。等熬些日子,不见你来她自然就心软了,定要寻借口去看你的。”

雨荷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窗外。落日的余晖射在道路旁的坊墙上,又折射回来,刺得她的两眼发酸,她抬起手来,使劲擦了擦眼,低声道:“这天怪热的。”

牡丹瞅了她一眼,默然把眼睛转开,笑着说起了其他事情:“今年那株开出紫红色花的洛阳红养护得如何了?待到秋天要把它重新嫁接过,日后兴许能成一个新

品种。”今年芳园的一株洛阳红发生了芽变,开出一朵迥异于其他花朵的花来,色彩呈紫红色,花心有不太明显的紫色剪绒状花瓣。只要养护得当,分离、嫁接、固

定之后就是一个新品种。

雨荷听牡丹说起了这个,微微松了口气,打起精神道:“那根枝头听您的吩咐特别做了记号的,李师傅一日要看两次。”她睁大眼睛看着牡丹,“他说就算是您的想法能成,也要五六年以上才能出新品种!”

牡丹笑道:“是呀,要不断选护,才能稳下来,这日子漫长着呢。终我这一生,若是能从芳园多出几个新品种,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定能的。”雨荷兴致勃勃地和牡丹说起这个事情来,总算是淡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回到家中两个孩子已经睡熟,牡丹打发乳娘抱了他们下去歇着,本想问蒋长扬事情的详细经过,可见一进门邬三就缠上了蒋长扬只得缓上一步,自己散了头发先去沐浴。

出来以后一眼就瞧见蒋长扬躺在窗下的榻上望着房梁上垂下的银香球发呆,不由笑道:“还不去洗?发什么呆呢?”

蒋长扬翻了个身,望着她道:“我在想,这事儿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牡丹接过恕儿手里的布巾,示意恕儿下去,自己擦着头发走到他身边坐下:“说起来,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早就想问你,总是没有机会问。”

蒋长扬接了她手里的布巾替她擦着头发低声道:“我先和你说说那株金腰楼的事情你就明白了。你可知道,当年的崇圣寺,有两株牡丹最是出名,一是金腰楼,

二是玉腰楼,号称金玉满堂。后来那人死了后,两株牡丹被移栽到内苑中,可是不过几年功夫却都死绝了,很多人因此被罚。李花匠当时也是照料那花的人之

一……”说到这里,蒋长扬看了牡丹一眼,“他并不是天生就哑的,他的舌头被人割了。”

牡丹打了个寒颤,果然和昙花楼的事情有关。金不言千方百计搜集金腰楼和玉腰楼,果然是有原因的。

蒋长扬继续道:“皇后迟迟不肯落下那口气,为的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无非就是牵挂着宁王。那一日是到了油尽灯枯,孤掷一注,将从前的事情来和圣上

说,实是为了打动圣上,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想想从前她也曾为他做了不少事,王家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圣上口里说念着她的情分,让她安心养病,转手却让人送

了这株花去给她瞧,说是让她看看外面的花儿有多好,早日养好病,好去赏花。”可是皇后看到那株金腰楼就惨笑一声,侧面向里不再言语,少倾宫女去看,已经咽

了气。这才会有后来宁王在她灵前泣血的一幕,宁王是为她哭,还是为自己的无辜而哭,没人知道。

多年夫妻走到这个地步,实是让人无话可说。生母被逼死,身为嫡子却不能承嗣,就算是宁王说他不怨恨皇帝,皇帝都不会信。牡丹沉默片刻,道:“那么李家这个当口寻你,怕是想找一条退路了?”

蒋长扬赞赏地一笑:“是。宁王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个,所以才愿意退而求其次,与景王联手对付闵王。帝后这些年以来,基本上还算是相安无事,之所以皇后

突然病重,且圣上这么决绝,还是和闵王去年突然推出金不言这件事来有关系。现在南方不是大灾么?闵王正谋求让宁王作为钦差出面去赈灾。赈灾若是不力,宁王

就彻底完了。”要在赈灾这件事中弄点手脚出来,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现在的情形就是,宁王手里有景王想要的,景王手里也有宁王想要的,两者谁上位,多半还能留一线人情希望,但若是闵王上位,就是两家都铁定要倒血霉。所

以合作的希望是很大的,至于今后,现在谁也说不清会如何。倘若宁王果然老实有诚意,景王胸怀大度,也不是不能平安终老,可是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呢?也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牡丹轻轻理着蒋长扬袍子上的褶皱,低声道:“日后的事情万难预料,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周全了。不该多的嘴,不该插的手,千万不能做,免得招了忌讳。”

蒋长扬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只是做一个传话人,具体的事件,还要两位殿下见面以后自己商谈,否则换了谁也不放心的。”因见牡丹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

样子,便笑道:“你放心好了,李家父子不会拿一大家子人的性命前途开玩笑。李元纵是不能有什么大作为了,但李荇却不一定。只要他肯,景王连刘畅都能容得,

又如何不能容得他?”

牡丹叹道:“说得容易,就怕他中途改了主张,日后被人嘲笑没有节气。”

蒋长扬淡淡地道:“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也要看两位殿下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步。若宁王退隐,良禽择木而栖,他只是为了发挥自己的才智造福天下,并不是出场背叛,又何来变节一说?前头还有太宗诛杀逆王于玄武门后,逆王手下之人纷纷改投太宗,成就一代贤臣的事情,怕什么?”

虽然如此说,牡丹还是有些担忧:“但愿他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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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章尾声(结局)

召闵王回来的圣旨没起任何作用,犹如泥牛入海般毫无消息。这还得了么?皇帝暴怒,他可不问闵王到底收到圣旨没有,到底是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他的话任何人都必须听从,否则就是忤逆。于是又发第二道圣旨,这回有了动静,闵王答应马上启程,但是他水土不服病了,路上会走得很慢。他病了也就病了吧,好歹上路呗,可是他收拾行李就收拾了整整三天,颁旨的钦差催促了几天之后,也跟着水土不服病倒了,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皇帝的疑心病发作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你要没问题,你干嘛总不回来?你病了也就算了,干嘛钦差也跟着病了?病了也就病了吧,怎么连消息都断绝了?分明有鬼。接着有内卫截获了萧家给闵王送出的密信,这封密信直接送到了龙案之上,然后又有人密报,表面上一直托病停留在南方的闵王,其实此刻已经乔装改扮,轻装往安北都护府奔去了。安北都护府,虽然倒了一个李钟洁,可是萧家却在那里经营了许多年,在那一带的势力并不是轻易就可以瓦解的。

这样鬼鬼祟祟的,这小子居心叵测呀。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的原则,皇帝果断下令内卫连夜突袭闵王府,搜出了无数违制物品以及违制兵械,带走了许多人,不过一夜,这些人经受不住内卫的严刑,交代出闵王早有谋逆之心,豢养大量死士,勾结朝中重臣以及军队将领,图谋不轨的事实及行为,牵扯了许多朝廷重臣,萧家首当其冲,皇室宗亲中,魏王府俨然在内。

只要一揭开了锅盖,就有无数的人等着把证据呈上,然后添柴的添柴,点火的点火,搧风的搧风,都只为了把水烧沸,把锅里的东西煮熟。蒋长扬把早就搜集好的证据尽数交给了景王,完成了最后一击。闵王成了货真价实的谋逆,这样的情形下,闵王不想反也只能反了,反了也白反,他英勇的成了这一代皇子中谋逆而死的第一人。五大姓中也倒了萧家这一大姓,虽然没有死绝,但是萎靡不振是一定的了。皇帝死了一个儿子,心愿达成了一个。

他想要千秋万代,但身体到底是不行了。景王临危受命,前去收拾闵王留下的烂摊子,他摒弃了华服美食,深入基层,体察民情,与灾民吃着同样的饭食,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平和近人。但在镇压闵王余部和谋逆的关键时刻却又铁血无情,于是得到了广大贫下中农以及豪强地主们的广泛称赞,于是他华美转身,成了呼声最高的贤人。立嗣不立嫡,也不立长,这回要立贤,就是身为嫡子的宁王也称赞他,竭力美化他。

那一年的冬至朝会上,景王以压倒一切的势头终于做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宁王的病却是没有好转的迹象,缠绵病榻,等闲不出来走动,渐渐淡出了朝堂,几乎成了一个透明人。按照事先谈妥的条件,几大姓氏都不约而同地以各种手段和方式向新任储君表达善意,新任储君安之若素,不咸不淡,不偏不侍,诸方心安。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寒冷,朝局变了又变,许多人起起落落,来了又去,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得意,有人落魄,有人万念俱灰,有人雄心万丈,唯一不变的,是那静静矗立在风雪之中冰冷沉默的城墙。

转眼到了上元,又是三天无宵禁,三天狂欢。皇帝身体不好,新任太子为表孝心,动了自己的私库,在明德门外设了大型灯树,共点燃九九八百一十盏彩灯,又在京中各处寺院道观四处施舍,为皇帝祈福,祈祝皇帝能千秋万代。有他带头,各家王公贵族不敢不表示,于是导致这一年的上元节灯火格外辉煌,格外璀璨,老百姓大饱眼福,端的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了。

上元节前一夜,蒋长扬、牡丹带了一对小包子出门看灯。夫妻俩各自骑了马,并辔而行,将一对小包子塞在胸前,用披风裹紧了,沿街缓行。高高的灯树在夜空中闪耀着华美的光芒,老远就能看到,夫妻二人仿佛回到了姻缘初定的那一年。蒋长扬回头看着牡丹,眼里有笑,牡丹也回头看着他,唇角满是柔情。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也只有他,满街的华灯游人都是背景。

但两个小包子却是断然不肯做背景的,正儿兴奋的一声大叫,就把父母从迷幻中召回了现实。牡丹温柔地看着蒋长扬一笑,最先收回了目光,低下头耐心地询问怀里的正儿:“正儿要什么?”

正儿眨巴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指着路边一盏兔子灯,清晰明亮地喊:“兔子灯。”

贤儿也不甘示弱,扯着蒋长扬的衣服,大声喊:“兔子灯。”一对小包子已经可以说一些比较简短的词句,天性又是爱热闹的,这样的热闹正是第一次见到,少不得趴在父母的怀里,欢呼鼓掌,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牡丹和蒋长扬一一满足不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不要说是他们,就是身后跟着的顺猴儿、宽儿、恕儿等人也是看得满心欢喜。正自欢喜间,只见前方一张徐徐行使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貌美侍女上前行礼:“何夫人安好。”

牡丹定睛一看,却是秦三娘身边的丫鬟阿慧,她不由笑看向那张外表朴素无华的马车,低声道:“是你家夫人?”景王上位,不敢封赏,但聪敏贤惠的前景王妃,现任太子妃却主动提出把秦三娘母子接进去,理由如下,秦三娘贤惠懂事有分寸,又孕育了子嗣,娘家亲姐段大娘在江南也替景王做了不少事,出钱出力,论情论理,都该给她母子一个名分。太子顺水推舟,赏赐太子妃若干财物,于是秦三娘成了太子府中的正六品腾。这也就是新年后的事情,牡丹听闻消息后,也曾让人暗里送去贺礼,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秦三娘还留在外头。

阿慧微微一笑:“我家夫人等您许久了。”

牡丹便把怀里的正儿交给一旁的顺猴儿,下马与阿慧行至那张马车前。马车的帘子被打起,里头端端正正地坐着华服盛装的秦三娘,秦三娘微微欠了身,亲热地拉牡丹入内:“快进来坐。”

牡丹也就上了车,笑吟吟地给她行礼道贺:“恭喜你了。本来想亲自登门道贺,奈何总是脱不开身,待到能脱开身了,却算着你大概早就走了,不敢给你添麻烦。”其实就是虽然景王如愿以偿做了太子,可皇帝还没死,该避讳的都要避讳。

秦三娘自是心知肚明,匆忙还了礼,笑道:“原本是前几日就要走的,只因我姐姐带了信说是要来看孩子,不得不厚颜向太子妃请求,待过了上元又去。今日便是来同你道别,从此深宫似海,再要见面是不容易了。”说到这里,她调皮地朝牡丹一笑:“已经不告而别一次,这次断然是不敢了。”

牡丹有些唏嘘,将来太子上位,秦三娘一个嫔位是断然少不掉的,若是孩子安然长大,不掺和进那些事情中去,她这一生也算是有了依靠。那时候谁又会想得到,这个躺在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妇人会有这样一日?牡丹沉默片刻,执了秦三娘的手,诚心诚意地道:“我只愿你平安一生。”

在那样的地方,做了那样的人,想要事事如意那是不可能的,唯“平安”二字,就已经是最最难得的。秦三娘美眸微闪,稳稳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却愿你平安如意,富贵荣华,子孙满堂。”

牡丹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秦三娘,秦三娘笑得如同天边的明月:“我出来得太久,怕殿下去了找不到人会生气。这就告辞了。”她不是太子身边最年轻最美貌最有才气最受宠的,甚至很多人都瞧不起她的出身和经历,可是她的的确确以自己的力量搏得了一席之地。上元的正日子,太子是要留给太子妃的,可是不拘是前一日或是后一日,他无论如何也会分点时间来陪她和她的孩子,对于从来知道什么是本分,什么时候该知足的她来说,足够了。一生平安,她能做到。

牡丹目送着秦三娘的马车渐渐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中唯有祝愿而已。蒋长扬策马走到她身边,笑道:“已经走远了,还看什么?走罢,汾王府派人来寻,道是给我们留了位子,让去看热闹呢。”

牡丹翻身上马,将贤儿搂入怀中,跟着蒋长扬一道,往那高高的灯树而去。在灯树附近的汾王府搭建的看棚里,还带着新嫁娘娇羞的蒋云清端坐在陈氏身边,偷偷往人群里张望着,一旦看到了蒋长扬和牡丹等人,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容。陈氏见状,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带了几分毫不做作的怜爱道:“看到哥嫂高兴成这个样子,明日请他们去家里吃酒如何?”

蒋云清毫不犹豫地点头,笑毕吟地道:“小四喜欢正儿和贤儿。”

汾妃闻言,打趣道:什么时候也让他不用再去宝贝人家的孩子呀。”

蒋云清红着脸垂下头,斜瞟着坐在不远处频频回头朝她张望的小四甜甜一笑。小四一愣,随即朝她毫不吝啬地绽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全文终)

终于结局了,撒花。后面还有番外,有要求的亲们可以提。

另:这是小意第五本vip,其中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一路走到今天,难得大家不离不弃,包容指正。在这里小意真诚的对我的书友们说一声谢谢,你们的支持是我的动力,是我的灵感来源,非常感谢你们。想说的太多,反而说不出口,总之,感谢大家,祝大家幸福愉快,万事如意,咱们下一本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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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暖阳

“冬日的阳光总是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会把人也照得懒洋洋的,不想动,就想一直这样躺下去。”这句话是牡丹说的,但蒋云清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听她说过了,那时候她没有心情去体会,心中纷繁也体会不到。但这个时候,她倒是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

此刻的她,在汾王府中,她和小四的院子里,完全属于她个人的房间内,舒服惬意地歪倒在窗下的榻上,闭着眼睛烤太阳。温暖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她身上,把暖洋洋的感觉传递向她的四肢百骸,感觉每一根筋骨都是舒展的,温暖的,轻松的,说不出的舒服。

嫁给小四,很多人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的,但他们都不知道,她私底下的快乐和满意。大的且不说,就说小的。没有人要求她在长辈面前立规矩,没有人会和她攀比,一争高下,因为小四是病人,谁能用那一套去要求他呢?连带着她也跟着沾光。就比如这个时候,她可以和小四关起门来躺着晒太阳,嗣王妃等人却要苦巴巴的管家理事立规矩,不得半刻清闲。

再说吧,小四不用出外公干办差也不用考取功名,他每日的任务就是高高兴兴地读书写字吃饭传宗接代,她呢,她只需要照顾好他的起居,陪着他玩,让他高兴,让他喜欢自己,在长辈面前听话乖巧,然后生下继承人就够了。最妙的是,她不用担心长辈会往小四房里塞人,相反的,陈氏和汾王妃对这个管得很严,一旦发现丫头有不干净的心思,立刻就找错处赶了出去,就怕把小四给教坏了,怕他们夫妻生怨。小四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他眼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懂不得谁比她更美,谁比她更媚人,更不会想着往床上拉人。关起门来,她是自由自在的,他就全部都是她的。

要说烦恼,也不是没有,小四身边的人都是汾王妃和陈氏信得过的人,也是多年伺候了的,在她这个新妇面前难免托大,不必说府中那些出身高贵的妯娌们,就说这些奴才,也够她花费一番心思。但她并不是那些娇养的女子,从小就学会在夹缝中生活的,刁奴她不是没见过,比陈氏更刁的杜氏她也是伺奉过的,这些又算得什么?!更何况,嫁到哪里不面对这种事情?相比从前,她还更有底气。

哥嫂给她准备的嫁妆不敢说是这府中第一流的,但也绝对不比谁的差到哪里去,牡丹隔三岔五总要让人送东西来,明是给她,实际上不过是为她寻个借口,好叫她有机会拿去送人,和人拉关系罢了。她不笨,自重,不贪心,有自知之明,有钱,还有娘家人关心支持,又有一个明察秋毫、公平端正的汾王妃,总生怕她和小四被人欺负了去的陈氏,收拾两个刁奴算得什么?要混个好人缘也还是很容易的,这些小事和她私底下的舒服比起来都不过是毛毛雨而已,算得什么?

和好多人比起来,她可是惬意轻松多了。想到这里,蒋云清满足的微微一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探腰从旁边的几案上取了一杯还带着暖意的蜂蜜水,轻轻喝了两口。

身旁的小四突然睁了眼,半抬起头来,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眼巴巴地看着她。蒋云清微微一笑,伸手扶着他的脖子,把杯子递过去放在他唇边。小四偏头让开杯子,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嘴。

蒋云清和他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一看他这样子就晓得他想干什么。从那个有些混乱的新婚之夜之后,他就和从前有些不同了,最爱就是腻在她身边,什么都喜欢和她在一起。就是从前和他最要好的十五郎也叫不去,嫉妒得十五郎眼眶发红。

蒋云清微微红了脸,有些胆怯地看了帘外一眼,低声道:“大白天的,有人呢。”再怎么说,白日里做这种事情总是不好的,陈氏知道了,也要怪她不爱惜小四,不爱惜自家的名声。要说,这就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最不好的地方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总是很容易就传了出去,掀起一阵阵波澜。况且陈氏也曾委婉提醒过她,小四这般喜爱她是好事,但他初通男女之事,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没有节制,也要靠她来管着的。

小四却不管这些,噘着嘴翘着屁股就戳上去。帘外传来丫鬟们低不可闻的笑声,蒋云清红了脸,一手掩住他翘得高高的唇,一手推着他的胸膛,使劲把他往后推,怨怪道:“都怪你,害我被人笑话。传到别人耳朵里,背后又要笑我。”她也不知道小四懂不懂得被人背后嘲笑是怎么回事,但她一直都当他是知道的,把心事和往事都说给他听。每每看到他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安静地躺在她身边,挨着她,看着她,一动不动地听她说话,她就会觉得很安宁,很放松,很安全,乃至于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

小四一戳戳了个空,又不折不挠地去拉蒋云清的袖子,蒋云清眼疾手快,早就避开了去,红着脸站在窗边,假意拨拉着窗台上那株生机勃勃的水仙花,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小四一抓又抓了空,不由生了气,翻身坐起,猛地回头看着帘外兀自还捂着嘴偷笑的丫头们,也不穿鞋子,光着脚就蹬蹬蹬跑了出去,黑着脸赶人走。丫头们是服侍惯了的,见他生了气,又见刚才还很害羞的蒋云清回过头,冷幽幽地看着她们,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敬,都垂手退了下去。

小四赶走搞破坏的敌人,屁颠屁颠跑到蒋云清面前,扶住了她的肩头,再次噘着嘴有些蛮横地戳了上去。蒋云清晓得他的脾气,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便也只得任由他戳。戳着戳着小四的脸红了,气息也急了。再往下就要坏事了,他不懂事,她这个媳妇却是应该懂事的。倘若是夜里,那就好了……蒋云清不敢再继续下去,忙温和地搂着他的腰,看着他的眼睛可怜兮兮地道:“小四,你没穿鞋子,要是受了凉,夜里就不能陪我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这一招屡试不爽,小四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停住了手,乖乖地任由她牵着走到榻边坐下,给他把鞋套上。动作十二分的配合,就是眼神看着可怜巴巴的,蒋云清心里不由一软,捧着他的脸,主动亲了他几下,抱着他的头轻声道:“小四不能生病,小四要管着我,还要照顾娘。”

她不知道小四懂不懂得她的意思,但小四分明是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了。夫妻二人静静地依偎了片刻,小四端起蜂蜜水来饮了一口,蒋云清忙道:“冷了吧?待我让人换热的来。”

小四拉住了她的手,噘着嘴看着她,蒋云清不解,却见小四慢慢贴上来,对上了她的唇,温热甘甜的蜂蜜水随着他的动作喂到了她的嘴里。

蒋云清一僵,眼眶一热,定定地看着小四。小四眼里带着快活的神气,讨好而期待地看着她,见她定定地盯着他看,有些不解,慢慢地蹙起了眉毛,眼里闪出几分羞怒来。

蒋云清忙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低声道:“小四,好小四。你……”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这分明就是正常的男人会对最亲密的女人做的事,她没有这样做过,也没有教过他,她只是亲过他的嘴,他也学着亲她的嘴,但那只是戳,并不曾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他是长大了?还是突然就懂得了?又或者,是谁教他的?蒋云清不得而知,但她此刻心中分明是十分欢喜的,一颗心跳得咚咚乱响。

小四眼里的羞怒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消失弥净,他轻轻掐了蒋云清的脸一下,抬起杯子递给她,指指她的嘴,又指指自己的嘴。小四讲究的是公平,他这样对了她,也要她这样对他,不然他不会饶。

蒋云清接了杯子,几乎是带着庄严肃穆的表情饮了一口蜂蜜水,然后哺给他。她以往是带着玩游戏一样的心态陪着他玩,但这一次,她决意不这么做,她要把他当成她的丈夫,教他那些亲密的事情。他就像是一张白纸,等待她去涂抹画描,画下的是花就是花,是草就是草。

小四开心地饮下那口蜂蜜水后,蒋云清没有收回自己的唇,她搂住他的脖子,试探着把自己的舌尖递到他的嘴里,调皮地逗着他玩。小四一怔,紧紧掐着她的腰,急躁地乱了章程,想一步跨越。蒋云清坚决地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该这样,他应该更有耐心。

小四渐渐安静下来,他偶尔是个乖学生,偶尔又是个调皮捣蛋的坏学生,既不肯全听老师的,却又无比渴望着老师教他新的方法。良久,蒋云清侧过头大大喘了一口气,含笑看着他低声道:“好小四,这个不能和其他人玩,只能我们俩在没人的时候一起玩,不然人家会把你的舌头给咬掉。”想想她又加了一句,“那时候我就不理你了。”

小四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固执地看着她,蒋云清微微一笑:“当然,我自不会和其他人玩。”

小四满足地笑起来,笑得如同初生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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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春景(上)

暮色中,雨荷站直了腰,轻声吩咐周围的众人:“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大家都去歇歇,准备吃晚饭吧。”

众人都纷纷收回了工具,神态轻松地谈笑起来,年纪小的一群孩子们更是嘻嘻哈哈地开始打闹。雨荷含笑看着众人,又添了一句:“夫人说大家这些日子辛苦了,特意让人宰了一口猪一腔羊送来给大家吃,今晚有酒喝,有肉吃。”

众人齐齐欢呼起来,纷纷表示了谢意,都去洗手准备大快朵颐。目送着众人离开,雨荷悄无声息地走到还在忙碌的李花匠身边,挨着趴在地上的大黑席地坐下。

李花匠看了她一眼,默然回头继续忙碌。大黑亲昵地往雨荷身上蹭了蹭,雨荷抓住它丰厚滑溜的皮毛,轻轻靠了上去,抬眼看着天际。

暮色渐浓,天空一片墨蓝,半点云彩都没有,仿若最美的瑟瑟,落日的余晖把天边染得如同最美丽的织金锦缎,有一弯淡淡浅浅的月牙儿挂在天幕,一颗早升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一切如此静谧美好。雨荷却凭空生出了几分悲伤,这样的美景她是早就看惯了的,然则越看越美,越看越悲伤,只因那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不年轻了,真的,纵是双十年华,但实际上已经是个老姑娘。家里人的意思都是希望她早点出嫁,按部就班地过着世人眼中女子该过的日子。也不是没有年貌相当的人想娶她一一芳园的女管事,牡丹身边最信任的人,又会种牡丹花,虽然老了些,但娶了就是一个划算,谁不想要。可她不想委屈自己,凭什么要为一个她不稀罕,也不稀罕她的男人付出所有,生儿育女?操劳白了头发?凭什么?如果不是那个人,她宁愿这样自由自在地活在芳园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必去受谁的窝囊气。

“再有主子的疼宠,你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还能能上天去。”这是封大娘气急了以后骂她的话,话非常难听,也是实话。可是,雨荷轻轻苦笑了一下,大抵是因为在牡丹身边的日子久了,看着牡丹不肯委屈自己半分,她也跟着学,不想委屈自己,然后果然忘了自己只是个奴才。她尚且是个奴才,而那个人,早已经不是谁的奴才,已经得放成良人。他大概已经忘了她吧?

想到他大概已经忘了她,雨荷的心里并没有抽痛或是难过,她只是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想法,第一次想的时候是揪心的痛,第二次想的时候还是痛,但是已经不揪心,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痛而是心酸,到了现在,也不过是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想要称心如意,怎么就那么难!

可是人活在这世上,又有谁不难呢?就算是金枝玉叶,就算是天之骄子,也有自己的难处。对于自己来说,丹娘肯放着她。纵着她,给她体面和自在,不肯委屈她半分,就已经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雨荷微微笑了,心里那点竟然渐渐怅然散去。

一个让她等了多年的男人,她着实没必要每时每刻把他放在心上的。他若是活着,心里有她,就该想法子给她送个信,报个平安;他不肯送信,不肯报平安,那便是已经忘了她,她又何必死死吊着他?他若是死了……想到贵子可能死了,雨荷的心里到底有了些伤痛,但她还是发狠地想,他若是死了,她再念着他也没用。

她想得出神,就连阿桃连喊了她两声她都不曾听见。

大黑转过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温热湿润还带了点粗糙刮刺感的舌头让她惊醒过来,她终于听见阿桃有些迟疑的喊声:“姐姐?吃饭了。”

阿桃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里头菜香四溢,是专为雨荷和李花匠准备的饭食。雨荷笑了笑,自若地起身往井台边去打水:“我想着心事,竟然就入了神。”好了,他死了或是活了,都无关紧要,她要为自己活。牡丹说过的,人活一遭,匆匆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得为自己找点乐子,干嘛总为别人活?

想到牡丹说这话时,在一旁抱着孩子玩的蒋长扬那郁闷的表情,几番想开口又忍了没说话的样子,雨荷一声笑了出来,就连那轱辘摇起来也没往日沉重。

阿桃在一旁看着,觉着她先是发愣发呆,然后无故发笑很是有些惊悚,忙忙地把食盒在青石桌上放好了,跑过去帮她的忙:“姐姐,我来。”

雨荷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懒得解释,笑眯眯地看着阿桃把清凉的井水注入木盆中,招呼李花匠过来洗手吃饭。

饭菜摆好,雨荷招呼在一旁忙着喂大黑的阿桃:“还没吃吧?过来一起吃。”

阿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看了李花匠一眼,但见李花匠的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洗了手挨着雨荷坐了,埋头吃饭不提。雨荷和李花匠的饭菜真来比外头众人的开得好,除了普通的菜色以外,还另外有一碗鸡和一碟葱爆羊肝。雨荷先挑了一块好的鸡肉给李花匠,又给阿桃夹了一大筷子羊肝,絮絮叨叨地道:“多吃点……”

突然她的声音顿住了,她的唇形还保持着刚才说话的姿势,但她的目光却停留在种苗园的门口,胶着在门边站着的那个人的身上,挪也挪不开。

大黑响亮地吠了一声,扔了才吃了一半的狗食,一个箭步窜过去,挨着来人拼命的挨擦,口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人微微一笑,弯下腰抱着大黑的大脑袋,使劲揉了几揉,一双眼睛却放肆地盯着雨荷。正是消失了将近三年的贵子。

他和从前很有些不同了,腰板挺得笔直,留起了小胡显,穿着件淡青色的细绸圆领缺胯袍,头上戴着猜新的黑纱慢头,脚上蹬着六合靴,腰间垂着做工讲究的香囊和玉佩。看着竟然似是个有些体面富足的人了。

李花匠的眼睛亮了亮,朝来人露出一个笑容,往旁边让了让,阿桃则是满脸的欢喜和不可置信,飞快地站起身来去添碗筷,口里叽叽呱呱地道:“是您呀,贵总管,真是想不到,没吃饭吧?您运气真好,有好吃的。”

雨荷只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云淡风轻地看着朝她越走越近的贵子,微微一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人进来说一声?倒吓得我一跳。”

贵子往李花匠身边坐了,轻轻笑道:“左右熟门熟路的,也没必要打扰大家吃饭。”他半点身为客人的自觉性都没有,坦然接过阿桃送上的碗筷,埋头吃了起来,还笑眯眯地给李花匠夹了一块炖得烂烂的羊肉:“老人家牙口不好,吃这个。”又和阿桃说话:“阿桃长高了啊,刚才看到阿顺了,也长大了,一晃三年就过去了,真是快啊……”

雨荷突然很生气,火冒三丈,但又觉得自己没道理,她埋着头狠狠地扒了一口饭,使劲地嚼,使劲地往下咽。她说过再见到他,她一定不会生气,她应该像刚才那样,云淡风轻地和他说话,云淡风轻地对待他,但现在她竟然很生气,很愤怒,真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情。

阿桃没有注意到雨荷的情绪,只充满好奇心地和贵子说话:“托主君和夫人的福,大家日子过得好。贵总管您这是去哪儿啦?怎么一去就是这好几年?大家都念叨过您好几次呢?您还过得好吧?”

雨荷忍了又忍,终究酸溜溜地道:“阿桃,他不是咱们家的总管啦,应该叫贵大爷的。”她的目光此时才能正大光明地往贵子的身上上下扫描一番,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不用问啦,穿得这么好,必然过得好,一定发财了。”

贵子微微一笑,垂下眼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桃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讪讪地笑着道:“好像刚才厨房里还有事情要我帮忙的,我先过去看看。姐姐你们吃完就把碗筷放着,我稍后就来收拾。”说着一溜烟走了,边走边回头打量贵子。

李花匠雷打不动,默然坐着吃他的饭。贵子也神态自若地继续吃饭,雨荷自己觉得没趣,本想放了筷子走人,却又愤愤不平地想,她吃她自己的饭,凭什么他来了她就要走人?就不能好好吃饭了?要走也是他走!于是她把一腔仇恨尽数发作在面前的饭菜上,也不顾什么优雅礼仪,下箸如飞,先捡了无数好的放在李花匠面前的碟子里,热情地招呼李花匠:“干爹您吃,多吃点,劳累了一天呢。”

随即什么好挑着什么吃,吃了一碗又一碗,早过了往日的量,她犹自觉得饥饿,还不忘笑吟吟地招呼贵子:“贵大爷您吃啊,别嫌不好。”说着凶狠地把贵子筷子边的一块羊肉给叉走了。

贵子索性放了碗筷,静静地看着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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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在一旁看着,觉着她先是发愣发呆,然后无故发笑很是有些惊悚,忙忙地把食盒在青石桌上放好了,跑过去帮她的忙:“姐姐,我来。”

雨荷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懒得解释,笑眯眯地看着阿桃把清凉的井水注入木盆中,招呼李花匠过来洗手吃饭。

饭菜摆好,雨荷招呼在一旁忙着喂大黑的阿桃:“还没吃吧?过来一起吃。”

阿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看了李花匠一眼,但见李花匠的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洗了手挨着雨荷坐了,埋头吃饭不提。雨荷和李花匠的饭菜真来比外头众人的开得好,除了普通的菜色以外,还另外有一碗鸡和一碟葱爆羊肝。雨荷先挑了一块好的鸡肉给李花匠,又给阿桃夹了一大筷子羊肝,絮絮叨叨地道:“多吃点……”

突然她的声音顿住了,她的唇形还保持着刚才说话的姿势,但她的目光却停留在种苗园的门口,胶着在门边站着的那个人的身上,挪也挪不开。

大黑响亮地吠了一声,扔了才吃了一半的狗食,一个箭步窜过去,挨着来人拼命的挨擦,口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人微微一笑,弯下腰抱着大黑的大脑袋,使劲揉了几揉,一双眼睛却放肆地盯着雨荷。正是消失了将近三年的贵子。

他和从前很有些不同了,腰板挺得笔直,留起了小胡显,穿着件淡青色的细绸圆领缺胯袍,头上戴着猜新的黑纱慢头,脚上蹬着靴,腰间垂着做工讲究的香囊和玉佩。看着竟然似是个有些体面富足的人了。

李花匠的眼睛亮了亮,朝来人露出一个笑容,往旁边让了让,阿桃则是满脸的欢喜和不可置信,飞快地站起身来去添碗筷,口里叽叽呱呱地道:“是您呀,贵总管,真是想不到,没吃饭吧?您运气真好,有好吃的。”

雨荷只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云淡风轻地看着朝她越走越近的贵子,微微一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人进来说一声?倒吓得我一跳。”

贵子往李花匠身边坐了,轻轻笑道:“左右熟门熟路的,也没必要打扰大家吃饭。”他半点身为客人的自觉性都没有,坦然接过阿桃送上的碗筷,埋头吃了起来,还笑眯眯地给李花匠夹了一块炖得烂烂的羊肉:“老人家牙口不好,吃这个。”又和阿桃说话:“阿桃长高了啊,刚才看到阿顺了,也长大了,一晃三年就过去了,真是快啊……”

雨荷突然很生气,火冒三丈,但又觉得自己没道理,她埋着头狠狠地扒了一口饭,使劲地嚼,使劲地往下咽。她说过再见到他,她一定不会生气,她应该像刚才那样,云淡风轻地和他说话,云淡风轻地对待他,但现在她竟然很生气,很愤怒,真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情。

阿桃没有注意到雨荷的情绪,只充满好奇心地和贵子说话:“托主君和夫人的福,大家日子过得好。贵总管您这是去哪儿啦?怎么一去就是这好几年?大家都念叨过您好几次呢?您还过得好吧?”

雨荷忍了又忍,终究酸溜溜地道:“阿桃,他不是咱们家的总管啦,应该叫贵大爷的。”她的目光此时才能正大光明地往贵子的身上上下扫描一番,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不用问啦,穿得这么好,必然过得好,一定发财了。”

贵子微微一笑,垂下眼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桃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讪讪地笑着道:“好像刚才厨房里还有事情要我帮忙的,我先过去看看。姐姐你们吃完就把碗筷放着,我稍后就来收拾。”说着一溜烟走了,边走边回头打量贵子。

李花匠雷打不动,默然坐着吃他的饭。贵子也神态自若地继续吃饭,雨荷自己觉得没趣,本想放了筷子走人,却又愤愤不平地想,她吃她自己的饭,凭什么他来了她就要走人?就不能好好吃饭了?要走也是他走!于是她把一腔仇恨尽数发作在面前的饭菜上,也不顾什么优雅礼仪,下箸如飞,先捡了无数好的放在李花匠面前的碟子里,热情地招呼李花匠:“干爹您吃,多吃点,劳累了一天呢。”

随即什么好挑着什么吃,吃了一碗又一碗,早过了往日的量,她犹自觉得饥饿,还不忘笑吟吟地招呼贵子:“贵大爷您吃啊,别嫌不好。”说着凶狠地把贵子筷子边的一块羊肉给叉走了。

贵子索性放了碗筷,静静地看着她吃。

看一本好书,品一杯清茶。事无大小,俱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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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春景(下)

事实证明,没人争抢的东西怎么都没有人争抢的东西更有诱惑力,贵子放下筷子后,雨荷很快就觉着撑得慌,不情不愿地放了筷子,撑着桌子起了身,望着早就放了筷子的李花匠道:“干爹,您吃好了么?我扶您进去。”

事实证明,没人争抢的东西怎么都没有人争抢的东西更有诱惑力,贵子放下筷子后,雨荷很快就觉着撑得慌,不情不愿地放了筷子,撑着桌子起了身,望着早就放了筷子的李花匠道:“干爹,您吃好了么?我扶您进去。”

李花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他哪里就到了需要她搀扶的地步了?

他的目光淡淡地从贵子的身上扫过,贵子仍然沉稳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种微笑让李花匠心里也极为不舒坦。他果断伸手给雨荷,示意雨荷扶他进去,这丫头不就是不想对着这张脸么?

行,老头子就成全她。

雨荷笑吟吟地对着贵子道:“贵大爷,您慢坐,我扶老人家进去休息。”没问他吃好吃饱没有,也没问他天色晚了,他是怎么打算的,更没给他一碗水或是半盏茶什么的。她想过了,她心里不爽,干什么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贵子点了点头,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您请便。”

他说的是“您”,半弯月牙儿散发出的光淡淡的,她看不清那张半掩在阴影里的脸孔,雨荷微微冷笑了,抑着头扶着李花匠从他身边走过,稳稳地进了屋子。点灯,倒水,替李花匠用热水泡脚敷膝盖,然后又给他补衣服袜子,忙碌中,雨荷纷乱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她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看着那盏油灯微微出神,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去了好几年然后突然回来的人么?心平气和地听,听他说什么,冷静持重地看,看他要做什么就是了,实在不值得她大动肝火,实在不值得她胆怯地跑到这里面来躲着。不值当。

他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吓得她都躲起来,不敢面对他了。

想到这里,雨荷看向李花匠:“干爹,我出去了。”

李花匠淡淡地点了点头,并不关心她要做什么。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星星越发的闪亮,院子里即便是没有灯火,也被照得一清二楚。贵子还坐在那张青石桌旁,青石桌上的残羹剩饭已经被收拾干净,俨然还有一壶茶,两只杯子。他正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汤,静静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雨荷。

一定是阿桃这个多事的丫头,不过这样也好。雨荷轻盈地走到贵子面前坐下,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冷透了的茶汤,轻轻啜了一口,淡淡地道:“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贵子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这黑灯瞎火的,我能往哪里去?今夜少不得要借住在这里了。”

雨荷很想说,她可没这个权力不经过牡丹和蒋长扬的允许就私自让人留宿。话在嘴里绕了两圈,终是没有说出来,这样无聊的事情她尚且做不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准备起身:“是我疏忽了,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屋子。”她已经给了他机会,他不想说,就算了吧。

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雨荷颤抖了一下,犹如被火烧了一般,反射性地一甩,没甩掉,贵子握得越发紧了,他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雨荷”

雨荷反感地去扒他的手,气咻咻地道:“你干嘛?松手?让人看到很好看么?”有许多委屈,随着他这一握排山倒海般地朝她袭来。那个时候,他看似有意实则无情,故意招惹她,却又不肯留下任何承诺,每当她失望透顶,想忘了他的时候,他又总是去撩拨她,等到她放下所有心结,想朝他靠拢的时候,他却又躲得远远的。如果不是牡丹逼他,只怕他都不肯对她许下那个承诺吧?许了那个承诺,一去多年,杳无音信,突然回来了,什么都不说,就敢抓她的手,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她等了三年的人,就是这么个货色!

雨荷越想越替自己委屈,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她咆哮着:“叫你放开!你听不懂人话么?”贵子却只是抓着她的手不放,雨荷不假思索,抓着那只手低下头就是一大口,她倾尽了所有的力气,恨不得将他的血肉咬下一大块来,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又怎能对得起她这些年受的煎熬?

满嘴的血腥味,雨荷听见贵子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就再也没了声息,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咬着,无声无息。这是怎么了?雨荷惊觉不对,忍不住松了口,抬眼看向贵子。但只见,贵子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面容平静无波,仿佛她咬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只与他无关的鸡腿。

他看着明显有些疑惑的她,有些欢喜又有些快意还有些忐忑地说:“我想你,我一直都想着你。”她这样仇恨的咬他,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呸!”雨荷听见自己很没风度地骂了出来。他想她?一直都想她?把她当成什么了?这个骗子!他以为挨了她这一口,就可以把这些恩怨全都消弢干净了?做梦!她厌弃地把他的手猛地一摔,淡淡地说:“可我已经不稀罕了。”

她说她不稀罕了。贵子这次没有再拉住她。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皱起了眉头,盯着她看。

雨荷微笑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不然怎会三年都杳无音信呢?如果你活着,但凡你心里还有我,又怎么会舍得让我一直牵肠挂肚?所以,就在刚才,我在屋子里,”她指了指李花匠的小屋,“我在屋子里想明白了,可能你的一年之约,是被逼迫的。”

“我没有。”贵子不高兴了,“这种事情没有人能逼迫我。我是真心的,之所以会拖到现在是因为”

“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雨荷笑着接丘,“敢问你的大仇得报了么?”

“得报了。”贵子的眉头越皱越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雨荷。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够改变很多。他变了,他知道,但变到什么地步,他心里有数,可是这个爱说爱笑,爽利泼辣的姑娘呢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曾经知道,现在却不知道了。他之于她,她之于他,就像是半个陌生人。

“那恭喜啊。”雨荷闲闲的笑,神态越来越轻松,她朝他懒懒地挥挥手,止住他要往下说的话,“我知道你回来做什么的,不就是为了从前的承诺么?不必说啦,也别有什么歉疚之类的,我刚开始的时候是在等你,现下却已经不是了,我只是不想委屈自己去伺候一个莫名其妙的臭男人罢了。我现在过得可好,你大可放心,想干嘛就干嘛去吧。夫人那里我会和她说清楚。”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贵子控制不住地冷笑起来,强压着怒火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雨荷的脸沉下来,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给人做奴婢的不假,但你不是我的主子。”所以他不能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用心去对待他,他当然也该用心来对待她。

贵子一怔,看着她默然不语。

雨荷扭头看着天际的那弯月牙儿,眼睛有些发酸,又有些发热,盼了三年呢,却没想到最后会弄成这个样子。走吧,走吧,她有些绝望,又隐隐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这个男人呢,现在可以随意抛下她三年不闻不问,慢吞吞地寻来找她,然后想当然地认为她还想着他,那么以后再有其他事情呢,他是否还会再扔下她不管?她这一生能有几个三年?

贵子却突然动了,他飞快地解开了腰带把外衣脱下,雨荷下意识地想尖叫,却又忍住了她淡淡地看着他嘲讽地笑:“你想干什么?当心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着我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觉得委屈。你怪我三年没给你任何音讯,薄待了你。我承认,当初说了假话,实际上我要去的地方光是来回少下一年半载就别想回来。更不要说是能不能活着回来。”贵子缓缓地褪开里衣,把精壮的背脊露在雨荷的面前,“你看清楚了,我九死一生,这条命差点就没在。”

他的背上有一大条狰狞的疤痕,从肩头一直拖到腰际,雨荷捂住了嘴,一颗心狂乱地跳个不休,她稳了稳神,反问:“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回头来寻我?”

贵子缓缓穿上衣服,背对着她沉声道:“是。一年的时间,你已经淡忘了我,再等不到我,自然会死心,以公子和娘子的为人,断不会委屈了你。”

一只杯子砸在他的身上,雨荷怒吼道:“那你干嘛又来了?你来找死啊?”

贵子回头笑看着她:“因为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活下来了,所以我就回来找你。我只打算在周围看看,如果”他顿了顿,上前握住她的手,“如果你还等着我,我不管如何都要娶你疼你一辈子,如果你已经嫁了人,就让你当我已经死了”

“你以为你是谁?我不是等你,我不稀罕。”雨荷使劲踢他。

“没有关系,我等你。”贵子笑得灿烂,“我明日就去和娘子说,我还回来做管事。三年不行,我就等你三十年。”他看到雨荷的神色有些松动了,忙又添上一句:“不是不想送信,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太凶险,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送信给你没意思,后来是因为送信的人不会有我自己跑得快。”

“干我什么事!”雨荷腾出一只手,抓起那壶已经冷透了的茶毫不客气地从他的头上淋了下去。

(完)

哈,接下来,是刘渣渣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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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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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作者有开新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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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花开千次(一)

又是一年春末,新任户部金部司郎中刘畅筹谋在自家新落成的别苑举办一次盛大的牡丹花宴,京中许多有头脸的人都得到了请柬。这别苑坐落在黄渠旁边,据说里头有名花奇石,耗时三年整,花了无数钱财,不过才是半成之时,就已经有了绮丽万方之名。

最可笑的是,这个别苑的围墙与兵部侍郎蒋长扬家的芳园围墙只有一箭之远。也就是说,刘畅高价收买了芳园附近的田地和农户的房屋,特意与芳园一较高下。鉴于刘畅与蒋长扬的妻子,何氏牡丹夫人——芳园真正主人的前尘往事,也不是没有好奇的人想去这个据说耗尽刘郎中无数心血和大半积蓄的别苑一探究竟,然而总是遭到无情拒绝。

无数人被吊足了胃口,今日总算是收到了请柬,可以一探究竟,怎不叫无数爱看热闹,爱传八卦的人热血沸腾呢?故而,这一日还不到时辰,就已经有许多人骑马或是坐车,早早就从城里出发,往刘家别苑赶去。

所有人到了此地后,都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那就是停住马或者车,朝不远处的芳园看过去。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被绿云一般的柳村包围着的芳园的白墙青瓦,和金碧辉煌的刘氏别苑比起来,是那么的不显眼,但这些人里就没有不曾去过芳园的人,他们都知道进了那道门后是什么样的情景。就说那些可遇不可求的异石,就已经叫人折服不已,更不要说那些价值千金的名品珍稀牡丹。那么,如此有名的园子,刘氏别苑敢与之叫板,凭的又是什么呢?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好奇的问题。

究竟是刘氏别苑好还是芳园好,这个问题固然让人关心,但相比较而言,人们更关心的是这一场争斗最后又会衍生出什么样的故事,究竟谁胜谁负?要说这刘畅与蒋长扬这些年来明争暗斗,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但刘畅运气不好,十次总有八次输,还有两次还是打平手。

要换了旁人,早就停手了,可他与众不同,越战越勇,这次又是摆明了要让蒋家人不舒坦嘿嘿,所以大家都很关心,后面会有什么好戏看。

因此众人都只是略略看了看宁静的芳园,就含笑进了刘家别苑。

入得里头,果然是叫人大开眼界,亭台楼阁,流水淙淙,奇花异石,件件不输芳园,精巧别具匠心之处更胜一筹,最奢侈的莫过于一间用沉香木造就的亭子,在十多丈开外就能闻到那香味儿,叫人心旷神怡。虽则亭边石下的盛开的牡丹不可能有芳园的各色珍稀牡丹娇艳,但那穿梭于花木之间,嬉笑玩闹的各色美女却是赚足了人的眼球。

人人都知刘郎中有钱,却不知他竟如此有钱,这些美人,天南海北的都有,黑的,白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娇媚的,艳丽的,清雅的,端庄的,啥都有,遍着绫罗绸缎,异香扑鼻,一颦一笑都在勾人魂魄。一时之间,众人都忘了是该先赏花呢,还是先赏美人。

时辰未到,就有人听到一缕清音从沉香亭中传来,清音袅袅,犹如天外之音,有人回头,惊见沉香亭中坐了一个绝代风华的大美人,正手持碧箫,面带微笑,顾盼生辉。看清楚了这个大美人的容颜,无数人大吃一惊,互递眼色,低声互相打听消息,看来今日这场花宴是断难善了。

不远处一座高高的楼阁上,刘畅着一身绯色袍子,一手持杯,在窗下软榻上斜倚着,唇角含笑,得意洋洋地看着沉香亭中的美人和四周交头接耳的客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轰动效果,真是叫人爽快啊他快意地抿了一口酒,二十年的陈酿入口爽滑,只有喉头微辣,一股热流从胃间四散向四肢百骸,暖意洋洋,舒适自在,真好。他很想看到,隔壁那对夫妻看到这个女子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特别是那个假装正人君子,实则阴险毒辣的蒋长扬,一定会气得吐血。

想到这里,刘畅回头看向另一侧窗口。另一边,是迥异于这边的芳园,清雅幽静,林木森森,花团锦簇,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游人或是从花间小径轻松惬意地走过,或是驻足在花木旁认真观赏鲜花,无论这些人穿着打扮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举一动皆都很小心,唯恐伤了身边的一草一叶。

刘畅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恨恨地想,再怎么装斯文,也不过是些只花了几百大钱就进去赏花赏石头的们怎比得他这绮丽万芳,也不知道何牡丹那个榆木脑袋是怎么想的,放着轻轻松松的包园子的生意不做,偏生要做这一百文的生意。文人雅士倒也罢了,可是来这园子里的多数都是些贩夫走卒,商贾百姓,真是可惜了这许多好花好石。

见他的杯子空了,身边的美人很有眼色地把他的杯子注满了美酒,娇笑着要夹了菜去喂他,他有些烦躁地推开了美人的雪白纤细的手,起身走到窗边往下俯瞅。

他的目光略过芳园的客人们,有些调怅地落在芳园的一角。那是个小小的院落,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有一株很有些年头的榆树亭亭如盖,把那院子遮去了大半,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幽静清凉罢了。但他的目光却被胶着在那院子上,挪也挪不开。他一直知道,每年的春末夏初,牡丹盛开的季节,她通常都是住在这里。他无意识地叩了叩窗台,时辰要到了,怎还不见蒋长扬和牡丹出门呢?这园子也太安静了罢?竟似是无人住着一般,半天不见一个人走动。

良久,方见一对穿着粉色衣服的小身影从廊下钻出来,欢快地撒开短腿奔到园子中间那株榆树下,蹲着就不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光凭这小小的一点粉,刘畅就无比清晰地认出这是蒋家那对小混蛋。

小混蛋出来了,老混蛋也快出来了。他磨了磨后槽牙,耐心地等待,果然没过多少时候,就见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房檐,站在了庭院中,却又回头对着身后似是在说什么。这是蒋长扬化成灰他也认得,刘畅一口饮尽杯中酒,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婀娜多姿的紫色身影从房檐下走出来,手边还牵着个豆青色的胖墩儿。

刘畅情不自禁地抿紧了唇,何牡丹挺能生的,命也好,又给蒋长扬添了个胖儿子。洗三的时候他也去了,还记着是个只知道呼呼大睡的崽子呢,这一晃都又会走路了。

蒋长扬弯腰把那小胖墩儿抱了起来,牡丹靠上去,一手亲昵地环住他的腰,一手放在小胖墩儿的头上,凑过去在小胖墩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树下的两个小混蛋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到那二人身边,分别扯了父母的衣袖,不依不饶地嚷嚷,牡丹蹲下去在每人的脸上亲了一下。小混蛋这才善罢甘休,却又指着蒋长扬说什么,牡丹抬起头,看着蒋长扬。

隔得太远,刘畅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他们此刻在做什么,一定是含情脉脉,恶心死人的挤眉弄眼罢了。他觉得好刺眼,狠狠地把窗扇砸上。儿子,女儿,有什么稀罕的?爷也有,而且还有好几个,比你家的多多了。比你家的胖,比你家的大,比你家的高,比你家的白!还比你家的聪明可爱!

“爷?”一旁的美人儿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吓得花容失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时辰要到了,您要下去待客了么?”

时辰要到了?刘畅狐疑地看着美人,在美人的眼里得到十分肯定的答复。他疾步冲到窗边,看着那一家子,心情好了很多,哼哼,看那个样子就是要来赴宴的,在哄孩子呢,哼哼,你们恶心我,我也恶心死你们!可是他呆住了,他看到那一家子似乎都在看向他这个方向,蒋长扬好像还朝他挥了挥手。

刘畅下意识地缩了缩头,随即又坦然站直了,他在自家的楼上往外眺望,又没碍着谁,怕什么呀?虽然知道人家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还是挑衅地朝蒋长扬笑了,然后朝牡丹抛了个媚眼。你们来呀,来呀,我就气死你们,隔应死你们!他想到蒋长扬瞬间黑了的脸,心里就一阵快乐的颤抖。

尽管身后的美人儿催得急,他还是看着蒋长扬和牡丹出了院子,才把那颗心放下,雀跃地摊开手,任由美人儿给他打理衣衫,然后光鲜亮丽地下了楼,热情洋溢地和客人们打招呼,听着阿谀奉承之词,嗅着空气中的沉香,酒香,花香,脂粉香,再看着沉香亭上的美人儿,他有些飘飘欲仙。他在心里默默数数,一、二、三、四、五,蒋长扬怎么还不来?

快乐的度假中,下一次更新在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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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畅这一生是不用想幸福啊,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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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畅这么跟小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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