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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邵勋转战萧县的那天(二十七日),都督何伦统领着近一万三千步骑抵达了许昌附近。
当天晚上,汝南王司马祐入营。
第二天,全军转向,于入夜时分抵达了许昌城外。
黄彪、郑东二人磨叽了半天,以天色已暗为由,拒开城门。结果当天后半夜,还有一支车队满载铁铠,从北门而出,悄悄溜走。
二十九日晨,城内有士族领着僮仆家兵抢先打开了城门,恭迎何伦、司马祐入内。
看着匆匆赶来迎接的黄彪等人,司马祐哂笑了一下。
人心啊人心。
颍川乃至豫州的人心,到底在谁手里,可见一斑。
颍阴荀氏、鄢陵庾氏、新野庾氏、长社钟氏、汝南应氏、安成周氏、谯县夏侯氏、沛国刘氏……等等数十家士族,他们向着谁?
既不会是张方,也不会是邵勋。
豫州,本就是天下士族非常密集的地区,每一家都至少数百私兵部曲,最多的甚至一两万。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汝南国、梁国、谯国、沛国四个王国以及一些公国、侯国,各有兵一千至数千不等。
司空与刘乔战,他们大多作壁上观,入场者较少,但不意味着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
看样子邵勋还是有脑子的,事先叮嘱过他的部众。
就像当初有人在司马颙面前进谗言,说张方攻洛阳,意图挟持天子,割据一方那样。张方最后退兵,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邵勋拼死固守洛阳,没让张方得逞。
哈哈,这两个人互相厮斗,妙哉!
司马祐没说什么,何伦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他知道邵勋不在,于是底气十足的喊来了黄彪、郑东二人,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让本督在野地里吹了一夜的冷风。这般跋扈,谁教——定然是你二人天生贼胚,入了禁军还死性不改。”
黄彪肃立着,就当耳旁风了。
郑东则有些不安,想要解释,最终不知从何说起。
“滚吧!带着你们的人,滚出许昌,到城东驻扎。”何伦耍完了威风,大手一挥,道。
“诺。”黄彪、郑东二人一齐行礼,然后带着军士们离开了许昌城。
司马祐、何伦二人又赶至府库,仔细清点了一番。
司马祐对数字并不是很在意,只要没彻底搬空,再让邵勋吐出来一点好处,这事情表面上就过去了。
范阳王那边,其实问题不大,因为司空现在想要亲领豫州,就像他亲领徐州都督、刺史一样。
徐州很快就要交出去了。
参军王导东奔徐州,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衍在朝,对司空十分尊重,配合默契。
因此,司空打算让琅琊王睿出任徐州都督,王导辅佐之,算是卖王夷甫一个面子。
不过,司空也留了一手,刺史没有给出去。
只有军权没有政权的都督是很难受的,只有政权没有军权的刺史更难受。
许昌都督范阳王虓,与豫州刺史刘乔之间的争斗,历历在目。
琅琊王若只是個下邳都督,考虑到他的本领、声望,可能还不如范阳王在豫州好过。
司空自领豫州后,最终还是会交出去。
作为司空的身边人,司马祐很清楚司空对平昌公有多么失望——私下里痛骂已是家常便饭了。
但平昌公到底是司空的亲弟弟,真真正正的自己人,无论闯什么祸、捅什么篓子都不会真正怪责。
因此,豫州在稳定一段时间后,最终多半会交给平昌公。他没有能力应付河北复杂的局面,只能到豫州这个相对安稳的地方混日子了。
冀州会给范阳王。
这也没有太过亏待他。冀州虽然从去年以来战乱不休,但底子厚实,平定乱局之后,休养生息一番,绝对比豫州好。
司空为了这一家子人,可真是操碎了心。
在府库装模作样巡查了一番后,司马祐便离开了,往范阳王府而去。
他一走,何伦也松懈了下来,道:“随便查查就行了,无需太过仔细。”
小吏们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应是。
都是人精了,有什么不懂的?
更有机灵鬼数人,已经在暗自琢磨,何都督是不是因为没得到好处,在暗示他们什么?那这个账就要重新做了。
何都督那里怕是要准备一份大的,他们趁机也揩点小油水,美哉,妙哉!
邵勋收到各处“发来”的信息后,很是消化了一阵子,然后笑了:“如许多人闲着无事在找我,我却在为司空拼杀。”
刚从云中坞返回的唐剑有些忧心忡忡,问道:“郎君,汝南王使者令我等交出全部劫掠所得,难道真的要给吗?”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邵勋冷哼一声,道:“先把战场上缴获的破损战甲,送三百副过去。我就不信,他真敢到我面前来讨要。”
司马祐奉司空之命至许昌,封存府库,清查账目,最后派使者来到已行军至谯县的邵部大营内,说他们劫掠了“两千副铁铠”,限期交还。
此话一出,邵勋就明白了。
笑话!老子已经搬走了六千六百余副,除被黑掉的那批外,绝大部分已存放至禹山坞,其中一千五百副甚至已经运回了云中坞。
两千副,你看不起我?
“想必将军也看出来了,此乃小惩大诫。”李重坐在邵勋对面,丝毫不避忌地说道:“即便此事最终高举轻放,司空也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若两相猜疑,最终……”
说到这里,李重遗憾地叹了口气。
“君这话不中听,但却是实诚话。”邵勋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得下猛药,做好最坏打算了。”
“将军何意?”李重惊讶道。
邵勋不答反问:“你觉得突将军儿郎如何?”
“都是左右卫挑选的老卒,不少人甚至从军十年以上,见仗数十次,当然是极好的。”李重回道。
“这些突将儿郎,日子过得如何?”邵勋继续问道。
“不太好。”李重说道:“但洛阳百姓的日子都很艰难,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屁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邵勋暴了句粗口,道:“回来的路上,我与诸儿郎言谈,有人扒开衣甲,一一数着身上的伤疤,告诉我何年、何地以及怎么受的伤。这等勇士,你只让他糊口就够了吗?说得过去吗?”
李重无言以对。
“难怪儿郎们不愿死战!”邵勋瞥了李重一眼,又问道:“伱觉得我有了这么多铁铠,该不该扩军?”
李重心中一突。
高翊、章古、余安等人远远围在四周,抱臂看着他。
“放心,如果说这会谁最不愿意看到朝廷威严尽丧的话,那一定是我了。”邵勋挥了挥手,道:“去督促下辎重车队,让他们仔细准备粮草、器械。如果你想通了,自可来找我。”
“诺。”李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邵勋招了招手,让高翊、章古等人都靠过来,道:“你们几个啊,若论行军打仗、指挥若定,一个都比不上李重,差远了。”
几人被训得灰头土脸,又不敢反驳。
邵勋也不想提这些糟心事了,开门见山道:“经历了许昌武库案,司空应对我有些戒心了。本来我估摸着三五年内都不太可能有机会外放任职,现在看来,十年内都未必有了。因此,以前的谋划再也做不得数,得重新想办法。”
其实,就算没有许昌武库案,司马越让他外放的可能性也在逐步降低。
原因很简单,他一直在吃败仗,手头没有足够的军事人才。不把自己的利用价值榨干了,不会放他走的。
有些事情,你想的是这个方向,但现实走向往往是另外一个方向。
“什么办法?”章古傻愣愣地问道。
“其实,这也怪我,以前想得太简单了。”邵勋叹了口气,道:“金三、陆黑狗、毛二最近点计了一番,云中、金门、檀山三寨六百名银枪军士卒,已有近两百人娶妻,全在今年。”
众人静静听着。
“都是并州流民,有的甚至还带着一二小孩,他们倒是不挑,直接娶回家了。”邵勋笑到一半,突然止住了,咳嗽了一下,道:“其实是我疏忽了。他们本是苦力,很多人一辈子都娶不上妻,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忍不住。如此一来,倒给我出了个难题。”
“将军,这不挺好么?”高翊不解道:“娶了妻,有了孩子,他们就扎下根了。”
就是他们扎下根了才让我郁闷啊!邵勋心中暗叹,但这种事如何跟其他人解释呢?
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不是机器人,生理需求就是其中之一。
在三座坞堡内,银枪军士卒的地位并不低。每个人有五户百姓供养,自己闲时再下下地,日子相对富足。饱暖了,那啥就来了。
“不提他们了。”邵勋说道:“我准备扩军,首批便是突将儿郎。你等若有相熟的,可帮着劝一劝。”
“将军,养兵要钱的,哪来的钱?”高翊问道。
他家做生意的,对钱最是敏感不过,一开口就直指核心。
“这次也抢了点钱,先这么对付着。此番南下,我看中了一处地方,待班师后,我带你们去看看。”邵勋说道:“先这样吧,眼下还是先把刘乔击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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