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议结束后,糜晃用眼神示意了下,邵勋会意,跟着他留了下来。
“大王。”人走得差不多了之后,糜、邵二人一齐上前见礼。
“又有何事?”司马越瞟了一眼,问道。
这会他心烦意乱,本欲去小妾身上泻火,奈何这两人身份不同,于是耐着性子坐在那里。
糜晃是越府“大将”,本家在东海也很有势力,还是要给点好脸色的。
邵勋是越府“勇将”,摧锋破锐,斩将夺旗,勇不可当,还适合干脏活,也要好好笼络。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孤为了正事牺牲太大了。
“大王,仆闻自汉以来,汝颍多奇士,其名行相尚,力持正论,由是清名益高,曹魏倚之以成霸业。”糜晃说道:“大王擒拿司马乂,有拨乱反正、回天再造之功,而今幕府却多有虚位,颇为不美……”
“行了。”司马越摆了摆手,道:“你想举荐谁?”
“便是之前大王征辟过的庾亮庾元规了,年方十六,中正简素,博学有才,又事亲以孝称,左右闻之,无不感叹。”糜晃说道:“此等贤才,仆实不忍其遗落于外,故请司空征辟。”
司马越迟疑了片刻。
老实说,庾亮第一次拒绝了他,他是有点不快的。如今又急着接收司马乂的幕府遗才,对庾亮不是那么热心了。不过,糜晃既然提了,面子还是要给的,便点了点头,问道:“子恢觉得以何位延请为佳?”
司马越的幕府,简单来说,最高级别的幕僚是军司——军司就是军师的意思,因避讳而改名。
作为幕府事实上的一人之下,军司事务繁忙,故置军谘祭酒协助处理庶务文书工作——军谘祭酒,原名“军师祭酒”,同样因避讳而改名。
另有长史、司马各一人——如果司马一个人忙不过来,则置左司马、右司马,前者为主,后者为辅。
还有从事中郎二人、参军六人、主簿一人、记室督一人、西东两阁祭酒各一人、西东曹缘各一人、督护一人以及诸曹令史等等,林林总总几十个职位还是有的,而今空缺很多。
“东阁祭酒尚缺,不如以此职待之?”糜晃建议道。
司马越想了想,这个空缺他其实已经有人选了,不过人家有官位,未必愿意来,默然片刻后,道:“那就以此职聘之。”
幕府两祭酒,西阁祭酒为主,东阁祭酒为辅。这俩其实都是万金油职位,没有具体职掌,哪缺人了都要去帮忙,还经常出外“跑业务”,可谓苦逼。但相对应的,也利于打探消息,搞好各部门关系,至少能混個脸熟。
糜晃让庾亮来当东阁祭酒,其实就是这个目的。他的督护之职要卸下了,以后不能成为瞎子、聋子,必须有眼线,就是庾亮了。
邵勋则有些感慨,世家子弟当官也太容易了,虽然只是幕府的官。但如果他得到主君赏识,推荐出去,担任朝廷命官并非不可能,不比他搏命出头来得强?
“徐朗此人如何?”司马越突然问道:“有人请托到孤这里,正好门令史空缺了出来,或可安排?”
糜晃、邵勋心下一喜,还有意外收获?
门令史掌公府“门下威仪”,其实就是门房大爷头头。徐朗如果能当门令史,就是“门房徐大爷”。
但开玩笑归开玩笑,这是个正儿八经的幕府僚属,有不少手下的。有身份的客人上门,立刻通报上去,导引宾客,还要弄好排场,算是个不错的官场起点吧。
徐朗这小子,今年十九岁,在辟雍的时候一开始比较孤傲,喜欢装逼。但经历了几个月残酷的战斗,小伙子已经不装逼了,对糜晃、邵勋比较亲近,虽不如庾亮,也不错了。
“此人相貌俊秀,博闻多识……”糜晃照例夸了一通,然后说道:“若为门令史,当可大振司空威仪。”
“那就让他当门令史吧。”司马越也不犹豫,当场做出了决定。
东海徐氏也是地方土族,拉拢其族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一小小的门令史而已,给就给了,以后徐家若再有人来投,还得安排职位。
东海徐氏就乡品而言可能不如颍川庾氏,但在司马越心中,东海人就是靠得住,要重用!
糜晃、邵勋也比较高兴。
庾亮当了东阁祭酒,徐朗当门令史,他们在幕府内的消息愈发畅通,以后要多多来往,维系好这份关系。
人生每一个阶段,都会经历一些事,结识一些人。如果能够好好利用,多加积累,对下一阶段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邵勋现在只能结识东海门第一般的家族,以及颍川庾氏的支脉,但已经够了。
来洛阳两年,仔细数数,本钱其实已经不少,虽然王导之流多半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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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墉城外,大队军士突然涌入。
作为洛阳城的制高点,金墉城的防御设施是非常完善的。
城墙高且厚,守具完善,且分为整体相连的三个部分,可节节抵抗。
城内还有仓库,有水源,可作长期坚守。
历史上每次洛阳城陷,金墉城都是最后被攻克的。甚至在洛阳整体毁灭后,金墉城还在,多次成为占领洛阳的各个政权的刺史、将军驻地。
但这么一座坚城,如今却大门洞开,无数关中兵士蜂拥而入,直扑司马乂羁押之所。
司马乂已被削夺爵土,庶人一个,此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被西兵抓住后,直接揪到城外广场,绑缚于柴堆之上。
张方亲自引燃柴火,看着在熊熊烈火中凄厉嚎叫的司马乂,哈哈大笑。
金墉城守军尽皆落泪,就连关中兵士也多有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张方不以为然,逼着众人围观司马乂临死前的惨状。
他现在很快意,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司马乂率禁军打得他灰头土脸,七万兵折损两万,伤筋动骨,差点全军崩溃。
此仇焉能不报?
“若想分食之,趁热乎去柴堆里捡,不然就烧糊了。”张方推了推身边的几名军校,说道。
军校们面露难色。
他们是吃人肉,但那是剔好后腌制、风干的肉脯,司马乂被烧成这个样子,谁吃得下?
“哼!还挑挑拣拣。”张方不悦道。
众人尽皆变色。
张方喜怒无常,经常杀人,若惹得他不高兴,没准绑了扔进柴堆,与司马乂作伴了。
“哈哈,瞧你们那熊样,不过吓唬吓唬尔等罢了。”张方又大笑。
众人舒了口气,勉强干笑几声,同时也有些怨怒,如此戏人,好玩吗?
“杀了司马乂,再抓一批奴婢,就撤吧。”张方拿来根长枪,在柴堆里戳了戳,方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洛阳这鬼地方,连粮食都没有。司马虓好不容易送了一批进城,却交给了司马越,没咱们的份。回去的路上,怕是要吃肉了。老规矩,先吃男人。女人给弟兄们乐呵乐呵,最后再吃。”
“诺。”诸将纷纷应命。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形势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许昌都督、范阳王司马虓应该与司马越勾搭上了,公然支持,输送了一批物资进京,解了洛阳的燃眉之急。
其他州郡,在看到洛阳已经决出胜负之后,也开始解送拖欠许久的钱粮,毕竟大晋朝的余威还在。
率先行动的是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第一批物资已经上路。
此君是老滑头了,没什么胆色,谁赢就支持谁,谁露出颓势,立刻翻脸不认人。
扬州、青州等地也开始输送物资,甚至就连曾经是敌人的冀州,也将扣下的资粮放行了。
洛阳仿佛一夜之间太平了,又要恢复往日的宁静与繁荣。
张方为人残暴,但不是傻子。
洛阳越太平,他就越扎眼,越可能被针对。正好朝廷拿官位收买,不如就坡下驴,见好就收。再者,关中还在激战,河间王打得很辛苦,已经遣使过来要求班师一部分兵马,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全军班师吧。
烈火熊熊,黑烟缭绕。
大晋朝最后一位有能力的宗王被以非常残忍的手段处死在烈火之中。
黑色的云雾升腾而起,渐渐扩散,似乎笼罩住了洛阳乃至整个天下。
禽兽在人间奔走。
朽木立于庙堂之上。
九州大地处处烽烟,惨剧一幕幕上演着。
洛阳稍得喘息,但或许只是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压抑的宁静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