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天一脉祖地。
青黑色的山墙斑驳而沧桑,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再次回到这里,苏乞年静立在诛天枪前,看这口生满了铁锈,看上去平淡无奇的断枪。
强如当下的他,此刻也感到了一种疲惫,这几年来,一直辗转各地,诸多大战,时而染血,他这短短几十年的经历之玄奇,怕是寻常无上王者一生也难以企及。
他感到有些累了。
但他更深知,在他背后,有多少殷切的目光,随着生命层次的不断跃升,他愈发感受到肩头的沉重,这不是宿命,而是一种传承。
身为人族强者,就要肩负起守护族土,护卫人族的重担,哪怕血染九天,哪怕身死道消,这就是人族强者的归宿,否则这无尽岁月以来,从上古蛮荒之末,到近古,再到这浩瀚星空下,人族何以以一己之力抗击百族,甚至依旧占据着最为富庶丰沃的一片星空。
在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乃至消散成了虚无,多少人族先贤埋骨,形神俱灭,才换来了今天傲立于星空下的强大族群,诸天异族,任何一族之力,都难以相抗。
同样,人族也并不完美,尔虞我诈,同室操戈,构陷残杀,争勇斗狠,乃至叛族求荣,但这依然不妨碍更多的人族强者抛头颅,洒热血,正是这样千千万万战血灼烫的身影,感染着苏乞年,让他在这些年里,始终坚持走下去。
人族没有天生的王者,苏乞年更深知,最初的自己,也就是因为读书万卷,所以悟性尚可,并非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这些年来,诸多机缘造化,各种珍奇灵物的堆砌,让他在这短短不到一甲子的时光,就走到了眼下这一步。
拥有多强的力量,就要肩负起多大的重担,在年岁上而言,苏乞年还是一个年轻人,甚至在同辈强者中,都算是最年轻的一撮,这些年紧凑的修行与行程,不仅令他心神时刻紧绷,也缺少对于己身不断暴涨的力量的悉心打磨,就像刚刚玄黄大地天外星空一战,经过三疯祖师的指点,他方才找回了过去的自己,令蒙尘的玄黄道心雏形重现天日,并更进一步成形。
事实上,这些年来,苏乞年一直在逼迫自己,只有不断变强,他才能拥有足够的底气面对那些过往遥不可及,只能仰望的强大对手。
但对手倒下了一茬,还有一茬,像是没有止境一般,尤其在刚刚结束的玄黄天外一战后,那诸多隐匿的强大力量复苏,更令苏乞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并不惧怕接下来可能到来的狂风骤雨,星空风暴,只是无穷无尽的纷争,让属于他的清宁时光变得比绝世灵药还要珍贵。
后山之巅。
人王古唯一看立在悬崖边,清丽出尘,静默如天女的刘清蝉,沉吟道:“你不去陪着他吗?”
古唯一很清楚,这个年岁,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令这位师弟为星空瞩目,同辈仰望,同样,修行岁月的短暂,虽然不曾令其根基虚浮,但精神意志可以熬炼,道心也可以铸就,唯独心境,无关于力量,这是单纯的岁月与经历赋予的东西,成因复杂,变幻无定。
他相信,再强的生灵,在时光中也会留下遗憾,如心境这种东西,哪怕再坚固与冰冷,只要不曾斩断七情六欲,抽丝剥茧,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终将会曝露出柔软的一面。
悬崖边,刘清蝉轻轻摇头,道:“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人静静。”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苏乞年,一如前世地球上时,哪怕是为了化解绝症,这一位也从未向任何人,任何势力低过头。
现在的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平复心绪,有些东西,上一世不曾改变,这一世也同样不会有变化。
人王古唯一没有再多说什么,事实上,从圣王山脉前来锁天祖地之后,他就没有提过离开这两个字,虽然现在的他,对于浩瀚星空的很多无上强者而言,还不算什么,相比于一些苏乞年的对手而言,他更是远远不够强,但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在。
青黑色的山墙前,苏乞年静立不语,从朝阳初升,一直站到黄昏时分,直到明月升起,一轮满月如山岳般横亘在天空中,洒落下第一缕清辉。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往复三次之后,苏乞年眼中神光重聚,有些心绪需要宣泄,这或许也是他力量增长过快的缺漏之一,但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不能奢求太多太圆满,凡事不可太尽,否则缘分势必早尽。
这,就是人间。
红尘争渡,匆匆一年又一秋,每一个人,都有他在这世间的位置,在这诸天内扮演的角色,人族强者,他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先贤多少苦与痛,又何曾向后人诉说,他们能够拥有今日相对清宁的族土与广袤天地,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搏命,去争一个朗朗乾坤,不求千秋万世,但求这一界净土,纪元不破。
最后看一眼身前的断枪,苏乞年躬身一礼,而后转身迈步,不再有半分疲惫,相比于恩师从近古末年到这浩瀚星空第三纪元的坚守,他这几十年的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想要他苏乞年的命,想要踏入他身后的净土,都要先问问他手中的刀,再踏过他的尸骨。
焚我残躯,还有熊熊战火!
后山之巅,刘清蝉看面前的苏乞年,道:“你终于缓过来了。”
苏乞年点点头:“我以为到了这样的境界,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心境,现在才发现,即便是至高的人皇,也依然是人,哪怕只为玄黄大地的人皇,我为五国百姓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所以呢?”
“只能继续变强了。”苏乞年眼中,有刀锋隐现,只要真的盖压诸敌,一切烦恼与疲惫,都将不复存在。
“你果然还是你。”
“所以才能吸引你。”苏乞年嘴角微翘。
刘清蝉瞥他一眼,眼白居多,而后径直转身离去。
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苏乞年发现,这会儿心情舒畅多了,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刘清蝉留给他的,以后脑勺居多,还有那双嫣红的晶莹的耳垂。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乞年心里嘀咕,但终究没敢再说出口,他敢肯定,这句话说出来,刘清蝉至少三天都不会理他。
明月尚未西坠,收拾好心境,苏乞年觉得,接下来要有所准备了,因为这可能是他自修行以来,面对的针对他个人的最大的劫数。
他召唤来了黑羽,半炷香后,这位而今一身黑金翎羽,头生独角,看上去神骏无比的天鹏师兄,张大着一双尖锐的鹏口,摇摇摆摆地走下了后山,它觉得,自己要先冷静一会儿,这是捅破天了,这些崽都太能折腾了,它忽然有些怀疑,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都只是记名弟子,到底是因为它的天资还不够,还是因为折腾的本事太小了,入不得那位的眼,仔细想想,河老三几人,有哪个是安分的主儿,都曾经掀动不小的波澜,而今看来,这位小师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矣……
明月西坠的前一刻,黑羽展翅,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北荒的天空。
而人王古唯一与刘清蝉,也分别走出了锁天祖地,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剩下苏乞年一人,在两人离去之后,孤身一人上路。
半个时辰后,晨曦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战皇殿第一战域的荒莽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