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黑色闪电,裹挟着苍茫而古远的气息,呼吸间横空而至。
“黑色的鹏鸟……黑羽?”
河老三露出错愕之色,打量眼前这头看上去无比强大的圣兽,乌亮的翎羽如剑,宛如神金浇铸而成,尤其是头顶那根峥嵘黑角,像是要将无垠星空都捅穿,唯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锋锐之余,还有几分熟悉感。
“这你都认得出来?”
黑羽张开一对如黑金般的鹏翅,宛如两口天剑,要将一切斩碎,不无嘚瑟道。
“你不做鸡了,”河老三惊异道,而后不无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
“娘的,鸡怎么了,鸡得罪你了,鸡睡你狗窝了,”黑羽一下跳脚了,显然勾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恶狠狠道,“河老三你等着,待我黑羽成王之日,镇压诸敌,你一定是第一个!”
河老三挑眉,这还得了,这小鸡什么时候如此狂妄过,简直是不认识自己了,当年要不是他嘴下留情,坟头草怕是都换过几茬了。
不理会两人的互掐,大师兄洛生却是仔细凝望黑羽这新生的强大圣兽体,露出几分深思之色,连黑羽,也蜕变了吗……
战体天地,脊椎骨隐隐生出了几分复苏的迹象,乃至响起了一道苍茫的龙吟声,不知为何,从黑羽的身上,苏乞年感到了几分异样的熟悉感,这股熟悉感,仿佛已经存在了无尽岁月,同时也牵扯了黑羽的目光。
“苏小子,你这体内,原来真的孕育出了一丝天龙血。”
黑羽眼中透着几分惊异,感到体内的血在躁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眼力越来越非凡了,像是可以洞穿一切虚妄,照见真实。
哪怕这一丝天龙血脉,已经被苏乞年彻底打碎,融入人族血脉,滋养肉身诸天,他也依然能够清晰感应到,那股属于远古的苍茫气韵。
当他还想更加深入地感应时,一双眸子顿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烫,像是要将他的目光点燃,并渗透到灵魂中,他顿时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之色,看向苏乞年,这比不久前离开时,简直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准王血气太盛烈了,哪怕他已经蜕变完成,立在了圣境绝巅,也感到了莫大的压迫感,这比河老三当年身入准王境时,强了何止一星半点,简直有天差地别。
“师父他……还好吗。”倏尔,二师兄祁清开口道。
“你伤得不轻。”
黑羽不再理会河老三,看一眼祁清,又看一眼那满头灰白发丝,腐朽气息愈发浓重的冷风,看来此行,众人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激战,黑羽很清楚,以眼前这几人之力,若放到五荒大地,足以掀翻很多无上传承,是一股绝强的力量,却依然无法全身而退。
至于那一位……黑羽收束起脸上的跳脱之色,显露出几分少见的沉重,道:“你们过来吧,是他老人家让我来迎接你们。”
半盏茶后,寨子最深处,后山脚下。
那座宁静的石屋前,苏乞年八人止步,看前方那静坐着的,一袭青袍的身影,雪白的发丝晶莹,仿佛比这世间最纯净的雪还要无瑕,只是那安放在膝前的双手之下,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冰冷的石头。
“师父,我……”
大师兄洛生握紧了手中的打神鞭,指节都泛白了,嘴角轻颤,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还是祁清等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向来风淡云轻,横压诸敌的大师兄,生出如此浓烈的情绪波动,这一刻,即便是最后入门的苏乞年,也能够清晰地体会到大师兄此刻的心境,他在自责,只恨自己不够强,不能横击诸敌,每一次,都要师父出手,来收拾残局。
就仿佛一直羽翼未丰的雏鹰,一直蜷缩在巢中躲避风雨,这让向来心气极高的大师兄,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这所有的种种,本来都该是他来承受的,身为大师兄,他没能护住众人,却差点将诸位师弟,师妹都葬在那无空海眼之下。
“无需如此。”石屋前,那一袭青袍,静坐的身影轻轻摇头,“与你们无关,这是不可逆的,无需自责,不用悲伤,我眼看着近古被葬下,来到这浩瀚星空,转眼间,两个多纪元过去了,放下的,放不下的,都已经消逝了。”
那双温润的眸子,从苏乞年一扫过,最后落到苏乞年身上,苏乞年能够感到,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透出的不加掩饰的感叹之色。
“封镇法中,你能这么快寻回休命,却是难得,你这几位师兄、师姐,无人能真正尽悟此法,今日终究有了传承。”
顿了顿,这一位再道:“休命的路,是你的,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
“师父……”
苏乞年开口,那一位却轻笑一声,道:“你我曾经来自同一片天地,可惜,我已经回不去了,但你们还可以。”
果然。
苏乞年眸光一震,那一天,时空路延伸向远方,他就有所猜测,现在得到了证实,原来早在两个多纪元之前,甚至可以上溯到近古末年,就有这样一位前辈回到了这片古远的大地,这段不为人知的岁月里,葬下了多少血与骨,才换来了后世上下五千年多年短暂的清宁。
苏乞年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他有太多的困惑,而祁清几人,也有很多想说的,但这位却摆摆手,微笑着摇摇头:“莫要再聒噪,难得人这么齐全,陪我这老东西共饮几坛。”
语罢,在苏乞年几人身前,出现了几口生满了浓浓包浆的玉罐,那股岁月沧桑的气息,哪怕没有打开,也扑面而来。
至于精通此道的河老三,早已赤红了双眼,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下扑了上去。
“纪元血泉!有生之年,我终于见到纪元血泉了!”
那玉罐甫一入手,虚空中竟响起了光阴河水奔涌的声响,那原本普通之极的封泥,却坚逾神铁,随着河老三一掌拍开,玉罐中,呈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层凝固的,宛如血珀般的晶体,一股浓烈的血气,伴着微醺的浓香,哪怕是无上生灵,也难以隔绝,自每一寸肌体毛孔渗入其中。
玉罐中的血泉,没有生出什么异象,早年应该也只是普通的血泉,但耐不住无尽岁月的陈化,更历经了纪元更迭,哪怕苏乞年等人,都不是一般的无上生灵,此刻也都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绝丽出尘如七师姐也不例外,那莹白的玉容,染上了一层醉人的酡红。
只是轻嗅,便微醺,战魂都醉了。
此刻的北荒已经入夜,明月高悬,还是那轮上古的圆月,只是破碎了,清辉洒落浩瀚星空,这驻留人界的,是最大,最圆的一块。
这一夜,苏乞年八人都醉了,无上生灵,也抵不过纪元血泉的醉人,再平凡的东西,经历了无尽岁月的打磨,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不说天翻地覆,但那骨子里积淀的气韵,却是什么也无法替代的。
看满地东倒西歪的身影,石屋前,那一袭青袍的身影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下,一头白发轻漾,孤独地自饮。
咽下最后一口血泉,他缓缓抬头,温润的目光映照无垠星空,在深邃而浩瀚的宇宙中,有一团漂浮无定的黑雾,黑雾中,有一座坟冢,灰色的石碑,扎根在黄泥中,不过数尺高,碑身没有铭文,石碑前,半截断枪插在地上,满是铁锈,不见半点光泽。(求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