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东宫,顾名思义便是在整个宫城的东边。尽管人人都以东宫称之,但实则上这里也有其正式的名称——清宁宫。位于文华殿东北侧的清宁宫,自从皇帝登基册封了已故脀庆太子之后,便是一直作为东宫。就在去年,这里还是已故脀庆太子妃带着两个郡主住着,如今那母女三人却不得不黯然离开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殿移居宫外,而魏王夫妇在入主东宫之后,也把自己的子女们都带了进来。
此时此刻,章晗跟着陈善昭一入清宁宫大门,立时便有内侍迎了出来。待到入了清宁宫正殿时,太子和太子妃东西而坐,两人俱是满脸喜气洋洋的笑容,瞧着和善而亲切。谒见东宫的仪制很简单,都是四拜行礼,太子和太子妃又是长辈,自然一一坐受。但等到两人起身,太子妃便亲切地起身拉了章晗到身前,左看右看上下端详了一番之后,当即笑了起来。
“当日在琼苑之中见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是有福气的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若不是这桩婚事,赵王世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苏醒过来,这冲喜真是冲对了。”
此话一出,陈善昭顿时神情一凛,而章晗则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子妃言重了,都是皇上抬爱,这才赐下婚旨。至于冲喜之说,妾却不知道此话从何而来。世子爷只是在御前力谏陈情,一时间因太过激动而磕破了头,在家养息几日而已。迎亲之日亦是亲力亲为。更何况,赐婚在前,世子爷伤情在后,应是外间以讹传讹。”
这是之前陈善昭的伤情在外头的官方解释,陈善昭见太子妃被章晗说得神色一僵,他便似笑非笑地问道:“太子九叔,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一时竟孤陋寡闻了。怎么,外头竟有人说我这婚事是冲喜么?”
太子沉着脸瞥了妻子一眼,见其顿时讪讪不做声了。他这才温和地笑道:“左右不过是大伙都担心你这情形,所以乱七八糟的传言多了些。倒是你这小子好福气,居然正好赶上了这亲迎之日醒了。还得了父皇的御赐横卷,这可是咱们这些正经皇子都没有的恩遇。”
这样的话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却是不显殷羡嫉妒,而是带出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戏谑调侃来,他甚至让陈善昭拨开头发,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那道长长的伤痕,这才郑重其事地吩咐关照了几句,少不得又对章晗嘱咐了一番。紧跟着,他便笑着说道:“之前皇爷爷赏赐了你这么多东西,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正巧得了几本好书。你可要去瞧瞧?”
陈善昭眼睛一亮,眼角余光却瞥了章晗一眼,见其面上不动声色,合拢在身前的双手却是上上下下轻轻一动,知道她是让自己放心。他便又惊又喜地说道:“那敢情好,看来我真是好福气好运道,还请太子九叔拨冗带一带路?咳,若是没空儿,随便寻个人引我去也行!”
见陈善昭果然意动,太子哑然失笑。嘱咐太子妃领着章晗在东宫四处走走,当即带着人去了。而这时候,太子妃渀佛完全忘了之前自己的冲喜二字让气氛一时无比尴尬,笑吟吟地开口说道:“赵王世子便是这样的性子,有了书就忘了一切,从前还曾经为了一套《太平广记》,问淄王借了一大笔银子,连父皇听了都直摇头。”
若是别人新婚谒见东宫之际,夫婿抛下自己就跟着太子去看书了,怎么都会心存别扭,但章晗对于陈善昭这个人实在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因而太子一出口说话,她便知道这位东宫储君支走陈善昭,必然另有缘由,当即打手势暗示陈善昭放心地跟着去。此时此刻听了太子妃这话,她便少不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多谢太子妃提点。世子爷爱书是有名的,妾身省得。”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妃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又拉着章晗说道,“让他们那两个大男人去看他们的书,咱们说咱们的体己话。”
太子妃的正寝便是清宁宫后院正殿,进深两间,面阔七间,明间内设着宝座,两侧是左右各四把交椅,俱是搭着椅袱设着脚踏,漆色却都显得老旧,显然有些年头了,多半是从前已故脀庆太子妃留下的老东西。然而,章晗跟着太子妃进了东屋,入眼却是一整套簇新的花梨木家具,从贵妃榻到桌案高几大柜百宝格一应俱全。在太子妃的再三邀请之下,章晗仍是没有在榻上同坐,而是占了下手的第一张椅子。
让人沏了茶来,太子妃先是渀佛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几句闲话,随即便使了个眼色吩咐左右退下去,旋即便看着章晗说道:“听说你大小都是养在顾家已故的二姑太太跟前,并不是和家人一块?顾家的家教是京城有名的,怪不得我头一次看到你时,便觉得比那些打小长在朱门绮户的千金小姐更娴静文雅。”
这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因而太子妃探问这个,章晗便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见她这幅光景,太子妃便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知道你和顾家从前亲厚,但如今既嫁入了王府,你父兄也都在王府,和顾家的往来便不宜太多。赵王和武宁侯此次一同出征,半道上却分了兵,足可见武宁侯有何赵王争功的意思。再加上那也不算你正经亲戚,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老是来来往往,外人瞧着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赵王心里也难免有思量。”
见章晗面露惊疑之色,太子妃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了效用,当即又推心置腹地说道:“你是世子妃,赵王的长媳。日后赵王离京,这京城的王府便都是你掌管,你的一举一动都是赵王府的颜面,万事得以王府为重。”
“我明白了,多谢太子妃提点。”
章晗终于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神情,欠身答应了一句。面对这样的反应,太子妃知道起头那一句失言的影响。应该是挽回了,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色便越发亲切了起来。又指点了章晗几句在长辈宗亲之中该如何周旋相处。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她便渀佛无意似的问道:“从前京城赵王府没个女主人,世子爷又不是那等在意庶务的。所以这一摊子都是几个管事各自拢去,如今你既是入了门,赵王可发过话今后如何处置么?”
尽管品着香茗,尝着东宫小厨房送上来的可口点心,状似轻松愉快地说着话,面上渀佛已经放松了对太子妃的警惕,但章晗心中却一直都清醒得很。此时此刻听太子妃探问了王府内务,她低头又喝了一口那香洌的茶水,口中便说道:“今早拜见父王的时候,父王已经提过。说是让我接手料理王府内务。”
赵王真真是只知道在外头打仗的男人,哪怕京城王府并不比保定府的赵王府,但也是何等大的一摊子事务,居然就这么交给了刚进门的新媳妇!
太子妃心中巨震,但却丝毫没怀疑章晗这番话的真实性。毕竟。章晗说得虽淡然,神情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欢喜得意。因而,她便越发笑得深了,赞许地夸了章晗两句,又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哪家的媳妇若是一进门便被婆婆带着管事。便足可见信赖。如今赵王妃虽是不在京城,但赵王发话是一样的。只不过,王府家大业大,听说你陪嫁不过是三个丫头,两房家人,这偌大一摊子乍一上手,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多谢太子妃记挂,这人事上头,我会慢慢熟悉,并不贪多求快。”
“那就好。”太子妃见章晗这般滴水不漏,却依旧是那样一副笑脸,渀若无心地一样样数落起了京城那些最赚钱的铺子产业,最后突然感慨道,“要说这些庶务账目,理得最清楚最爽利的,却还是京城那些个大店的掌柜。只不过他们都是各家铺子的镇店之宝,大多数还有干股在其中,等闲也不可能另投别家。各家王妃之中陪嫁的产业有多有少,可打理得好坏,却与多少没关系,和用人却有关系。就比如秦王世子妃当年娘家还陪了三间三山街的铺子,这些年却是做什么买卖亏什么买卖……”
太子妃渀佛闲话家常似的说着各家王妃家的琐事,章晗状似感兴趣地一一听着,但心里想的却是太子妃这异常灵通的消息。都说太子从前还是魏王时不哼不哈,可不哼不哈却不代表着全无作为,只是正位太子之后浮出了水面,人人都盯着,却还能有这样明晰的渠道,无疑是从前下了苦功夫的结果。她正想着,耳畔却突然传来了太子妃的一句话。
“说起来,当初先头顾家的三公子夺爵勒令回乡的时候,倒是还有些流言传出来,说是他对你那位干姐姐有非分之想,甚至还打算兼收并蓄。虽说流言是无根之木,可既然有这样的事,你如今是赵王府的宗妇长媳,哪怕是因着这个,也更得远着顾家才是。”
顾家下人素来嘴紧,更何况此事她也只在太夫人面前哭诉过,顾振也不可能真的四处去说,这种事情,太子妃怎么会知道!章晗心中一凛的同时,想到当初断定是宋妈妈对顾振走漏了消息,但却不明白顾振缘何会有那样兼收并蓄的把握,她只觉得心中那块一直缺失一块的拼图,刹那间就拼上了。
当初给顾振那胆子的,兴许便是太子!太子需要一个人打听顾氏的动向,顾振这个败家子无疑是最好的棋子!只不过顾振恐怕不知道后头支持自己的贵人究竟是谁,又或者是被警告了不敢声张,这才会落得个夺爵回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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