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累极了的,这一夜在谢泽怀里,睡的黑沉香甜。
谢泽悄悄起身离开,用薄被将她裹紧时,她知道,只是她太累了,又睡的太舒服,她不想动,恍了恍神一般,就又沉沉睡着了。
一觉醒来,翻个身,仰头看着厚实的帐顶,李苒只觉得这一觉睡的,回了魂一般,整个人象被淋透了水的花儿。
懒懒的躺了一会儿,李苒爬起来,净房里热水帕子都放的正正好,旁边架子上,放着一摞她的衣服。
李苒慢吞吞洗漱好,换好衣服出来,将帅帐后面那只小小的门洞帘子掀开,西青忙欠身见礼,“王妃醒了,早饭现在送过来吗?”
“王爷呢?”从醒来到现在,李苒没听到帐蓬前面有动静。
“和几位安爷,还有几位将军,往栎城周边查看去了。王爷吩咐小的转告王妃:他中午赶不回来,晚饭和王妃一起吃。”
“安五爷也去了?他没事儿吧?周将军呢?”李苒出了帐蓬。
“是,五爷受了几处皮外伤,极轻,王爷亲自查看过。周将军伤的略重,有几处刀伤很深,由桃浓姑娘照顾着呢。
王供奉一条腿被长枪击断了骨头,大夫说,能养好,就怕以后不能再多使力。
沈供奉……”
西青的话微顿了下,垂眼接着道:
“没熬过去,天明前已经收殓了,安家几位爷都去祭拜过了。”
李苒呆了片刻,“周将军,还有王供奉,在哪个帐蓬?”
“那边,都安排在一顶帐蓬里了,我带王妃过去。”
西青一边说着,一身侧身前引。
周娥她们的帐蓬就在帅蓬侧后,眼睛看着,走上几十步就到了。
帐蓬四面的帘子高高卷起,一层细纱隔开蚊虫。
帐蓬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矮竹床,一边躺着周娥,一边躺着王翠。
桃浓坐在个小马扎上,正在用一根长竹筷翻着药汤里的纱布。
“咦,你没事儿吧?看气色不错,坐,随便坐。”
桃浓面对帐蓬门,最先看到李苒。
“伤得怎么样?”
李苒坐到周娥旁边,从王翠看回周娥。
“我没事儿,她那条腿,废了。”周娥往上坐了坐。
“我也没事儿,也不能算废了,骑马还是能骑的。”王翠带着笑。
“一条腿也能骑马,能活着就好。”桃浓挑出来纱布,放到竹匾上。
“沈供奉……”
李苒喉咙微哽,除了沈麦,还有其它很多人,都死在她周围。
“王妃不必难过。”
王翠声调平和安宁。
“我家和阿麦是隔壁邻居,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到十四五岁,我不想嫁人,她也不愿意嫁人,就入了行伍。
从踏出家门那天起,我和她就准备好有去无回。
安家的家将,都是这样,从小儿起,要是害怕,就不入行伍,入了行伍的,都是自小儿就准备好了的。
安家子弟也是这样,多数是死在战场上,这是荣光。”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不再提这个话题。看着周娥和王翠问道:
“我打算跟在谢将军身边,一直跟到战事结束,先让人送你们回京城?或是襄阳?”
“把她送回去,我这伤再养上三两天就好了。你呢?”周娥看向桃浓。
“我在这里没用。你到哪儿?回京城还是到襄阳?”桃浓看着王翠问道。
“先到襄阳吧,你不用管我。”王翠微笑道。
“我也先到襄阳,不是管你,我是个自由自在的,正好到襄阳看看。”桃浓笑道。
李苒又坐着说了几句闲话,起来回去,吃了早饭,缩在垫子上,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酣沉,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从东边移到了西边,隔了厚重帘子的帐蓬另一边,低沉的说话声脚步声,绵绵不断。
李苒躺着听了一会儿,坐起来,掀帘子看到西青,吩咐他先弄点儿吃的给她。
这会儿离晚饭还早,可她从早上睡到现在,得先垫垫才能等到晚饭时候。
李苒洗漱出来,西青已经送了几样精细点心过来。
李苒坐下,慢慢吃着,听着帘子那一边的话语声。
话语声脚步声,已经从刚刚的低沉而清晰清亮起来,李苒吃了半碗银丝面,起来出了帐蓬。
走没几步,安家老大安孝沉转过一座帐蓬,迎着李苒过来。
李苒站住,等安孝沉走近。
“我陪王妃看看营地?”安孝沉见了礼,笑道。
李苒点头。
他这是在等她。
“小五极是敬佩王妃,说王妃就是在安家,也是数一数二的难得。”
安孝沉一脸笑。
李苒微笑,没说话。
“听说王妃到京城之后,姑婆跟我和老二说了些先安皇后,和公主的事。”
安孝沉看着李苒,李苒迎着他的目光,眉梢微抬,先安皇后和乐平公主的事,她还是很愿意听一听的。
“先安皇后是姑婆的姑姑,说起来,我们兄弟,该尊王妃一声姑姑。”
安孝沉说着,冲李苒微微欠身。
李苒笑起来,安孝沉跟着笑,接着道:
“先安皇后和姑婆同一祖父,姑婆出生时,先安皇后就跟着祖母和母亲,到京城居住。”
安孝沉的话顿了顿,才接着道:
“那时高祖统领朝廷兵马,先安皇后的父亲,和两个弟弟,都在军中,先安皇后和祖母、母亲到京城居住,是宣宗皇帝的意思。”
“疑心安家么?”李苒问了句。
“嗯,彼时人心动荡,各州府自行其事,当时朝廷兵马几乎都在高祖手里,迁祖母等人到京城居住,也是应有之义。”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宣宗母亲高太后是睿智之人,时常接先安皇后到宫中居住,先安皇后是和仁宗皇帝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份极好。
姑婆十一二岁的时候,到京城住过一两年,说仁宗皇帝等先安皇后极好。
先安皇后喜食樱桃。
樱桃以颖州所产为最佳,当时颖州沦陷,颖州樱桃到不了京城。
彼时仁宗皇帝已经离宫开府,散朝途中,听到卖颖州樱桃,赶紧命停车,买了樱桃,亲自送给先安皇后。
姑婆说,先安皇后的性子爽利直接,安家人都是这样的性子,特别是安家姑奶奶。”
安孝沉解释了一句,看着李苒笑道:
“王妃的脾性,极似我姑婆。”
李苒笑着,微微欠身。
“仁宗皇帝性子极好,耐心温和。
姑婆说,先太子的脾气很象先安皇后,乐平公主的脾气性子,和仁宗皇帝极似。姑婆说,先安皇后和她抱怨过两回,说乐平过于娇弱。
姑婆十五岁就跟着父兄征战沙场,没见过先太子和乐平公主,关于乐平,她能说的,也就是先安皇后这两回抱怨,其余都是传言,不足为信。”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姑婆是在收到安老夫人的信,知道王妃在荆湖跟着大帅那一趟急行军之后,才开始准备我们兄弟到京城的事儿。”
安孝沉从铺垫直入正题。
李苒一个怔神。
“我刚刚从帅帐出来。”
安孝沉回头看了眼高大的帅帐。
“我们兄弟五个,后半夜就动身南下,绕道荆湖,和大帅兵分两路,直击蜀地腹心。
那面安字旗,立到现在,靠的是实打实的战功。
今天的亮旗,震慑无数人,是安家先祖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以后,这面安字旗如何,要我们兄弟一刀一枪打出来。”
李苒喉咙微哽,片刻,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这样的安家,这会儿投进新朝,得有依靠,王妃要是过于娇弱,安家这份沉重,就无力负担。”
安孝沉看着李苒。
李苒脚步微顿,看着安孝沉,片刻,露出丝丝笑意。
“你们定下去京城这事,是要我订亲谢将军之后?”
“是。”安孝沉答应的干脆直接。
“没想到王妃竟然嫁给了谢将军,姑婆高兴坏了,这是意外之喜。
姑婆收到王妃订亲大帅的喜信儿,当天就让人准备行装,安排我们兄弟启程的事儿。
姑婆说,安家和王妃互相依靠,王妃在大帅身边站稳脚跟,安家在新朝能够立足,两事儿互为倚恃,就都容易了。
大帅和太子、皇上的情份,是能支撑安家立足,不至于犯了什么忌讳。”
“霍王爷对你如何?”
李苒低头走了几步,突然问道。
安孝沉一边笑一边答道:“霍帅极聪明的人,我和老二到霍帅军中当天,接风宴上,霍帅借着酒意,说往后就不用他一人支撑,他十分高兴。”
李苒嗯了一声。
霍帅这话,是说战事,也是说那份独此一家。
在安家到来之前,霍家是新朝独一份的将门,新朝过半兵力,都握在他手里,他霍义山在军中的威望,只在皇上一人之下,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安家的到来,几乎是瞬间,就将这份独一分,这份一人之下的威望,分薄出去。
背靠荣安王府的安家,完全有资格和霍家分庭抗礼。
两家分庭而立,和一家独大相比,自然值得他十分高兴。
“王妃是安家的大福份。”
安孝沉说着,冲李苒幅度不大,却极郑重的欠了欠身。
“你刚才说,安家和我互为依靠。”
李苒似有似无的欠身还了一礼,往前一步。
“有几句话,我和谢将军,”李苒顿了顿,“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
安孝沉眉梢一下子挑起,心又用力压下。
“我对他,一心一意,全无保留,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这样。
我知道世事变幻无常。”
李苒看着想说什么的安孝沉。
“人心更是变幻莫测,我都知道,也都想过,那无所谓,我对他这份全心全意,全无保留,一直到他死,或是他抛弃我为止。
我想,这些,你得知道。”
“我懂了。”安孝沉欠身,“大帅做事心无旁骛,做人大约也是如此。
王妃这样待大帅,真像安家打仗,全心全意,倾力而往。”
安孝沉一边说一边笑,“小五昨天说两句就要叫一声,说王妃就是我们安家姑奶奶么。”
李苒跟着笑起来。